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松式的谈话整整持续了一个下午。
一无所获。尽管桑楚听得出其中并没有攻守同盟,但每个人的态度都是很一致的,他们对石友三挨打一事表现得极其漠然,甚至有些幸灾乐祸。至于手术间的阴谋,因缺少一个合理的过渡,连话题都引不出来。
谈话是分头进行的,能出现这样的一致,确实不多见。
当然,苏珊和别人有所不同,她替石友三说了不少没有用的好话,同时也是废话。桑楚在院务部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嘴角儿上叨着大铜烟嘴,上头插了个早已熄灭的烟屁股。
他在想一个办法,既要省事,又要一针见血。思来想去,这个人只有刘瑶。
“二毛,请刘瑶再来一下。”桑楚决定从局部突进。
刘瑶很快就来了,坐在了她刚才坐的那把椅子上。
桑楚点上支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老刘,我们需要你的配合。您把所知道的情况再谈一遍么,就像您对老苏谈的那样。”
“桑先生,我已经说过了,那都是我和老苏瞎猜的,不能成为什么证据!”刘瑶的态度明显地不合作。
“夏颖打电话的事总是事实吧。”
刘瑶摆摆手,“这你们还是去问夏颖好了。我需要回避么?”
“不了!”桑楚决定来个面对面,大伙都尴尬,“二毛,叫夏颖进来。”
夏颖进来了,她看了刘瑶一眼,默默地站着,“你们没完啦?”
“事情本来就没完。”桑楚笑笑,“你们每个人都投有合作的诚意,我只好换一个办法。小夏,我听陆主任说,你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找刘医生核实,她却否认。有这回事么?”
夏颖感激地看了刘瑶一眼,断然道:“没有!”
“好!请陆主任。”
陆百铸疲惫不堪地进来了。
桑楚请他坐下,道:“陆主任,关于夏颖给您打电话的事,我找她们二位核实了一下,她们都否认。我希望您能主动些。”
陆百铸抬头看看那两位女士,默然良久,道:“没有人给我打过电话,绝对没有!”
桑楚笑笑,盯着他一言不发。
陆百铸如坐针毡,瞟了桑楚好几眼,最终没有开口。
桑楚来回走着,有意把沉默拖得很长。
陆百铸终于撑不住了,闷声道:“是的,是有一个电话,但我听不出是什么人打的。”
“电话是你亲手接的么?”
“是我。”刘瑶道,“但是我也听不出来。”
“啊,”桑楚摊摊手,“也就是说,这个电话的确是有的。好吧,陆主任,你能告诉我电话的内容么?”
“无可奉告!”陆百铸变了脸。
“又来了又来了!”桑楚提高了声音,“陆主任,不管你是否听出是谁打的电话,有一点请您注意,只要有这么个人,我就有办法把她找出来,信不信?”
又是沉默,比方才还难以忍耐。
桑楚抬抬手,“请苏珊进来!”
二毛出去了一会儿,领着苏珊进来了。
桑楚劈头便问:“苏护士,我得到一个情况,六天前,也就是做颅脑手术的那个中午,有人证实你给陆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请你解释一下!”
苏珊杏眼圆睁,“胡说什么呀!我从来没给陆主任打过电话!”
“难道是我听错了?不会吧?”桑楚扭头问陆百铸,“陆主任,那声音是她么?”
“不……我听不出来!”陆百铸谁都不看。
桑楚朝二毛比划了一下,“叫许桐。”
二毛拉开门,大声叫:“许医生!”
许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桑楚让他进来,扭头问夏颖:“小夏,许医生被石院长穿过小鞋,有没有这回事?”
“我不知道”夏颖没好气地说。
“你呢,苏珊!你知道么?”桑楚转向另一个女孩子。
苏珊望着窗外,“我也不知道!”
桑楚立刻问许桐:“许医生,她们俩都说不知道,你判断一下,这两个姑娘的声音有没有区别?”
许桐不明所以。陆百铸唉了一声。夏颖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别问了!电话是我打的!”
桑楚咕地一笑,“你们看,时间就是这么被浪费了!好啦夏颖,打电话的事你没对别人说过吧?”
“没有!”
刘瑶开口道:“算了小夏,别费唾沫了。桑先生,电话的事我全知道。”
“可你并不知道电话的内容。”桑楚接上支烟,“最知情的应该是陆主任!”
