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昌治,本名田村幸雄,1917年生于东京。作品类型多采多姿,尤擅恶汉、间谍、警察、硬汉等类小说。台湾译作中以《光天化日》最为杰出。笔下有佐久、乡原、绀野、真木、流木等五大名探。
——《寒中游泳》获得第1届“EQMM”日本版短篇侦探小说征文第一席赏。
——《黑夜结束时》获得第17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
——《军旗下》获得第63届直木赏。
——获得第10届吉川英治文学赏。
结城昌治作《委讬人之死》,发表于1962年,属于略带幽默味的冷酷(硬汉)派推理。
主角佐久是一位独来独往的冷面侦探,活跃在1961年至66年之间,共有两部长篇、八个短篇探案。发表当时正逢所谓社会派的全盛时期,“系列名探”大都被打入黑牢消灭殆尽,佐久能在其中存活,殊属不易。
此系列是作者受到美国“柯赖二氏探案”的启发而写成的,故事中固定配角是私家侦探久里十八、乡原组长(部长刑事)和打字小姐加山春江。佐久虽为主要侦探,但作者对其来历着墨不多;乡原在另一系列中是主角;久里十八则是个四十九岁的鳏大,暗恋春江多年却不获青睐。
本篇为此系列的短篇第一作,佐久在故事中充份展现铁腕作风,真凶手到擒来。
在行文的幽默讽刺方面,以及主角的“心狠手辣”方面,本篇和前述的〈黄昏时的报案电话〉可说一时瑜亮,读者阅毕可加以比较,是猪狩心肠较狠抑或佐久手段较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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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半。
“今天的报纸看了吗?”
久里十八的声音似乎有点激动。他是侦探社的社长。
我国的侦探业属于自由业,因此只要有一支电话即可随时开张。召集几个无赖就挂出侦探社招牌的人可说不少,久里十八就是其中一个。由于我国并不像美国那样有证照许可制度,所以侦探社并没有什么社会信用可言,也几乎都不会受警方信任。不过,久里十八是一个可靠的男人,本领虽不高,但在同业之中却可说再也没有人比他更诚实了。
“还没看。”
才睡没多久,就被他吵醒,所以我很不高兴。
“赶快去看报纸,然后立刻到事务所来。有大案子。”
“如果是新案子的话,那我不去。我工作到今天清晨三点多,才睡了五个钟头。”
我说完就挂断电话。
但是,床边的电话立刻又响了。
“你至听我说说。”
又是久里十八的声音。
我一言不发,放下话筒。
过了三十分钟——或许是将近一小时也说不定。
“我是久里十八,拜讬,请开门!”
这次是敲门声。
我不得已,只好起床,穿上衣服,打开锁住的门。
一个矮胖的身躯冲进房里来。他的脸颊红得像番茄一样,而且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很激动。
“你刚起床吗?”
久里十八擦着头上的汗说。他的前额已经秃了。
“你若不来,我还要睡呢!”
我点了一根菸,坐到弹簧床上。
“这房间还是一样,看了就不舒服。”
十八环顾四周,说道。
房里只有一张已经失去弹性的弹簧床,床边小几上有一具电话和一台电晶体收音机,肮脏的墙上挂着一本月历,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也许真的很煞风景,但我将久里十八的感想当作多管闲事。
“什么事?”
我扳着睑问。
“看过报纸了吗?”
“没有。”
我没有订报,一向都是去附近餐厅边喝番茄汁边看免费的早报。我将番茄汁当作早餐。
“那么,你先看看这个。”
十八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份报纸,指给我看。
我默默接过报纸。
(——少妇遇害凶手可能是熟人)
标题占了四栏。
——十六日下午四点三十分左右,上街购物归来的女佣伊藤安子发现了女主人的尸体而向山谷警局报案。死者是住在东京都新宿区本盐町的公司职员海东保敏之妻雅子(二十六岁),她被发现死在家中一间六席大的房间内。
根据警方调查,雅子可能是因挣扎时后脑猛烈撞击到柱角而致死。从贵重物品并未遗失这点看来,很可能是因怨恨而起杀机的熟人所为;但女佣及附近邻居都说,他们夫妻恩爱,雅子也从未与人结怨,其夫保敏也说毫无头绪……
“怎么样?”
