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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瞥墙上的时钟,离放学还有十分钟,我点名长濑秋穗。
“长濑,把我刚讲的那一段,念一遍。”
坐在窗边的小姑娘乍被我一点名,小模样好不慌张,赶忙拿着教科书站起身,却支支吾吾道不出个所以然,小脸憋得通红,茫然地翻着书页。可不是吗,这丫头,已经对这窗外发了一节课的呆了。要不,我怎么会特意点名她。
“二十五页,第五行。”
经我这一提示,小姑娘才煨红着脸蛋,结结巴巴地开始读书。平日里清脆流利的嗓音,今天显得有些僵硬。
不仅仅只有长濑秋穗,六年二班的大部分学生,从今早开始,状态就有些不对劲。特别是女孩儿,像这长濑秋穗一样,魂不守舍的丫头不在少数。
临近放学这会儿,众人的态度愈发奇怪了。几个学生坐立不安地扭着屁股,人在教室里,心不晓得飞到哪去了。我课讲得是枯燥了些,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很显然,今儿是有什么东西把他们的心都勾走了。
在寻思放学后到哪去瞎混?不对,看他们的表情,哪能瞧得半分期待,全是满脸的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阴郁了。显然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但有几个孩童却是例外。瞧瞧田宫康平和他的几个小伙伴那精神头,比往常还要活泛好些。只是那坐立不安的小模样,和其他学生是一样样的。
唯一算是正常的,就只有宫本拓也了。我们这成绩优秀,运动万能的小班长,正端坐在第一排,挺着腰杆,目不转睛地盯着教科书呢。
放学了,我把学校下达的公告发到众人手中。“还有谁有问题吗?”我确认道。但却没人举手。
“今儿大家是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我难得关心学生,却没人给我反应。罢了罢了,算我多管闲事。只要不影响课程,我一代课老师,这群小大人有什么心事,我管得着吗?
学生们作鸟兽散,仅留下几个值日生打扫卫生。这明显不正常。放在平时,总有那几个淘气包在教室里闹腾到清校才舍得回家。今儿值日的五个学生,手脚也比往常麻利好许,也不闲聊,就一心对付着地上的纸屑。瞎子都瞧得出他们在赶时间。
小孩放学着急回家的理由?我能想到的,只有赶着回家看电视了。
值日生打扫教室的档儿,我站在窗边,眺望学校附近的风景。身为一员资深代课老师,我任职过的学校自然不在少数,每到一个新职场,观察周边的景致也就成了我的乐趣之一。
四季小学,六年二班,我的新职场。前任教室藤崎因病住院,我于六月一号到此赴任接替他的工作。把今天算进去,整整十天了,工作还算顺利。学生们阳光开朗懂礼貌。且不论成绩,单是这品行,说全班都是优等生也不为过。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们似乎有些优等生过头了。
三天前,班里俩男生正凑在一堆闲聊,聊天内容飘到了我的耳朵里。他们在谈论日本国家队中,哪个球员最优秀。
“这还用说?自然是M选手啦!速度又快,传球又准。”
“非也非也!论技术,我首推N选手。他的脚下功夫才是和国际接轨的。”
瞧啊,意见出现分歧了吧?接下来,自然是要各执己见辩上一辩了吧……但是,他们的反应让我大跌眼镜。
“唔……你说的有道理,N选手确实很有实力哈。”
其中一个男生想也不想就顺着对方的意思说道。而另一个男生也丝毫没有要为自己的偶像争辩的模样,“哈,M选手也很强力啦。你还记得他和伊朗踢的那场吗……”
很显然,双方都在努力避免着争辩。
体贴,懂事的好孩子啊……只是他们这谦和的态度,似乎有些僵硬?