“够了!”陆百铸突然咆哮起来,“我会原原本本地把实情告诉你的,现在请无关的人出去!”
“我希望老刘留下。”桑楚朝其他人挥挥手。
刘瑶见陆百铸没有反对,便重新坐下。望着默然而去的那几个人,她服了。这可恶的小老头真有一手,他不指认任何人,却一样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唉!警察到底是警察!
老桑楚悠然坐下,满脸得意。口子终于打开了,下面的谈话就不再有阻力。当然,一切还都停留在证实已知情况上,进一步的突破,还要看谈的情况。
交谈比较顺利,陆百铸虽然心情很不好,还是把那天的情况说清楚了,和刘瑶(准确地说,应该是苏明晓)介绍的情况基本一致。
“你看,老刘。”陆百铸去后,桑楚朝刘瑶苦笑,“我真不愿意这么做,全是你逼的。”
刘瑶脸上有些挂不住,垂着眉跟道:“桑先生,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想说。”
“是呀!”桑楚叹道,“石友三的确是咎由自取,躲过了今天也很难躲过明天。不过,这和袭击他,手术中谋害他,终究不是一码事!法律总有它的严肃性!”
“因此就要毁掉一个好人么?”刘瑶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真是蓄意,很遗憾,我别无选择。”桑楚的口气很严峻,“陆百铸捉奸,夏颖被凌辱,许桐又挨过整,他们都有作案的动机和时间。至于手段么……先是大棒子闷,后是在手术中做手脚,并且成功了。老刘,我别无选择!”
刘瑶瞟了桑楚一眼,道:“您说得不全对。除了动机以外,时间和手段您无法证实。”
“不,我有办法证实!”桑楚狡黠地一笑,抬腕看了看表,“走吧,您不反对的话,咱们一起到门口的小食摊吃点儿东西。”
刘瑶站起来,“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您不想落实一下陆主任喝酒的事么?”桑楚微笑着走出房间。
夜市很兴隆,不知从哪儿拉出来的电灯泡,把好长一段街道得得通明。二毛一摊一摊地问过去,比划着陆百铸的高矮及其长相,很快就有了结果。刘瑶的心扑扑乱跳,跟着桑楚走了过去。她原本是不想跟来的,可抗不住诱惑和紧张。
那是个卖锅贴的摊子,同时也出售小菜和酒。三个人坐下来,点了点儿吃的。桑楚让小老板把那天的情况说说。
“你们打听的那个人是不是姓陆?”
“哦!不错。”桑楚递给对方一支烟,“你认识他?”
“那还用说,他是我的老主顾。”
刘瑶相信对方的话,因为老陆时常在外边儿凑合。她望着那些酒瓶子,不安地问道:“他平时喝酒么?”
“平时不喝,可前些天他喝了不少。”
“好极了!”桑楚把烟点上吸了一口,“认真回想一下,准确时间是哪一天?”
小老板回想了一会儿,又回头和他的伙计核实了一番,告诉桑楚,准确的时间是六天前的那个晚上。
刘瑶的喉咙发干。
桑楚不动声色,“他是几点来的?”
“好像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不要好像,再准确点儿!”
“这我可没把握。”小老板挠着头,“反正当时我们刚支摊子不久,不会超过七点。”
刘瑶算了一下,根据唐皓介绍的情况,石友三正是这时候坐车出去的。也就是说,陆百铸有可能看见他。
“小师傅,”她忍不住问,“你还能记得老陆是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么?”
“十点左右。准确时间我的确拿不准。我们差不多总在那时候收摊,记得我催了他几次,他说他想多坐会儿。”
“哦!”桑楚皱了皱眉,“这么说,他一直在这儿喝酒?中间没离开过么?”
“当然没有!不交钱我能让他走么?”小老板说得很肯定。
刘瑶松了口气,没问题了,不是老陆干的。她记得十分清楚,石友三送到急诊室的准确时间是九点五十五分,作Ct检查,然后推到麻醉科,已是十点半。
而在这段时间,陆百铸是无从下手的。
这时又听桑楚问:“他究竟喝了多少酒?”
小老板道:“他一直坐在那儿喝,喝了多少我也不知道。”
“他醉了么?”
