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洗澡想得要命。
不,我并不是个多爱干净的人,也自以为习惯了严苛的环境……可是我就是觉得身上缠绕着一种该说是尸臭还是什么、说不上来的东西。
嗳,就算摸到尸体,也不会染上污秽,而且我搬的还是灵验万分的即身佛,这只是心理作用罢了,但就算是这样,我的身体一定也沾满了灰尘。不舒服极了。没有换洗衣物,就算想脱个赤条条地洗衣服,季节也不对。虽是秋天,但北国已经很冷了。
我无可奈何,只能在本堂角落躺下。无事可做。老师在我旁边,靠着夕阳的光线读着硕果仅存的唯一一本妖怪书。本堂里其他还有五个男人,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氛围着实微妙。
结果里村判断即身佛是真货——或者说没有违法嫌疑,回去派出所了。无论结果如何,不必说,里村都非常满足。
姑且不论里村的欢喜来自何处,无论是对伊庭刑警还是伴内巡查来说,这个结果一定都是个好消息。
然后……我们留在紫云院。
或者说,这情势我们只能留下。除了这里,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老婆子——栗田幸允许我们留下。比什么都更重要的理由是,我们打扫完祠堂,将即身佛安置回去的时候,飘来的米饭香完全把我们给击倒了。
热呼呼的米饭刚煮好的香味。
我和老师对这种味道是毫无招架之力。
虽然一汤一菜的菜只是腌萝卜,但还是美味极了。栗田幸一点都不热情,但论到态度差,老师的臭脸也不遑多让,所以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栗田幸一个人要与这些老江湖的三教九流之徒孤军奋斗,如果态度不这样不假辞色,实在没办法撑下去吧。
的确,这些赖着不走的家伙们感觉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不过听警察说的时候,感觉这儿危险得就像罪犯的巢窟一般,但事实上微妙地不同。
虽说他们也绝对不是不可疑……
暧,该说也没坏到哪里去吗?矿坑工寮等地的素质要比这里更糟糕多了。
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洗个澡。
或许沾上跳蚤了。
太阳西下,老师睡了,于是我只脱了多层棉衣,晾在外头,然后盖上满是灰尘的被子,也跟着睡了。
我不生气,也不觉得害怕。但也不觉得安宁,只是疲倦万分,我什么都没想地睡了。
醒得……不太清爽。可能是睡眠太浅。天色转亮以后,我依然持续了很久不知是睡是醒的暧昧状态。结果我一直等到早饭端出来,才完全从床上爬起来。
早餐是随便捏的饭团跟茶水。
老师无言地默默吃饭团,不知为何,他泪眼盈眶,茫然自失了一阵,不久后又再次看起书来。他应该已经看到都背起来了……嗳,剩下的只有那本书,这是也没办法的事吧。
我总觉得神不清气不爽的,用冷水洗了脸,心想还是洗个衣服好了,走到前庭。
可是洗衣场已经有人了。一个肩膀上有鲤鱼刺青的男子正专注地洗着底裤。我没办法,便信步踱到主屋,绕到后面去看看。后面有类似土塚——或者说古坟的东西。一瞬间我内心兴奋地“噢”了一声,但上面并没有写明是什么塚,或许只是单纯的土堆罢了。
——不。
上面可以看到某些人工物。是类似石子拼成的天花板。这不是单纯的土堆。
我想要爬上去确认,但还是打消了念头。不管它原本是古坟还是什么,这类东西多被称为作祟塚等等。被称为作祟塚的情况,有时候据说只是看,眼睛就会烂掉,只是摸,手就会烂掉。事实上实在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但如果当地人这么认为,我觉得应该要尊重习俗才对。
——先打听看看吧。
我这么想。如果有什么传说,绝对值得一问。我这个人最喜欢传说了。我会在这种地方碰上这种事,全都是因为喜爱传说之故,哪有不打听的道理?
我绕过土塚一看,后面有间简陋的小屋。
虽然是栋简陋的临时小屋,入口却上了个大锁。
有股奇妙的味道。
——这……
有点像木乃伊的味道。是昨天的味道还沾染在身上吗?就算是那样,味道也不可能浓成这样。或许只是错觉罢了。
我有股想要偷窥里面的冲动,但也罢手了。反正八成是仓库之类。外头堆着柴薪,或许是燃料保管处。可能堆着装炭的草袋吧。要养那么多食客,炊事工作一定很辛苦。
小屋旁有座疑似水井的东西。因为没有吊桶,我一直来到近处才发现。往井里一看,可以直望到底。完全是座枯井。
我离开小屋,再次绕过土塚,回到寺院后面。从后面看过去,这里不像寺院,只是栋民宅。只有祭祀即身佛的祠堂显得异样突兀。
“你在干嘛?”
