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也缓不得。
百介内心是万分焦急。
藩主北林弹正即为真凶,这推测在百介心中已成了个不可动摇的结论,而且此事就连以家老为首的家臣们亦不知情。不,纵使有任何怀疑,想必也成了个万万不可说出口的秘密,即使想采取任何行动也是一筹莫展。
这么一个凶手,是绝对无法将之绳之以法的。
而这数目均为七的连环巧合,甚至招来了远古的厉鬼亡魂,为这骇人领主的暴行更添几分邪恶魔性,也将恶意悉数埋进了更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远古的亡魂,疯狂的藩主,两者相互纠结,形塑出一股无可言喻的邪恶意念。
这深邃、昏暗的死神恶意,同时也唤醒了世人的邪念。
这场混乱正是因此而起。
若是如此……
——情势果真是教人束手无策。
这场冤魂现身的戏码,九成九是又市所设的局。
不过,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局。
北林的情势已是如此绝望,阿枫的亡魂又挑在这个当头现身,除了徒增混乱,根本收不到什么效果,反而只会让恶意蔓延得更加根深蒂固。这群不畏神佛的大魔头,视尊贵生命如敝屣,嗜死亡秽气如珍膳,对他们而言——冤魂厉鬼根本不足畏惧。
这正是百介最担心的。即使再怎么神通广大,又市毕竟非三头六臂,再加上这回的对手又是如此难以招惹。倘若——纵使只是稍稍露出马脚,又市和阿银恐怕都将小命不保。即便真能瞒天过海,几个无宿人每逢入夜便大刺剌地潜入城内,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因此,百介绝不能有任何耽搁。
右近理应也是悠哉不得。
痛失挚爱的他心怀多少忿恨与伤悲,绝非百介所能衡量。而亲赴这些忿恨与伤悲凝聚不散之地能有什么帮助,百介亦是全然不解——但百介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右近欲尽早赶赴该地的紧绷心情。
从他的侧脸已看不见初识时的豪迈,但再会时的阴郁也已不复存在。百介猜想右近肯定是有了什么觉悟。
一张隐藏在深编笠下的脸庞与其说是悲壮,还多了几分精悍。
北林位居丹后与若狭边境。
启程前,百介已事先做好了尽可能缩短行程的安排。
这一路若非乘马乘轿,真不知要花上几天工夫。
为此,百介只得向店家——亦即生驹屋,商借了有生以来的第一笔借贷;毕竟需要赶路的旅程,注定将是所费不赀。再者,也无法预料旅途中将会碰上什么事儿。对生来弱不禁风、身上连把刀都没有的百介而言,金银就成了赖以求生的仅有手段。
一路上两人都默默不语,只管尽快赶路。
通过关所时,百介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虽然手配书与人相书似乎没配布到北林以外之诸国,但右近毕竟是个身分姓名均为伪造的通缉犯,就连通行手形也不过是阿银为其伪造的赝品。
幸好途中并未发生任何事前担心的情况,但毕竟凡事谨慎为要,两人只得尽可能避免过度招摇,同时还须确保行动迅速——
因此即使对习于旅行的百介而言,整趟路走来仍是心情紧绷。
抵达北林国境一带时,百介与右近为掩人耳目,只得避开街道,潜行山中。
先前的路或许走来安然无恙,但一旦进入北林境内,右近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通缉犯,因此说什么都不可采取正面突破。若在此遭到缉捕,岂不是万事休矣?
入山后,便完全无处可供两人住宿或休憩。
先前已是不眠不休地赶了大老远的路,这下山中险峻的羊肠小径更是教百介摔了好几跤。
伸手使劲拉起为藤蔓绊得扑倒在地的百介后,右近抬头仰望西方天际。
“这趟路走来……”
还真教人忆起土佐那段旅途呀,右近说道。
那已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土佐的山路要比这条路更为险峻,也教百介摔了更多跤,幸好每回都得右近相助。看来右近所言的确不无道理,但今昔两段旅程其实有个决定性的不同点。
那就是右近如今的境遇。
“还真像是作了场恶梦呀!”
“右近先生。”
噢,此言纯属戏言,语毕,右近再度迈开了脚步。
“吾等即将穿越国境,越过那座山便是北林领内。接下来的路将更为艰险。”
“噢?”
没有任何人会走那条路,右近说道。
“真有这么艰险?”
“也不至于。一来是没人知道那条路,再者该路亦仅通往北林。走其他路上北林,要比走这条路来得轻松,也要来得迅速些。而且前方还有块魔域。”
“魔域?”
“是的。那儿有座妖魔栖息的岩山。”
右近指向前方说道。
眼前只见一座郁郁苍苍的深山。
“翻过那座山,便是一处奇岩异石林立的不毛之地。该地景观怪异,就连飞禽亦不可见。北林领民称之为折口岳,或简称其为城山。”
折口即死亡之意。
“而城山意即……?”
