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摩托车的声音把安斋吵醒了。看看枕头边上的闹钟,5点50分。他睡得很不踏实,紧张的神经根本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身边的美和稍稍动了一下。
安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控制着急躁的情绪,慢慢走到大门口,看了一眼信箱:报纸都来了。他一把就把所有的报纸都抽了出来,心里念叨着:“老天爷,求求你了!”
安斋把报纸在桌子上摊开。飞快地翻到社会版面,一股油墨的清香扑鼻而来。
僵硬的身体渐渐舒缓下来——没有见报!
今天没有“法庭旁听席”的评论专栏,一般性报道里边也没有“审案子的时候打瞌睡”的字样。谨慎起见,他把所有报纸的政治版面、经济版面、文化版面甚至体育版面都看了。
没有!
安斋长出了一口气。被免除了死刑的被告大概就是这种心境吧——安斋想。
是版面安排不开?还是楠木的活动发生了作用?不管怎么说,危机度过去了,因为“法庭旁听席”的评论专栏从来都是在审判后次日见报,没有隔天见报的。
心里这个轻松啊,不,连身体都感到无比的轻松,轻松得令人吃惊。甩甩手腕、转转腰,真想做一套广播体操!
不知道什么时候,美和也起来了。
“对不起,没听见你起来。”
“还早呢,再去睡会儿吧。”
话是这么说,美和肯定是不会再钻进被窝睡觉了。虽说时间还有点儿早,但安斋此刻已经很想喝每天必喝的早茶了。
等了不到直5分钟,美和就把早茶准备好了。
美和把三个卧室腾出一间来作为“茶室”。透过日式煳纸推拉窗看到的朝阳,洁白无瑕,简直就是安斋现在的心情写照。
叮——美和那雪白的小手握着茶勺,轻轻地敲了一下茶碗的边缘。
安斋对美和的茶技非常满意。
美和默默地把茶碗端到安斋面前,静静地跪坐在一旁等着安斋品茶。
安斋喝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先是一股淡淡的苦味像融化了似的在嘴里扩散开来,追着苦味而来的是微微的香甜,这茶沏得堪称绝妙。
“好茶!”安斋满意地说。
美和正要把茶碗接过来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安斋那洁白无瑕的心情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制止了要起身去接电话的美和:“你收拾茶具吧,我去接。”
还不到7点呢,谁这么早来电话呀?安斋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拿起了电话。
“喂,我是安斋。”
“我是木村,真对不起,这么早就给您打电话。”
木村是地方法院S支部的一个法官,比安斋早两年参加工作。由于S支部离这里比较远,平时很少见面。
“有事吗?”
“哎?你这不是挺好吗?”
“什么意思?”
“刚才,楠木院长给我来电话说,你身体不好需要疗养,让我做好填你的空儿的准备。”
安斋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填空儿?这是法官减员的时候才用的词儿啊,他安斋属于减员?这简直可以说是极端的不可理解!为什么楠木要说这种话呢?他打瞌睡的事并没有见报啊,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我对楠木院长说,最近我这边儿忙得一塌煳涂,现在去填你的空儿有些困难。”木村说。
跟木村通完话,安斋立刻把电话打到楠木家里去了。
“是你啊……”楠木的口气里都是不满。
“刚才木村给我来电话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大早我就碰上大麻烦了!”
安斋首先想到的是记者:“是三河?”
“不是三河,是小牧奈津子,她要报那一箭之仇!”
昨天晚上还真让自己给猜着了:小牧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为了使楠木下不来台,她肯定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想到这里,安斋战战兢兢地问道:“小牧?她想怎么样?”
“她写了一份呈报书。”
“上告信?”
“对,她要求更换法官。”
“什么?”
“她在呈报书里写道:审理案件的时候睡觉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我不能再相信安斋的法庭,要求更换审判长!”
安斋眼前顿时模煳起来。更换审判长,对于一个法官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屈辱了。
“您是怎么回答她的?”
“当然是当场就把她给顶回去了。这娘们儿,威胁说要举行记者招待会。”
记者招待会?这回安斋好像掉进了万丈深渊,周围一片黑暗。
“不过嘛,我有办法对付她。到了上班时间你马上来法院,直接到我办公室来!”
安斋等着司机来接,整整等了两个小时。他觉得这两个小时比一天还要长。“上告信、换审判长、记者招待会……楠木一边说他有办法,一边又通知木村来填我的空儿——什么东西!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就一口咬定打瞌睡是因为吃了肠胃药,我就说我身体不好,要求暂时修养一段时间。这样说,小牧会放过我吗?”
“您上班去啊?”美和的表情显得有些生硬,好像有什么心事。这也不难理解,一大早就接了一个电话,打了一个电话,事态的严重性美和肯定察觉到了。
但是,安斋现在没有心情对妻子说明原委。“今天也许回来晚。”他一边穿鞋一边对美和说。
美和从他手上把鞋拔子接过去的时候,好像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呀,”美和垂下眼帘,“您慢走。”
安斋走出家门的时候,感到美和在背后盯着他。回头看看,美和低着头呢,看不见她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安斋小声嘟囔着,明明感到美和在盯着他嘛。刚才美和真的什么都没说吗?
专门接送安斋、黛林和宫本的黑色轿车已经停在楼下,黛林和宫本早上车了。
“这下可好了,”车子刚开动,黛林说话了。“昨天夜里我这个担心哦,早上一起来就跟老婆一起看报纸。”
“他妈的,幸灾乐祸!”安斋在心里骂道。
“阴谋!肯定是个阴谋!”安斋突然想到了这个单词,“当法官的,谁没在法庭上打过瞌睡?为什么单单抓住我不放呢?先是被报社记者咬住,刚刚躲过去吧,又来了一个小牧奈津子!更换审判长,并且不是口头说说,而是写了呈报书!这回怎么也得见报了,不只地方报纸要报道,全国的报纸恐怕都要报道的!”
“安眠药!”安斋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吃过的安眠药。“为了让我出丑,把我的肠胃药换成了安眠药!是谁干的呢?”安斋首先怀疑到了美和。
替他买肠胃药的就是美和,美和把安眠药跟肠胃药掉包儿最方便。可是,美和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飞驰的思绪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真是盲目推理!这是作为一名法官最应该感到耻辱的行为!
安斋的心情一片灰暗。
为什么首先怀疑到美和了呢?就因为昨天晚上美和拒绝做爱?还是因为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感觉到美和在背后盯着他?读不懂美和的心,安斋感到焦躁不安,他闭上了眼睛。
无论如何得面对现实。到了法院马上到院长室去。疗养?去他妈的吧!绝对不接受这种安排!可是,小牧要是在众多记者面前把呈报书公布于众的话……
“安斋,今天没有问题的,我准备了浓得不能再浓的咖啡。”碎嘴子黛林又说话了,打断了安斋的胡思乱想。
说不定就是这小于干的!趁我不在的时候往我的药瓶里装几片安眠药,或者放在咖啡里……应该驱除的盲目推理不但没有驱除掉,甚至偷偷地观察起黛林的侧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