“哇!”我吓得大叫。
“你看到什么?”
是栗田幸。一点声息也没有。她的手中握着柴刀。是在劈柴吗?幸把脸朝我凑过来,额头的皱纹变深了。
“你看到什么了吧?”
“没有啊。对,对了,这座土塚……这是土塚吗?”
“这是尸柜。”幸说。
“尸柜?”
那是什么去了?我曾经听过。
“埋即身佛的地方。”
“哦。”是听富与巳说的吗?那么周门海上人本来是待在那座石板屋里吗?
“我、我可以看看吗?”
“不行。”被当场回绝了,“没事不要到后头。还有你们,如果要暂住,告诉我你们的名字跟亲人的住址。”
“亲人的住址……?”
“警察很罗嗦啊。”老婆子说。原来如此,看来伴内巡查的指导也并非白费。我跟在栗田幸后面,从后门进入库里,在帐薄般的东西写下名字。我顺便把老师的名字也写上去,然后将住宿工作的印刷厂住址,还有为防万一,把村木老人的住址姓名也写上去了。因为再怎么说,村木老人无疑都是最可靠的朋友。
栗田幸顶出尖细的下巴看着我写的资料。
我总觉得会被冷冷地赶走,我说了句,“请多关照。”后掉头走了。
回到前庭时,已经有另一个人接着在洗衣服了,我放弃洗衣,回到本堂。老师以同样的姿势看着同一本书的同一页。虽说就只有那一本,他怎么就这么看不腻?答案很简单,因为老师是妖怪痴,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太有耐性、太执着了。
我在熟悉的妖怪痴旁边铺上坐垫坐下。
“沼上啊……”
“什么?”我看也不看老师地应道。
“说到老太婆啊……”
“你很没礼貌耶。”
“不是啦。”老师把书拿到我面前,“我是在说这个老太婆。”
“哦……妖怪啊。”
“当然是妖怪啦,除了妖怪以外,我还会说别的吗?”老师生气地说。
根本没什么好自豪的,不过老师说的没错。
上头画的……
是一个老太婆。
古库里婆,是这个名字的妖怪图画。
虽然这么说,那也不是六只眼睛五根角之类的可怕妖怪。只是张老太婆的图罢了。
一个老太婆头上绑着手巾般的东西,披头散发,敞着前襟而坐。老太婆前面摆着一个首级桶般的东西,里面装着线还是毛发般的物品。老婆将那些不知是线还是毛发的东西从里头扯出来,甚至衔在口里。
说恐怖是恐怖,但画在老太婆周围的景色并不可怕。桶子旁边有只花猫在午睡。有剪刀和碎布头,还有缩口布袋,盆上摆着方绸巾。走廊搁着砧板和菜刀,旁边是柑橘类,提桶里插着芥草。背后一支横竹竿状的东西上挂着衣物……看起来。
“怎样?”让我看这种东西做什么?
老师哼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动脑?我啊,想要有效利用这段空白的时间,才像这样认真地解图啊。”
“解围……哦。”
老师最近将解读鸟山石燕妖怪画中隐藏的各种隐喻暗喻做为自己的课题。
“是啊,要我说的话,我不是什么都没在想,只是不像老师那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想妖怪罢了。那你想到什么了?”
“那个。”老师指着晾在庭院的衣物。
“衣服嘛。”
“对。这张图里也画着衣服,对吧?这是在暗示悬衣翁。”
“悬衣翁……三途之川的吗?”
悬衣翁是在三途之川将死者的衣物挂在一棵叫衣领树的树上,来估量罪状轻重的老人。
“喏,这里不是有写吗?其骇人更胜三途河之夺衣婆。”
夺衣婆是悬衣翁的妻子,负责剥下死者的衣物,也叫葬头河婆。这个老太婆可能比悬衣翁更有名。
“然后呢?”
“什么然后?然后啊,我恍然大悟。如果衣物是夺衣婆的象征,那么这个剪刀呢,这是不是象征剪舌雀里头的坏老太婆?还有砧板和菜刀,是安达原鬼婆的意象。这些像线的东西,则是织苎的山姥。”
“猫呢?”