右近点头回答:
“北林领地四面高山环绕,形成天然屏障。该城仅为一山城,规模虽小但易守难攻。城下则早扇状向左右延展,包围此城。”
“此城并非位于城下之正中央?”
“是的。此城座落之山的山顶一带,又名折口岳。因此若自城下仰望,即可望见折口岳耸立于位在山腹的主城后方,呈环抱七城之势。”
听来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景观。百介实难根据这描述想像。
“这条路,便是通往折口岳的路。”
“如此说来——便可直达主城?”
“自折口岳向下直行,的确可抵达主城。不过,从这头尚可攀登,但主城的那一头则为高耸断崖,既无法上攀,亦无法下爬。”
“那咱们该……?”
“吾等须于攀上山顶前,便沿山势迂回而下。行至约七合处可见一巨磐,自其侧绕行便可进入一条兽道。虽是绕一大段远路,但由于此兽道几乎不为人知,故可供吾等安然进入城下。”
此判断理应无误。这条路对领民而言应是毫无用途。若不知此兽道的存在,这条岔道便无任何意义可言,任何外来者均不可能选择一条通往主城内侧,尤其是通向断崖的路来走。
右近仰望天际说道:
“太阳依然高照。此岔道虽险峻难行,但距离并不长。自此刻开始赶路,应可望于今夜抵达城下。看来山冈大人也走累了罢,需不需要稍事歇息?”
“不打紧,小弟还能走。”
相较于进入城下后的麻烦,目前的确是还好。
不过百介也不禁犹豫了起来。早点赶到当然是最为理想,但此时还是该谨慎行事,而且他也真的累了。
“进入城下后,咱们该如何?”
“嘘。”
右近示意百介保持安静。
他瞧见前方有个人影。
这人影仿佛在寻找什么失物似的,在为芒草所覆盖的小路中央屈身前行。虽是蜷着身子,但看来出来者的个头并不小。
突然,那人影缓缓站了起来。
个头果然惊人。
在他脚下——
“人、那是人!”
有几个人倒在地上,看来悉数为武士。
这大个头在倒地不起的武士们怀中搜索。
“噢。”
大个头动作迟缓地转过头来。
原来是个和尚。只见他身穿一件破旧褴褛的墨染衣,头上并未戴上斗笠,手上则持着一支锡丈。
看来活像个黄表纸中描绘的妖怪——大人道。
这大人道一瞧见百介与右近,便露出了一个微笑。
右近伸手握刀。
将刀抽出了鞘。
“殿下在此稍候。”
右近示意百介往后方退,并跨开双脚摆出了架式。
“施主手下留情哪。何必一副杀气腾腾的?”
“你是何许人?”
“何许人?难道看不出贫僧是个和尚么?”
“一个和尚在此等地方出没,所为何事?再者,脚下的尸骸又作何解释?看来并似非为彼等念佛超渡。”
“施主可别再说笑。贫僧的确不是在为彼等念佛超渡,不过是看看往生者身怀何物罢了。”
大胆狂徒,原来是个盗贼?右近拔刀大喊。
只见这大人道朝前伸出左掌,夸张地挥着说道:
“不是叫施主手下留情了么?若是杀了和尚,可是要祸殃七代子孙的呀。”
“虽不嗜无谓杀生,但如今若被人见这可就麻烦。你若真为僧侣,尚且可于一礼后放行,但若为盗贼则不可留情。好了,吾等还得赶路——”
右近向前跨出一步,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这大人道缓缓向前探出锡杖。
噢,右近惊叹了一声。
“右、右近先生。”
“这——”
只见他迅速地把刀放下。
“别动刀。”
大入道说道,并在同时收回了锡杖。
“噢,武艺果然是名不虚传,在出手前便参透了老夫的身手。”
“你——知道在下的身分?”
“当然听说过。你名曰东云右近,后头那位则是……”
“则是山冈先生罢?”这和尚朝百介瞄了一眼,随即眯起双眼说道:
“对了,据说你也是个好事之徒哩。老夫乃无动寺之玉泉坊,和你一样是个好事之徒。今回乃受小股潜之托,欲助两位一臂之力,特入此深山寻找两位踪影。”
“小股潜?难道,这位法师也是又市先生的……?”