“老师,我们打扫完了。”值日的女生向我汇报道。我扫了眼整洁的教室,这群孩子,在教室的打扫上也是一丝不苟的。
“辛苦了,回去吧。”
我这话刚说完,才一眨眼的功夫,五个值日生就抓起书包,飞也似地跑了。果然,他们早就归心似箭了。
教室里又只剩我一人了。我回头,瞧向正对面的高层公寓。
这一带,从前是木材批发商的聚集地,几十年过去了,还能零零散散地瞧到木材批发的招牌。
但单搞木材批发可赚不了几个钱。学校附近有许多收费停车场,基本上都是那些木材批发商的地盘。还有几家批发商,拆掉了古旧的木材仓库,建起了新楼房。看来,这群批发商都舍弃了老本行,转战新行业了。
眼前的高层公寓,八成也是这种转变的产物。在恬静的住宅区中,如烟囱一般高耸入云的建筑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从这栋建筑那豪华的入口大厅中,走出四个男孩。我不由视线一凝。这四个小孩,瞧得眼熟啊。
可不就是田宫康平,吉井良太,金田雅彦,木村雄介,我们班上的小四人帮么?每个班级里,都会有这几个小淘气包。这四个小鬼平日里虽品行不端,但对同班同学还算老实,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怪了,据我所知,这四个淘气包中,可没人住在那栋公寓里。难道,他们有小伙伴住在那高档公寓里?
小四人帮瞧上去挺雀跃,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坏笑,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这群死小鬼,又作啥妖呢——我心中无奈,关上了窗户。
锁好门窗,我回到教员室。校方自然不会为咱临时工专门安排办公桌,我用的是藤崎的桌子。老规矩,抽屉不能开,只能用作批改作业和试卷。
“今儿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拾掇完毕,我向学年主任山下搭话。一头混着花白的长发,让这个老教师瞧起来有种博士的派头。
“能有什么特别?”
“我觉得学生今儿有些心不在焉,像是要赶着回家参加什么庆典,看什么电视节目。”
老博士表示不解,瞥了眼墙上的日历。
“有吗?我倒没看出来。我班上的孩子什么也没说啊。”
“唔……真的吗……”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没,没……”
我急忙道了别,离开教员室,留下满脸疑惑的老博士。
离开校舍,穿过操场就是校门。这所小学的操场并不大,搞一场躲避球比赛,就余不了多少地做其他事儿了。
刚出校门,我不经意地抬头瞧了眼正对面的高层公寓。心里好奇,小四人帮刚才在这楼里搞什么恶作剧?
上头好像有啥在晃动,我把视线往上移了移。映在我眼中的一幕,瞬间逼出我一身冷汗。
一个女孩,正站在四楼的阳台上。不对,是站在阳台的围栏上!只见她单手支着墙,勉强能保持住平衡,但那飘忽不定的小身板还是让人肝胆俱颤。
待我定睛一瞧,浑身的冷汗瞬间又被逼了回去。这女孩儿,有些眼熟。何止是眼熟!就在几十分钟前,咱俩还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呐!
长濑秋穗!她就是被我点名起来念课文的长濑秋穗!
我正欲嘶声大喊,但嘴刚张开,声又被我强吞在了喉咙里。我这一喊,搞不好会吓着小姑娘,她脚下再那么一滑,后果难以想象。
小姑娘没注意到楼下的我,直挺挺地站在围栏上,不见一点儿动静,一双眸子也没望下瞧。
小妮子这是要跳楼呐!我心里急得直跳脚。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扫四周。报警?不成!等警察来黄花菜都得凉了。那咋办?亲自到上头去阻止她?但公寓大门锁着啊,进不去。找管理人讨钥匙?不成不成,现在哪还有功夫跟管理人解释。再说了,就算我上去了,也没信心能把这小妮子说下来。
学校的大门里还有些学生三三两两地出来。可幸,他们没注意到眼皮上有个人要自杀。若被他们一瞎喊,估计要坏菜。
我赶忙把视线移到小姑娘的正下方。很遗憾,平坦的水泥路,找不着任何可以用作垫子的物件。
这时,小姑娘绝望地合上了眸子!别小瞧我的视力,从小学开始两边5.0的视力可算得上是我唯一的特长!
要跳啦要跳啦,要坏事啦……
我脑子里已经开始寻思着该如何善后了。就在这时!一辆载满废报纸和旧纸盒的废品回收车缓缓停在了我背后。
天诚不弃我!我以虎狼之势冲向驾驶席。
“车借我!急用!”
车上那缠着头巾的小哥儿一脸惊惶。
“你想干嘛?我警告你别乱来啊!”
“你抬头看!”