“猫……是火车啊。牵引地狱火车的,有人说是魍魉,也有人说是猫对吧?鬼婆又叫火车婆啊。”
“那这个蜜柑呢?芥草又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嘛。”
“所以啦,”老师不满地说,“我不就在问你吗?”
“哦……所以老师刚才才会问,说到老太婆,会想到什么,是吗?”
这谁听得出来啊?
太没头没脑了。嗳,在老师的脑袋里或许是前后一贯,但我才不可能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
“我有点卡住了。不管再怎么深思,在这种毫无刺激的状态下,也一点灵感都没有啊。”
就是所谓没灵感的时候,想也是白想吧。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子穿过我们前面,走向外面。白天他们好像也是会出门。
仔细一看,先前在庭院洗衣服的男子也不见了。
留在本堂的只有我们。其他人好像全都出门了。看他们行李还搁在这儿,好像有人住在这里外出工作。
“这个古库里婆啊,就是梵嫂呐。”老师说。
我问什么是梵嫂,老师说是和尚的老婆。
“这里也有写,明代陶宗仪所写的随笔中有一本叫《南村辍耕录》的,其中卷六的标题就叫梵嫂。上面说,在寺院里置妻女的僧侣叫火宅僧。所谓火宅,就是有火灾的人家。是以火灾比喻烦恼熊熊燃烧的状态呐。然后也衍生来指尘世、花花世界。简而言之,就是花和尚呢。”
唔,现在姑且不论,以前的僧侣别说是娶妻了,连和女性有关系都不允许,所以光是寺院里有妻子就被说成是花和尚,也是没办法的事。
“另一方面,库里指的是寺院的厨房或寺院里僧侣的居住空间,这也是寺院这个神圣空间中的俗世象征。不是说孜孜于库里,难成坐禅得法吗?这是说私人领域若是不平静的话,就无法修行,也难以开悟。也就是说,老是忙于俗事,思考难以大成。”
这是在说火宅僧的库里一定腥臭极了,是吧——老师说。
是指花和尚最花的部分吗?
“古库里婆就等于是它的化身呐。”老师接着说,“如果照着字面上写的来看,就是七代以前的住持妻子赖在库里住下,偷取檀家的米钱,或剥死人皮来吃。七代以前,这非常古老了,不晓得有几百岁了呐。这是妖怪呢。唔,说到以前的住持的妻子……”
这儿的老婆婆也是呢——老师“叽叽叽”地笑。
还是老样子,笑声古怪得离谱,但听起来有几分寂寞,是因为身边没有平常的大背包跟相机之故吗?
仔细想想,那个又碍事又沉重的巨大背包里装了好几本老师宝贝得仅次于性命的这本书的续集——石燕其他的作品。而且老师还把相机看得比性命还珍贵。老师一口气失去了比性命更珍贵、以及仅次于性命的宝贝,或许多少受到了一些打击。
“花和尚的老婆在和尚死后,也一直赖在寺院里,偷米偷钱吃尸体……嗳,是很恐怖啦。不过不应该只有这样而已吧。”
老师出示古库里婆旁边的一页。
是泥田坊。
“喏,泥田坊似乎是在影射当时某个知名的特定人士,这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村木老人的养女富美指出的。
“那么这个古库里婆也有可能是在指示某个真实人物。石燕对佛教的观点相当辛辣嘛。不能抛弃真有这样一个老太婆存在的可能性呐。”
“简直是女版〈青头巾〉嘛。”
〈青头巾〉是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语》中的一篇,描写一个僧侣过度执着于爱欲,以致成了恶鬼。忘了是什么时候了,老师曾说秋成对佛说也持怀疑态度。
“青头巾啊……”老师说,“这么说来,这里的即身佛也跟〈二世缘〉一样,埋起来之后就被人给忘了呢。到底本来是埋在哪里呢?”
老师环顾了一下本堂。
“他也是拉响了铃铛吗?”
“不是说发现古文书才知道的吗?”
我这么说,老师便说:“这有点古怪呐。”
“哪里古怪了?”
“哦……据昨天老太婆的说法,那是在庆应元年埋起来的吧?距离明治只有三年。而那份古文书,应该是埋起来以后,由第三者写下来的纪录,对吧?”
