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瑶正对着墙发呆,后背突然被人捅了一下,她蓦地转过身来,是夏颖。
“小夏,你……”望着对方那苍白无色的脸,刘瑶心头一阵悸动,“你要干什么?”
“我想和您谈谈,现在就淡!”夏颖的声音好像在颤抖,“我快受不了啦!”
“别激动,别激动!”刘瑶这么安慰着对方,自己的心却在突突地撞着胸口,“有什么话慢慢说,我去把门关上。”
“不!”夏颖拉住她的袖子,“不在这儿说,咱们换个地方,到后边的水池子那儿!”
刘瑶没有办法拒绝,立刻同意了。她让夏颖先去,说自己马上就到。
夏颖在水池子边上伫立着,修长的身子显得那么瘦小,深含的内心被蓦然降临的恐惧取代了,仿佛变了个人。刘瑶站住,她就开口了,“刘医生!听我说,我知道谁在手术中做了手脚!”
刘瑶的心剧烈地震撼了,不光因为她甩出这串重磅炸弹似的话,更因为她话语中所表达出的意思:很明显,她指的是别人!
既然如此,她吓成这样子就很不好解释了。
“夏颖!”刘瑶拼命使自己保持着镇静,“既然知道,你应该对公安局说。”
“不!我不能说!”夏颖用力地摆摆手,“我不能说!”
“为什么?”刘瑶想看看她如何表演。
“我恨石友三,我诅咒他现在就死掉!所以我不愿意把做手脚的人告诉公安局!”
刘瑶心头一激灵,因为这种感觉她也产生过。但是,她确信夏颖在做戏!方才的感觉很可能全是错觉。
“夏颖!我警告你!”刘瑶的口气眨眼间变得不客气了,“咱们现在面对的是一起未遂谋杀,胡说八道的后果你应该知道。”
“刘医生,你怎么了?”夏颖惊愕地面对着刘瑶变色的脸,“你……不想听我说?”
“不想听我就不来了!”
“不对!你的确不想听我说,早上在储藏室我就看出来了!”夏颖往后退了两步。
刘瑶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便舒出口气,缓声道:“小夏,你应该明白一点,跟我说我也是要汇报给警察的,一样!”
“你不会,听我讲完你就不会丁!”夏颖的口气里充满自信,“你这个人很善良!”
“好啦!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相信警察也是善良的,”
夏颖沉默了,仿佛在玩味刘瑶这句话,最后终于抬起头来:“刘医生,我觉得这个手术是陆主任、许医生和苏姗共同干的!”
“哦!天哪!”刘瑶快气死了。她没想到对方会得出这么个结论,她把每个人都说进去了,结果等于没说,“你疯了!要不就是脑袋里头有毛病!你为什么不把咱们两个也算进去!”
“我没疯!”夏颖愈发认真,“你,绝对没干,这我敢肯定;我,本来就没干。剩下的只有那三个人!”
“小胡算不算?”
“小胡不算,我了解她。”
“说,接着说。”刘瑶开始不耐烦了,“把你的理由说出来。”
“先说许医生,石友三整过他……”
刘瑶把手一摆,“这是众所周知的,不必饶舌。说说陆主任!”
“这还用问吗?我已经告诉过您那件事了,他能不恨石友三吗?”
刘瑶短促地一笑,“你真把话说完了吗?”
夏颖咬咬嘴唇,道:“我知道您指的是那个电话。现在我承认电话是我打的,就是我打的。那天我从厕所出来,正好看见石友三上楼。”
“上楼又能说明什么?”
“因为当时陆夫人正掀着窗帘往外看,随即就拉上了,这不是很说明问题么?”
“于是你就给陆百铸打了电话,刺激他?”
“当时我并没有想刺激他,只是想让他快回去,好让姓石的出出丑!”
“可你客观上恰恰刺激了他!”刘瑶觉得自己明白了这个女孩子的用心,她很憎恶这种用心,“好吧,现在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恨石友三?”
“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夏颖咬牙道,“因为他强奸了我!现在你懂了吧?”
刘瑶说不出话了。尽管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但直接听受害人亲口说出来,心头仍是那么震撼。
夏颖的脸更白了,头垂到了胸口上,好一阵会儿才说:“刘医生,你好像全知道了?”
“是的,我是听说了。”
“是苏珊说的?”
“是的,她很同情你。”
“你以为她真的同情我么?”夏颖挥身颤抖地抬起头,“她实际上是在替石友三打掩护!真正有苦说不出的是我!”