“没醉,绝对没醉!”小老板想起了什么,“他那会儿正在发呆,不知怎么就站了起来,连钱都没找就走了!走路那样子一点儿也没醉!”
“他往哪儿走了?”二毛迫问。
“往医院里,走得挺快!”
刘瑶和桑楚对视了一眼,双方都明白,陆百铸十有八九是看见了唐皓的汽车。而那时,正是石友三挨了闷棍被拉回来的时间。
这么想着,刘瑶顿时有了胃口,说这顿饭钱她掏了。桑楚掐死烟头,又不客气地要了四两锅贴。
“你别这么看着我。”桑楚冲刘瑶笑笑,“我和你一样,希望每个人都是良民。可是别忘了,还有手术台上那档子事呢!”
“这个我已经说过了,”刘瑶道,“手术过程我始终在场,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
“可是你也承认,那个手术有问题!”
“不排除石友三自身体质上的情况。”
“那当然!”桑楚道,“可是我从石友三的病历档案中看不出什么问题,他的健康状况比我还好。咱们应该面对现实。”
刘瑶不言语了。
桑楚拿过醋瓶,突然凑过来小声问道:“老刘,不要再瞒我了,今天上午,相关的每一个人都找过你,是不是这样?”
刘瑶禁不住苦笑一声,“我现在才明白苏明晓为什么那么崇拜您!”
“这么说,我猜对了。”
“是的,除了苏珊和小胡,人人都找过我。”刘瑶不想再和桑楚兜圈子了,“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有充足的理由证明自己没干什么!”
“你信么?”
“我没有理由不信。”刘瑶坦言道,随即便把夏颖、陆百铸所陈述的理由复述了一遍,“您听出什么问题了么?”
“您没说许桐和苏珊?”桑楚专拣漏点。
刘瑶摆摆手,“那是因为他们没有任何疑点。”
“小胡呢?”
“更没有。”刘瑶不高兴地望着桑楚,“桑先生,您怎么不把我也算进去?”
“这……怎么说呢?”桑楚耸耸肩,忽见刘瑶神情有异,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辆红色的夏利闯进视野,“老刘,那是唐皓么?”
“对,你应该和他谈淡。”
“好主意!”桑楚迎着那车快步走去。
唐皓买了香烟,从小铺里出来,刚欲拉车门,一下子碰上了桑楚的目光。
“是唐皓么?”
“是。”小伙子上下打量桑楚,“你是谁?”
“警察。”
“噢!”唐皓没有惊讶,靠在车门上撕开了香烟的封口,“为我姑父的事来的?”
“不错。”桑楚接过对方递来的烟,“有些情况需要找你落实一下。”
唐皓点点头,嗯了一声,“我也打算去找你们呢。所以没去,是想等够七十二小时再说,我姑父要是醒过来就算了。否则,真需要你们出面了。”
“唐皓,你认为这里头有阴谋么?”
小伙子仰头望天,沉思片刻,道:“我觉得有,至少袭击我姑父是有预谋的。”
“请说说理由?”
“理由么,很简单!”唐皓道,“非偷非抢,我姑父身上什么也没丢,不是明摆着在报私仇么?”
“嗯,有道理。”桑楚把烟插在大铜烟嘴上,“你有没有什么怀疑对象?”
“没根据的猜测算数么?”唐皓望着桑楚。
“这么说你有怀疑目标了。”
“是的,但我没有根据,完全是感觉。”
“说吧,我是警察。”
“我怀疑夏颖。”
“哦!”桑楚抠了抠嘴角,“凭感觉?”
“对,她好像特别恨我姑父。”
桑楚沉默了。他听出,唐皓的疑点基本停留在打闷棍上,还没有更明确地涉及手术,姑且先这样好了。正想再问些什么,就见苏珊挎着个小包款款而来,老远便抬起手,“喂!唐皓。出车么?让我搭一段路!”
唐皓很烦地拒绝了,“去去去,别烦我好不好!”
“臭德行!”苏珊骂了一声,走了。
桑楚在后边叫住她,“等等小苏!你是从宿舍出来么?”
“是!”
“夏颖在不在?”
“在呢!你要找她么?”
