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与佳绘一同出行。
“去‘美拉佐奴’吃点东西吧。”
下午时分,佳绘向阿满提议到那家常去的意大利餐馆去。她似乎很中意那家店。阿满也没有异议。
因为正值圣诞时分,所以街上人头攒动。佳绘牵着阿满的手腕在街上行走着,阿满在脑中想象着装点一新的街道。街边车水马龙,声音太过嘈杂,阿满根本就分不清自己是在向那个方向行走。
她不由得再次用力确认了一下佳绘手腕的感触,一边用耳朵倾听着佳绘运动鞋的脚步声。她将舵交给佳绘掌握,自己只要小心不被甩开就好。或者说,如果佳绘想要将自己骗到香港去的话,那自己在到达香港之前,也一定会坚信自己是在前往美拉佐奴的路上的。
留在家里的大石明广现在在干什么呢?她已经打消了向佳绘挑明明广的事情了,因为明广是不可能加害自己的。如果可以的话,保持现在的状况就好。不过,阿满还是在考虑着要不要向警察汇报这件事,因为这毕竟是公民的义务。但阿满一直踟蹰着,又有些于情不忍。一旦通报的话,就像是背叛了他一样。如果实在是到了不通知警察不行的时候,就劝他去自首吧,这样算是够仁至义尽了。
街上的一角种着一些树,风儿吹过,枝叶吱嘎作响。这儿就是意大利餐馆“美拉佐奴”了。
阿满一边听着佳绘的提醒,一边小心翼翼地登上入口处的台阶。店里充斥着烤奶酪的香气,阿满顿时觉得自己肚子饿扁了。
“春美小姐,我们又来了哦。”打开门的同时,佳绘如此说道。
“欢迎!”是春美的声音。似乎她俩已经从服务员和常客的关系变得更为亲密了,或许已经成为了密友。阿满的心情稍微有些失落,毕竟与春美先结识的是她。不过,这本来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春美似乎已经下工了,她和二人一起坐在店里用餐。在自己刚才一直工作着的店里用餐,阿满觉得挺有意思。
她坐在椅子上,触摸着桌子。发现桌子边是弧线的,从而得知桌子是圆桌。似乎是春美坐在她的正面,佳绘在她的右手边。这是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所判断的。两人正在争论着这家店里哪道料理最好吃。
店里十分拥挤,每个座位都坐满了人,阿满能听到周围其他客人的聊天声,知道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
“阿满小姐最近在忙些什么呢?”春美问道。阿满一下子就想起了大石明广的事情。
“这个么……”
“有困难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哦。”
她向阿满介绍了一下自己住的公寓。那座公寓大概距离阿满的家200米左右。如果阿满的眼睛能看到的话,说不定能在窗口看到春美的屋子呢。
春美用悠闲的语调,介绍着店里的装饰品全是她收集来的。在这之前,两人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店里的装饰。
窗台和柜台上全部都是用陶器的动物装饰起来的,佳绘向阿满介绍着。春美的房间里也一定会有大量动物的装饰品吧,阿满一边想着,一边用餐。
春美说话的声音十分缓慢,就像与店中流淌着的音乐融为一体了一样。听着这样的声音用餐,食物似乎也变得更加美味,真是奇妙的说话方式!
春美已经有男朋友了,不知何时,两人的对话就转移到这个话题上了。
“如果明年我们可以结婚就好了。”
她对未来抱有美好的憧憬。与恋人结婚,养宠物,生儿育女,为孩子买背包,做运动会的便当。
虽然阿满不清楚春美和她的恋人的长相,但她的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了一幅理想家庭的画面。他们住在植物丛生的单栋房屋里,是像外国的家庭肥皂剧里一样的美好的一家。春美口中的每一句话,仿佛都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喂,你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佳绘不由分说地追问道。
“他很擅长玩飞盘。”春美答道。佳绘曾告诉过阿满,春美长得十分可爱。想必这两人所组成的家庭,一定会非常幸福吧!
从“美拉佐奴”出来,她俩就与春美告别了。她好像另有安排。临别之际,佳绘有些犹疑地向春美询问圣诞节有没有特定的安排。
“虽然你肯定很忙,但如果有时间的话,就来阿满的家里玩玩如何?”