我刚抬起头来,十八就迫不及待似地问道。
我也无法回答,只好将报纸还给他。
“死者正是我的委讬人。”十八说话的口气就像在泄漏一件秘密似的。“她在八日中午来事务所找我,说她丈夫好像有外遇,要请我调查,并且约定要在昨天傍晚来领取调查报告。但是我一直等到晚上八点多,她都没来。今天早上看了报纸,才知道她已遭杀害。虽然在签约时我已经收了调查工作的基本费用,但实际的花费超出甚多,她都还没缴,这下子我的损失可大了。”
“原来是这样。”
我点点头。我渐渐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帮帮忙吧!当然,你的酬劳不会少的。我已经忙得好几天没睡了,身体实在受不了。”
“我也是呀!神田那家‘内外征信社’的案子让我工作到今天清晨,已经累得要死了。”
“毕竟你比我年轻二十岁,体力应该够嘛!”
“好吧,那么,调查结果如何?”
我想,反正也推不掉了,只好接受。久里十八带来的案子,要不是他自己办不了,就是不想亲自办的。这种案子,通常他都会强迫我去办,我也已经习惯了。
“女人真可怕,尤其是身为人妻者,眼睛更是雪亮。雅子果然没猜错,她丈夫的确有外遇。对方是公司里的打字小姐,也是海东保敏的属下,年纪大概是二十四岁,貌美如花,皮肤雪白,身材很高,苗条动人,打扮也相当入时。海东每周固定有两天会去她的住处和她幽会。她都在五点准时下班,海东则在公司待到七点,然后赶往她那位在中野区的公寓,此时她已煮好晚饭等着他到达。这个女人的名字叫尾城俊江。”
“海东在公司里的职位是什么?”
“是营业课长。三十七岁就当上‘理研石油’总公司的课长,工作能力一定很强。”
“他的妻子是怎样的女人?”
“虽然不像尾城俊江那样美艳绝伦,也还算颇具姿色,笑起来非常迷人,虽然年龄是二十六岁,却像小女孩般可爱。”
“去找人调查丈夫的外遇情形时,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并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在表示客气,像撒娇似的微笑而已。”
“除了这份报纸的报导外,关于这件命案,你还知道些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我是看了报纸,大吃一惊之下,才来找你的。”
“你不是在怀疑杀害海东雅子的凶手就是她丈夫吗?”
“我还没有想到那么多。总之,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拿着这份外遇调查报告去找她丈夫,向他收取未缴齐的调查费用,或者让他另外出一笔钜款将这份报告买下来也可以,到时你看着办好了。拿到的钱,二一添作五。”
十八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话。虽然他未明说,但言外之意就是叫我设法去敲诈对方一笔钱,也就是教唆我去勒索对方的意思。
久里十八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很穷,经常想做一些坏事来弄到钱,但到了紧要关头却又总是不敢下手,就连搭长途电车都不敢只买一段票。像这次这个案子,如果换了其他侦探——这一带品行恶劣的私家侦探多得是——很可能就会趁机大捞一笔。因为死者曾找侦探社调查其夫,结果查出其夫确实有情妇,警方若知悉此事,当然会怀疑其夫为凶手,若公司知道这件事,那保敏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因此,久里十八这份调查报告就算要卖他一百万圆也不稀罕,若是恐吓得法,说不定还可卖到两百万或三百万圆。
久里十八明知如此,却不愿亲自出面。他一定是知道自己不敢要求规定金额以外的费用,所以才来找我去做的。
十八这么看得起我,我觉得很光荣,因此我就从他手上接过那份调查报告的副本,以及一份金额不到五万圆的调查费用明细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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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里十八回去之后,我又上床补睡了一个钟头,然后才出门。