那当然了,不可能是土里面的本人自己写的。
“如果是现在发现的话,叫做古文书也没什么不对,可是当时是大正时代吧?没到古文书那么古老的地步吧?”
“是这样没错啦……”
只是口误罢了吧。这么转告我们的是伴内巡查啊。老师似乎很不服气。
“我觉得还是有点蹊跷。”
“怎样蹊跷嘛?”
“你想想,老婆婆的丈夫,上上代住持来到这座寺院,是明治时代的事吧?我不晓得是明治几年,可是距离人埋进土里,还没有几年啊。要是平安时代就埋进去的姑且不论,不可能在找到文件之前,什么都不晓得吧。”
“所以说……因为明治维新的混乱……”
“再怎么乱,会乱到负责把人埋下去的弟子跟檀家全军覆没吗?就算在太平洋战争中遭到地毯式轰炸,这类事迹还是会流传下去的。喏,真珠不也说了吗?即身佛这东西……”
是共同体……一起制作的。
“比起记录,共同体所传承的更是记忆啊。把所有一切都记录保存下来的思维,是明治以后才开始的。就算记录丢失了,记忆也会在共同体之间传承下去。埋下即身佛这样的大事,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忘掉的。”
或许是这样吧。
老师偶尔也会说些正经话嘛。
“资讯的细节纵然会失去,我想也不会忘了人埋在哪里吧。就算新的住持来到这里是明治中期的事,埋下去顶多也才二十几年吧。记忆风化得未免太快了。后来一直到大正都完全没人发现吗?那是偷偷把人埋在地板下吗?”
“不是啦不是啦。”我说,“是埋在那边的后院……叫什么去了?对,后院的尸柜里。我刚才去看过了。那里就像这样,像个土塚……”
“等一下。”老师说,眉毛扭成奇妙的形状,“那不会太古怪了吗?要是有土塚,一眼就可以看出有东西埋在那儿了吧?怎么会一直到大正时代都没人发现?”
“啊。”说的也是。
“耶……会不会是有什么理由没法子去挖?像是资金不足之类的……”
“上上代是个德高望重的僧侣,上一代则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吧?我记得挖掘的是那个好吃懒做的火宅僧耶?”
今天的老师……似乎非常敏锐。
“那……那个尸柜……”
“很怪吧?”
不太对劲。
但我不是很明白是怎样不对劲。
不过我们也不清楚详情就开始推理,不管怎么推测,都只是胡猜一通罢了。
我望向庭院。
——洗衣。
“对了,我要洗一下衣服。”
现在空着。
“干嘛突然洗什么衣服?”老师不服气地说。
他大概还想再多聊聊妖怪吧。
“因为昨天……喏,我不是摸了即身佛吗?搞得全身都是灰尘蜘蛛丝……”
——咦?
说到这里,我有了一股非常强烈的不对劲感觉。
“干嘛?怎么突然僵掉了?”老师问。这是……不,这教人无法不发僵。
因为。
“老师,那场卫生展览会的最后一天……到现在经过几天了?”
“一个月左右吧。”
“那个即身佛……在蒲田展出以后,说是又去了千叶展览吧?”
“那个刑警是这么说的。”
“那……那座祠堂怎么会积了那么多灰尘……?”
绝对有问题。
那座祠堂内部积了很厚的一层灰。
而且堆积得很均匀。没有任何触摸或磨擦过的痕迹。
地板跟墙壁全都灰尘密布。即身佛与壁龛之间也结满了蜘蛛网,甚至还掉着老鼠屎。而且还不是一两粒,而是大量。
要是即身佛曾经搬出来过,依一般人的做法,应该会打扫一下才对。不,就算没有打扫,如果曾经搬出来过,一定会留下痕迹才是。那个即身佛……至少数年——不,搞不好已经几十年都一直搁置在那儿没有动过了。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呢?”
依常识推理,展览会的即身佛与这里的即身佛是不同的两个。
“是相似的即身佛?”老师盘起胳膊。
“不,问题不在相似不相似。”
警方会从东京追查到这里,是因为那确实是这里——紫云院的即身佛。不仅如此,连姿势、伤疤都一模一样。
“连伤疤都一样……这有可能吗?说到伤疤相同,富与巳在找的即身佛也有一样的伤呢,老师。在同一个部位有同样伤疤的即身佛有三尊,这有可能吗?”
