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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达公司保安部的几个人,态度还是积极的。他们向桑楚和韦庄介绍了叶小丹的基本情况和日常表现,但所陈述的内容与初次的调查记录相比,没有什么新东西。至于那些遗憾啦、悲痛啦、惋惜啦……等等等等,就更不具备实际价值了。
“我想知道的是,”桑楚把烟蒂弄灭在烟灰缸里,“从发案到现在,你们保安部都做了哪些实质性工作7”
几人面面相觑。
“按照你们的吩咐,我们通知了叶小丹的父母,打的是加急电报。”那个姓邵的负责人说,“此外安排了专人日夜值班,接待有关来访者,不过,目前还没有人登门。就这些。”
“公司里的人有什么反映没有?”韦庄问。
“反映当然有,但多数都是感到可惜,这些你们并不感兴趣。”
“那么少数呢?”桑楚又点上一支烟。
“少数,噢,您说少数。是的,确实有一部分人提出了这样或那样的疑问。”
“譬如说……”桑楚朝韦庄挤挤眼睛。
姓邵的敲敲脑门儿:“譬如说嘛……有人提到私生活问题,怀疑叶小丹和社会上的三教九流……,不,据我们所知,她这个人尽管比较善于社交,但非常安分。交往者也基本上是工作关系,私生活没有什么问题。也有的提到了钱,钱么……是的,她可能有一些职业外收入,比如帮人翻译些技术资料、进口设备说明书一类的东西;偶尔作些牵线搭桥的事儿。钱或许挣了一些,但数目不会很大。”
“有没有和她往来的人名单位?”桑楚把烟插进他那大铜烟嘴儿里。
“没有。”姓邵的拉开抽屉,取出个电话记录本儿,“我们没有权力调查他人的事。这些都是出事后打来的询问电话,不知有没有用。”
韦庄接过记录本儿,把那些人的姓名电话抄了下来。
桑楚又问:“除了私生活和钱以外,还有没有与此不同的议论?”
“好像没有,至少我没有听到。”姓邵的询问其他几个人,“你们呢?”
众人纷纷摇头。
桑楚站起来:“那好吧,我们现在想找些人聊聊,行么?”
姓邵的也赶忙立起:“那当然,二位请说,我马上派人去找。”
“噢,不必了,我们想随便走走。”
“那好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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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离开保安部,沿着不算很长的走廊一路流览而上,而后再从西侧的楼梯下到一楼。在传达室,他们逗留了几分钟,和那位口吃的老职员聊了聊。老职员说他对叶小丹印象不深,印象深的是林小丹。听到噩耗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林小丹,直到勤务处的顾大姐反复描述,他才把叶小丹和记忆中的那个姑娘对上号。最后他建议桑楚二人去找顾大姐打听一下。
“叶小丹的信件多么?”桑楚问。
“两、两个小丹的信……信都不多。”
“汇款单呢?”
“叶、叶小丹多……多一些。”老职员拿出一个登记本,递给桑楚,“都在这…………这上边。”
韦庄把这些汇款人及其单位抄了下来,几乎都是本市的,数目最大的六百元。看得出来,叶小丹的财路比较清楚。当然,不是所有的钱都通过汇寄。
他们离开传达室去勤务处。
原来顾大姐才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领着几个人手在分桔子。她让桑楚二人等一等,又指指一只筐里的那些有些小“伤”的桔子说:“你们自己动手,拣好的吃。”
桑楚拣了个“好”的,又给韦庄也拣了一个。看得出来,这位顾大姐是个十分泼辣的人。
“林小丹是谁?”桑楚边吃边问。
顾大姐指指前头那个正在埋头按计算器的女孩子:“就是她。莫非她也出事了。”
“没有没有!只不过有点好奇。”桑楚把桔子皮扔掉,又弯腰拣了一个,“这个小丹好像把帐弄胡涂了。”
顾女士奔过去一通数叨。
桑楚估计那个林小丹八成是个干粗活儿的,否则老传达不会只记住“这一个”。由此可见:一、本公司等级观念很强;二、叶小丹大概有些清高。
过了好一会儿,顾大姐才腾出手来招呼桑楚他们:“跟我来,这儿闹得慌。”
韦庄抓了两个桔子跟了出来。
顾大姐把他们领到一个杂物间,歪头朝外边看了看,才撸下袖套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些情况想告诉你们。我们家那位让我少管闲事儿,我说这不是闲事儿,人命关天呀!他说这事儿轮不着你管,有政府呢!没法儿说,他这个人掉下片树叶儿都怕砸破头。”
“且慢!”桑楚遭,“你所说的‘事儿’,是指叶小丹被杀,还是其它的?”
顾大姐“唉哟”了一声:“看,我一急就不会说话了。忘了告诉你们,我们家那位是市经委搞监察的,知道的内容情况比别人多。前几个月不是有一起走私轿车的悬案么?他估计和康达公司有关。对了,你们知道康达公司是哪儿办的么?是市经委的。”
桑楚很重视这个情况。他和韦庄交换了一个眼色,韦庄嗯了—声:“对,这我知道。可是我听说公司已经和主管部门脱钩了?”
