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件事时,回向院的茂七正在吃栗子饭。
“不落叶的槠树?”
茂七如此反问,文次一本正经地点头。他是茂七使唤的手下之一,身材苗条得像个小姑娘,明明不会喝酒,鼻头却总是通红。
今天的文次,那红鼻子更加红通通的,双眉哀伤地低垂,搁在端正跪坐膝上的手,白皙得犹如女人。
“你是说松浦藩主宅邸的那棵槠树?”
过了本所御藏桥,是松浦丰后守的主宅,宅内有棵枝叶恣意横生墙外的槠树。据说,这棵树到了秋天落叶时期,连一片叶子也不会掉落,因而有“不落叶的储树”之称,被列为本所七怪事之一。
不过,仔细想想,这传说很奇怪。因为储树在秋冬本来就不会落叶。松浦藩主宅邸的庭院,不止槠树,还有许多其他的树,其中也有很会掉叶子的银杏、栎树、枫树等等。但宅邸四周却不见这些掉落的枯叶。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打扫干净——这些传言经过加油添醋,便成了现今的传说,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吧。
话虽如此,也没听说有人对七怪事之一的“不落叶的槠树”有意见。大抵说来,过去的传说有很多类似的故事,追根究柢去求证是不上道的,再说也没那种闲工夫——当时的人大概都是持这种看法。
掌管本所一带的捕吏茂七,当然也是持这种看法。
“难道现在有人对那传说有意见?”
茂七将吃光了的大饭碗递给老伴儿阿里这么问道,阿里轻轻接过,掀开饭桶盖。
文次连连摇头说道:
“不是有人有意见,而是出现了新的不落叶槠树。是石原町一家五谷批发商的小原屋,就在前些日子发生凶杀案的附近。”
茂七嘴里嚼着栗子饭,阿里代他问:
“是那起凶杀案吗?可是,为什么凶杀案跟不落叶槠树有牵连?”
“这都要怪头子了。”
看文次说得正经八百的,茂七和阿里互望一眼。
文次说的凶杀案发生在三天前的晚上,一个商家老板于集会的回程中,在石元町一条没列入地图的小巷子里惨遭杀害。
死者的后颈窝被人以像长针的东西刺入,仅一针就断气了,死者脸上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而且怀里的钱包不见了,右手握着类似细长布条的东西。他从集会返家时手持的灯笼蜡烛只烧了一半,就在尸体旁边。
凶手尚未落网。不过,茂七对本案已有一些把握,认为再不了多久便能破案。因此,他听到文次的责难时,大吃一惊。
“你这说法很不妥。我到底怎么了?”
文次微微低下头去濡湿嘴唇,他说:
“头子,您在勘验那尸体时,不是这样说吗:‘真倒霉。要是没这么多落叶,地上应该会留下凶手的脚印,至少可以知道凶手从哪边来,往哪边去。’”
茂七当时的确这样抱怨过一番。
“喔,是说过。说是说了,那又怎么了?”
“不止这样,您不是还说:‘这小巷实在很不吉利。以前这儿也发生过一起凶杀案,结果凶手没抓到,案子就结了。’”
文次说得没错,他的确也如此说过。
“喂,文次,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头子可能已经忘了,小原屋屋后正是那条发生凶杀案的小巷。换句话说,尸体下面的落叶,是从小原屋后院的树上掉落的。他们那院子很大,有松树、银杏等等,其中也有储树,而这些树的枝桠都伸到小巷来了,说到这里,头子听懂了吗?”
“懂了。”
“小原屋的下女有个今年十八岁的姑娘,名叫阿袖。这姑娘于前天晚上,突然说了很奇怪的话,她说:‘都怪那边的树。因为那些落叶才抓不到凶手,为了避免再发生同样的事,我来负责打扫,让人们无论何时都看不到一片落叶。’”
阿里张大眼睛地说:
“那倒真是个值得嘉许的姑娘。”
“小原屋的人,起初根本不把阿袖的话当一回事。当大家在丑时三刻看到阿袖拿着扫帚在外面打扫时,这才惊觉阿袖不是开玩笑,大家非常惊讶。”
茂七搁下饭碗说道:
“然后呢?接下来又怎样了?”
“小原屋老板夫妻俩和儿子千太郎,三人一起劝阻阿袖。他们说,你这种体贴值得赞扬,但也不能在深夜做这种事。万一你有什么不测,可就不得了了。”
“这话有道理。”
“尤其是千太郎,更是极力劝阻。因为过完年,阿袖就是他的媳妇了。”
阿袖虽是下女,却不是经由佣工介绍所进入小原屋。她本来是邻镇一家煮豆舖的女儿,以学习礼仪的名义到小原屋帮忙。
茂七沉吟了一声,问道:
“说是学习礼仪,其实是试婚吧?”
正式迎娶某位姑娘进门之前,即使期间短暂,也先行同居,看对方合不合家风,并观察对方的做事态度及脾气,亦即先安排一段尝试期间,这正是“试婚”。
茂七本身不赞同这种试婚。他认为,若双方顺利成亲倒还好,但要是夫家以行为如何如何为由,拒绝亲事,姑娘这方心身的创伤太大了。
“最后还是会以种种理由送人家回去吧?”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大家都知道小原屋夫妻俩对佣工管教甚严,而那对夫妻对阿袖却没发过牢骚。再说,重点是千太郎很爱阿袖,没她根本过不下去,就算小原屋觉得煮豆舖女儿有点门户不当,也没办法吧。”
文次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可是,不管那个千太郎怎么劝,阿袖就是不听。问她为何执意这样,她也只是一味地哭。”
“那真是不好办。”
“不过,她好像说‘想起被杀的阿爸’什么的,似乎有难言之隐……再说,都是落叶的错这也不是阿袖先想到的。”
“所以,说来说去最后变成是我的不对,是这样吗?”
“不,不是怪头子。只是,如果说了这话的头子告诉阿袖,一定能抓到凶手,并叫她放心,顺便问一下阿袖为何执意如此,那么小原屋也就如释重负了,事情就是这样。”
茂七露齿笑道:
“那没问题。阿袖现在呢?昨晚也哭着说非要打扫不可吗?”
“听说,拿她没办法,千太郎和几个佣工只得陪她一起打扫。”
“那真是辛苦他了。”
“因此,这事在石元町那一带大家都知道。就算我不来报告,也一定很快便会传进头子耳里。”
茂七拍了一下膝盖,站起身说:
“好,你跟我一道去小原屋。我去准备一下,你稍等一会儿。肚子饿不饿?栗子饭可是很好吃的。”
“头子刚刚吃了那么多,春天一到,头顶大概会长出芽来。阿文,你说是不是?”
文次并没有笑,他说:
“栗子饭吃再多也不会长芽啦,头子娘。”
两人出门后,阿里边洗碗边暗自想着,文次要是说话不要这么一板一眼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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