第五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蓝玛 本章:第五章

    猫、半开的后窗、踩翻瓦片的声音。

    人们的思维集中到这几个细节上。欧光慈让小郝打邵狗子的手机,不久即从邵狗子那儿证实他来找老太太的时候没看见猫,后窗户确实是半开着的。这证明那只老猫是老尤到来以后出现的。至于半开的窗户为什么变成了全开,可以认为是风吹的,也可以认为是人为的,几个人趋向于后者——它是被窗外那个人弄开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看清室内的情景。所谓瓦片被踩翻的声音,估计不是猫搞出来的,因为猫是个轻盈的动物,不大会搞出那样的动静。事情很可能是这样,猫窜出来,窗外那人吓了一跳,脚下弄出了响动。如果这个分析不错的话,疑点就非常集中了。

    现在需要指出的是,窗外那个人的杀人动机最大的可能是图财害命,属于老掉牙的那种故事。问题的关键在于,凶案为什么发生在那个时间段?是不是有些耐人寻味?幺四奶奶孤身一个老太婆住在那样一座小院里,要想寻宝乃至杀人,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为什么会发生在那样一个中午?

    小郝指出那个时间段恰恰是人比较少的时候,天热,又是个中午。范小美同意这个说法,然后补充说,凶手很可能已经盯上了邵狗子或者老尤,他跟到了那里,在两个家伙分别折腾了一番离开之后他行动了——这样做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嫁祸于人,最大限度地隐蔽自己。欧光慈皱皱眉头说:“那么我问你,老尤和老太太那样一通翻找,尚且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窗外那人还有什么必要杀死这么一个老太婆呢?他图什么?你或许会说她也是进去找东西,老太太反抗,于是他把人杀了?可是这么思考是不是过于简单了?再说时间上似乎也不允许吧,别忘了拆迁办的那二位不久就来了。”

    范小美想想确实如此,便问欧光慈是怎么想的。

    欧光慈一板一眼地说:“我认为,现在我们应该从结果往前思考。结果是什么?结果是老太太确实被杀了,这是铁定无疑的。往前推进,怎样才能实现这个谋杀呢?刚才说了,拆迁办的那两位不久就来了,中间的时间很有限,那么要完成一次行凶,只能是速战速决——你们认为是不是这样?只能是上来就动手,速战速决。好,再往前推进,试问,速战速决的前提是什么?想想看,前提?毫无疑问,前提只可能是凶手已切切实实地掌握了一个事实,也就是行凶的目的——明白么,行凶总是有目的的,这里所谓的目的是什么,显然是……那颗黑珍珠!听明白了吧,伙计们,此人掌握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我的意思是说,黑珍珠在那一刻找到了!”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每一张惊愕的脸,表情变得无比生动,“当时的情景很可能是这样的,屋子里,幺四奶奶和老尤在分头寻找着、寻找着……突然间,注意,这时候好戏出现了。老尤可能没看到,但是窗外那个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幺四奶奶突然找到了那颗黑珍珠,老太太自然兴奋已极,不过还好,她聪明地她克制住了自己,瞟了一眼老尤的后背,然后飞快地把找到的东西藏进了头发里……”

    房间里鸦雀无声,大家被欧光慈的推理弄得目瞪口呆。

    没错,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接下来凶手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老尤走后,此人立刻行动:杀人、夺宝、离去,一气呵成,速战速决!拆迁办的两个人到来的时候,幺四奶奶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队长,你太了不起了。”范小美惊叫出来。

    欧光慈吐出一口气,轻轻地摆摆手指:“不不不,这仅仅是个想象中的东西,纯想象,而且其中存在一个硬伤——你们想想看,事实上窗外那个人并没有翻窗进去杀人,而是悄悄离开了,窗台上没有一点点痕迹。所以,这里缺少一个重要环节,而我,无法解释这一点。”说到这里他点了支烟,软软地坐进沙发里。气氛慢慢恢复正常,“现在的真实情况是,窗外的那个人离开了窗口,穿过一片瓦砾,走上了马路,然后便像水蒸气似地消失了。我的推理在这里卡住了,无法继续下去。”