“再怎么脱钩不也一样?”顾大姐道,“妈生的孩子走到哪儿也还是妈生的,您说是吧?”
桑楚怕她把话题扯远了,急忙揪住“线头儿”:“慢点儿慢点儿,我要知道的是,叶小丹的被害和这个事儿有什么关系?”
“我说有关系,我们家那口子不让我胡说,平时我想说也没处说,今天你们来了,我索性把憋在肚子里的东西全抖落出来。谁让咱们是自己人呢,是吧?”
“对,除了我们,你千万不要对其他人说!你们家那位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桑楚也朝门外看了看,把声音放低了一些,“你认为叶小丹被害和轿车走私有关么?”
“我觉得有。”
“觉得?”
“对,就是‘觉得’。我当然不可能有证据,不然的话,我们家那口子还用得着前怕狼后怕虎么?”顾大姐眉头跳了一跳。
桑楚小声地笑了:“说得对,‘觉得’有时候特管用。我就经常‘觉得’。”
“是吧?”顾大姐的神情越发认真。
“你觉得叶小丹卷入这起轿车走私案了么?”
“不,我觉得她不一定卷进案子,但是她一定知道内情。”
“杀人灭口?”
“大概是这个意思。”
桑楚蓦地沉默了。他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很像窗户被推开一道缝儿。顾女士的话无疑是出于最直接的感觉,但是老桑楚的思维却不能停留在这里,他必须向更深层开掘,或者开通,或者碰壁。结果,他的思维碰壁了:首先,走私轿车的案子他还不了解。从目前所知遭的一些现象看,那案子显然还未明了。因此,顾女士“觉得”的前提本身尚不过硬。其次,如果叶小丹是被灭口的,凶手便会有一个策划和预谋的过程。这和已经初步确认的那个论断相矛盾。因为,许多现象都表明,叶小丹是在很短促的时间内被杀害的。
他抬起头来:“请您告诉我,有同样感觉的人,康达公司是不是只有您一个?”
顾大蛆想了想,点头道:“我想是的,因为别人没有消息来源,我们家那口子说话一向很谨慎。包括告诉我,他都很后悔。”
“所以,您一定要守口如瓶!”桑楚叮嘱道。
“咱们不是自己人么?”
“对对对!”桑楚笑了,“您的信任使我很感动,请允许我再提个问题,假如叶小丹真的知道内情的话,是不是可以证明本公司有人参与了轿车走私?”
“头儿!”顾大姐神秘地说,“一般老百姓干不了,是公司头头儿干的!”
五分钟后,桑楚和韦庄便见到了康达公司的“头儿”。
“童健。”对方隔着经理桌伸过手来。
那手很白、很瘦、同时又很有力量。和手的颜色相同的是对方那张脸,三分的力度和七分的冷隽,若不是那对眼睛过于红些,立在桑楚面前这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个中年美男子。
看得出来,桑楚二人的出现,使这位总经理略感突然。这便很容易推论出:保安部的人并没有事先向他通风;再推论:结果很不妙:他没有信得过的心腹。
桑楚完成了这两个推论,便在最近的那个沙发上坐了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童总经理在他落座的一霎那,很不自然地把目光游离开去。直到数天后,当他离开本市时,才猛然间想起了这个细节。
“伙计!”他这样告诉韦庄,“我那天坐的正是凶手坐过那张沙发。”
由于案子已破,这个细节没能进入桑楚的线索档案。
此刻,调查的双方还只有以最通常的方法进行他们之间的对话。童健指出,上次来人调查时,他正好外出参加一个企业界的座谈会,得到消息后立刻赶了回来,但由于时间过于匆忙,没有很好的深谈。
桑楚说:“这一次可以敞开来谈。”
结果,童健提供的情况比保安部的介绍还简单。桑楚隐隐有一种相互说不通的感觉,一方面,这位总经理好像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透着自信;另一方面,却又整个儿地给人以闪烁其词之感。
“童总经理,”桑楚打断了对方那窄洞无物的谈话,“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已经掌握了,咱们能不能换一个谈话的角度?比如说,作为贵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你是否认为叶小丹的被害有某种背景因素?”
童健否认这个说法:“不,这不大可能,几天来,我反复思考过诸如此类的问题。结果,我看不出她的遇害有什么背景。”
“能谈谈根据么?”
童健耸耸肩:“根据嘛……怎么说呢,我实在说不出什么。因为我对手下员工的个人生活了解得很少。”
“不不不,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桑楚摆动着手指头,“我是说,你认为叶小丹的被害没有背景,而且说得很肯定。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童健垂下眼皮,没有立刻回答。桑楚凑近韦庄的耳朵小声说;“伙计,晚上我请你下馆子,你想吃点什么?”
韦庄先是闹不清桑楚说这话的月的,待发现童健正在往这边看,才恍然明白了:桑楚在玩“鬼打鬼”的把戏。在对付那些精神防线并不是很牢的对手时,这—手有时很见效。
于是,他也凑近桑楚的耳朵低声道:“不用太多,一个炒肝尖儿、一盘炸虾、半斤猪头肉,再来一个松鼠桂鱼就成了。”
桑楚凑上来道:“喝什么酒?”