我来到附近的西餐厅,一边喝番茄汁,一边仔细阅读早报上的报导。这家餐厅订的报纸上面有死者海东雅子的照片,这是十八给我看的那份报纸上所没有的。照片有点模糊,但可以看出她的确是个美女。报导的部份则几乎和十八的报纸完全一样。
我打了一通电话,将那件让我工作到今天凌晨三点的案子交代完毕,然后从新宿搭地下铁到四谷三丁目,下车后又朝着国营电车的信浓町站走去,很快就到了四谷警察局。
警局就在道路左侧。我爬上高高的石阶来到大门口,门上已经挂出了侦办此件命案的专案小组的牌子。
当我走在通往搜查课办公室的走廊上时,碰巧遇上了乡原组长。
“我这里什么线索也没有,你有话以后再说。”
组长一看到我,立刻挥着手说。
“我都还没开口哩……”
“你不说,我也知道。”
组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可能是睡眠不足吧?他看来似乎很不高兴,就这样从我身旁走过去了。
不过,我仍不死心。我从后面看到他加快脚步走出玄关,就知道他要去哪里了。我故意隔了一会儿,才往那家大众食堂“太平轩”走去。这家餐馆靠近外苑,离四谷警局只有一百公尺远。
组长果然坐在细长的大型餐桌前。他身材矮小,现在又弯腰驼背,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那张大桌子四周除了他以外就空无一人。
我坐到组长斜对面的位子上。
组长立刻露出非常不愉快的表情,似乎准备站起来走开,但这时他叫的猪排饭送来了。
组长用恨恨的眼光瞪着我,然后好像在赌气似的,突然将视线移到猪排饭上。
“昨晚熬夜了吧?”
我说这话,是想讨好他。
组长一言不发,掰开竹筷,用狼吞虎咽的姿态开始吃饭。
“我想提供一些关于本盐町命案的情报给你。”
我把海东雅子一个礼拜前找侦探社调查其夫外遇之事说给他听,但并未说出其夫保敏真的有了情妇。
组长以惊人的速度吃光猪排饭。
“……事情就是这样。”
我刚好把话讲完。
“多谢了。”
组长将桌上那杯冷茶一口喝光,然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他将饭钱放在桌子上,搓搓嘴唇上方那撮如同牙刷毛般的胡子,站起身来。我说的话似乎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关心。
“还有最重要的事没讲哩!”
我慌忙说道,想留住他。
组长用怀疑的眼光俯视我。不过,他似乎已觉悟到摆脱不了我的纠缠了,因为我向来是不会白白提供情报给别人的。毕竟他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说吧!”组长站着说。他的表情好像在说“反正你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价值的。”
“请你坐下来听好吗?还有,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肯说。”
“很重要吗?”
“当然。”
“先说好,警察是不会想去依赖私家侦探的情报的,而且也不会为了得到情报就帮你们做事。”
组长一边说着这些废话,一边很勉强似地坐下来。他这种虚张声势的态度反而显示出他有强烈的欲望想得到情报,无论再怎么细微的情报,我看他都想弄到手。
“雅子的死因找出来了吗?”
我问道。
“解剖结果的报告还没送来。”
组长转过头去回答,好像不想看我似的。
“凶手有眉目了吗?”
“还不清楚。也没有发现可疑的指纹。”
“调查过她丈夫了吗?”
“是的,但他有不在场证明。被害者是在女佣上街购物那二十分钟内被杀的,但那个时刻,她丈大一直都在公司内出席一项销售会议。他服务的‘理研石油’总公司位于日本桥茅场町,距离他家很远,开车也至少要花三十分钟,所以我们没有理由再怀疑他,多谢你的关心。”
“命案发生前后,有没有目击者?”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为什么?”
“这件事以后再说,还是先回到你要说的话题上吧!”
