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年过去了,警方仍然没有破案。
周刊杂志对晶子的丑闻,曾大肆渲染了一段时期,但最近已经偃旗息鼓,不再刊载有关晶子的情况了。
一家杂志报道说,预定于今年秋季播映的电视连续剧,决定由别的女演员代替晶子领衔虫演。这是晶子在和观众们久违之后,首次重新在文艺周刊上露面。
这家刊物用冷冰冰地讥讽的笔调写道:该电视剧的故事梗概是:一个有夫之妇忍受着不幸的婚姻所带来的痛苦,后来与从前的恋人久别重逢,遂旧情复萌,最后终于杀死了丈夫。值得回味的是:晶子似乎说过“这未免太生动逼真了,简直叫人受不了”之类的活。也不知道是她拒演,还是被导演撤换了下来。总之,这里面的关系十分微妙,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晶子拍摄电视剧的机会,也在渐渐地减少了,不知不觉地,连在电视广吿里面,也再见不到晶子的身姿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柳泽警部偶然在一本新闻周刊的“那个人·那以后”专栏页上,发现了晶子的照片。那篇专栏载文说:晶子自从丈夫死后,租了公离房间,过着独居生活,原先那幢洋房一直空关着,也没有找到买主。从照片上看去,她坐在仿佛是一间一单元的房间角落里,不知为什么光线颇暗,在那张憔悴的脸上,颧骨下面有明显的阴影。
晶子确实被一片阴影笼罩着,看来这已经是无法消除的了。当问及晶于从那以后,跟园弘和还有什么往来时,她没有回答。于是,记者就在文中,简述了园的近况:不久之前,园所聘请的外科医生也辞职了,但一直没有请到合适的医生,因此,综合诊疗所实际上已经关闭。至于那家妇产科医院,前来就诊的患者,也明显地减少了,以前要预定才能住上的病房,现在已经变得空荡荡了。园也被一片阴影笼罩着,前途十分暗淡。
柳泽警部近来,一直在翻来覆去地重新考虑着,他们该不是在整个行动计划中,存在着什么重大的失算吧?
正如山内刑侦科长所说:他们是凭着自己的小聪明,进行犯罪活动的。他们企图给警方造成这样的印象:即案法之后,两人的关系就会无人不晓,就是说,不致于愚蠢到在对自己极为不利的情况下作案。并且他们还预料到,即便不幸被逮捕了,但由于无法确定,究竟是谁杀死了谁,最终还是能逃脱刑事起诉的。
这一阴谋完全得逞了。关于这一点,恐怕连警方也不得不承认,是堕入了他们两人的陷阱吧。
可是,这们难道事先没有觉察到:自己最终必将受到永远分别,这一世间最严酷的惩罚吗?而到头来,他们终究还是失算了吧……
但是,柳泽警部的胸中,仍然是疑云未消。
如果把这称之为“失算”的话,那他们犯的就是,连中学生都知道的常识性错误……
圣诞节过后,临近岁末的十二月二十七日下午,三田警察署送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照会。
昨天深夜,在该警察署管辖区内,抓住了一名古怪的盗窃者。一辆正在进行岁末治安巡逻的警车,当时驶经芝公园时,车上警官发现某高级公寓附近,有个行迹可疑的男人,经过严厉的盘问,这名男子供认说,刚才从公寓一楼的某位电视明星居室的阳台上,偷了几件晾着的内衣。
今天早上,警察到这名男子的家里一搜查,发现了大量的赃物,简直像是个收藏家的储存室。不过,没有几件值钱的东西;绝大多数是女性内衣、三角裤头或乳罩等服装之类。另外还有钟表、花瓶、皮鞋、拖鞋什么的,每件物品上,都分别贴有类似行李票之类的纸条,上面详详细细地记录着,行窃的地点和日期钟点等。被盗窃者大多是女演员、歌手、影视明星等等。就是说,他是个变态心理者,为了满足自己古怪的收藏欲望,专门悄悄潜入名人的空宅,从阳台上窃取晾着的衣物。由于失窃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主动去向警方报案的。
可是,审讯员和赃物——登记入册时,目光忽然在一双女式凉鞋上停住了。贴在鞋上的纸条上,写有“78·5·13·9·30白金台山光高地住宅公寓21号,高见露美”的宇样。
“混蛋,这开头的数宇,是作案的日期和时间吗?”审讯的警察问小偷说。
“的确是这样的。”对方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这个小偷名叫中村荣次,在运输公司工作。三十出头些,身材瘦小。看上去,他已经不打算抵赖,一副满不在乎,听天由命的样子。
“也就是说,这双凉鞋是今年五月十三日,九点三十分偷窃的吗?”