“吾等乃昔日同伙。”
玉泉坊扭曲着一张孔武有力的脸孔笑道:
“就别唤我作法师了。虽然一身打扮如此,但老夫骨子里其实是个酒肉和尚。倒是阿又这家伙,这回还真是淌了个了不得的浑水呀。老听他在抱怨人手不足的,再者,这回的差事似乎还颇为棘手。”
“差事——”
又市果然已经有所行动了。
玉泉坊朝脚下的尸体瞄了一眼说道:
“老夫不过是被告知将有领民循此岔道离开北林,届时不宜将之斩杀,仅需取其怀中物便可放行,并将物品交给阿又,因此老夫方才赴此地埋伏。这人的确是来了,正当老夫纳闷该如何因应时……”
这和尚朝尸体踢了一脚继续说道:
“却看见这伙武士追了上来,一群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将领民悉数斩杀。老夫欲出手制止而飞奔上前……”
这和尚又转头望向二芳的草丛。
只见两名看似人夫的男子倒卧其中,皆已气绝身亡。
“这两人就这么被人从后头猛然一砍——那些家伙可真是蛮横呀,弄得老夫连出手相助都来不及。不过这几个武士完全杀红了眼,杀了人还顺势想朝老夫这儿砍,逼得老夫只得……”
“难道……”
百介再次端详起玉泉坊脚下的尸骸。
只见这几名武士依旧紧握着染血凶刀,但身上却不见任何刀痕。
这些人是教那支锡杖给打死的?
——这和尚……
还真是身手不凡。
“对付这些家伙,哪顾得及手下留情?倒是听了阿又吩咐,我就在那两个遇害的男子怀里搜了搜——但里头却什么都没有,这下……”
玉泉坊转头望向山岳那头继续说道:
“老夫又走到前头悬崖那儿瞧瞧,发现邻近国境处也有两人被砍杀。但这两具尸骸怀中也是空的。因此才回过头来,在这几名武士身上找找。”
“又市先生想找的是什么?”
“大概就是……”
玉泉坊从怀中掏出一只书状,摊了开来说道。
“这纸直诉状罢。”
“直、直诉状?”
百介转头望向右近。
右近也转头回望百介。
“又、又市先生委托您从百姓身上夺回直诉状?”
“看来这些人并非百姓。不过两位也看到了,虽说不宜斩杀,但既然人都被杀了,老夫也没个辄。幸好阿又没吩咐过武士杀不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夫也猜不透那家伙打的是什么算盘,玉泉坊说道:
“那家伙从以前就是这副德行。老是把老夫给差遣来差遣去的。这回老夫已在这座山上待了十天。有十几年没和阿又联手了,一碰上他就惹得这身麻烦事。噢……”
玉泉坊直盯着右近说道:
“两位不是要进城下么?这下刚好,替老夫把东西送过去罢。”
语毕,玉泉坊朝前递出了直诉状。
“送过去?请问又市先生在城下的哪一带?”
“这老夫也不知道。不过阿又那家伙神出鬼没的,两位去了自然就会撞见。如今城下一片乱哄哄的,老夫可不想踏足。而且也得埋了这几位往生者罢。不论这伙人生前是善是恶,人死即成佛呀。”
“好的。”
右近接下了直诉状。
“右、右近先生,这不会有问题罢?”
“应不至于罢。这位又市大人不是阿银小姐的同党么?若是如此,理应是无须挂心。”
“此人——真的值得相信?”
尚无法保证他所说的都是真话。
“两位不相信老夫么?”
“姑且信之罢。”
右近将书状塞进怀中说道:
“山冈大人,此人若为敌方奸细,若非代表这位又市先生看走了眼,便表示又市大人和阿银小姐已双双落入敌方之手。此人不仅知道在下身分,就连山冈大人的名字都晓得,若此人真属敌方,岂不代表他们两人已将一切全盘托出?事到如今,挥刀诛之亦毫无意义。吾等即便能顺利入城,也绝无胜算。”
说得一点儿也没错,玉泉坊说道:
“施主果真聪明。倒是见到阿又时请代为转告,老夫还多应付了几个血气方刚的武士,届时酬劳可得多算点儿。”
玉泉坊说完,便将书状递给了右近。
接下来的路果真是险峻难行。
几乎可说是无路可循。一如玉泉坊所言,近国境处果然有两名男子横尸荒野。
虽说不出有哪儿不对劲,但两人的模样的确都不像普通百姓,看来还真得以人潮汇聚处常见的人夫来形容不可。右近端详了两具遗体半晌,接着便拉起其中一具的手向百介说:
“山冈大人瞧瞧罢,此人的手看来未曾持过锄头。这究竟是……”
话及至此,右近便沉默了下来。
百介原本以为只有百姓懂得作直诉,如今竟然连人夫也开始直诉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百介也开始紧张了起来。
毕竟两人已越过了国境,百介终于踏上了这块妖魔厉鬼为祸成灾的土地。
太阳逐渐西斜。
而百介也来到了折口岳。
黄昏将至的魔域,看起来还真是个异样的光景。
原本一片苍郁的草木,至此变得十分稀疏,教此处显得一片光秃秃的,有些地方甚至连岩层也裸露了出来。硕大的岩石四处耸立,裸露的岩层上还布满了裂缝。
“根据阿银小姐所言,此地名曰夜泣岩屋。”
“夜泣?”