“不行。”我很坚持。“这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不会再问其他问题了。”
“唔……”组长想了一会儿。“事实上,据女佣伊藤安子所说,当她去购物时,曾经在巷口转角处和一个女人擦肩而过。那个女人的头发染成褐色,戴着深色太阳眼镜,身穿灰黄色洋装,系蓍黑色腰带,有点像是酒家女。”
“竟然观察得这么仔细!”
“女人对于同性总是会注意观察的,因为她们习惯于拿别人和自己比较。女佣说,这位墨镜女郎走进巷口,就往海东家的方向去了。”
“走进被害者家里了吗?”
“不晓得,因为她没有再看下去,而且那条巷子可以通往别处,所以当时她以为那女郎只是普通的过路人罢了。”
“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没有了。墨镜女郎的身份也查不出来。”
“被害者家中除了他们夫妻俩外,就只有那个女佣吗?”
“不错。他们结婚已经五年,却没有生小孩。”
“好,那么……”
接下来我把保敏有了一个名叫尾城俊江的情妇这件事告诉他。
“……虽然未曾听说尾城俊江的头发有染色,但要将黑色头发染成褐色是很简单的事,而且事后要恢复黑色也是轻而易擧的。廉价的太阳眼镜市面上多得是,服装只要在百货公司的洗手间更换就可以了。”
我补充说完最后这段话,然后就站起来。接下来的侦查工作,一直保持沉默的组长应该会自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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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乡原组长道别后,我搭乘公车前往本盐町。
我顺着那些贴在电线杆和转角处墙上的黑框指示牌来到海东家。那是一幢融合日式和西式的二楼建筑物,房子虽小,却很干净高雅。
女佣出来领我入内,她似乎把我当成吊唁客了。这个女佣长得很甜美,皮肤黑黑的,双下巴圆润可爱。
我索性就装作吊唁客的样子,走进里面一个八席大的房间。房内约有十个人,看来好像都是他们的亲戚。死者遗体应该还在大学附设医院的解剖室里,但这里已经先布置了灵堂,遗照前面香烟缭绕。
我在众人注目下烧香祭拜。从遗照看来,她比报纸上那张相片还要美丽得多。我双手合十,双眼闭上,但心中并未祷告。
拜完后,我走到旁边,再度向众人表示哀悼之意,然后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所有人都以纳闷的表情看着我走出来。
“对不起,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海东保敏从后面追上来问道。
“敝姓佐久……”
我报了姓名,然后说有秘密的话要告诉他。
“请到这边来……”
保敏露出紧张的表情说道,然后带着我走进玄关旁边一间小小的会客室内。他长相斯文,但眼镜后面那双细小的眼睛却不停眨动,好像隐藏不住内心的不安似的。
我们隔着一张矮桌相对而坐。一会儿,女佣端茶过来。等她走后,我才说:
“请看这个。”
我将久里十八叫人打好字的调查报告放在保敏面前。
保敏用一种窥伺般的姿态望了我一眼,然后伸手拿起那份文件。
他才刚看到文件上的标题,表情就变得很僵硬。
我一直注视着他。保敏看完后,面如死灰。
“也许我的说明是多余的,这是侦探社接受已故尊夫人的委讬后所作成的报告,本来约定要在昨天傍晚交给尊夫人。”
“你打算怎样?”
保敏声音颤抖,好像在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一定可以办到的,你只要替尊大人支付这笔费用就行了。”
“多少钱?”
“基本费用在签约时已付过了,所以只剩下实际调查费和工作人员的日薪而已。实际调查费主要是跟踪你的时候所花的费用,本来应该要由尊夫人付的。”
我拿出费用明细单来。我这么做,是背叛了久里十八。虽然他很可隣,但也没办法。如果我真的要干勒索业的话,干脆别当私家侦探,专门去找大人物来勒索算了。我当私家侦探,就算不从事勒索也有其他赚大钱的机会;何况我接下这件案子,也只是因为担心倘若我不接,久里十八很可能会去找其他没良心的家伙来办而已。那样的话,心地善良的久里十八最后不但赚不到钱,运气不好还会被捕下狱呢!
