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无法入眠的夜晚,离职的日子继之来到。
国立J医科大学腹部外科的三名人员,一齐来到门诊大楼原来的副院长诊察室。乾向洼岛挥手,“喂”地打了一声招呼。
吴竹医局长把病房的指示图摊在桌上,向J医科大学的讲师大略说明病房的配置。讲师似乎想讨败战者的欢心,数度点头称是。
工作交接得很顺利。
洼岛在报章杂志看过医院整个科全部换人的消息,做梦也没想到真的给自己碰上了。在这种情况下,彼此争夺患者的纠纷时有所闻。就这点而言,吴竹医局长和对方的讲师表面上都能维持绅士风度,算是难能可贵。
洼岛受命将自己的患者转移给乾。他带乾到外科病房,介绍给病房护理长认识。
“敝姓乾,以后麻烦你了。”
“别客气。”
“你随时都可以传唤我。我抱着电话和B.B.Call睡觉。”
旁边的护士嗤嗤地笑。洼岛把患者的病历排在桌上,逐一向乾说明。
“谢谢。才听这么一次,脑筋记不起来。”
“慢慢就习惯了。”洼岛陪乾一起去巡房。
“我说过,我和这次的人事安排毫无关系,我可什么都没做,只是恰好轮到我派离大学而已。”乾频频解释。
“别再费口舌了。你们打赢了,把胸膛挺高一点,好不好?”
洼岛将郁闷一股脑儿宣泄出来。
“好、好,我知道。”乾依约定不反驳。
由于吴竹医局长的指示,这一周除紧急手术外,其他手术一概不接,另外,也受到副院长辞职的影响,病床比平常空出许多。
这一周内,胃切除和胆结石的患者略微提早出院,剩下的多半是短期内不太可能出院的长期住院患者。
才介绍一两句话,乾就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兴致勃勃地跟患者攀谈起来,而且,对每个人都如法炮制,洼岛终于忍不住把他叫到走廊来。
“你稍微节制点好吗?你明明知道他们患什么病的。”
“我知道呀,生病有一半可以靠打气治好。以后,我要按我的方式做。像你那样板着一张脸,本来会好的病也好不起来了。”
他们来到重病的患者房间。患者是六十八岁的男性,罹患已经无法切除的胃癌,两个月前,洼岛替他做分流术,本来预定手术后两周出院的,但因为癌症导致腹水积存,所以暂时还不能出院。
洼岛轻轻叫唤因注射麻药而昏昏欲睡的患者。患者的腹壁因腹水积存而鼓起。
“喂,洼岛医师来啦。”陪伴在一旁的患者妻子摇摇患者的肩膀。
“哦。”患者慢慢张开眼睛。
“对不起,我今天就要离开医院了。”虽然洼岛已经说过两次,但患者马上就忘了。
“这样子啊?那我的腹水谁帮我抽呢?”患者睁大眼睛,不安地看着洼岛。
“这位是乾医师,从今天起由他来诊治。”
“敝姓乾,好好加油。”乾在稍远的位置打招呼。
“一周针刺抽水两次。不过,很快又会积水。”洼岛向乾说明。
“是吗?”乾淡淡地回答。
洼岛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病房。其他患者不谈,这名患者显然不可能再见面了。
来到走廊,乾抱怨道:“没必要一周抽两次水吧。我们对这种患者就不怎么抽水。”
“积水很难受的。”
“用利尿剂让他排尿就好了嘛,那反而比较不消耗体力。”
“利尿剂没有效。”
“有效啊。只要增加剂量,或换不同种类的药就可以了。”
“你不帮他抽吗?”
“没有必要,你的作法不对。”
洼岛怒火上升,就算大学再怎么不同,也犯不着说这种屁话。
“如果你不愿意帮他抽,我回来帮他抽。”洼岛大声吼道。
“好、好。这个患者就照你的方式做。”乾不耐烦地说。
洼岛打开护理站的房门,看到意外的景象。
护士们在桌子后面排成两列等着他,里面还有穿便服没有上班的护士。从后列走了一名捧着花束的护士,是穿着工作服的梶理绘。
“事情太突然,来不及举办送别会。请保重。”
梶理绘递给他花束,还和他握手。
“谢谢。”辞职的惆怅在这一瞬间才浮升至洼岛的胸口。
洼岛带着乾到医师室休息。洼岛坐木椅,乾坐沙发。一个半月前,他才在这屋子和副院长、近田三人讨论并森行彦停止呼吸的事。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下一次要接收哪家医院啊?”洼岛调侃乾。
“真尖酸。你到底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
“到今天为止。”
“真的吗?”
“我们朋友一场,你竟然欺骗我。我相信你是无可奈何的,不过,我暂时不想再和你碰面。”
“真固执。你反正会回大学吧。刚开始大概没什么事做,来这儿找我玩嘛。”
“我不回大学。”
“那要去哪儿?”
“还没决定。”
“怎么会这样呢?”乾一副困惑的表情。
下午,洼岛轮流到各科告别。小儿科主任野野村正在主任室看英文杂志。
“听说你们全部撤出了,明天就是自由身啦。”头发斑白的主任微笑道。
洼岛以前就想直接询问主任有关挖角的事,现在既然辞职了,问什么都不用顾忌。
“听说主任最近也要辞职?”
“听谁说的?我并没有这种想法。”主任微微皱起眉头。
“听说您要去关东医科大学的第二医院?”
“关东医科大学的第二医院?”
主任的表情僵了一下,但随即露出愉快的表情,摇头笑道:
“这玩笑开得真妙,这家医院到底在什么地方?”
洼岛决定还是到药局长室走一趟。
“可惜留不住你。”药局长面向桌子,像木偶般圆筒状的躯体站了起来。
“山岸小姐请假吗?”洼岛客套一番之后,问道。
“智鹤啊,她休假。你对她有兴趣吗?”药局长的大脸浮现好奇的神色,用揶揄的口吻问。
“是个美人嘛。”
“智鹤去九州亲戚那儿,两个礼拜后才会回来。”
“你对山岸小姐很了解吗?”
“当然不是什么都知道,不过,知道个大概,我待她就像爸爸一样。如果不是什么太特别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您知道她的就职保证人是谁吗?”
“是我啊,介绍她来这儿的也是我。很可惜我不是她的男朋友,我和她妈妈是老友。”
洼岛想起智鹤的母亲从事医疗事务。
吴竹医局长带着洼岛和近田,来到医院前面大楼的地下咖啡厅。
洼岛向医局长表明要辞离医局。
“你看上哪个医局了?”医局长以警戒的眼神观察洼岛的脸色。
“没有。”
“那你以后怎么办?”
“在家休息一阵子,然后再看看有哪儿可以去。”
“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你打算到哪家癌症中心应征,当研修医师?”
“我现在没有这个念头。”
“你不想当外科医生了?”
“或许。”近田一语不发,静静看着他们两人应答。
“喏,洼岛,谁都难免有内疚的时候,但是,这样才会成长。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医生,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地方过意不去?”
医局长试图说服他。
“没有。以后医局长就会知道原因了。请让我辞职。”
“还是那么固执。”医局长叹一口气。
“随你便吧。你不到大学来也无妨。不过,你不用辞职,就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