“虽不知是哪几座,但据传入夜后,此地岩石便会嚎泣。”
“岩石会嚎泣——是否与远州之夜泣石相似?”
“这在下也不知道。据说昔日曾有天狗在此出没。不过,此地原本就无人踏足,因此并不清楚这传说是否有任何根据。”
百介试着侧耳倾听。
但也仅听得见鸟啼声。
“在下逃离北林时也曾行经此地,但当时什么也没听见。不过,当时尚未入夜便是了。”
右近边说边攀上岩层。
虽非断崖绝壁,但攀爬起来还是不易找到地方踏足。高度落差大的岩山,爬起来是特别危险,倘若不慎失足,不仅难逃皮肉之伤,更可能就此命丧黄泉。
“这儿就是最后一段险路了,只要攀过这座岩山,接下来仅需顺山势而下便可。过了岩山便可看见片片梯田,距离城下已是近在咫尺。”
由于身处高处多少感到不自在,百介不时往底下窥探。
岩石上头覆盖着满满的青苔。都长青苔了呢,百介如此说道,右近便回答这就证明这条路无人通行。
“哎呀。”
怎么了?右近转过头来问道。
“噢,这儿最近似乎曾有人走过。瞧这儿有些青苔被刮落了,是人的足迹。”
“嗯——看来步履还相当匆忙,想必是稍早几个看似人夫的男子和追在后头的武士所留下的。要上那条岔道,非得攀上折口岳、通过这夜泣岩屋。之所以无人取此道而行,无非是为了避开这片不祥之地。”
这下走过这段路的,的确悉数魂归西天。
百介抬起头来。
“这——”
只见有座一眼无法望尽的巨大岩石硬生生挡在两人眼前。
“可真是大得吓人哪。”
“这座岩石后方便是主城。若自城下仰望,此岩即为座落于天守后方之巨岩,名曰楚伐罗塞岩——只要沿此巨岩横向绕行至后方,接下来便可安然下坡。一旦越过折口岳,剩余的路程便都是缓坡了。”
“楚伐罗塞岩?这名字还真是古怪。”
此名从何而来?难道是方言?
“在下也不清楚,这地名是从阿银小姐那儿听来的。好了,山冈大人,太阳即将西下。一旦日落,此处将变得一片漆黑,可就真的不安全了。快赶路罢。”
右近只手撑着巨岩顺势前进,百介也紧跟在他后头。
真能像这样绕行这块巨岩半周?
“请小心,再不远就要碰上那断崖了。”
“好的。”
一攀过巨岩,脚下顿时成了一片绝壁,看得百介是头晕目眩,只得抬头朝上仰望。
“倒是这巨岩还真是高大呀。说来汗颜,置身如此高处,实在教小弟——”
“那——就是北林城了。”
右近伫立石上,伸手指向前方。
在巨岩边缘,可以窥见天守的一角。
那儿距离自己有多远,百介完全无法想像。只觉得远近感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偏差。
阿枫夫人就是从那天守——
投身自尽的。而且那上头……
——还有死神栖息。
百介朝夕阳余晖下的低矮城郭端详了半晌。
咻。
咻、咻。
这声音是……?
——还真是啜泣声。
“右近先生,果真有啜泣声呢。”
“听来真是如此。这声响是——”
右近环视起周遭说道:
“从洞穴中传来的罢。”
“洞穴?”
“岩层中不是有许多洞穴?其中几个或许穿透了整座山,遇上风从穴中吹过,便可能产生此种声响。”
的确有几个洞穴是完全透空的。
但仍难以确认声音是否真是从这几处传来。
只听得这声响在巨岩与岩山之间回荡,完全听不清这啜泣声是来自哪几个洞穴。
巨岩的黑影将百介完全吞噬。
另一头的天际,已被炙烈的夕阳染成一片火红。
即使走出了断崖,脚下仍是一片岩山,踏脚处也依然难寻,走起来仍旧教人放心不得。虽说已是朝下的缓坡,但一失足还是注定得丧命,再加上这下双腿已是疲累不堪,走起来更须格外谨慎。百介战战兢兢地循青苔上残留的足迹前行。生苔处毕竟路滑,唯有踏在青苔被刮除的足迹处较为安全。
“山冈大人,不该往那儿走,城下在这头。”
“噢,但足迹真是从这儿来的。”
绝无可能,右近说道:
“一如大人所见——钻过该裂缝下山,乃穿越此天险之唯一通路。倘若朝这头走,仅能前往折山岳之顶峰,到头来不是碰上断崖,便是为楚伐罗塞岩所阻。”
“可是这足迹——”
却一路延伸至巨岩那头。
“山冈大人。”
突然间。
右近压低身子,躲进了岩石的阴影中。
“山冈大人,快。”
百介只得弯下身子,惊慌失措地朝右近身边移动。这下脚下的路可就变得更难行走了。
“怎、怎么了?”