“只要这些钱就可以了吗?”
保敏看着明细单,似乎很吃惊的样子。
“如果你自己还要多付一些,一百万也好,两百万也行,就直接拿去给久里社长好了,他一定会喜出望外的。不管怎样,关于调查结果,我们一定会严守秘密。”
“真多谢!我衷心感激你们。”
保敏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站起身来,两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将他的手甩掉。
“尊夫人的个性如何?”
“非常任性,自以为是。人都已经死了,我也不想说她的坏话,不过,她就是那种喜欢夸耀自己家世门楣的女人,不将别人放在眼里。”
“她知道你和尾城俊江小姐之间的事吗?”
“我想应该不知道。她那种女人,知道了还得了。她父亲是理研石油的董事,如果她跟我离婚,那我也别想在公司待下去了!”
保敏低着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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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敏最后说出那些话来,简直就像自动供出杀人动机一般。因为,如果他和尾城俊江的关系已被雅子知悉,那他很可能就会杀人灭口。
但是乡原组长说过,他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如果他是凶手的话,应该不会自动说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来吧?看来,我似乎可以将保敏从嫌犯名单上剔除了。
我按照明细单上的金额收了费用,离开海东家。接着,很偶然的,在巷子与大路的交口转角处,我遇见了“通用侦探社”的调查员薮川。不对!我认为这应该不是“偶然”。
薮川看到我之后,立刻转身往回走,并且加快脚步。
我追上去,向他打招呼。
“真是不期而遇啊!”
“……”
薮川停下脚步,但没有答话。
“好久不见,你还在‘通用’上班吗?”
“嗯。”
薮川很快地点头,一双鼠眼望着地上。他还是老样子,身材矮小,皮肤很黑,稀疏的头发往后梳平。“通用”是一家拥有一百多位调查员的大型侦探社,但旗下的调查员品行都很差,常因恐吓勒索而遭检举;当然,在同业之间的风评也不大好。
“到这里来,是为了公事吗?”
我用和蔼的态度对他说话,因为我以前曾因某事而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不是,只是散步。”
薮川仍旧很不擅长找藉口。
“是要去参观那幢发生命案的屋子吗?”
“没这回事。”
“那是什么事?听说你家住在池袋,这样散步未免太远了吧?要找藉口的话,好好想想再说也不迟呀!”
“我真的是在散步。”
“既然这样,那就跟我一起顺路散步到四谷警局去怎么样?乡原组长一定会大喜过望出来迎接的。”
“开玩笑。”
“你喜欢开玩笑还是被勒死?”
我抓住薮川的衬衫衣领,将他拖到木材场。
薮川脸色发青,开始呻吟。
“我又没得罪你。”
“我又没说你得罪了我,你只要说出为什么要去海东家,我就放了你。”
“你先放手!我好痛苦!”
“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说!我说!”薮川边喘气边说。“其实,我曾经接受委讬去调查过那个被害者的外遇情形。”
“真的吗?”
我放开勒住薮川脖子的手,以便看清他的脸。
“千真万确。”
薮川的声音就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把详细情形说出来吧!委讬人是谁?”
“她的丈夫,海东保敏。”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月五号,海东跑到我们社里来要求调查,我前天才刚把调查报告交给他。我们查出他妻子雅子正和东都大学附设医院的一位医师通奸。这个人姓筒井,有一张细长而扁平的脸,很没有人缘。”
“此事当真?”
“不会错的。如果我是女人,绝对不会爱上那家伙。”
“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要问你:海东保敏长什么样子?”
“又年轻,又英俊,皮肤白,身材瘦,嘴角带着一丝苦涩,年纪约在二十七、八岁上下。”
“有没有戴眼镜?”