我指了指上头。“啊!”小哥儿显然没见过这阵仗,魂都被吓跑了。
“死开!”见这呆瓜还在发愣,我发狠一把将他推到了副驾,忙不迭地钻进驾驶席,轻踩油门,欲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货车挪到楼底下。
这时,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浑人嘶声裂肺地喊了出来。
“啊啊啊!有人要跳楼!!!”
被这鬼哭狼嚎一吓,长濑秋穗本身就晃晃荡荡的身子往前重重一倾。
听天由命了!我嘎劲儿地一脚油门,轮胎冒烟,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货车猛得飞窜出去。我拼劲吃奶的力一掰方向盘,欲利用摩擦力把货车稳在大楼旁。
“下来啦下来啦,死人啦啊啊啊!!!!”
副驾的小哥儿把头探出车窗,鬼叫道。
货车堪堪挪动到大楼边上,“咚”得一声,随着车身一震,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我把湿透了的手心往裤子上擦了擦。呼,总算上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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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忙下车,见长濑那瘦小的身躯扎进了在废报纸堆里,只能瞧见白生生的四肢,没有一丝动静。
“长濑!”
我慌忙将她搂进怀里,使劲摇了摇她的肩膀。小姑娘依旧双眸紧闭,脑袋耷拉到了一边,瞅着是失去意识了。
这种状况下乱动搞不齐会出什么问题,我把她的身子轻轻放回报纸堆里,回到驾驶席。
“车借我去一趟医院。”我对副驾驶的司机小哥儿说道。
“凭啥啊!我还在上班呢……”小哥儿嘟哝道,似乎有些不大乐意。
我当场火了,伸手一拽他的衣领。
“你没瞧着后头的小姑娘什么状况!?人命和你这狗屁工作,哪个重要!?”
“那自然是人命……但你最好还是等救护车来……”
“救人如救火!差那一分钟人出点问题,你负责?”
懒得理这个混小子,我脚踩油门。周边已经围了不少瞧热闹的人,我猛按喇叭,总算开了条路出来。
来到医院,护士们立马把长濑运到了急救室。我趁着这会儿报了警,联系学校和长濑的家长。长濑的父母都是工薪族,这会儿都不在家。我托学校里的老师要来了长濑父亲所在的公司,才联系上他。这父亲乍一听自己的女儿自杀,还以为这通是诈骗电话。
警方办事有效率,俩警察率先赶到了医院。在等候大厅,我和司机小哥给警察描述了大概的状况。
“唔……也就是说,那小女孩是自己跳下来的咯?”
一通描述下来,带着眼睛的警察问我们道。
“嗯,我确定。”
警察点头。“好吧,再出了什么岔子记得及时联系我们。”取证没费多少功夫,既然可以确定是自杀未遂,这就不是警察的活了。他们估计也乐得清闲。
“我可以回去上班了吧?”
看着警察走了,司机小哥怯怯地问我。我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这里没他什么事儿了。
“小学生都抢着自杀了,这世道,唉……”
我赶忙下车,见长濑那瘦小的身躯扎进了在废报纸堆里,只能瞧见白生生的四肢,没有一丝动静。
“长濑!”
我慌忙将她搂进怀里,使劲摇了摇她的肩膀。小姑娘依旧双眸紧闭,脑袋耷拉到了一边,瞅着是失去意识了。
这种状况再下乱动伤者,搞不齐会出什么问题,我把她的身子轻轻放回报纸堆里,回到驾驶席。
“车借我去一趟医院。”我对副驾驶的司机小哥儿说道。
“凭啥啊!我还在上班呢……”小哥儿嘟哝道,似乎有些不大乐意。
我当场火了,伸手一拽他的衣领。
“你没瞧着后头的小姑娘什么状况!?人命和你这狗屁工作,哪个重要!?”
“那自然是人命……但你最好还是等救护车来……”
“人命关天!差那一分钟人出点问题,你负责?”
懒得理这个混小子,我脚踩油门。周边已经围了不少瞧热闹的人,我猛按喇叭,总算开了条路出来。
来到医院,护士们立马把长濑运到了急救室。我趁着这会儿报了警,联系学校和长濑的家长。长濑的父母都是工薪族,这会儿都不在家。我托学校里的老师要来了长濑父亲上班的公司,才联系上他。这父亲乍一听自己的女儿自杀,还以为这通是电话诈骗。
警方办事有效率,俩警察率先赶到了医院。在等候大厅,我和司机小哥给警察描述了大概的状况。
“唔……也就是说,那小女孩是自己跳下来的咯?”