“方才——听见了人声。”
“人声?”
百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但耳中依然只听得见岩石的啜泣声。
“那是……?”
在楚伐罗塞岩前。
竟然站着一个妖怪。
“是天、天狗?”
“不,不是。”
那是个女人。
一个一身奇异装扮的女人。
与其说是优雅——不如以妖艳形容或许较为妥当。只见她一头乌黑长发扎成了马尾,身穿短祷与长袖单衣,上头似乎还罩着一件凤凰纹饰的小挂。
若她身上的袴再长那么一点儿,看来还活像个远古女官。
若在宫中也就罢了,但这身打扮绝不适合在此处行动。
晚霞在天边绽放着深红余晖。
女人则一脸陶醉地眺望着火红的天际。
轮廓在夕阳里显得十分朦胧。
“这,这人是打哪、哪儿出现的?”
先前完全没感觉到有人接近。
仿佛是突然冒出来似的。
“原本还没见到任何人的——不是么?”
右近比出食指凑向唇前。
此时,又有其他人循着百介俩走过的路赶了过来。
来者是一名头戴阵笠、身穿阵羽织的武士。百介连忙缩起颈子,蜷起身子。幸好这名武士并未察觉百介俩也在场,对方快步通过两人藏身的岩石前,神色匆匆地朝楚伐罗塞岩的方向跑去。
阵羽织的背后——
绣有一片飞龙纹饰。
“番头大人,守备情势如何?”
只听见那女人娇媚的嗓音,在这片魔域回荡。
“不太妙。在近国境处手刃了两人——但有约四人逃出了领外。首谋者落水后让我给亲手斩杀了,其余三人则逃进了岔道。我已经派人追上去了。”
“让他们给逃了?”
“方才也说过,已经派人追了。”
“噢。”
女人转过身来,背对着夕阳说道:
“番头大人为何老是慢了一步?”
从说起话的抑扬顿挫听来,这女人似乎是贵族出身。
“这可不成呀,番头大人。看来徒士组头这位子对你而言,担子似乎是太沉重了些。瞧你嘴上说得威风,实际上却落得这副惨相,岂不辜负了绣在你背上那飞龙?”
你这是在嘲讽我么?这武士走到女人身旁,一脸不悦地说道。
“手下悉数为窝囊的乡下武士,根本无从大展身手。不过,应不至于有什么大碍罢。”
“纵使没什么大碍,你认为藩主殿下会怎么说?”
“藩、藩主殿下岂会在意这等琐事?”
“住嘴!”
女人突然以强硬的口吻怒斥道,并以手上的扇子抵住武士的咽喉。
“白,白菊,你想做什么?”
——白菊?
这女人——就是白菊?
原来她就是那飞缘魔。那么这名武士……
——岂不就是青龙?
“梦话还是少说为妙罢。”
白菊突然转变语气说道:
“藩主殿下想必认为,即使百姓死、藩国灭亦不足惜,唯此秘密万万不可外泄。这下,你还认为让人逃了没什么大碍?”
十日内真能办妥——白菊问道。
“不是说过已派人去追了么?”
废话少说,白菊狠狠敲了这武士一记并怒斥道:
“此处仅你知我知,这秘密万万不可外泄。引领手下至此原本就有错,难不成你忘了这秘密仅能由你自己一个人守?”
“这——”
“再者,徒士组就连那姓东云的浪人都还没逮着。”
这下就连百介也感觉得出右近浑身紧绷。
“连这种事都差手下去办,所以才连人都逮不着罢?桔梗都已经亲自出马安排,让他蒙上了斩杀那油贩的罪名,将缉拿他的路都给铺妥,你竟然还出了这等岔子。怪都得怪徒士组动得太慢,才会惹来这么多麻烦。只怪没能在逮到他的妻子前先行将他逮捕,才会落得这下场。”
“此事——也已着手进行。”
“别再说这种蠢话。都过多久了,你以为还能拿那小姑娘当诱饵?那浪人也不是个傻子,想必早已逃出藩外了。”
——小姑娘。
百介朝右近窥探了一眼。
只见他依旧一脸紧绷,正屏气凝神地注视着这两只妖怪。
白菊背对着镝木。
镝木也背对着白菊。
“那可是传藏闹出的岔子。只能怪他掳人时教人给瞧见,可不是我出的错。”
“是谁闹的岔子,有什么不同么?”
“哼,瞧你怕成这副德行,该是我嘲笑你辱了朱雀阿菊的威名罢。白菊呀,区区老鼠一只,不,蝼蚁一只,何足畏惧?”