    “不能这么说,队长。”小郝盯着欧光慈的眼睛,“你的推理肯定是对了,充其量其中有某一点我们尚不知道的东西,一旦有了这个东西,一切就可以解释了。是不是?小美。”

    “没错,我同意!”范小美表示支持。

    欧光慈笑了一声:“好吧,这个先不说了。目前最现实的问题是,窗外那个人是谁?我们怎么找到他?”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欧光慈把目光转向窗外,面对着夜色中的城市说:“所以说,耍嘴皮子容易,动真格的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有一种走入绝境的感觉?这就对了,我这半辈子尝够了这种感觉,可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活该让你碰上了。所以你们听着,下一步会极大地考验咱们的耐心,我们必须把鼻子耳朵全他娘的像狗一样竖起来,捕捉线索。好了,现在该考虑一下吃饭的问题了,我请客。”

    确如欧光慈所预料,在接下来的那些闷热的日子里,他们进入了一种难以忍耐的沉闷当中。感觉上,所有的可能都消失了,只能面对着茫茫人海发呆。在这期间,邵狗子在欧光慈的允许之后火化老太太,然后理所当然地以继承人的身份接收了那个小院。他当然不会继续充当钉子户,政府将给他一套很大的房子作为补偿,甚至还会有一些钱。何乐不为。在收拾东西的过程中,他找过一次欧光慈,让欧光慈过目老太太留下来的两张数额不大的存折,还有一些首饰之类的小玩艺儿。欧光慈看到一些确实不值什么钱的东西。邵狗子告诉欧光慈,老尤来过一次,让他收拾东西的时候留神那颗黑珍珠。说这话的时候,他呸呸地朝地上吐着唾沫,说那个杂种到现在了还贼心不死,极其可恨。欧光慈问他有什么想法?既然口口声声说黑珍珠确实存在,你心里就没什么念头么?不知邵狗子没有完全听懂,还是有意装傻,嘿嘿笑了两声,屁也没放一个就走了。

    事情仿佛再次陷入沉闷,却不料,希望却出现在毫无准备的时候,柳暗花明的迹象不久便有了。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晚上,小郝发现邵狗子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十字坡那个破院子,然后站在街口打了一个手机,随后打车到了民俗一条街,溜进了一家僻静的茶楼。

    看得出他约了人。

    小郝的全部神经完全警觉起来,他有某种预感,好戏可能来了。他耐心地等着,等着那个前来赴约的人。然而,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愣住了,他没想到竟会是那个胆小如鼠的郁沐杨。

    那个晚上注定是一个值得记住的日子,和此案有关的人似乎都出动了。欧光慈得到消息后迅速赶来和自己的部下汇合,但他话很少,十分沉默。在昏暗的光线里,那张瘦脸显出一种很少有的深邃,目光有些迷离难测。透过警车的前窗,能看到那家茶楼古色古香的门脸。街上人不多,感觉上雨很快就要来了。

    有意思的是,雨还没有来,姓尤的那个家伙却来了。来得很突然,很出人预料。只见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视野里,飞快地靠近一棵树,歪着脑袋看着茶楼临街的窗口。后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快步穿过街道,躲进一栋楼的阴影里。

    小郝和范小美同时扭头看着队长,却发现队长没有丝毫想说话的意思,目光依然深得像一口井。范小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欧光慈拨开她的手,缩起肩膀继续沉思,显然进入了某种状态。

    忽然,郁沐杨的身影在茶楼门口出现了,屁股后头紧跟着邵狗子。算算两个人在茶楼里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小郝碰碰队长的腿,却发现欧光慈那对小眼睛已经习惯性地眯了起来。

    茶楼前那两个人下了台阶便无声地分开了,仿佛从来就不认识。只见邵狗子很快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去走了,郁沐杨则缩着脖子不紧不慢地拐向相反的方向。三个人机警地注视着他的左右,因为只有他们知道这里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家伙。

    果然,郁沐杨走出没多远,那姓尤的便从阴影中闪了出来,像一条无声的狗似地跟了上去。

    欧光慈突然说话了:“小郝,你负责姓尤的,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他吓跑。小美跟我走——郁沐杨手里有东西!”