“是的。”
“是上午还是晚上”
“是晚上。”
“就是那个歌手高见露美吧。”
审讯员是个年轻的刑警,很喜欢各种歌曲,因此,对这位四、五年前曾经红极一时,但最近却不太走运的女歌手的名字,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是的。”中村也点头表示肯定。
“21号,那就是在二楼吧。”
“我想是的。”
“怎样潜入室内的?”
“啊……不,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我没有进入房间里面。所以,就把在阳台里的这个……”中村用充满了怜爱的目光打量着这小巧的缎子凉鞋说道。
“你是怎样进入阳台的?”
“在一般的情况下,总是沿着墙外的救急爬梯铁杆,向阳台处悄悄逼过去……”
刑警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张纸条上。记忆里有过“白金台山光高地住宅公寓”这个地名。那是在邻近的髙轮警察署,管辖区内发生的案件。确实,当时被毒死的那个妇产科医生,妻子的房间不也是在二楼吗?就连时间恐怕也是晚上九点前后……
“偷这双凉鞋时候的情形,你还清楚地记得吗?”
“哬,还……”由于感到刑警的语气,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中村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些紧张的神色。
“除了高见露美的阳台之外,你不是还进入过别的房间吗?”
“根本没有那回事。当时别的房间都没人,好端端地上着锁呢!”中村荣次忽然大声回答道,闭上嘴巴以后,又横着摇了两下脑袋。
他那光溜溜的、显得不大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微微浮现出一丝恐怖。
刑警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片刻之后,刑警向他的上司——警视厅搜杳一科打了个电话:那位刑警说有重要事情,要和负责园操毒杀案的特别搜查班的警部联系。虽说也可以直接向髙轮警察署询问,但以往的惯例是,凡本署管辖区之外的事情,一般都要通过警视厅。
不巧,警视厅派往高轮警察署搜查本部的警部,为别的案子到其它警察署去了。于是柳泽接了电话。关于操毒杀案,他负责的伴池被杀案搜查本部,也曾召开过多次联合会议,连有关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约三十分钟后,他在三田警察署的审讯室里,坐在了中村荣次的对面。
柳泽警部在桌上,摊开了一份山光高地住宅公寓二楼的平面示意图,这是根据存档的案情材料复制的。二楼的一组居室,包括21、22、23共三个单元,但不是按照顺序横着排列的,高见露美的21号,处于跟园的23号相邻的位置。楼梯和电梯在中央,救命用的爬梯铁杆装在墙外侧。
“21号的阳台,你是怎么进去的?”柳泽把平面图推到对方面前,提出了刑警刚才已问过的问题。
“从这里爬梯铁杆上去,进入这边的阳台。”中村老老实实地指着地图说道。从他指点的地方看去,仿佛是经过园的房间的阳台,才到达高见家的阳台上。
“这纸条上写着九点半,是你偷凉鞋的确切时间吗?”
“啊,那是,我当时拿着凉鞋下来时,一看手表,正好是晚上九点半……”
“以往总是这样偷了东西,就把时间准确地记下来的吗?”
“是的,大致上……”
柳泽警部目不转睛地盯着中村瞧,神情愈发严峻了:“当天晚上九点到九点半,在这幢公寓的23号房间,发生了严重的凶杀案,这你知道吗?”
中村也凝神屏息,注视着眼前的警部,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吞吞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后来我在电视新闻里听说了。”
“你在说谎!……23号你也进去偷了,因为主人喊叫起来,你就行凶杀人了吧?”
“没……没有的事!绝对没有那种情况……首先,由于23号的阳台玻璃门上着锁呢……”
其实,柳泽警部并没有认为:就是小偷中村毒死了操。无论操怎样嗜酒如命,总不致于会向潜入屋里来的小偷,也敬上一杯威士忌吧。
“原来你是打算潜入23号的吧。”
“不。我虽然干得是盗窃的勾当,但只对名人的东西感兴趣。”
“那你怎么会知道,那里上着锁呢?”
“那个……因为那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我就忍不住窥望了一下。”中村的脸,上再次现出一丝恐怖。
“什么样的响声?”
“好像是什么金属物件突然翻倒在地上,以及有玻璃打碎的、尖锐刺耳的响声。”
中村在21号的阳台上,听见了这个奇怪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抓起一双凉鞋,塞入上衣口袋,就要准备逃走。
但是,他又不得不再次经过23号的阳台。刺耳的声音正是从那儿传来的。
他往回走时,悄悄地朝23号的屋内窥探了一眼:屋里的电灯亮着,窗帘拉拢着,但透过窗帘的缝隙,还能够看到室内。
顿时,他发现了不可理解的情景:不,也许应该说,他其实什么都没发现,这事实的确是不可理解吧!