“那家伙可是有樫村在后头撑腰的呀,再加上武艺也不容小觑。”
呵呵呵,镝木笑着说道:
“樫村?那窝囊的老头哪有什么能耐?瞧他傻到连亡魂出没的传闻都信以为真。那家伙大概是担心遭到废藩,近日为了抑制流言扩散,还捧着金银在城下四处封门,真要教人笑掉大牙,反倒帮了咱们不少忙哩。”
当心别得意忘形了,白菊说道:
“那场阿枫亡魂的戏码——会不会是樫村安排的?”
“哼,即便真是如此又如何?他也不可能有任何作为罢。”
“樫村应该也知道,当初就是咱们俩将阿枫给推下去的罢?”
——推下去?
原来她的死因并非自尽。
镝木再度晃动着身子高声笑道:
“知道又能如何?我说白菊呀,即使他连当初卧病在床的义政公其实死于咱们下的毒都知道,那窝囊废也拿咱们没辄,依旧会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难不成你忘了他那副蠢相?”
义政公即为前任藩王。
原来前任藩主也非病死,而是死于谋杀?
镝木夸张地挺起胸脯,看来似乎在虚张声势地说道:
“管他是家老还是什么的,若碍了咱们的事,这等家伙杀了也无妨,反正大家都会认为又是亡魂干的。至于那名浪人,哪管武艺再怎么高强,也不过是只区区蝼蚁。瞧他见到妻子遇害时哭成那副德行,说不定如今已经追着他老婆的脚步殉情了哩。”
斩杀那身怀六甲的女人时可真是痛快极了,镝木一脸开心地说道:
“藩主殿下想必也看得很开心罢。还真得感谢那名浪人呀,否则像那女人这么好的货色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在剖开她肚子时,藩主殿下那开心的神情,至今依然难忘哩——”
这番话根本已非人话。
简直是死神的对话。
看来百介的推测果然正确。
凶手就是——
“混、混帐东西——”
“右、右近先生!”
右近低声咒骂道,手已握上了刀柄。
“右近先生,别冲动。”
“山冈大人,请收下这个。”右近将直诉状强塞给了百介说道:
“请尽速逃离此地,并将这交给又市大人。这其中——必有什么玄机。”
“右、右近先生,千万别冲动,这下若出去——”
“别再说了。在下已……好了,请快走罢。”
右近轻轻按了按百介的肩膀,紧接着便跃上了岩石,霎时镝木为之一惊,立刻拔刀出鞘。
“来、来者何人?”
“在下就是那只妻子被你剖了腹的蝼蚁。”
“什么?你就是东云——右近?”
“不过是只蝼蚁,并没有名字。”
“真是教人不敢相信哪——看来你并非蝼蚁,而是只扑火的飞蛾罢。”
镝木笑着说道:“白菊你瞧,不是说过没什么好担心的?”
白菊缓缓转过身来。果然是个教人屏息的美女。
右近朝下方纵身一跃,旋即又快步朝楚伐罗塞岩的方向移动。
显而易见的,这是为了确保百介的退路而采取的行动。只不过……百介竟丝毫没有动弹。看来是被吓坏了。
“放马过来罢——蝼蚁。”
镝木将刀朝头上高举。
右近则举刀架向脸旁。
“看来你这家伙果真是身手不凡,可惜就是太沉不住气了点儿。不过竟能找到此处,还真是值得钦佩。只不过,太重情可是会误事的。怎么了?眼里都是泪水,哪能看得清楚?”
——赢不了。
百介的直觉如此判断。
只见镝木一脸嘲讽的笑意。
看来他对死亡毫无畏惧。
一副对一切毫无留恋的模样。
当然,右近如今也无任何东西好留恋,但他心中有个大窟窿,窟窿里想必是填满了伤悲。相较之下,仅追求一时之快的镝木心中,想必是连这点儿情绪都没有;死神心中的窟窿里,注定仅有无限的黑暗。
右近保持文风不动。
“怎么了?来杀我呀,杀了我呀。我这把家伙虽不是什么名刀,但毕竟也剖开过你老婆肚子,砍起来可锋利了。”
右近明显开始动摇了。
只见映照着夕阳的刀尖正在微微颤抖。
天上是一片火红。
——白菊呢?
白菊竟然已经消失无踪。
到底给躲到哪儿去了?
