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彤退堂之后,喜的满面春风,走种都是轻飘飘的。待走到了三堂,又想起此案重大,涉及谋夫之事,知县只有拟结的权力,此案的判决却要由省里按察使司来决定。一般来说,按察使司会把案子交由知县的上一级即知府来复审结案。知府审结之后,由按察使司交由巡抚批示,再交刑部复审,再交三法司终审。一步一步走到头,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问题,方才算大功告成。
一般来说,巡抚批示不过是走过场而已,而交到刑部复审和三法司终审的案子,更是极少有通不过的时候,即便是认为审断不妥,也不过是发回重审。所以第二步打通知府的关节,十分关键,若是这步成功了,以后便是水道渠成,事事顺利。想到此,便吩咐家人去把何春芳请来,一同商议。
不多时,何春芳进来,见过刘锡彤,坐在床上,笑道:“老爷,杨乃武已经把事情招认下来,您的大仇可报了。”
刘锡彤道:“话还不能说死,今后的事情还多着呢。详文到省内,不知能否不遭批驳;这倒不是个大问题,若是让杭州知府陈鲁复审,恐怕一个不妥贴,就要翻案。”
何春芳道:“这事还不要紧,虽然此案涉及人命,知府责任重大。但再天大的官司,只要有地大的银子就能兜住。我看还得多化一些钱,只要陈知府把钱收下,这付担子便挑在他的身上,事情就不妨咧,东翁以为如何?”
刘锡彤道:“正是。师爷说得一点儿不错,只要能要了杨乃武的命,化几个钱却不要紧。你替我去见一趟陈知府吧,只要他要钱,便是一万两也好商量。你明天就动身上省,把银票多带些个去。在省城里和其他官员也要多交结一些,需用银子处,只管告我。”
二人商量完毕后,刘锡彤遂让何春芳拟定罪名,详文上省。何春芳按大清刑律拟了小白菜谋毙亲夫,问了凌迟大刑。杨乃武依着奸夫起意杀死亲夫,问了斩立决。刑罪拟好,又办下文书,呈到杭州知府衙门。
杭州知府陈鲁接到案卷呈文,只大略看看案卷内容便上报按察使司。按照清朝的法律制度,笞杖之刑及以下的审判由知县拟结,知府定夺;徒刑及以上案件,知府只能作出建议性审理意见,最后由按察使判决。如果涉及死刑,还要由刑部对案卷复审一次,三法司会审一次,最后由皇帝亲自勾决。知府对案子的影响是比较小的,责任也是较小的。所以,陈鲁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但陈鲁将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案子报上去不久,府中就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余杭县衙的刑名师爷何春芳。因为陈鲁是刘锡彤的顶头上司,县府两衙门也相距不过数十里,所以两人是极熟的,陈鲁也认识何春芳,听家人报是何春芳请见,便叫家人请进来,落座之后即同他打个招呼道:“老何,怎么有闲来到我府?有何贵干?”
何春芳向陈鲁道:“大人,这一次杨乃武的案子,您打算如何审啊?”
陈鲁是久惯吃腥的猫,听了何春芳的话,心中早已明白,便笑着道:“老何,这案子究竟是怎样的内容呀?案卷上还没有说清楚么?”
何春芳看着房内只有二人,便悄悄的把刘锡彤与杨乃武有宿怨,欲公报私仇的事讲了。又说包括小白菜在内,众口一词,皆说杨乃武因奸起意,同小白菜一齐谋害了葛品连。只有杨乃武,虽然已经画了供,但心中仍是不服,恐怕要在复审时翻案。将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接着又取出了两张银票,笑道:“这件事情我家老爷已经办糟了,所以万事还请大人包含,能够依着拟结而判。这是一张整数,请大人添些家用。”
陈鲁一瞧,见是足足的一万两银子,不由心中不动,暗道:“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自己足足做了五载知府,也不过拿了小两万。如今只须维持原案就到手了一万两银子,自己何乐而不为呢?若是按察使司交到杭州府复审,这个案子就算在我这里终审了,将来巡抚批准,刑部调案卷复审不过是做做样子,几乎没什么风险,银子却不少拿。”想到此,满面含笑道:“你说的是哪里话,我与你的东家是多少年的老相识了,平日里也颇受礼敬,岂有不帮忙之理。”