窗帘里面,是一间大约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的西洋式房间,只有电灯亮着,屋里没有半个人影。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并无什么引人注目的杂乱景象,最终还是没能看出,产生刚才那不寻常的响声的原因。
“后来听说,正是在那个时候,那个房间里发生了杀人的事。每当我回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他感触颇深地嘀咕着,颤栗般地摇晃着身体。
从贴在偷来的凉鞋上的纸条,记录下来的时间推算:中村听到园的房间里,有异样的声音,然后朝室内窥看时,大约是晚上九二十分吧。住在这幢公寓里的另外四个人,也听到了同样的响声。到目前为止,警方一直认为,操就是在这个响声之前,短暂的几分钟内被人毒杀的。
可是,当时室内竟然会没有人!……
柳泽警部在返回警视厅的汽车内,凝视着暮色苍茫的街道,专心致志地思考着。
小偷中村不可能说谎。他没有必要说谎。那么,他述说的事实,意味着什么呢?……
两案于同一时刻发生的判断,是否有错误呢?……柳泽警部突然想起了东调布警察署,那位年轻刑警说过的话。再次搜查的结果是,确认了伴池果然是在九点到九点二十分之间被杀害的。可是操……
对了,并没有在同一时刻死亡。如果原判断是正确的,那么,小偷中村应该在阳台上,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这样的情景:操颓然躺倒,横卧在地毯上,凶手正在把酒杯的碎玻璃片,逐一拾拢起来。
两起谋杀案件,实际上只不过是一幕精心策划、演出的杀人剧,难道不是这样吗?……
伴池修造和操暗中串通,企图对以前曾得到自己的恩惠、而现在却日益离心背反的晶子和园进行复仇。
出事的那无晚上,首先是操在九点不到的时候,进入伴池家住宅,把黑布袋蒙上伴池的脑袋,并用领带勒紧颈脖。在被勒死之前,伴池忍痛,故意把自己的肘部和胫部弄伤,以造成经历过激烈抵抗的假象。
操夫人在九点差十分时,打给三角富子的电话,恐怕是在伴池的家里打的吧。至于叫对方三十分钟后再打电话来,那是为了给人造成那时自己,已经被杀死的印象。
并且,操在走出家门之前,已经事先调节好了录音机。录音的磁带上,录着打碎玻璃和金属物件撞击瓷砖地面的尖锐、剌耳的声音。只要有电影导演伴池修造的参与,取得极为逼真的音响效果,也许不成什么问题吧。利用定时器装置,郎使屋内无人,也能够轻而易举地,使录音磁带在九点二十分左右转动起来吧?
操夫人试图凭着这些,让警方误以为:自己是在伴池被杀的同一时刻被毒死的。
实际上,她勒死伴池修造以后,于九点二十分,驾驶着罗伯轿车离开了现场,把车扔在空地里,乘电车回到了家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衣帽架放倒,在瓷砖地上,撒了一些宁先淮备好的酒杯的碎玻璃片。把录音磁带上的声音消除掉,随后坐到沙发上,自己仰脖服毒……
啊,难道不正是这样吗?
伴池和操本来就不指望,晶子和园受到法律的制裁。不难猜测,其真正的目的在于,让他们受到社会舆论的无情谴责,从而身败名裂。一定要让他们也好好品尝一下,无法唤回辉煌的过去,凄凉冷落地挨着日子的滋昧!
园和晶子给人的印象是:极其狡猾地玩弄了阴谋诡计,竟逃脱了杀人的罪名,这不是卓有成效地使伴池和操,迖到目的了吗?
柳泽警部的这一想象,似乎与现象有相当大的距离;可是一旦想到了这点,便产生了无可比拟的强烈的真实感,以至于紧紧地攥住了柳泽警部的心脏。
如此精巧周密的嫁祸计划,大概是伴池的独创吧。世见的人们,当年对全盛时期的大导演顶礼膜拜,赞誉不绝,而如今却不屑一顾,也许,这出人意料的计划之中,充满了伴池修造那无可奈何的怨恨与悲哀吧。
这两桩案件,不正是当年的影坛巨匠,亲自执导的最后的演出吗?……
柳泽警部眺望着仿佛已经覆盖了楼房尖顶的茫茫暮色,依然凝神屏息地沉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