一通描述下来,带着眼镜的警察问我们道。
“嗯,我确定。”
警察点头。“好吧,若出了什么岔子记得及时联系我们。”取证没费多少功夫,既然可以确定是自杀未遂,这就不是警察的活了。他们估计也乐得清闲。
“我可以回去上班了吧?”
看着警察走了,司机小哥怯怯地问我。我冲他摆了摆手,示意这里没他什么事儿了。
“小学生都抢着自杀了,这世道,唉……”
司机小哥满脸的悲天悯人,怕我变卦,脚底抹油溜走了。
司机刚走,学年主任山下和教务总算是赶来了。遇上这事儿,俩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这闹的是哪出?那学生为什么要自杀!?你是班主任,你知道吗?”脚下还没站稳,教务就抛了一连串疑问给我。
“我哪知道?我这才刚来一个多星期。”
教务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老师是个临时客串的,只好把满腹疑问憋在了肚子里。
片刻过后,长濑秋穗的双亲纷纷抵达医院。小姑娘的父亲一身西装革履,领带系得一丝不乱,母亲也同样是职业装扮,估计两人是得了消息,连忙从公司赶来的。
我给夫妻两简单描述了一遍事情经过,瞧两人那难以置信的表情,显然对这件事没任何心理准备。
“秋穗她……她为什么要……”母亲红着眼睛道。这个妈妈一点不显老,瞧着不到四十岁。
这时,医生从急救室中出来了,健硕的身板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长濑妈妈忙上前问道。
“放心吧,小女孩没生命危险。就左脚有些扭伤,右边肩膀轻微脱臼。我们都做了简单处理了,没什么大碍的。脑袋也没伤着。从四楼掉下来,才受这点小伤,简直称得上是奇迹了。事实证明,旧报纸还真可以用作垫子。”
听了医生的话,长濑妈妈总算舒了一口气。长濑父亲脸上的担忧也略缓和了些。
“现在能和女孩说话了吗?”我可是满脑子疑问。
“我们刚用了些药让她睡着了,应该会睡上两个小时吧。”
“那就让孩子睡会儿吧。”长濑父亲还是很疼爱自己女儿的。
“嗯。”我自然也不急于一时。
待医生退下,山下向长濑夫妻询问小女孩自杀的理由。长濑显得十分愧疚。
“我不是个好爸爸,成天忙着工作,最近更是没和孩子好好说过一句话。但我瞧着,孩子最近没什么异状啊……”
“为人父的,得多抽出点时间和孩子交流啊……”教务痛心疾首道。
“对不起……”长濑自知愧为人父,惭愧地垂下了头。
“夫人这边呢?有什么头绪吗?”我把希望放到了年轻妈妈身上。
“给你这么一问还真有,那孩子最近有些无精打采的,看上去像有心事。我也问过了,但她说自己没事啊。”
“在班上被欺负了?”教务看向我。
“没有吧,根本没那迹象啊。”
“别让表象迷惑了!这种事,通常都不见光的!”山下道,这老教师对这类事见怪不怪了。
“不会吧。六年二班的学生相处得还是挺和睦的,和睦得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我瞧着,她不大可能被欺负。”
“唔……那她自杀的原因还能有什么?”教务深感小女生的心思难以捉摸。
“这么说,倒是有件事,让我有些介怀……就是不知和这件事有没有联系。”长濑妈妈怯怯道,似乎对自己的猜想没什么信心。
“说来听听。”我催促道。
“前些日子,秋穗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同学打来的。我听那孩子对着电话说,喜欢乌拉刚,讨厌乌拉刚什么的。”
“乌拉刚?这是啥?”乍一听到这陌生的词汇,我微微一愣。
长濑妈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还指望老师你们能知道呢。”
我瞧了眼山下,这老教师也是一脸茫然。
“怪兽的名字?”
教务嘟哝道。这老头想象力倒是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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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趁着课前学生都在的档儿,“有人晓得乌拉刚是什么吗?”
