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7点30分,凯瑟琳·丹斯站在会展中心的后台。
大家都在商量是否取消演唱会。奇怪的是,凯莉·汤恩本人坚持演唱会准时开场。观众挤满了大厅的过道。现场热烈的气氛让丹斯回想起多年前她登上舞台的感觉,那时她还是一位民谣歌手。
那种无与伦比的感觉,令人心醉神迷。音乐与人声汇成和谐完美的旋律,从话筒流淌而出,台下是只为你热情欢呼的观众。一旦站上舞台,站在聚光灯下,你就会明白让几千名歌迷听你号令所带来的迷醉感。拥有力量、被关注、被热爱、被需要,都成了欲罢不能的渴望。
这就是像凯莉·汤恩这样的明星不断举办演唱会的原因,不管多苦多累,不管为家人带来多少麻烦……也不管是否会遇上某位爱德文·斯坦顿·夏普。
明星凯莉换好演出服——当然是邻家乖乖女的装扮。唯一不同的是,今晚她是刚和朋友们玩过软球的乖乖女;头上戴一顶加州弗雷斯诺斗牛犬的帽子,遮住她凌乱的短发。
此刻,她正在舞台侧面试一把新吉他。她不会再用她最心爱的马丁吉他表演,除非重新换过所有的琴弦,并彻底清洁——因为爱德文给她的人骨拨片。丹斯不迷信,但她不会责备凯莉。换作她,可能会扔掉这把吉他,再买一把新的。
“好了。”P.K.马迪根踱着步子上来,身边伴着一位40岁上下、个头不高、身材微胖的女子。她的五官很漂亮,眉目依稀停留在高中时的模样,大而有神的眼睛,可爱的小雀斑,齐肩的褐色短发,发梢向内自然地弯曲。丹斯看到两人手牵手,非常温馨幸福。
他向丹斯介绍他的太太。
“弗雷斯诺随时欢迎加州调查局的协助,”马迪根对她说,“条件是由你负责。”
“成交。希望不要再发生类似案件了。”
“我们准备听演唱会吧。”他转移话题,“或者听一会儿,在观众情绪激动起来之前。哦,给你。”
他塞了一只盒子到她手里。丹斯打开盒子,不由得笑了。是弗雷斯诺马德拉联合治安办公室的警徽。
“纯锡的星星哦。”
她向他道谢,婉言谢绝他让她别在绿色真丝衬衫上的要求。
马迪根不耐烦地四下看了看,说:“那好吧。”带着太太回座位了。可能是丹斯的错觉,他似乎一直在向大厅的后面张望。是影子吗,是跟踪狂吗,还是冰淇淋贩卖机?
丹斯把注意力转回凯莉身上。她把新吉他递给泰·斯洛克姆,交待了几句。然后向乐队说明最终的一些改变,由谁做乐器独奏,什么时候做。她改了一首歌的歌词,那歌本是为鲍比而写,如今为艾丽西娅添了几句词。她告诉丹斯,她但愿自己在唱的时候不要掉眼泪。
泰·斯洛克姆腼腆地走过来,告诉她弦高已经按要求调好了。她谢过他,但大个子男孩没有马上离开。他闪烁的眼神不时地瞅着凯莉,最终还是走开了。从人体动作学上分析,这个动作有些可疑,不过丹斯认为,它源自纯粹的爱慕和崇拜,不求回报的爱慕和崇拜。
然而,他绝不会将隐秘的思想付诸行动——除了偷偷看她一眼,除了为她精心准备好演出吉他。
这就是正常人和疯子的区别,泰·斯洛克姆是正常人。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向凯莉和丹斯走了过来。他穿着丝光棉长裤,笔挺的礼服衬衫,没系领结。他35岁左右,带着阳光般的笑容,拳曲的黑头发,可惜已经失去了头顶的阵地。
“你好,凯莉。”男人也对丹斯礼貌地点点头。“我是阿尔特·弗朗西斯科。”丹斯和凯莉警惕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的通行证。
“你好,”凯莉淡淡地回答。丹斯以为他是毕晓普的朋友,前几天晚上在停车场好像看见这个人和毕晓普说过话。
“对于发生的一切,我也很难过。你父亲告诉我的。多么可怕的经历,那人已经抓住了,对吧?”
“是的。”
“谢天谢地,好了,我想说很高兴有机会与你合作。”
“嗯?你叫什么名字?”
他皱起眉头。“阿尔特。阿尔特·弗朗西斯科。”没人说话,她还是不知道这个名字,于是那人又说:“你父亲说过我今晚会到场的吧?”
“恐怕没有。”
他笑起来。“这就是毕晓普啊——天才,天才不拘小节。”
他递来名片。
丹斯用不着运用专业知识,就已经感受到凯莉的震惊。她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名片。上面印着JBt环球娱乐公司。
“你刚才说什么,合作?”
弗朗西斯科舔了一下嘴角。“呃,不好意思,可是——”
“是什么意思?”凯莉打断他。
“呃,我以为你父亲……他没说你不知情,我刚才说——”
“我要知情什么?”
“哦,天啊,你看,我很抱歉,他说今天早上我们签约之后,他会转告你。不过出了那些事情,可能他分神忘记了。”
“签什么约?”
“好吧,是你,签你。他……我很抱歉,凯莉,哦,全乱了,我以为你知道的。”弗朗西斯科看上去焦急万分,“你为什么不先和你父亲谈谈?”
凯莉上前一步,她刚从杀人跟踪狂手里捡回一条命来,绝不想被洛杉矶来的什么高管男随意摆布。“你告诉我,现在。”
“我们环球签下了你,他不再和巴里·瑞格勒和你的唱片公司续约。”
“什么?”
