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几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回忆起来了。被警察带到警察局之后,不光身上受了皮肉之苦,就连精神状态,也变得消极起来。
原本我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即便到了如今这岁数,一听说警察、巡警之类的,也会紧张、害怕得全身发麻,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被吓得魂不守舍。就算想回答几句,舌头也会不听使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在知道这件事,反而加深了警察对我的疑心之后,我也越发变得畏缩起来。
可是——依然是一句“可是”,过了四、五天,警部对我的态度,忽然改变了,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
他这么问我:“您——就连称谓也忽然变得郑重起来——之前有没有在其他什么地方,碰过阿繁家里的,那只金鱼缸呢?附近的黑市上,也有许多那类东西出售,您之前有没有碰到过呢?……这件事情很重要,请您仔细回想一下。”
虽然警部的话说得很客气,但这种事,我根本连想都不必想。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碰过金鱼缸了。
我照实回答,警部却忽然叹了口气,他一脸怜悯地看着我的脸,说我肯定曾经在哪里,摸过那件东西,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让我晚上再好好回忆一下。从警部的语气来看,如果我能回忆起来,或许就会有救,但我既然没有碰过,又让我怎么回忆起来呢?
但到了第二天,和往常一样,被拽到审讯室之后,我忽然明白了所有的一切。而之前一直不听使唤的舌头,也骤然间间变得灵活起来。
我大声怒喝:“是他!就是他!……就是这个蝙蝠男。是他干的好事!他现在又想把罪名,嫁祸到我的头上!”
我怒不可遏,捶胸顿足,怒喝不止,最后大声号哭起来。也不知为什么,当时我确实哭出了声。警部见状,连忙出声制止了我。
“好了,您也别这么激动。这位金田一耕助先生,绝非您想象的那种人。他今天来,是来告知我们,对您极为有利的情况的。”
“你骗我!……”我高声叫嚷着,“你骗我,你骗我!……不,你们说这些话,是想引我上当。”
“您要觉得我是在骗您,我也不想辩解。但还请您仔细听好,我接下来说的的这番话。”金田一耕助那家伙,一边挠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一边笑着说道。他的笑脸,感觉还挺惹人喜欢的。
接下来,他如此说道:“前不久,就是那件案子,发生的头一天晚上,我从外边回来时,您似乎被加代叫到她的房间去了吧?”
“那……那……那又怎么样!……”我心中余愤未消,高声嚷道。
“好了好了,别这么激动!……”金田一耕助轻轻摇了摇手,“当时,加代的房间里一片漆黑,原因似乎是电器故陣。加代请您帮忙修理,所以,您就进了她的房间,是吧?……我也稍微懂一些电器知识,所以,就在屋外等着,准备给您帮忙。之后,我听到那间漆黑的房间里,传出了加代的说话声。她说:‘汤浅先生,请你帮我拿一下这个灯罩——啊,别放手哦,你就拿着边缘——你可要拿好了,当心别摔碎了!’是这样的吧。所以,当时您就在那间漆黑的屋子里,拿住了加代递给您的灯罩。”
说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可这、这又怎么了啊?”我的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舌头也跟着发了颤。
“也就是说,问题就在于,当时那个灯罩的形状了,当时您问:‘加代,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屋里,弄这么大的灯罩?感觉就跟朵牵牛花一样,边缘还带着波浪的形状。’”
我猛然跳了起来,只觉得眼前发晕,下巴也开始痉挛。
“你……你……你说什么?这么说来,当时,加代谎称是灯罩,但实际上让我帮忙拿住的东西……”
“当然就是那只金鱼缸!……”