“没有。”
“哦……”我苦笑。
“怎么回事?”薮川露出不安的样子,大概是因为看到我在笑的缘故。
“没什么。你是不是因为从报上看到这件命案,所以想去见海东,打算从中捞些好处?”
“我才没想到那么多。”
“是吗?你就是因为永远都不会想到很多事,所以才能当一个悠闲的私家侦探。现在你去找海东也无济于事,还是算了吧!对了,你太太的气喘病怎样了?”
“一直都在含喉糖,不过却未见好转。”
“偶尔也该早点回家照顾她吧!”
我说完转身就走,将他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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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新事实的发现,又有两名新的人物浮出台面。一个是假冒海东保敏委讬“通用侦探社”调查雅子外遇行为的年轻男子,另一个是姓筒井的医生,他可能就是雅子的情夫。假冒保敏的男子目的何在?还有,薮川的调查报告究竟和雅子命案有何关联?
现在唯一可以断定的是:那个委讬调查雅子的人既非保敏,也非筒井,而且显然是知道海东夫妻感情不睦的第三者,这个人对海东家的情形必定知之甚详。
我来到新宿三光町。久里十八的侦探社就位于大马路旁一家面馆的二楼。当我进门时,十八正将双脚搁在桌上睡午觉。他听到我的声音后,睁开眼睛说:
“你来了。”
然后他撑起肥胖的身体,站了起来。
久里十八侦探社是“一人公司”,除了社长久里十八外,什么人也没有。办公室里也只有一具电话、一张老旧的办公桌,以及一套供顾客坐的中古沙发而已。
不过,每当顾客上门时,隔壁“向日葵打字行”的加山春江小姐就会假装是社长秘书,跑过来接待客人。这是她提出来的建议,条件是侦探社的电话要和她共用。“向日葵打字行”也是一人公司,业务繁忙。也许是工作紧张的关系,她看来比实际年龄三十二岁要年轻得多,虽然经常板着脸孔不理人,但容貌秀丽,一双玉腿玲珑有致,曲线非常迷人。
“海东很高兴,将调查报告买下来了。”
我把海东保敏给的钱全部放在桌上,然后将其中一半收进自己的口袋里。十八一定在期盼最少也会卖到十万圆吧?现在他这种失望的样子,看了真是令人心酸。不过他并未说出口,这就是他令人欣赏的地方。
接下来我把“通用侦探社”的薮川说过的话告诉他。
“也就是说,妻子和丈夫各自委讬不同的侦探社调查对方,而且是同时进行的,对吗?”
十八的表情变得深刻而严肃。
“不错,假如是在‘通用’提出调查报告后,妻子遭人恐吓勒索,才委讬我们调查丈夫来做为反击,这样的话还可理解,但事实上,这两种调查却是同时进行的。”
“会是偶然的巧合吗?那个和女佣擦肩而过的墨镜女郎又是谁?”
“不晓得。可能是普通的过路人,也可能是尾城俊江。关于尾城俊江的不在场证明,目前乡原组长应该已经在调查了,大概不久就会明白吧。”
“假定墨镜女郎是尾城俊江,而且就是命案的凶手,那么事情就有趣了。元配夫人跑到细姨住处大吼大叫的事例常听说,但情妇闯进发妻家里吵闹打架的事却很罕见。”
“无论如何,从命案现场的情况看来,凶手应该不是一开始就蓄意要杀死雅子,而是在扭打斗殴中造成雅子跌倒在地,撞击到头部要害而致死的。”
此时加山春江打开门,说有客人来访。
访客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皮肤白白的,身材瘦瘦的,有点流氓的味道,没戴眼镜。
“我是海东雅子的代理人,我来拿她委讬你们做的调查报告。”
这个人礼貌周到,态度一本正经。
“对不起,你贵姓人名?”
久里十八问道。
“敝姓清水。”
“和这位委讬人的关系是?”
“朋友。”
“有没有委讬书?”