我这一问,课前的嘈杂声顿止,全班学生都毫无例外地垂下了脑袋。
“宫本,你知道吗?”学生们的态度异常,我当即点名班长。
班长的表情有些怪味,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对劲,绝对有蹊跷。但现在明显不是深究的好时机,我暂且收兵,另寻机会再下手。
教务自然不会允许我把学生自杀的事四处宣扬,我诓学生们,称长濑秋穗昨天出了点小事故,今天在家里养伤。同学请假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田宫一伙四个淘气包却看着长濑的课桌,鬼鬼祟祟地嘀咕着什么。这倒点醒了我,这四个惹事鬼,昨晚在长濑家楼下耍什么阴谋呢?
下课,我吩咐宫本收齐众人的作业簿,待会送到职员室来。
回到职员室,山下正靠在座位上假寐。我指望这老教师能从学生口中挖出些关于乌拉刚的事,但老教师无奈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我问过班上的学生了,他们也没听说过这玩意儿,瞧那态度,不似说谎。”
“哦……”
看来,这乌拉刚,八成是六年二班的专属暗号了。这群小鬼,神叨叨的,准没好事……
话说,班长人呢?不是吩咐他把作业簿送过来吗,咋还没来?不会上哪划水去了吧。我离开职员室,朝教室走去。正欲上楼,忽然瞧见楼梯底下蹲着人。可不就是咱们的班长嘛。只见他一手翻着一本又一本的作业簿,一手拿着一张纸,这头瞧瞧,那头看看,似乎在对照些什么。
“你窝这干嘛呢?不是让你送作业簿来职员室吗?”我疑惑道。
宫本被吓得差点栽个跟头,慌忙合上手中作业簿。
“对,对不起。我这就送过去。”
“你鬼鬼祟祟地在干嘛?”
“没,没……我,我只是在检查作业收齐了没有。”
说完,宫本抱着作业簿,逃也似地朝职员室走去。我眯着眼,紧盯着这落荒而逃的瘦小背影。唔……有古怪。
午休时间,长濑妈妈来电话,说是小姑娘还得在医院呆上个两三天。
“您……问过她跳楼的理由了吗?”我犹豫片刻,开口问道。
“问了,但那孩子就是不愿告诉我们。而且还又哭又闹地,埋怨我们为什么要救她。唉,孩子他爸让我们先别刺激她,让她冷静一阵再说。”
“那乌拉刚呢?你们问过她了吗?”
“哪还敢问啊。一听到这词儿,那孩子就像吃了火药,没命地哭闹。”
看来,这玩意儿和这起自杀未遂案件十有八九是拖不了干系了。
“对了,我昨天回家取生活用品的时候,发现了些古怪。”妈妈突然道。
“古怪?愿闻其详。”
“有人在炉灶上烧过纸张,上头全是烧焦的纸屑。”
“烧的什么,还能看得出来吗?”
“好像是明信片一类的东西吧。”
“明信片?能确定吗?”
“嗯,没全烧光的,剩下些边边角角上,写着邮编的。”
“唔……”
那八成是明信片没跑了。这是谁干的?小姑娘?
“只烧了一张吗?”
“不只,纸灰好多的。我估摸着,应该有十来张吧。”
“略多……”
究竟是谁干的?还嫌谜团不过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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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结束,我准备好下午第一节课的教材,离开职员室。
才到楼梯口,从楼上传来一阵孩子的吵杂声。而且,听那势头,不像是单纯地在瞎闹腾。
“你俩别吵啦!老师就要来了!”
“宫本,别这样!”
这是我班上学生的声音!吵架了?看来这般小子不似我想象那般老实懂事啊。而且,其中一个当事人似乎是班长宫本拓也?
我脚下生风,两三步跨上楼梯。只见一帮小孩聚集在教室门口,人群的中心,是宫本拓也和内山健太。这叫内山健太的男生学习成绩不咋地,但胜在为人幽默,算是个开心果,在班上人缘不错。这俩人怎么吵一块了?
“你别拉我!”
宫本使劲甩了甩小身板,对攥着自己手臂的同伴吼道,但双眼却狠狠盯着内山,眼神看上去要吃人。
“你还好意思说我!?说要玩乌拉刚的,还不是你自己?!”内山也不示弱,冲班长怒吼道。
乌拉刚!?这帮臭小子还合着伙骗我说不知道这个词!