“是不可能,”老师说,“真珠在找的即身佛,举起来的手是另一只,应该是别的。可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照道理来看,完全相同的即身佛……就有两尊了。”
老师这么说。
“对吧?”
“不对。”
这话不对,不是完全相同。
“为什么?”
“因为展览会的即身佛……很新啊。”
就在我这么说的时候。
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上了我的脖子。
“呜哇啊啊!”
原本端坐在眼前的巨大物体蹦地跳了起来。
“干干干干什么?”
老师踩出巨大的声响,整个背贴到墙上去。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做什么!”
我们认识很久了,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老师突然狼狈不堪成这样。
“沼沼沼沼上!你你你怎么还这么满不在乎……!”
“不在乎?”
我把视线从老师身上移开,缩起下巴望向自己的脖子一带。
——柴刀。
我的脖子上架了一把柴刀。
——为什么?
我转动视线。
黑黝黝的金属。柄。握在柄上节骨分明的细指。皮包骨般满是皱纹和战裂的手指。然后是手臂。手臂上面。
深陷在皱纹里头的黄色眼珠。
“噢、噢哇啊!”
我总算察觉自己置身的危机状况,发出不像样的惨叫。脖子僵直,几乎快抽筋了。
“老婆、老婆、老婆婆……”
“亏你看得出来呐。”老婆子——栗田幸说道。
“看、看得出什什什……”
“我的真面目。把你当成普通的肥胖怪家伙,掉以轻心,真是做错了。”
栗田幸——好像在对老师说话。
老师沿着墙壁一点一点地移动。
冷汗从耳边滑向喉咙。
“不许动!否则你的手下就没命了。”
——手下?
谁是谁的手下?
怎么会?
柴刀顶到脖子上。我身子后退。
我原本就是接近半站起来的姿势,重心很不稳定。左脚麻痹,我的身子一个剧烈摇晃。
就在这个时候……
“啊啊啊!”
老师势如脱兔地逃了出去。
这家伙!
“站住!”老太婆大叫,立时反应。好机敏。对我来说是死里逃生,我顺着老太婆的动作,从她身边闪开。
结果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老师逃向库里。老太婆追赶上去。
我……
应该就这样逃走的。可是由于状况太过突然,我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不知为何……我居然追着老太婆跑上去。
我绝对不是想要去救弃我而逃的家伙。我只是周章狼狈,做出莫名其妙的行动罢了。
我要重申,我绝对不是担心老师的安危才追上去的。不不不,就算嫌我喽嗦,我还是要再一次重申。那个薄情冷血的家伙是死是活,真的都不关我的事。
明明不关我的事,我却不知为何,追着两人进了库里。后门开着。我应该在这里折返的。然后我应该去报警的。把警官带来的时候,就算老师死了,也怪不到我头上。
然而我却从后门跑到祠堂前,赶往后院。我在想什么啊?
老师在小屋旁边挣扎着。他绝对是跌倒了。在他旁边,栗田幸宛如鬼女再世,正高举柴刀站着。
“救救救救……”老师尖叫,“救命啊,沼……”
沼什么沼。我遭遇危机时,明明当场拔腿就逃。那个时候我也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混帐家伙搞什么,这个死妖怪痴真是差劲透了——我真的是打从心底,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这么想。
尽管如此,
我的身体却违反我的意志,一直线朝着命在旦夕的老师冲过去。
“老师!”
“沼、沼上!这、这个人误会了!我哪有说什么嘛!说即身佛很可疑的不是沼上你吗!我只是说古库里婆……”
“闭嘴!”栗田幸挥起柴刀。
“对、对不起!古文书一点都不可疑!有尸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我什么都没发现!”老师大叫,“发现什么的,是、是那边那个人……!”
“老、老师……”
哪有这样的?
“闭嘴!你……”
栗田幸回过头来。白发散乱,就像真正的古尘袅婆一般。
“你保持原状就行了。”
“保持原状?”
栗田幸“叽”地发出高亢的怪叫声,以迅捷的动作朝我砍来。我往前扑倒。瞬间虽然我一头雾水,但身体感觉到一阵钝痛。我不清楚是哪里痛,就这样摔倒在地上。同时一瞬间目击到老师肥胖的肉体摆出跳阿波舞似的动作。紧接着“呜嗄啊啊”的惨叫声不知为何回响着远去了。
老师……掉进枯井里了。
“你就在那儿减肥吧!”我听见栗田幸的声音。
<hr />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