百介举目环视,人应该还没走远才是。
背后是岩山,巨岩的另一头则是断崖。一如右近所言,此路不分前后都是仅此一条,不管怎么走,势必都得打百介藏身的岩石前头经过。
——不对。
差点忘了岩石之间有裂缝。仔细瞧瞧,这才发现巨岩上原来有几个洞穴。虽位于百介视线的死角而难以一探究竟,但或许楚伐罗塞岩上头就有几个可供人容身的裂缝,白菊可能正藏身其中。不,或许她原本就躲在里头——稍早就是从那儿现身的罢。
就在百介如此推敲时,右近跨出了步伐。
喝,快步跃上岩山的他高声呐喊。
镝木以手中邪剑拨开了他向前刺出的刀尖。
火花四散,剑戟相击的声响在这魔域回荡。
镝木奋力抽出刀子,顺势朝下挥斩。
右近快步退至白菊原本伫立处,敏捷地摆出了架式。看来论剑术,右近是比对手高强几分;只不过……
此处毕竟是一块魔域。
当然对妖魔较为有利。
由于身处逆光处,右近成了一个漆黑的影子。
镝木单手持刀,将刀尖指向右近脸前,并挥了挥高举的左手揶揄道:
“觉悟罢,蝼蚁。像你这种蝼蚁是死是活,我哪可能在乎。只怪你不时冒出来碍事,弄得我像方才那样受白菊责备,这可真……”
把我给惹恼了,镝木在如此高喊的同时出刀。
右近闪过了,这一击。
纳命来、还不快纳命来!镝木边喊边胡乱挥刀。
这疯狂的刀法,已无任何章法可言。
这下即使武艺高强的右近,也仅有闪躲的份儿,而且脚下的岩山还教他难以踏足。在凶刀的威胁下,右近一路退到了楚伐罗塞岩前,直到背部贴上这块巨岩才停了脚步。这下镝木发出一声怒吼,宛如一只瘦骨如柴的饿犬般朝他扑了上来。
只见一道闪光掠过。
右近一把拨开了对手的刀。
霎时,镝木的刀随着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断裂。
“哼。”
右近乘机摆好了架式。
但就在他即将挥刀劈砍时。
动作突然停顿了下来。
“住手。”
只听到一个洪亮的嗓音喊道。
想不到后头还有个人。
百介连忙弯下身子定睛窥探。
只见从巨岩的阴影中——
有个手持萝刀的男子走了出来——
“镝木,瞧你这狼狈相。”
不对,从嗓音方才听出来者是个女子。不过并非白菊。
在即将落下的淡淡夕阳映照下,看得出来者是个身穿小厮男装的——女子。
“这副窝囊德行,还真是教人不忍卒睹呀。”
这女子——或许就是桔梗——如此喊道,并在同时朝右近挥出了萝刀。
右近拨开这一刀跳向一旁。不过在他的背后……
还有另一人。
而且是个武士。
右近单膝跪倒,整个人停了下来。
只见这武士抱着一个姑娘。
“给我乖乖的别动。瞧瞧她是谁罢。”
“加、加奈小姐。”
“呵呵,瞧你给吓得。”
第二名男子——想必就是楠传藏——持刀抵着小姑娘的颈子哈哈大笑道:
“桔梗呀,你瞧,留这姑娘一条命,这下果然派上用场了罢。虽然藩主殿下直叫咱们杀了她。光是看到这浪人这副窝囊相,这个活口就算是没白留了。”
“他的德行真有这么可笑?”
“难道不可笑么?十内呀,一般人哪摆得出这么愚蠢的神情?”
“混、混帐东西!”
“哎呀,千万别轻举妄动,否则这小姑娘可要小命不保哟。听到了么?”
楠以刀抵着这小姑娘的脸颊,只见她身子不断痉挛,看来已是相当衰弱。
“住手!混帐东西,可别用如此卑劣的行径。在下不逃也不躲,咱们堂堂正正一决胜负罢!”
“堂堂正正?大家都听见了么?这是哪个地方的话呀?你这家伙还真自以为是呀,竟敢要求我和你这种渣滓堂堂正正一决胜负?”
“那——那姑娘是清白的,放、放了她罢。”
“是清白的就杀不得么?”
这句话听得右近也哑口无言。
这群妖魔们齐声笑了起来。死神的狂笑,顿时响彻这片黑夜即将降临的魔域。
“肃静!”
这是白菊的声音。
“恭迎藩主殿下大驾。”
藩主殿下?
——藩主殿下也来了?
百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堂堂一介藩主,竟然既没乘轿也没乘马,而且连一个随从也不带,就来到这种地方?
——究竟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要来到这儿,不是得走过兽道、攀上岩山?难不成——
北林藩的藩主真是个妖魔?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太阳已经下山了。
死神终于降临折口岳这块魔域。
咻、咻,只听到阵阵岩石的啜泣声。
就在此时。
死神从巨岩后头现身了。
“汝即为东云右近?余乃北林弹正景亘。”
他以低沉得宛如自地底传来的嗓音说道:
“呵呵,原来生得这副寒酸模样。”
百介定睛凝视。但四下已是一片昏暗。
白菊与桔梗随侍在藩主两旁。
这妖魔——看来的确是个气宇轩昂的大名。
“虽不知樫村对汝吩咐了些什么,但见汝如此卖力执勤,的确是值得褒奖。那么,至今可找到真凶了?”