很快,一众学生注意到我这第三者正在一旁虎视眈眈地观察着这场闹剧。下一秒,众人噤声,老老实实地走进教室,就像刚才的闹剧没发生过一般。宫本也顶着张臭脸走进教室,只留下内山,似不愿与宫本并肩,待宫本进去了,才挪动脚步。
“内山,你等等。”内山身子一顿,回头看向我,两眼说不出的可怜兮兮。瞧小伙子蓬头垢面,衣襟不整的,刚才那场架似乎还打得挺凶。
“过来一下。”
这小子倒胆小,竟惊惶地退后了两步。我心中好笑,按住他瘦巴巴的肩膀,“怕啥,过来啊。”
师命不可违,内山只能认命。
我让他坐在楼梯上,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我刚可全听到了。乖乖招了吧,乌拉刚到底是什么玩意?”
内山没搭腔,耷拉着脑袋,瞧不见是个什么表情。
“不愿意告诉我?若我说,这玩意,关乎长濑自杀,你还能置若罔闻不?”
话说到这份上,内山也不得不给反应了。他委屈地扁着嘴,挠了挠脑袋。
“你问宫本啊!这还不是他发起的!”
“我现在只想问你!你刚才和宫本吵架,和这乌拉刚脱不了干系吧?招了吧,我今儿可非得到答案不可了。”
我一屁股坐到内山身旁。内山似乎在心中做了一番挣扎,终于死心开口,“话得回到上学期,那时咱班流行最受欢迎的同学投票竞选。刚开始那会儿,大家都有热情,整得挺欢。但举行几次后,大家也就腻味了。这时,有人建议要不要搞一场最讨厌的同学投票选举。大家写上班里最讨厌的人的名字,瞧瞧班上最惹人厌的人是谁。”
“……”
好吧,我还能说什么……
“我们也知道这种选举有些过分啦。被选出的那位估计要死的心都有了。所以啊,宫本那家伙就出了个鬼点子,让我们用明信片投票。”
“怎么投?”
“在事先定好的投票日,大家把画着叉的明信片,匿名寄到自己最讨厌的家伙的家里啊。只要第二天瞧瞧收到多少张明信片,即可以明白自己在班上多惹人厌,又保全了面子。”
“真真是……金点子。”
匿名投票……这帮小鬼,还真能找乐子……
“我觉得嘛,还是要把竞选结果公开才有意思。但你猜怎么着,大家都不愿意做那头号倒霉蛋,平日里都谨言慎行的,尽量不去触他人霉头,班上的气氛倒是和谐了不少。”
我就说嘛,这帮的学生有些乖巧得不正常了,敢情还有这内情。怪不得昨儿他们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原来是着急回家数明信片哪。
“你们称这投票叫乌拉刚?”
“嗯。你想想啊,正常的人气投票是玩明的,而咱玩的是暗的,自然就叫乌拉刚啦。”(コンテスト=竞赛,选举。裏=ウラ=见不得光的,地下的,秘密的。裏のコンテスト简称ウラコン=wurakon)
“哼,地下竞选,乌拉刚……话说回来,你和宫本为什么吵架?”
经我这么一提,愤恨之色又回到了内山的脸上。他挠了挠头。
“我给那家伙寄明信片了。”
“就是你刚才说的,画叉的明信片?”
内山点头。
“我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待见这所谓的乌拉刚。匿名搞这种投票,有种在人背后捅刀子的感觉。有什么不爽,倒是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啊,这样偷偷摸摸算什么?除了这次,我还没寄过明信片呢,估计班上还有好些人和我一样,不愿摊这趟浑水。乐在其中的只有宫本一个人,那家伙当自己是万人迷,自恃绝不会收到明信片,就兴致勃勃地看别人的笑话!”
“唔……”我释然,“所以,你看不过眼,就给他寄了张明信片?”
“我就想让他有些自知之明,顺带体验一下收到明信片的感觉。谁想他能这样不要脸,竟来找我的不痛快,问我为什么要寄给他。哼,他以为自己是谁啊……但话又说话来了,他从哪知道是我寄的?”