“别激动,夏颖!”刘瑶的心软了,“告诉我,我有个情况需要向你核实一下。十二天,不,十三天以前,那个礼拜六,我记得你在科里值夜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都是什么呀。”
“石友三不是十三天前对你……”
“见鬼!什么十三天前,这件事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刘瑶心里一咯噎。怎么回事?难道是苏珊撒谎?她上前一步,“可苏珊明明说……”
“所以我才说她在替姓石的打掩护,有意想把水搅浑。”夏颖眼中闪动着怨恨的光。
刘瑶的脑子又乱了,好半天才理清思绪,“小夏,你不觉得你自身有个矛盾么?既然苏珊处处替石友三打掩护,你为什么又强调她和两位医生共谋呢?”
“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有这种感觉!对了,你也许还记得,那天本该我负责静脉滴注,可后来变成了苏珊,您不觉得奇怪么?”
当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是刘瑶故意安排的,原因正是出于对夏颖的不放心。可她嘴上却问:“这能说明什么呢?夏颖。”
“我来管氧气,她负责滴注,这不是恰巧给了她一个接近手术台的机会么?”
臆想,纯粹的主观臆想!刘瑶心里说,已经到了不能自圆其说的矛盾程度,亏她还没发现。或许,她是有意把注意力从氧气瓶转移到输液架上吧?难说,真难说!
最希望石友三死掉的毕竟是媳呀!
“小夏!”刘瑶终于点出了这个要害问题,“你口口声声诅咒石友三死掉,你也有这个资格希望他死掉。你想没想过,只要减少石友三的给氧量,他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完了。”
“当然知道!”夏颖发出一声冷笑,“而且我已经打算那么做了,想不到……两个该死的盘子掉在了地上!”
刘瑶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无法相信对方的说法。“做了!她肯定做了!不过……就算这个推断是准确的,夏颖毕竟没有得手。”
石友三的事故又是如何实现呢。
“夏颖。”她扶住对方的肩头,“我认为你应该好好地休息几天,你的神经……对不起,我认为你的神经太紧张了!”
“这么说,你不相信我的话?”夏颖推开她的手。
“是的,我想那两个警察也不会相信。”
“试试好啦!请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他们,由人家去判断!”
刘瑶摆摆手:“你不是想保护所有的人么?”
“随你便!”夏颖扭头就走,“我只希望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凸!”
刘瑶的心再一次被震撼了。一边是良心,一边是法律,她真有些坐蜡了。刚欲往回走,突然转过头去。天哪!陆百铸竟站在水池对面的暗影里,像个鬼。
显然,他不是刚月0来的,肯定站了许久了。要命!望着走过来的那个佝偻着背的颅外专家,刘瑶的心禁不住颤抖起来。
一头是法律,一头是良心。
“老刘,”陆百铸在两米远的地方站住了。
刘瑶的脑袋嗡嗡作响,两侧的太阳穴胀疼胀疼。她看着陆百铸,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什么也说不出来。这都是哪跟哪呀?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掺和到案里头来了?说句不负责任的话:这一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活见鬼!弄到最后,自己反倒成了焦点上的人物,甩都甩不掉了。莫名其妙!自己招谁惹谁了?仅仅是稍微多听说了些事情,稍微认真些而己。
结果事情却像口香糖似地粘上了,甩都甩不掉!真没治。这不,刚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一头是法律,一头是良心。
如何选择?
也许夏颖说得对,干吗让这些无辜的受害者为那个本不值得同情的坏蛋再次付出代价呢?你看看陆百铸,瘦得都快脱形了。
“老陆,找我有事。”
陆百铸靠在石栏上,一双失神的老眼望着天空,脖子上的两道青筋和大大的喉节是那么突出。
“老刘,警察怎么来了?”陆百铸突然问。
刘瑶也望着天,怎么说呢?这当然是一件很糟糕的事。警察的出现,无疑使事情的性质发生了变化,这是明摆着的。
陆百铸原本就不是糊涂人。
他精神上的压力很大哩!
刘瑶不愿意再猜测什么了,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听,不说就不听,那么积极干吗?大可不必!
陆百铸没有再提警察的事,把话题引到夏颖身上,“老刘,小夏是不是说了什么?”
“别问,老陆!问多了对咱们谁都不好。”刘瑶断然道。她不打算追问对方是否在偷听,但也不打算把和夏颖的谈话告诉对方。
陆百铸是知趣的,没再问下去,“老刘,是不是每个人都得讲清楚?”
刘瑶看了他一跟:“讲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警察呀!”这个话题是绕不开的。陆百铸脸上露出十分不自然的神情,“他们大概要找每个人谈话吧?”
“一般来说,是的!”
“老刘,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你能证明我没于什么!”
