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还款期限还剩三天的时候,赵铎收到了高利贷的警告。
那天赵铎从家出来,刚打开车门,身后有个人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比他还高的男人。赵铎问,干吗呀?男人倒挺客气,“没什么事,我们老板让我来提醒您一下,到您还钱还有三天。一共五万七,到时候您别忘了,省得大家做不成朋友,还难堪。”赵铎当即表示极大不屑,“多大点儿事啊?回去告诉你们老板,三天之后,五万七,我准时送过去,一分都不少,这是我赵铎做人的信誉,用不着你们提醒!”
男人说:“好,添麻烦了,等着您。”
赵铎当然敢信誓旦旦地保证,因为经过几个星期的不懈努力,他终于给夏利车找了个理想的买主。还是穷朋友给介绍的。那人前几天刚看了车,非常满意,定好了,三万块。就像白小溪说的,一分都别少!现在赵铎正是要去拿两万五的定金,收了定金,把车给人家,再办了过户手续,剩下的五千块也会很快入账。
事情的变化实在出人意料。
车停在买主家楼下之后,赵铎的朋友进去找人出来。等着的时候,赵铎口渴,在路边的小店买水喝。店主把一瓶可乐和找回来的零钱递给赵铎时,他当即冲一张五元票咧开了嘴。那张钱太破了,薄薄的泛着毛茬,图案模糊不清,像一片用过的手纸一样。赵铎用两个指尖夹着五块,告诉店主,这个肯定花不出去,换一张。店主不干,又不是假币,干吗给你换啊。赵铎说你这比假币也真不了多少,赶紧换!钢镚儿也行,要不我不买了。店主磨蹭着去找钱,嘴里嘟嘟囔囔地对赵铎放射不满。赵铎两眼一瞪,高声说,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这句话刚喊出来,仿佛伴奏一般……门外突然响起了一声震撼的和弦!
其实不是和弦,是马达声。
赵铎探身去看。
天哪!他的眼珠子冒了出来!可乐摔得粉碎!他看见,自己那辆亲爱的夏利车正一路号叫着狂奔而去!
“操你妈的!敢偷我的车!你他妈给我站住……”
赵铎像安了火药一样蹿出小店!
“回来……”他绝命地呐喊!!
晚了,车已经拐弯,不见了踪影……转瞬之间一切就都结束了,就像闪电那么突然,像个屁那么快,像梦那么不真实。小路上安静如常,只有一团尚未散去的黄烟追忆着刚刚过去的变故……后来,朋友领着买主兴致勃勃地出来的时候,赵铎的哭状就像一个还没满月的婴儿。
那天晚上,白小溪接到赵铎的电话,让她回去一趟。说起来白小溪已经有好多天没回赵铎那了。她说这段课程多,校庆排练也很紧张,就不回去了,反正女生宿舍里也有不少空床,不愁没有住的地方。
当赵铎阴沉着脸,把丢车的消息告诉白小溪时,白小溪就像一只点着的蹿天猴跳了起来,大喊:“啊?!什么……丢了!”
这个反应当然在赵铎的预料之内。他抢在白小溪追问之前就赶紧把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但他省略了五块钱的事,直接简化成:他接过可乐,刚走出店门,就发现车被人开跑了。赵铎说已经报了案,但是要等那帮警察把车找着估计要到驴年猫月。高利贷大后天就到期了,今天刚有个人来客气地提醒了一下。赵铎说,要是再有机会见到那个人,估计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现在手里的钱加在一起是三万五,还差两万二。那帮人,赵铎说:“我太了解他们了,为几千块钱都能把人弄成半瘫,何况是两万二!”
怎么办?
怎么办呢?
白小溪说,我实在是没辙了,我妈,我姐,连我同学都借到了,我一个弱小女子,还能有什么办法?此言一出,赵铎当即长满一脸苦瓜。
小溪啊,你说,当初要不是为了救你,担心你的安全,想让你赶紧逃离魔爪,我能去冒险借高利贷吗?是,现在车丢了,怨我,我疏忽,可是事已至此你总不能拍屁股走人吧,咱还得齐心协力把这鬼门关渡过去啊。白小溪说,你说什么呢,我没说不管,可我确实也已经尽力了,我身上又榨不出钱来,你说让我怎么办?赵铎说,那你就忍心眼看着那帮人把我活活打死?白小溪说,当然不是,可是你光逼我有什么用啊?你也得赶紧想办法啊。
赵铎说我想,我想,我想,想……果然,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夜落朦空”身上。
赵铎说,现在唯一的来钱渠道就是那个周什么了,他不但能让我们还清所有欠款,而且还能咸鱼翻身。上回本来是一个大好机会,我把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肥肉马上就要到手了,可愣让你给扔了,现在情况这么紧迫……
“别说了!”
白小溪赫然打断赵铎。告诉他,别的主意都行,可就是别再打我们老师的主意!赵铎一听脸就酸了,呦呦呦,还、还……我们老师,瞧你那个亲热劲儿,你该不是真看上他了吧?我看你上回把他放走,害怕是假,动了真情才是真的。我说你这些天怎么对我带搭不理的,也不回来住了,你是不是跟他搞上了?你们这帮搞艺术的人最好弄这种师生乱伦的事了……白小溪猛地站起身,把手边的一个杯子在墙上摔得粉碎。冲赵铎怒吼,你嘴干净点儿!你才乱伦呢!再说就是真乱伦也用不着你管,你以为你是谁……
那天晚上他们俩不欢而散,白小溪气哼哼地摔门出去回了音乐学院,留下赵铎独自坐在屋里发呆。
那是白小溪和赵铎相识以来最凶的一次吵架。吵到最后赵铎干脆不说话了,他看着白小溪的眼睛,明显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厌恶。那个眼神让赵铎丧失了争吵的能力,不禁悲从中来。其实他这些天就已经有了感觉,白小溪正在迅速地离他远去。她冷漠的态度、不耐烦的声音以及干脆就不再回来的表现都已经把两个人的关系描绘得一清二楚。
赵铎也总结了,白小溪的变化就是从“欧森娜之夜”开始的。那天晚上她的情绪明显不正常。她破坏了计划,却看不出有多少愧疚。而且事情也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是因为害怕才放走了老师。事实上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好像很愉快。有一个细节可以证实赵铎的猜测,那天晚上白小溪在床上辗转了好久都没睡着,后来翻身的时候,赵铎在月光中看见了她的脸,上面居然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而也就在今天,白小溪摔门走了之后,赵铎似乎更加明确了一切。他看着地上那个被白小溪摔碎的杯子,觉得他们的关系也差不多该是那样了。赵铎很是觉得悲凉。他不算是个好人,干过不少坏事,但对白小溪的付出,的确是真心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