“当然有。本来是约好昨天要来拿,但因有事,所以没来。”
“是在忙什么事呢?”
“你也知道,她遇害了,所以大家忙成一团。”
“哦!”
十八轻轻点头,然后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份海东雅子亲笔写的委讬调查合约书,和清水交出来的委讬书摆在一起,开始对照上面的文字。看来那是同一个人的笔迹没错。
“雅子是在遇害前将这份委讬书交给你的吗?”
“那当然。死人怎么会写委讬书?”
“很遗憾……”十八以罕见的沉着态度说。“调查报告已经在一小时以前交给她丈夫海东先生,费用也已收了。”
“你为什么做这种份外之事?”
“我不认为这叫做份外之事。”
“那么,你对合约的事要如何交代?”
“什么也不必交代。订契约的人已经死了,我们也不能将调查报告重复出售。”
“岂有此理!付订金并签合约的是海东雅子呀!”
“雅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她的代理人还活着呀!”
“本人死了,代理人也就等于死了。”
“你少开玩笑!”
清水突然变得很凶,他用可怕的眼神瞪着十八,同时也瞄瞄我。
“既然如此,为了要让事情单纯一些,就这样吧!调查报告的正本应该还在你这里,将正本卖给我怎么样,价格可以商量。”他又说。
“你买调查报告要做什么?”
久里十八仍旧不让步。
“那你管不着。”
“是吗?你不要小看我,我可不是昨天才出道的毛头小侦探,你心里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你再罗嗦下去,我就让你直的进来,横的出去。”
十八说着,突然起身,将衬衫袖子卷起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我从认识他以来,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威猛。
“哼!”清水晃动着双肩笑道。“你大概不知道怎样才能赚大钱吧?你曾经让你那秃头冷静下来思考过吗?”
“我可没耐性再听你说下去!”
“是吗?这句话你自己可要记住喔!下次再遇上,我会让你知道我比你更没耐性!”
清水站起来,露出一个毫不畏惧的笑容,然后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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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马上随后跟踪。现在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假冒海东保敏之名委讬“通用侦探社”调查雅子外遇情形的男了,就是这个清水没错。
但是,假使清水就是那名男子,那他为什么又会以雅子代理人的身份出现呢,该如何解释这个事实?从他身上怀有委讬书这点看来,他应该是雅子的朋友;但如果是朋友,又为什么要找人调查雅子的外遇情形呢?
清水在三光町的十字路口向右转,走到一个香菸摊前面,拿起市内公共电话的红色话筒。他好像在注意着有没有被人跟踪的样子,但没有看到我。
他很快就讲完电话。
清水挂上话筒,走进香菸摊隔壁的咖啡厅里。现在是下午三点半,我继续监视。
约莫过了三十分钟,一辆计程车在咖啡厅前面停下来,一个穿着洋装的女人下了车,她的洋装上面有蓝色的图样。
这女人走进咖啡厅,因为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她的长相。
又过了三十分钟。
清水和那女人推开暗橙色的玻璃门,走了出来。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讲了。他们往角筈的方向走了五、六十公尺,低着头交谈了两、三句话,然后清水挥手道别,两人各分东西而去。
我决定丢下清水,开始尾随那女人。她走回三光町,看来好像要叫计程车的样子。
我出声叫她。
“伊藤小姐!”
她似乎吓了一大跳,双肩颤抖,转过头来。看来她一定是海东家的女佣伊藤安子没错。
“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强拉着她走路。
“干什么?”
她扭动身体挣扎,似乎打算从我手中挣脱逃跑。
我并未放手。
“我要喊救命了。”
“你尽量喊吧,警察来了,我还省事些。”
她脸色大变。
我加快脚步走过大马路,半拖半抱地将她强拉到久里十八的事务所门前。
“怎么回事?”
久里十八大概听到女人的喊叫声,吃了一惊而跑出来。
“哇!”
他一看到这女人的脸就大叫。
“你认得她吗?”