发完一顿脾气,内山歪着脑袋疑惑道。
笔迹——我脑中立马有了结论。这样解释的话,宫本刚才在楼梯口那可疑的举动也能说得通了,敢情他是在对照作业簿和明信片上的笔迹啊。
这么说来,另一个谜团也迎刃而解了。长濑家中,被烧掉的明信片,十有八九,就是这乌拉刚的产物了。
“唔……我问你,长濑那小姑娘,在班里人缘怎么样?不怎么受待见?”
“哪能啊,她在班里还是挺有人缘的。你刚才说她自杀,她不会是收了一大堆明信片吧?不对不对,这不可能!长濑她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大家喜欢她还来不及呢!”
“哦……”
眼前的小鬼不似在说谎。唔,难道是……一个假设浮现在我脑中。
咱俩回到教室时,众学生正绷着小脸,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状。
“田宫,吉井,金田,木村。”
我冷不丁点出这四个名字,同时不忘观察这小四人帮的反应。突然被老师点名,四个小鬼浑身打了个激灵,估计腿都给吓麻了。
“待会儿放学陪我走一趟吧,咱去探望探望长濑。”
四人帮面面相觑,模样怎么瞧怎么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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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了敲病房的门,来开门的是长濑妈妈。
“老师,你来啦!哎?这几位是班上的同学?”
有人专门来探望自己的女儿,作为妈妈还是很开心的。她瞧了瞧我身后的小四人帮。
“嗯,他们强烈要求要来探望长濑,没法儿,只能带他们来了。”
“这样啊。谢谢你们这样关心我的女儿。快请进,进来坐。”
我走进病房,见长濑正半躺在床上看书呢。瞧见我,小姑娘本能似得别过脑袋,似乎在排斥与我这外人接触。
“秋穗。”
年轻妈妈语带责备地唤了女儿一声。
“没事没事,是我们唐突了。喂,你们在门外发什么愣,还不快进来?”
经我一催,四个捣蛋鬼才磨磨蹭蹭地挪进病房。
“长濑,这四个人,好像有什么事要向你道歉。”
老师都点名搭话了,小姑娘不情不愿地转回头。
“对不起……”宫田身为四人帮的领头人物,率先僵硬地低头,道歉道。
“你收到的那些明信片,全是我们寄的。我们只想小恶作剧一下的,没想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由宫田带了个头,其余三人也纷纷低头道歉。
小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着了,眼巴巴地瞧向我。
“你那儿收到了十六张明信片没错吧?全是这四个小子搞的鬼。”
“哎?”
小姑娘惊疑不定。
“真,真的?”
“千真万确。真的很对不起!”
田宫再次深深低下脑袋,三个小弟也赶忙低头道歉。
“但,但是,你们为什么要……”
“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只是觉得好玩,所以就……”
“你们……我……呜……”
话没说出口,小姑娘已然泣不成声了,梨花带雨的小模样好不可怜。小四人帮乍一见小姑娘的眼泪,也慌了神。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再做这种事我们就是王八蛋!”
“别哭了,长濑,我们知道错了。”
小姑娘抹了抹泪,轻轻摇头。
“我不气你们的。只是,只是一想到自己原来不是那样讨人厌,一高兴就……那样被人讨厌,还不如死了算了。”
“长濑哪能讨人厌嘛!就是因为大家都喜欢你,我们才选你做恶作剧的对象的,觉得这样才有意思……”
“我,我真的没被讨厌?”这幸福来得有些突然,小姑娘还有些怀疑。
“没!我发誓!绝对没人讨厌你!这一切都是我们搞的鬼,真的真的对不起!”
四人帮再次一齐低头道歉。
可算是真相大白了。四个小鬼头昨日在长濑家楼下鬼鬼祟祟地瞎转悠,我早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不,拉下脸来一审,四小鬼立马就招了。原来,他们是去小姑娘家门口去确认,前一天投递的明信片送到邮箱里了没有。
“人有喜恶,要去喜欢一个人很简单,但要打心眼儿里去讨厌一个人,可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们大没必要去特意追究有多少人讨厌自己。”
我的话在理,四个男生和一个小姑娘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宫田带着些许怨气说道,“可不是嘛。说到底,还得怨宫本那家伙想出这种歪点子。”
“那小子,估计也尝到被人讨厌的滋味,该吃点教训了。”
我嘴角一扬,笑得有些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