    天,莫非是黑珍珠!两个年轻人陡地来了精神。是的,除了黑珍珠,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能让欧光慈如此兴奋,更何况这种兴奋是在他沉思之后突然爆发的,也就是说,队长心里已经有数了。可以想见,茶楼上刚刚进行了一场交易,邵狗子把某件东西卖给了郁沐杨,现在那东西就在郁沐杨手里——水到渠成啊!难受的日子总算熬到头了。当然,一直关住着郁沐杨的老尤分明也算计到了这一点,真不能小瞧这家伙。照小郝的心思,他非常非常想在老尤朝郁沐杨下手的那一刻抓他,那样更刺激。但是他不敢开口,因为欧光慈显然不希望出纰漏。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按照欧光慈的那个推理,东西早已落在了凶手手里,那么,根据这个关系往下推,邵狗子就应该是那个凶手了?可队长似乎对邵狗子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就那么把他放走了……妈妈的,小郝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没有工夫多想,三个人下了车,迅速分开。

    郁沐杨当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他佝偻着腰,不紧不慢地走着,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可就在他刚要关门的时候,欧光慈和范小美侧身挤了进来,不容他张嘴,房门被迅速地关上了。目光相交,郁沐杨的脸色马上变了。

    这是一座位于小巷深处的院落,几家合住那种,房子很老了,屋子里有一股潮湿的气味。在不是很亮的灯光下,欧光慈看着郁沐杨那张脸:“老郁,还认识么?”

    郁沐杨机械地点点头:“认……认识。你们……”

    欧光慈轻声笑了笑,目光转向站在墙角的那个傻儿子,默默地看着。傻儿子也板着张脸看他,很凶的样子。房子不大,就两间,看得出,只有这父子俩过日子。外屋的陈设不复杂,即便有东西也在里边那间屋子里。

    欧光慈收回目光,对稍稍平静了一些的郁沐杨开口道:“不绕弯子了老郁,能不能把东西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噢,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和邵狗子做了一笔买卖,就在刚才。”

    郁沐杨呆呆地看着欧光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欧光慈拉他在两张破沙发上坐下,可这个人马上又站了起来,靠着墙,面如死灰。欧光慈点上支烟吸着,简单地讲了讲方才的事情。郁沐杨吓得快站不住了:“你说姓……姓尤的要杀我?”

    “你的命对他来说并不怎么值钱,他要的是那件东西。”欧光慈不想多罗嗦,向他伸出一只手:“东西呢?”

    “你,说的是……”

    “这样不好老郁,你明白我说的是黑珍珠。”欧光慈盯着他。

    郁沐杨好像要分辨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极不情愿地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在了欧光慈的手心里,范小美愣住了,那根本不是啥黑珍珠,仅仅是一块玉,一块看上去比较古老的玉。

    欧光慈后来告诉范小美,其实他脑子里并没有认为郁沐杨手里会有黑珍珠,因为他直到那个时候依然不认为邵狗子是凶手。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制造某种气氛,当时需要的就是气氛。

    欧光慈接过那块玉轻轻地把玩着。少顷,目光抬起来,死死地盯住了郁沐杨的脸。范小美看到那个人哆嗦了一下。

    欧光慈没有再强调黑珍珠的事,他说自己恐怕搞错了,是人都会犯错误的。然后他把东西还给郁沐杨,让他不要那么紧张。但是没用,郁沐杨仍然紧张得要命。欧光慈叹了口气,小声地告诉郁沐杨,无论如何这个案子都该收场了,再拖下去实在说不过去了。这句话使范小美的神经倏地警觉起来。什么意思?该收场了?她看出队长不像在开玩笑,莫非他……