我问道。
“这不是海东雅子吗?”
“海东雅子已不在人世了,她是女佣伊藤安子。她假冒雅子,你被骗了都还不知道。”
我把安子用力推到十八面前。
安子当场崩溃,一时之间,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子的自白大意如下——
安子来到海东家当女佣,已有一年多了。她知道海东夫妻感情不好,而且好像各自都有了通奸对象。她将此事告诉清水。
清水是新宿的流氓,和安子在咖啡厅相识后,很快就和她发生了肉体关系。当他知道海东夫妻的事后,便心生一计。他打算查出保敏和雅子各自通奸的证据,然后分别勒索他们。
安子虽明知他不是好东西,但因已深深爱上他,所以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于是清水就冒充保敏,找“通用侦探社”调查雅子;安子则冒充雅子,找久里十八调查保敏。由于“通用”是一家恶名昭彰的侦探社,所以广为人知;久里十八侦探社则是时常在新宿闲荡的清水无意中看到招牌才知道的。清水找上这两家侦探社,只是就他所知随便找的,并无其他特殊原因。
他们两人依计行事之后,首先接到的是“通用”对于雅子的调查报告。和事先猜想的一样,雅子果然真的有情夫。此时的安子已经不是被动的帮忙了,而是积极地想参与这次的犯罪。勒索主人夫妻对平时受尽委屈的安子来说,有一种复仇的快感,而且如果能敲榨到一大笔钱的话,就不必再干女佣了。于是她依照清水的指示,拿着调查报告去威胁雅子,说如果不拿出一百万圆摆平,便要将调查报告交给保敏。
然而,雅子也不是好惹的女人,她在勃然大怒之下扑向安子,想要夺取那份调查报告。两人激烈斗殴,扭在一起,不巧雅子被推倒,头部撞到柱子边缘,瞬间就一命呜呼了。
安子因为这意外的结果而慌张失措,于是就提了购物篮出门去,过了二十分钟再回来,以便制造不在场证明。她回来后,就打110报警,宣称是那时发现尸体的。至于说曾看到一个染了头发的墨镜女郎,也是为了摆脱嫌疑而编造的谎言。
当天傍晚,安子本来应该到久里十八的侦探社去领取关于保敏的调查报告,但由于真正的雅子已经死亡,所以她这个冒牌货就不能露面了。于是她当天晚上就以电话通知清水,说自己不能去领。
但是,清水不想白白浪费那份他投入不少本钱才作成的调查报告,因此就命令安子以雅子的名义写了一份委讬书,打算取回调查报告,以便勒索保敏。
“可是……”久里十八侧着头说。“为什么我在报上看到雅子被杀的消息时,竟然没有发觉委讬人是安子冒充的呢?”
“很简单,这是因为你看的那份报纸并没有刊登雅子的照片,而且约好要领取调查报告的时刻安子也未现身,所以你就以为这个委讬人真的是雅子,而她被杀了,当然不会来。如果你不想受骗,那么在最初安子出现的时候就该看穿她了。一开始没识破,那么接下来被一路骗到底就是理所当然了。”
“如果我不讬你去向保敏收取调查费用,而由我亲自去的话,就不会受骗了。”
“不错。如果你自己去,那么当女佣安子来为你开门时,你一定当场就会明白她是冒牌货了。”
其实,我并非没有怀疑过女佣安子,因为凶手应该是对海东家的内情知之甚详的人,而且安子对于那个和她擦肩而过的墨镜女郎的外表未免记得太清楚了。她将自己塑造为命案的发现者,以便制造不在场证明,真是太聪明了。一直到清水自称是雅子的代理人而露面之后,我才逐渐发觉真相,所以当我在跟踪他时,就已预期到将会遇见安子了。
不过,我并未将这些推理告诉久里十八。因为安子已经供出一切真相了,倘若我再这样说,十八一定会认为我是死要面子才说些事后诸葛的话的。
——委讬人之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