“他有权这么做吗?”丹斯问。
凯莉气得瞠目结舌,她恨恨地说:“是的,他有权,我没出名的时候,就是这么操作的,一直没有变过。但是他从不会做违背我心意的事情,直到现在。”
弗朗西斯科说:“凯莉,合约条件非常优厚,数额巨大!……你想都没想过。你拥有百分百的自主创作权。毕晓普和他的律师为合约条款费尽了心力,合约是全方位的。我们安排你所有的巡回演出,唱片灌制,发片,CD发行,下载平台,市场推广,广告宣传……全部在内,你会扬名世界。我们已经和乡村音乐电视网、MtV达成协议,hBO也对我们有兴趣。都是在他今天签过和约之后达成的。星巴克和塔吉特超市都想要专辑的独播权,这会把你推向国际。我们会安排你到露天剧场演出,维加斯,伦敦,你不必委屈在这样的……小地方。”
“真不巧,这样的小地方是我的家乡。”
他抬起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的事业将要腾飞。凯莉,我很遗憾事情变成这样,让我们重新再来吧。”他伸出手。
她装作没有看见。
毕晓普·汤恩看见了这一幕,拉长了脸,缓步走过来。他说:“阿蒂。”
“抱歉,毕晓普,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会告诉她。”
“是啊,”他低声咆哮,“今天事情太多,没机会说。”正如丹斯所料,毕晓普双眼凝望着舞台,久久不肯离开。“让我们谈谈,阿蒂。”
“好的,很抱歉。”
凯莉转身面对父亲。“你怎么能?我对巴里说过我不会和环球接触,我说过的!”
“K.t.,”沙哑的嗓音透着柔和,“巴里属于过去,过去就让它过去,唱片公司也是过去。”
“他是忠诚的,一直支持我们,没有他,我拿不到白金唱片奖。”
“过不了几年就不会再有白金唱片了,回不到从前了。取而代之的是网络下载,电视节目,演唱会,和商铺、航空公司、代理公司的合约。唱片业一直在改变,改变才有出路。我们处在全新的时代。”
“说得真精彩,听上去排练过很多次吧。”她眯起眼睛。丹斯读到她眼中的愤怒和轻蔑,这种感觉从未在和她父亲说话时有过。她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不是为了我,全是为了你自己,对不对?”
“我?”
“你自己作孽毁掉了自己的事业,毁掉了自己的嗓子,现在你既不能唱也不能写,你一无是处。你还能有什么用?你摇身一变,成了万能的经纪人。环球拿什么作宣传语?‘冉冉升起的……毕晓普·汤恩之女’?”
“K.t.,当然不是这样,那是——”
“巴里该怎么办呢?”
“巴里?”毕晓普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要么适应时代的改变,要么改行,要么我们托阿尔特在环球给他找一份差事。看看怎么操作。”
“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对吧?你逼迫我放弃……”她说不下去了。丹斯知道她想说什么,凯莉没有说出来。“你逼迫我放弃,就为了你自己能继续留在这舞台上,这是你唯一可以留下的方式。”
她猛地转身,走开了。
他大叫:“K.t.!”
她停下脚步。
“你等一下。”
凯莉转身,轻蔑地看着他。毕晓普走上前。他凝视着她的眼神不是把她当作孩子,而是地位平等的伙伴。他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怎么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好吧,你想知道真相吗?是的,是我让你姐姐和戴维斯议员过来,我不想让你取消演唱会。是的,是我和环球签约。但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你。你想知道是为了什么?是吗?”
“是的,说吧。”她不耐烦地说。
毕晓普指着坐无虚席的台下。“是为了他们,K.t.为了听众。他们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的天赋几百年也不会出一个。你的声音,你的音乐,你的台风,你的创作。你知道有多珍贵吗?有多重要吗?”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K.t,音乐才是真实的存在。宗教、政治这些从来不能给我们答案,更别提什么电视新闻了。答案来自音乐。小小的耳机让音乐进入人们的大脑,世界才随之转动。为什么?为了寻求真理!必须有人将人们需要的真理转化为文字和音乐,必须有人安抚他们的悲伤,让他们明白人生道路不总是平坦,告诉他们希望仍在,让他们欢笑。
“对你来说,做到这些易如反掌。我没有这样的天赋,但是你有。告诉我,K.t,过去这几天你写出了多少首歌?都不用费力去想就写出来了?多少首?我敢说,12首。”
凯莉眨了眨眼睛,丹斯知道他说对了。
“宝贝儿,这是天赋。”他泛起悲伤的微笑。“我从来不愿强迫你,但我知道你拥有这样的天赋……我知道你会成为所有人的影子,K.t.。我很遗憾,你不喜欢这样,但这是你必须面对的一切,你一定要唱歌。”他指着台下的观众。“他们需要你。”
“那么他们今晚要大失所望了,这场演唱会我不会出场。”
说完,她走了。
后台二十几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毕晓普。是他把事情搞砸了,他故意不告诉凯莉和环球签约的事情,好让她顺利唱完演唱会。丹斯深深地同情他。他脸色铁青,心烦意乱。
丹斯对汤恩一家的同情被打断了。
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嗨,你在呢!”
她转身。
哦……
这是乔恩·博林的惯用语,和他的个性一样,随意、友好,还带一点小性感,丹斯总是这么觉得。
直到现在。
她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他尴尬地笑了,大概是猜到她在后台遇上了戏剧化的情节——大家的表情异常严肃。他走上前,双手搂住她。
她挣脱掉他的拥抱,心里只觉得他不辞辛苦地到这里来——三个小时的车程——不过是为了告诉她,他准备离开她,去圣迭戈。
至少他有勇气和我面对面地谈这件事情。
丹斯自嘲地想,这句话倒是很适合配上乡村音乐的旋律,不过这样的歌词恐怕不会出现在凯莉·汤恩的音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