韦庄道:“长城干白。”
桑楚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直起了身子,注视着童健。
童健果然说话了:“桑先生,你这个问题确实不太好回答,能允许我再想想么?”
“这怎么行?童总经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奉陪!”桑楚又点上一支烟,顺势斜睨了童健一眼,“童总经理,让我告诉你好了,叶小丹的被害,表面上看,没有什么明显的背景;但是,往深处挖掘就会发现,不但有背景,而且有很深的背景。”
童健的脸上立刻有了反映,但口气仍然不弱:“你真会说话,桑先生!甩老百姓的话说,你怎么说都是有理的。”
韦庄心里暗想:老桑楚这一手儿没有奏效。
可桑楚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童总经理,你千万不要小看老百姓的话!”
童健怔怔地望着桑楚的脸,一时间竞找不到合适的答词。
桑楚站起身来,在偌大的房间里自在地走动着。忽然,他侧脸问了一句:“童总经理,那个小姑娘是不是非常清高?”
话题转得太快,童健一下子没有回过抻来。桑楚双臂抱在胸前,用那对生动的小眼睛盯着对面那个人。
“很清高?”童健重复了一句。
韦庄看出,这个时候的童健,最害怕的已不是桑楚所问的话,而是对桑楚将要问出的话。这个小老头的思维很快,而且他很善于使用这个“快”字。这在短时间内会给别人造成不知所措的感觉。
桑楚想捕捉一种印象。对,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双方是初次见而,加之案子已经发生多天了,老桑楚需要补足这个“欠缺”。
“是的,她平时确实很清高。”童健承认道。
“你喜欢她么?”
“什么意思?”童健像被电触了一下。
“别往邪处想,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好恶。”
“不,我不太喜欢她。”童健有些疲惫地说。
“但是你很重视她!”桑楚趋过了身子,“别否认,童总经理。我是靠这对眼睛吃饭的!”
童健脸上的肌肉颤抖了几下,显然在竭力地忍耐着内心的冲动:“桑先生,你好像在审问我?”
“哦,我不敢再问了!”桑楚挥着双手,“刚提了几个小问题,小小的问题!你看,童总经理,你就这么……不乐意。”
韦庄险些笑出来,因为桑楚的表现太生动了,好像受了多大的冤枉。
“对不起,我没有不乐意。”童健现出一脸的苦相,“桑先生,您能坐下谈么?别这么走来走去的?”
“我想上厨所。”桑楚望望角落里那个小门。
童健无奈地摊摊手:“请吧。”
桑楚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方便完了,他浑身舒服地坐回沙发里,点上支烟。
“童总经理,今天咱们只是初步谈谈.随着调查的深入,我们会时不时登门造访的,请您作好心理准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人命毕竟是人命。”
“是的,这个我懂。”童健苦恼地搔搔头发,“可我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别误会、别误会,也许你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忙了。”桑楚拍拍韦庄的腿,站起身来,“咱们该告辞了。”
童健欠了欠身子,最后还是坐下了:“请走好.我有些不舒服。”
“是不是下腹部难受?”桑楚关切地问,“可能是植物神经有些紊乱。”
他还想说什么,韦庄推着那瘦小的后背将他请了出去。刚走出公司大门,韦庄就用膝盖在桑楚的屁股上拱了一下:
“老兄,你真够损的!那位总经理叫你弄得六神无主了!”
桑楚点上烟,美美地吸了一日,道.“早晚的事儿,伙计。我手里握着个鸡蛋,要想吃,首先就得把它敲开。这个挨敲的主儿,从目前看,只能是他。”
“屁!他并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我压根儿就没指望他提供线索。”桑楚微笑道,“我只想寻找某种感觉,懂么,感觉。”
“找到了么?”
“你说呢?”
“看样子你如愿了。”韦庄道,“童健的精神压力确实很大,你看那对眼珠子。”
“还有他的那些话。”桑楚停住了步子,“他说不出叶小丹被害的背景因素;他承认叶小丹很清高;他对叶小丹的个人感情很矛盾;再加上你刚才说的,他对叶小丹的死产生了巨大的精神压力。所有这些都证明,咱们最初的推论是正确的,叶小丹是死于某种意外。”
韦庄不太有把握地问:“你真相信他说的那些话?”
桑楚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我从不轻信任何人的话。如果把童健的回答分解开来,我绝不相信!但是,当你把这些话放在一个特定时空中联系起来分析,就会发现,它完全符合这个人的心理逻辑。怎么样?你不妨试试看。”
这时,他们脚下的影子已经快看不见了,时近黄昏。韦庄一时还不可能想出结果,便道;“下一步怎么办?”
“你们食堂什么时候开饭?时间早的话,咱们饭后把你抄下的那些名单上的人找找。能找到几个算几个。”
“等等!”韦庄发现不对,“你说什么?食堂?你可说好了请我下馆子的!”
“咦?那不是破案的手段么?你真以为我钱多得烧包儿呀!”桑楚快步向车子走去。
韦庄大骂:“龟孙子!你耍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