    欧光慈瞟了她一眼,目光再次转到郁沐杨的脸上,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抹着嘴角说:“老郁,你知道这案子已经折腾了不少日子了,再不结束连我们都快受不了啦。现在你听我讲讲这个案子,看看我分析的是不是有道理。你是个极聪明的人,这我早看出来了,我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

    郁明扬一动不动地贴着墙,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范小美觉得有一种压迫的气氛在空中弥漫着,不太好形容。

    欧光慈揉揉鼻子,便开始像拉家常似地叙述那个案子,叙述他排查的过程,按照时序他说到了邵狗子、郁沐杨、老尤,讲得十分仔细,每个细节都照顾到了……紧随其后他开始陈述他那个推理,抽丝剥茧、步步深入,直至说到了窗外墙上的那条痕迹……

    “老郁,现在请把你的左手停住,对,停住别动。”欧光慈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郁沐杨的那只手,望着墙上的一道痕迹,“好了好了,看来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小美你来看看,老郁抠出来的痕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明白了吧,现场窗外的那道痕迹就是他抠出来的。我没说错吧,他有些神经质。别动老郁,你如果想撒尿的话我可以陪你去上厕所,对对对,我希望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故事马上就要讲完了。”

    房间里宁静异常,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范小美就那样注视着墙上的痕迹,心里升起一种无法遏制的妒忌,她无法想象欧光慈就这样把人找到了,在你刚刚生出某种感觉的时候,故事就结束了。

    他听见欧光慈开始说话,欧光慈说:“我刚才说了,窗外那个人一直在观察着屋子里的情景,他无疑看到了幺四奶奶把一件东西藏进了头发里,他猜出了那是个什么东西。眨眼间,一个无法克制的念头冒出来——杀人、夺宝。老郁,是不是这样?”

    郁沐杨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他用一对死鱼一样的眼睛望着欧光慈,嘴唇变成了青白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从嘴缝里挤出一句话:“不对不对,我没杀人,我……我走了。”

    “是的是的,你离开窗口走了,穿过那片瓦砾走上了马路。”欧光慈摊开双手,“我并没有说过你亲手杀了人呀,对不对,你刚才都听到了,我说你杀人了么?”他转身指指那个傻儿子,“杀人的是他,是这个傻子——你跟傻子嘀咕了几句,傻子就去了,照你的吩咐弄死了老太太,把她头发里的东西拿走了。很简单。”

    沉默少顷,郁沐杨哀号一声,像团面似地瘫坐在地上。随即他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说得不对,完全不对,他没杀人,他是个傻子呀!”

    范小美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一种被震撼的感觉。她听见欧光慈笑了,笑得很舒服:“最好别这样老郁,他杀没杀人咱们俩说了都不算,我们要使用技术手段的,老太太脖子上的指纹自会说话。现在我问你,老太太藏进头发里的那个东西在么?”

    郁沐杨垂着脑袋半天无语,然后他撑着地费劲地站起来,走过去捧住了傻儿子的脸,仿佛捧着一件什么宝贝。傻儿子朝他笑,他却哭了起来,猛转过头声音嘶哑地问:“欧队长,我印象里好像精神病人可以不判刑,是不是这样?”

    欧光慈点上烟抽了一口,道:“法律上的问题咱们不讨论,好不好?我想说的是,教唆者一定是脱不了手的,这一点可以肯定。请告诉我老郁,老太太头发里藏着什么?”

    郁沐杨痛不欲生地叫了出来:“老天爷,说了你可能不信,老太婆的头发里只不过藏了一颗玻璃珠子,黑色的玻璃珠子!”郁沐杨悲愤地垂着胸口,啊啊地哭了起来,“老太婆看花了眼啊——”

    欧光慈习惯性地捏住了下巴,沉默,然后抬起头:“那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那颗黑珍珠?有没有?”

    郁沐杨号哭着,无法克制地号哭着,哭得鼻涕流了出来:“天知道,天才知道呀,啊啊啊……”


如果您喜欢,请把《奇案十三卷》,方便以后阅读奇案十三卷第五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奇案十三卷第五章并对奇案十三卷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