何春芳见陈鲁将银票收下了,知道事情办的顺利,笑道:“一切都请大人费心。”立起身来,深深的打了一恭,告辞出去。到了府外,托人找到了三班衙役的各班头,又散了两千两银子,方才回转到余杭来。
第二年正月十八的时候,按察使司果然将此案交由杭州府复审。刘锡彤这边得了复审的公文,便把杨乃武等一应人犯,点过了名,解上省去。到了正月二十五日,案中人犯、人证都已提到,解到杭州知府衙门。
杭州知府陈鲁,受了刘锡彤一万银子贿赂,一心要帮着刘锡彤,欲把杨乃武一案钉成铁案。当下听得一应人犯俱已解到,急忙起鼓升堂。
余杭县的差人上堂报了到,领了批文,自回县覆命。陈鲁吩咐把人证一一带上堂来,问了一遍。葛喻氏等人都与余杭县衙上说的供词一样。又把小白菜带上来。小白菜见换了判官,以为可以明断此案,因此一到堂上便连称冤枉,陈鲁怒道:“若是冤枉,何不在余杭县就喊冤?可知你反复无常,口无真话。葛毕氏,你是如何拿了杨乃武给你的毒药毒死本夫,又是怎样下的手?细细供来。倘有一字不对,莫怪本府的刑法利害。”
小白菜辩道:“民妇没有撒谎,杨乃武也没有交给我什么毒药,还请大老爷明查。”
陈鲁道:“好个刁顽狡猾的荡妇,还要翻供。看来不让你尝些刑法,你是不愿招了。”说罢扔下一枝签来,命衙役给小白菜上拶。
小白菜被夹的昏了两回,实在难捱酷刑,只好又咬住杨乃武,仍旧供称杨乃武给了她一包药,说是能治好葛品连的流火之症,没想到却是一包要葛品连命的毒药。
陈鲁即命小白菜再画了供状,又把杨乃武带上大堂,跪在堂上。杨乃武早就盼着解省复审。他以为自己在府、省的衙门中并无仇人,此案又漏洞极多,此次复审必能翻供昭雪。却听得陈鲁喝道:“杨乃武,你是个科举文人,怎地干出这般没天理的事来,快把毒死葛品连因奸谋命的实事,一一招来。”
杨乃武早就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听知府发问,急忙道:“青天大人,冤枉啊。这件案中,其实个个细节都经不起推敲。我从九月初五到省,直到十月十三方回到余杭,日日都有人证,但刘锡彤却没有传问杭州这边的一个证人;我说我在余杭县钱记爱仁堂买的砒霜。但钱记老板并未出面作证,也未查出葛品连确是中砒霜之毒而亡。没有人证物证,单凭屈打成招的口供,又怎能让人信服。”
陈鲁听杨乃武讲的条条在理,争忙将惊堂木连拍几下道:“好一个刁赖利口,竟又翻供。若是有冤,何必要画供?来呀,给我重重的打四十大板。”把朱签掷下地来,两旁差人,一声呛喝,走过三人,把杨乃武倒翻,一个揿住双足,一个捺住了头,一个举起大板,将他打了四十。打得杨乃武股上旧伤迸开,鲜血乱喷。虽然这点刑罚比在余杭县受的罪要轻许多,但杨乃武的昭雪之心却深深的沉了下去。
杨乃武暗道:好容易捱到复审,竟遇到一个糊涂透顶的官来,对此案的件件理由都不关心,只死死认住画供之事,向我问罪。他刚要将自己供状上所签的蝌蚪文的花押为“屈打成招”四字之事说明,却听陈鲁说声退堂,两旁衙役一起上来,把他押回牢狱之中。
陈鲁并不象杨乃武认为的那样糊涂,相反,此人老奸巨滑,做事谨慎,他听了杨乃武在堂上说出刘锡彤并未传唤卖砒霜之人,便觉出此案有大漏洞。因为这个人正是全案的关键所在。所谓葛喻氏、冯许氏等人的供称,不过是臆测;所谓验尸后填写的尸格证明,却只写了中毒而亡,用词含糊,也不能做可靠的证明;至于小白菜和杨乃武所供,更是屈打成招,将来若有变故,反口翻案的可能性极大,很不可靠。所以必须找到卖砒霜之人,让他来杭作证,才能保证此案有一个实证。
陈鲁退堂之后,立刻让人到余杭县通知刘锡彤向钱记爱仁堂的老板取证。刘锡彤接了这个差使,急忙将师爷何春芳叫来道:“钱记爱仁堂本是杨乃武胡乱招供,如今知府陈鲁让咱们取证,可不是难事?总不能将爱仁堂的老板叫到堂上,也用天平秤逼出口供吧。”
何春芳道:“看来陈知府倒是个细心人。没有卖砒霜的证人,是此案的一个大大漏洞,您一定要把这个漏洞补上,不然今后可能要吃大亏。”
“爱仁堂药铺是余杭县仓前镇的一个老药店,我在余杭县做了三年厘金局长、四年县令,对这个店还是略知一二。这是一家祖传老店,店主名叫钱宝生,与我是同乡。我做厘金局局长时还很照顾过他几回生意。钱宝生是个怕惹是非,胆小如鼠的人,这件案子牵扯人命,又明白就是空穴来风的事,我看他一定不肯作证。你有什么办法?”
“大人请放心,您也不必传他来衙,由我亲自去一趟找他。凭我一张利口,一定把钱宝生的口供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