“对,有些事需要找她聊聊。”
对于两个警察的驾到,夏颖表现得相当吃惊。看得出,她的神经已经到了很脆弱的程度。她没有回避自己被玷污的话题,更不想掩饰对石友三的诅咒。说到最后,那对跟睛已经变得相当吓人了。
“小夏,”桑楚十分同情地望着跟前这位饱受蹂躏的女孩子,心中隐隐作痛,“听我说,姑娘!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同时我也详细地听取了刘医生所作的介绍,没有人说你干了什么。使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么激动?真不明白。”
“那是因为你没处在我的位置上!”夏颖歇斯底里地叫道。
二毛想说话,让桑楚挡住了。
夏颖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桑楚叫二毛把东西拿出来。二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条粉红色的小裤衩,一抖。
“夏护士,这是你的么?”
夏颖一怔,突然伸手去夺。二毛将东西举过头顶,姑娘没抢着。
“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女孩子快气疯了。
“给她!”桑楚扬扬手。“这……这是物证!”二毛急了。“给她!”桑楚突然咆哮起来,那张小脸冷得像生铁。二毛吓得缩缩脖子,赶忙把裤衩扔在床上。
“夏护士!”桑楚凭窗往外看,“石友三向你施暴,是在什么地方?”
“苏珊不是都告诉你们了么?”夏颖快速把裤衩塞到枕头底下。
桑楚头也不回地说:“苏珊什么也没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提到她?”
“因为只有她看见了那天的事!”夏颖道。
“请说准确些,哪一天?”桑楚追上一句。
“我记不得了,大概是两三个月以前。”
“是在这个宿舍里么?”
“是!行不行?就是在这儿!”夏颖发疯似地挥着手,“你们用不着替苏珊打掩护,就是她说的。”
“好吧好吧!等你冷静下来咱们再谈!”桑楚不再追问,拉着二毛走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已踏了上灯光如水的马路。老桑楚狠命地抽着烟,一句话也不说。
二毛不敢问,只能默默地陪着他走。经验告诉他,老头子八成有谱了。
突然,桑楚停住步子,歪头问道:“二毛,你说说看。向别人施暴后,居然宝贝似地将受虐者的贴身内裤藏在枕头瓤子里的人,算不算性变态?”
二毛嗯了一声,“像头发了情的公牛。”
“扯淡!我指的是变态行为。公牛还有不发情的季节呢!”桑楚斥道。
“是!是性变态。”
“好!”桑楚比划着说,“你再进一步想,他对夏颖如此,难道面对一个长得更漂亮,并且经常出入府上的女孩子会无动于衷么?”
二毛吓了一哆嗦,恍然听出了意思,“你是说……苏珊!”
老头子紧抿着嘴唇,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这个判断是有根据的。”
二毛无言以答,他说不出话来。
“走!马上回去!”
“干什么?”
“我需要一份血样!”桑楚快步走着,“你记得么,负责石友三静脉滴注的正是苏珊!她如果输入了其它东西,那血液必然有物质存留!四十八小时了,再晚就代谢掉了!”
“可是,等等……”二毛无法适应这么迅速的变化,“ICU每天都有血常规指标,没有发现异常嘛!”
“废话!那是常规,取的是生化指标。而咱们则是以侦破手段提取血药成份,依靠光谱色谱实现目的!”
二毛懂了,快步跟着桑楚返回医院。那一刻,他心里五味俱全。石友三!妈的!头一次碰上这种可怕的性变态者!要知道,他对苏珊的印象不错。
“我不明白。”他小声说,“苏珊外表上看,一直在向着石友三的。”
“因为那是:外表上看。”桑楚不想多费口舌。
ICU的值班医生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迅速抽取了新的血样交给了桑楚。隔着玻璃门,两个警察凝望着床上那具“活尸”,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有多恶心。
苏珊,是她么?
“哦,想起来了!”值班医生一拍脑门,“还有一份血样,是头一天的,忘了送去化验,就在冰箱里。”
“太好了!”老桑楚道,“简直太好了。另外,我还有个计划,需要你们的配合。”
“您的意思是说……”
“我敢断定,在七十二小时到来之际,你们石院长还会遭受一次……怎么说呢?还会遭受一次生死考验!”
值班医生吓白了脸,“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么?”
桑楚笑道:“别紧张,我会告诉你怎么办的。好了,明天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