“胆敢装蒜——”右近怒斥道。
放肆!镝木怒吼一声,并朝右近踹了一脚。
待右近身子向前扑倒,弹正便以手上的鞭子猛烈地朝他脸上挥。
“噢,未料汝这人竞如此饶舌。不过……”
这死神以稀奇的眼光直盯着右近说道:
“汝那妻可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货色。哼,这是什么眼神?余可是在褒奖汝呀。”
“混帐东西!”
镝木紧扭右近的胳臂将他给压倒在地,一张脸都给贴到了岩石上,刀子也被夺走了。
“疼罢?那么就老老实实回话罢。”
弹正一脚踩上右近的脑袋说道:
“汝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余还是顺道多夸奖汝些罢。汝那妻一张脸蛋生得还真是标致,痛苦时的神情堪称赏心悦目哩。”
这死神身子前倾,以益发低沉的嗓音说道:
“孕妇的生命力可真是强韧,拖了大半天才绝命,教余等观赏得可乐了。只可惜……”
腹中胎儿。
竟与汝那妻同时断了气。
听到这死神这番话,百介脑海里顿时变得一片空白。世上竟然有……
竟然有此等惨事。
这怎么可能?
“呜。”
此时传来右近的呻吟声。
“呜哇哇哇哇哇!”
呻吟旋即转为呐喊。
为了什么?这是为了什么?右近高声喊道。
“为了什么?”
弹正一脸愉悦地笑道:
“汝果真是愚昧无知。行这等事哪需要什么理由?不就是求个高兴、求个痛快?”
不就是如此?
瞧她血流如注。
难耐疼痛高声哭喊。
拜托吾等饶了她、救救她。
最后便不再有丝毫动静。
不论再怎么劈、再怎么砍。
“看得余等实在是太高兴、太痛快了。有什么事比这等光景更赏心悦目?难道有么?”
“哪需要什么理由——”弹正突然激动了起来,一脚将右近给踢开。
呜哇,右近死命高喊:
“尔、尔等全疯了!这简直是厉鬼罗刹干的勾当!此、此等邪魔歪道的行径,老天爷是绝无可能放任不管!绝、绝对会将尔等打入地狱!”
“喂,大家可听到这家伙说了什么?”
“在下听见他承认自己是个渣滓。”
楠如此回答。镝木也说道:
“在下听见他恳求小的什么都肯做,只求诸位放条生路。”
接这又传来几声沉闷的敲击声响。
右近仰面倒了下去,从此便一动也不动。
“还真是无趣,原来汝也不过就这么点儿能耐。反正只是个下贱东西,哪可能有多少志气。”
弹正凑向右近的脸庞说道:
“余今晚就特别开恩,姑且听听汝的要求。汝——想怎么死?是想给剥掉脸上的皮,还是给斩断两手两脚?不妨说来听听罢,好让余开恩成全。”
“忏——”
“什么?”
“——忏悔罢北林景旦。”
“汝说什么?”
“再怎么说,你毕竟是个代幕府统领一国一城的藩主,却犯下此等忤逆伦常、比妖魔畜生还不如的罪孽——简直是人神共愤。尔、尔若还当自己是个武士、是个人,就该为一己愚昧赎罪自清。切……切腹罢。”
切腹罢——
右近使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
弹正站起身来,傲气十足地笑道:
“噢,切腹听来是有点儿意思。不过,身分如余者,何须听汝这种下贱东西发号施令?”
“这、这可非在下之命,而是上苍天命。”
“大胆狂徒,闭嘴!”
沉闷的敲击声再度响起,百介已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看来汝这下贱东西还是没参透。比妖魔畜生还不如?此言何解?汝这愚蠢的混帐东西,余的确非人,但绝非不如人,而乃超越人。余不仅超越世人,甚至也超越神佛。汝这等蠢才哪懂得个中道理?可知道因果报应这种牢骚话,不过是傻子为自己的愚昧开脱的说词。世上哪可能有什么冤魂作祟?死人哪还能做什么?人只要死了,就不过是个东西,再怎么劈、再怎么砍也不会有任何动静。倘若怀恨而死的人会化为鬼魂回来寻仇,那么第一个该找的不就是余?但如汝所见,余这下尚活得好好的。若要找余寻仇、取余性命,何不放马过来!”
此时右近的惨叫声再次响起。
死神的嘶哑狂笑,响彻这片已为夜幕所笼罩的魔域。
岩石的啜泣声也随之传来,而百介则是……
逐渐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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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