大后天就是圣诞节了,佳绘和阿满约好,会带蛋糕来她家里。
春美像是在考虑一样沉思不语,然后明快地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一定去。
与春美分别之后,她俩前往站前的超市里购物。每周她们在回家之前,都会买下一周份的食材,然后抱着大袋子乘上摇摇晃晃的电车。
现在她正触摸着佳绘的手腕,坐在软软的车座上,跟着摇摇晃晃的巴士来到车站,背部可以感受到巴士引擎的震动。
因为看不见,所以每次巴士左右转弯的时候,她都会突然一下子靠到佳绘身上。巴士因为等待红灯而停下的时候,她回想起了刚才春美说的话。
春美所描述的,那某一天会成真的未来,即使与春美分别之后,这些场景依然驻留在阿满的心中。从她口中所听到的,那些充满了流光溢彩的词语,也一直回荡在阿满的胸膛里。
虽然她努力不去回想,但即便这样,那些春美所叙述的美好未来的景象依然闪闪发光,就像在阿满的胸膛中燃烧起来了一样。一想到自己是绝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未来的,阿满就不禁悲伤起来。
自己就算听了春美的话,也绝不能为之所动!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必须将自己的耳朵捂紧。自己一定要在这黑暗中一个人生存下去。这或许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毕竟自己看不见,失去了心灵的窗口,完全可以在心绪不被扰乱的情况下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足不出户。若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可以百毒不侵,不被外界的诱惑所感染。只要不受诱惑,就不会有那种想得到又无法企及,胸口无比苦闷的感觉了。
下了巴士,她们走进超市。
一星期分量的食材装在两个大袋子里。佳绘拿着一个,另一个由阿满单手提着。阿满的另一只手则紧紧抓住佳绘的手腕。
随后她与佳绘登上摇摇晃晃的电车,将袋子放在脚边,耳边传开悦耳的车轮声。她环望四周,看不到红色的点,周围一片漆黑,这说明太阳已经下山了,还是说被电车的车壁或屋檐挡住了呢?
“现在几点了?”
“晚上六点。”佳绘说道。
“四周已经暗下来了啊。”
“是啊,冬天到了嘛。”
她听到佳绘好像从包里拿出了什么。
“上次的照片,你说想要来着。”她手里拿着几张像是照片的东西。
“谢谢了。”
“阿满也快点找到想要看这些照片的人吧。”
阿满装作没听见,将照片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过了一会,电车到了阿满家前面的车站。她下了电车,穿过天桥,回到家中。
阿满用钥匙打开门,担心着大石明广是否还在起居室里。如果佳绘打算进来坐一下的话,他就必须藏到佳绘看不到的地方才行。
“要进来喝点茶吗?”她走进家门,想要将自己手中的购物袋放到厨房里去。
“等一下!”佳绘从背后叫住她。阿满听到袋子被放到地板上的声音。她说有几句话要说,让阿满等一下。然后直接坐到玄关处。
“你的手杖插在雨伞架里。”
她好像取下了白杖。阿满返回了玄关处,犹豫着是不是应该站着跟佳绘说话,最后还是决定坐在她的身边。她将脚伸到地下的鞋子中,坐到地板上。
“今后练习一下一个人外出怎么样?”“没有必要吧……”
阿满困惑地回答道。她知道佳绘一直主张她应该多去外面走走比较好,但她对一人外出还是有所抗拒。
“如果做不到一个人外出的话,阿满以后会遇到很多麻烦的。”
她的声音有些压抑,但显然很认真。
“一直都是我带着你出去的,但如果我死了怎么办?你能一个人像今天这样出去买食材吗?如果你想去哪儿玩的话,该怎么办呢?”
身边传来白杖敲击水泥地的声音。可能是佳绘在把玩着白杖吧。
“况且,一个人在外面走很危险的。”
“那就练习啊!”
以前她曾经一个人为了练习使用白杖而外出过。但她被汽车高鸣的喇叭声吓怕了,从此以后便再没有一个人外出过。一旦到了玄关处脚就不中用了,身体就跟灌了铅块那么沉,根本直不起来。“不行啦,我如果一个人出去的话,会给其他人添麻烦的。”
她想起了车子的笛声高鸣,而自己却呆在车前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的情形。当时她被吓慌了,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躲,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的地方是道路中央还是旁边。司机好像也没发现阿满的视力有问题,于是破口大骂起来。
“就算是这样,但阿满,你真的就想在家里呆一辈子吗?”佳绘追问着。
“即使出门去,也一样什么都没有。”
“有的。”
“什么?”
“很多令人快乐的事。与人相识,聊天。和人交谈难道不快乐吗?与像春美那样的人交往,一起出去玩……”阿满摇摇头,回答说。
“我没有佳绘那么大的本事。”
佳绘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只说了一句“再见,阿满的事我再也不管了。”然后就径直回家了。
阿满找到她放在这里的购物袋,然后将其搬到厨房里。虽然不得不把买的东西整理出来,但她的手一直发抖,很难完成作业。
她想把盒装牛奶拿出来,袋子却一下子掉到桌子上,里面的东西四处散落开来。想到必须将东西都找齐时,她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她悲伤地想,有可能这一生都见不到佳绘了。沉浸在悲伤中的她不知何时竟走回了二楼的卧室,没有脱衣服就钻进了被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