我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舌头忽然又打起了结,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金田一耕助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汤浅先生,请您接着听我把话说完。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全都是多亏了,您那篇尚未完成的杰作。您在那篇小说里提到过,说阿繁她有一只金鱼缸,而且还有恋物癖。可是,杀人现场发现的金鱼缸的位置,却和您在小说里描述的位置,相差了一尺多。另外,金鱼缸里只有半缸水。虽然能从里边的血水,推测出凶手曾在里边洗过手,但如果只是为了洗手,那么也没有必要,故意去挪动鱼缸。而且,金鱼缸里的水,也不会只剰下一半。所以,我就大胆作了个假设。凶手其实是拿了另外一只鱼缸来,放到了原先的那只鱼缸旁边,又把原先那只鱼缸里的东西,全都倒进了新鱼缸。可是,凶手当时有些惊慌,所以,就把原先那只鱼缸里的一半水都弄洒了——关于这一点,从客厅前那块湿漉漉的榻榻米上,也能够推测出来。那么,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到底何在呢——当然是为了在现场留下您的指纹。所以,我昨天恳请警部在审问时,问一下您是否曾在其他地方,摸过金鱼缸,可您回答说没有。然后,我就忽然回想起了前些日子,发生的那段有关灯罩的小插曲。”
“这么说……这么说,是加代……”
我感觉自己就快哭出来了。是加代……是加代……啊,怎么会这样!……
“对,就是加代和山名红吉干的!……不,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是加代教唆山名红吉这么干的。汤浅先生,人可不能貌相啊!……那个名叫加代的女人,你别看她年纪轻轻,实际上却是个可怕的家伙。您猜我为什么会搬到那处公寓?其实,我是受了剑突剑十郎之托,去调査近来让剑十郎,困扰不已的上吐下泻现象。很明显,剑十郎的食物里,每天都会被人掺入了少量的毒药。如果放任不管,那些毒药就会在体内,慢慢地淤积下来,迟早会酿成―起攸关性命的大案。最近,我已经抓住了他这个毒杀魔侄女加代的证据,而就在此时,又发生了这么一起案子。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盯上了加代。她是个可怕的女人。在她那张美丽的面孔下,隐藏着阴险贪婪得,有如毒蛇一般的内心。她从很久之前起,就盯上了阿繁的财产。后来,她又看到了您写下的那篇稿子,从中得到了启示,之后便拟定了这个可怕的计划,说服山名红吉,把他也拉进了同伙的行列。也就是说,您在小说中假设的,由您自己动手杀人,之后让我来当替罪羊的想法,最终由加代付诸行动。而且,她选择的替罪羊,正是您。怎么样,您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这么说……这么说……难道,就是加代下手,杀掉了阿繁的吗?……”我简直难以置信。
“对!……但是,您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则是这样的,阿繁虽然是被人刺中心脏而死,但同时,她的喉咙之上,也留下了被人勒过的痕迹。如今我们已经査明,她膀子上的勒痕,是在被人刺中心脏的时候留下的。这世上没有谁,会在刺中了对方心脏之后,又去勒住对方的喉咙。也就是说,那勒痕是在心脏被刺中的同时留下的。所以,这件事并不是一个人干的。再如何灵巧的凶手,都无法做到,一边勒住死者的喉咙,一边用刀刺向死者的心脏。从这一点上,我看出凶手并非没有共犯的您,同时开始怀疑加代和山名红吉。毕竟,加代那女人,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她用细绳勒住了阿繁的喉咙,山名红吉则用刀,刺中了阿繁的心脏。”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但是该问的事,还是得问清楚。
“在刺死阿繁的时候,为了用我来顶罪,山名红吉还用了我的那把短刀,在我的睡衣上抹上血迹……”
“对。那把短刀,是加代那个恶女人在两、三天前,从您的房间里偷走的,而睡衣上的血迹,则是加代趁着您去学校时,偷偷抹上她自己的血。加代这女人很聪明。她知道,那件睡衣,在阿繁死去很久后,才会被人发现,血迹会干。同时,她又通过地区的防空训练,得知阿繁和她血型相同。”
我的心里,既悲伤又害怕,充满着各种莫名的复杂心情。
见我沉默不语,金田一耕助微微一笑,说道:“如何,汤浅先生?现在,您还讨厌蝙蝠这东西吗?”
老实说,近来我喜欢上了蝙蝠。看到它们翩然飞在夏日傍晚的空中,总会让人感觉到风情万种。
更重要的是,蝙蝠实际上是一种对人有益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