刘瑶倏地盯住他的脸:“老陆,你应该明白现在说这个话多么不是时候!这是小孩过家家么?你怎么这么糊涂呀!就不怕人家说咱们订立攻守同盟?”
陆百铸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分辩道:“问题在于我确实什么也没干!”
“你以为我会添枝加叶地去说么?”刘瑶道,“我是不是那种人?”
陆百铸嗯了一声:“我就怕别人不实事求是。”
“警察也不是糊涂虫,你怕什么?”刘瑶凑近对方的脸,“老陆,我再问一遍,石友三的手术究竟有没有问题?”
陆百铸往后闪了闪:“这……是的,是有问题。这一点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刘瑶真想骂自己,不问不问,还是问了。既然如此,那就问下去吧:“老陆,这些话我也许不该问,可事到如今,说透了或许更好。老陆,那天接到电话以后……”
陆百铸长长地唉了一声,痛苦地扬起一只手。“老刘,您不问我也会告诉你的,那天中午……叫我怎么说!”
“什么也别说了,但愿没有成为事实!”
“对对对,我往家走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陆百铸的脸被痛苦扭曲了,“问题是,咱们都太善良了!石友三确实是个禽兽!”
刘瑶无言以答。
陆百铸眼里射出两束凶光,“我恨不得他现在就死!老刘,事情早晚会捅开的,我的疑点肯定最重。说实话,老刘,你是不是也怀疑我?”
刘瑶呼出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没干!”陆百铸伸出一根手指,“我不但没干,而且知道是谁干的!”
“是谁?”刘瑶一震。
“就是方才和你谈话的那个夏颖!”
空气凝固住了。
“老陆,”刘瑶移开目光,“你有什么根据么?”
“当然有根据!因为她负责给氧!我看见她动过氧气阀门。”
刘瑶转过头来,“可是老陆,这个我还不外行,即便她动过,也需要相对一段时间才会奏效。而石友三终究在手术结束前平稳了下来。”
陆无话。刘瑶走上一步:“老陆,你要我实事求是,我也希望你实事求是!”
“可是老刘,我这个怀疑是有根据的。”
“什么根据?”
“因为我经过认真回忆,确认那个电话是夏颖打的。”
“是么?”刘瑶嘴角哆嗦了一下,“这和谋杀石友三并不是一回事。”
“可它能证明夏颖恨姓石的。”
“由此而下结论,是不是太武断了?”刘瑶寸步不让,“陆主任,我倒有个问题问你。印象里你从不喝酒,却为什么在那天晚上喝了酒。”
“我心里烦。”
“手里攥着把牵引器也是由于烦么?”
“那是我的疏忽。”
“对不起,老陆。我必须提出这些疑问。现在警察来了,咱们每个人都要接受质询。我会按事实说的,绝不添油加醋。不过请您再想一想,许桐……他会不会在手术中……”
“不会!”陆百铸打断了她的话,“绝对不会!”
哦!善良的人!
“您领会错了,我指的是,他会不会有什么失误之处。”
“不!我相信他做得很成功!”陆百铸强调道。
良心!我就是良心。面对如此受冤的好人,刘瑶更加动摇了。说不说?
另一头是法律!
“老陆!”她忽然小声道,“你想没想过苏珊?”
奇怪的是,陆百铸并没有惊讶:“想过,当然想过。我分折了每一个人,当然包括苏珊。不过,她就在我跟前,没有任何异常。”
“好了老陆。”刘瑶无奈地耸耸肩,因为她看见许桐正往这边走来,怎么了这是,“你走吧,我不愿意让人家发现咱们在这种时候扎堆儿。”
陆百铸明白了她的意思,瞟了许桐一眼,佝偻着身子走了。
许桐快步来到近前,望着陆百铸走出视野,才把目光收回来:“老陆来干什么?是不是支持不住了?”
“屁话!许桐,你说的是屁话!”刘瑶再也不想和任何人谈话了,否则她会受不了的,“小许,你赶快离开这儿。不然我就骂人了!”
“等等!刘大姐。我就说一句话。”许桐拦住她,“就一句!”
刘瑶真想对着墙哭一场。她决定晚上回家把苏明晓臭骂一顿。三个饱一个倒,管的哪门子闲呀!
“说!说完走人!”
许桐双手插在裤袋里,踱了几步,停止了,“大姐,我想好了,不准备向警方提供任何情况。石友三早就该死!”
又是一个好人!
“听着小许,不是你提不提供情况的问题,而是你,当然还有我,咱们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情况!”
说完这话,刘瑶挥挥手,头也不抬地走了。许桐发了会呆儿,恍然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