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胜比莫兰晚到十分钟。一见面,莫兰就发现他的气色不太好,虽然仍然打扮得干净体面,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但今天的他却眼神涣散,神情倦怠,而且也没有拿公文包。看见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亲爱的,找我什么事?”他一边说,一边招手叫来侍应,要了一杯热咖啡。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最近很忙?”莫兰生怕自己突然把他拉出来吃午饭会影响他的工作。
“啊,是啊,最近有点忙。不过,不影响跟我的宝贝约会。”他叹了口气,笑着问,“怎么样?想我了?”
“别乱说话。既然你挺忙,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莫兰说,“其实我就想问问你跟齐海波是什么关系。”
“齐海波?”梁永胜有些意外,皱了皱眉问道,“怎么想起问她?”
“她死了。”莫兰平静地说。
“她死了?!”梁永胜显然十分吃惊,他瞪大眼睛呆望着莫兰,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什么时候?”
“就在前几天,她是被人勒死的。”莫兰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她感到自己这一趟来对了,他跟齐海波的关系的确非同寻常。
这个消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她看见他闭上眼睛,把脸转向窗外的车流,仿佛在侧耳倾听什么声音。过了好久,他才转过脸,睁开眼睛轻声说:“可怜的人,我早知道,她会有这样的结局。不过,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
咖啡端上来了,他的手指在洁白的咖啡杯上轻轻弹着,莫兰注意到他手指上原来戴着的那只白金婚戒不见了。
“永胜,你跟海波姐认识是我介绍的,对吧?”莫兰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空空如也的手指,让她心里有点不安。
“对,她结婚比我们早一个月,我们一起去参加了她的婚礼。”他平淡地说。
“在那之后,你们还联系过吗?”莫兰把目光从他的手指移到他的眼睛。
他注视着她,好像在跟踪她的目光轨迹。
“你到底想问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咖啡。
“你跟她,嗯,有没有……有没有那种关系?”莫兰望着他的眼睛,吞吞吐吐地问道。
“你干吗要问这个?”
“你跟她有那种关系的,对吧?听你的口气就知道了。”莫兰说。
他再度闭上眼睛,随即笑了出来。
“是啊,我跟她有过一夜情。”他换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本来我也不知道。但我昨天晚上看了她写的一些信,那是警方在她抽屉里找到的,她的信里提到了你。”莫兰看出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讶,连忙说,“那些信不是写给你的,是写给她真正爱的人的,你可以自己看一下。”
莫兰掏出一封信推给梁永胜。
齐海波在信里这样写道:“松,为了忘记你,我曾经跟无数人共度良宵,其中不仅有我的同事、我的朋友、我的上司以及很多陌生人,其中一个还是我好朋友的丈夫,他是个律师。那天我们在酒吧里偶尔碰到,聊了半小时就去了宾馆。我们整个晚上都没闲着,我不停地说话,而一向能说会道的他那天却异常沉默,他一直在听我说。我们黎明时分告别,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他给我留了一千块钱就走了。你看,我成了个不折不扣的荡妇。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为了你,小松,我什么都愿意做。其实自从你对我置之不理后,我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了。悔恨把我毁了。”
梁永胜默不作声地看着那段话,过了一会儿,他把信还给莫兰。
“那是一年前发生的事,那时候你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他说。
“一年前?”莫兰想,那时候他不是高洁的丈夫吗?虽然她不喜欢高洁,但也不喜欢婚外一夜情的行为,所以她不禁用谴责的口吻说道:“那时候你也是个已婚男子了,而且跟高洁结婚才半年,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我在一个礼拜前跟海波姐碰过头,她还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事,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说是吗?”
他再度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告诉他,他的确没告诉齐海波。
“所以,海波姐认为她是在跟好朋友的丈夫发生暧昧关系,没错吧?”莫兰叹了口气,心想海波姐真是破罐子破摔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没错。就是这样。”梁永胜露出非常疲惫的神情,随后抬起眼睛注视着她,“莫兰,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我上次就跟你说过,我其实并没有那么色情,而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没有那个精力跟别人乱搞。我的心思全在你身上。”
他像是在告白,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他搞婚外情的事实,莫兰庆幸自己已经离开了这个管不住自己的花花公子。
“谢谢你。”莫兰冷静地说。
“你是在讽刺我吗?”他马上说。
“我不喜欢一夜情这种动物行为。”
“我那天心情不好。”他喝了一口咖啡说。
“从她的信里我看出来了,她说你那天很沉默。”莫兰想,就跟今天一样,说话像挤牙膏,而且一点也不风趣,“你那天到底怎么了?跟高洁吵架了?”
他望着她,没有马上回答。
他的神情让她顿时来了兴趣。
“到底是什么事?你的客户跟你解除合约了?”她问。
“我听到了一个消息。”过了好久,他才说,那声音就像是从他的腹腔直接发出来的,低沉而压抑。
“什么消息?”莫兰很好奇,但她蓦然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她忽然不安起来,难道这消息跟我有关?否则他干吗这么看着我?
“是什么事?”她再问了一遍。
他还是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她的眼睛在召唤他。
“莫兰,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过了好久,他才说。
“我瞒你什么了?”莫兰感到莫名其妙。
“你,在离婚后,曾经到法国堕过胎,那是我们的孩子。”他说到这儿,喉咙好像快被割断了,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的感觉,尽管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平静。
但是莫兰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永胜,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问道。
“这就是你那时候不肯跟我好的原因,对吗?我以为你是心里想着别人,你说你身体不好,我不信……我真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痛苦地说。
“对,那时候我是身体不好。”莫兰想起来了,梁永胜给她演那出戏的前两个星期,她因为肠胃不舒服,连着两个星期拒绝了他,现在想想这可能就是导致他出此下策的原因。
“那天我给你爸打过一个电话,本来只是想问个好,他就跟我说起了这件事。莫兰,这个消息让我真是……快崩溃了,两个月后,我才把它完全消化掉。如果你今天不问我齐海波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再提这件事了。永远不会再提。”他望着她,看上去疲倦极了。
莫兰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切都是老爸在搞鬼。
老爸的目的达到了,他的确抓住了要害,把梁永胜搞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如果不澄清这件事,他可能会永远活在痛苦和悔恨里,她不想这样。
她打算说出真相。
“永胜,”她正视着他,“其实我没有怀过孕。”
他骇然地看着她,好像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没有怀过我们的孩子,那是我老爸骗你的。他恨你搞婚外恋,想整整你,所以就编了这个瞎话。我去法国的时候的确身体不好,常常呕吐,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怀孕了,但其实只是肠胃炎而已。所以,你不必难过和后悔,这件事根本不存在,你没有错过什么。”她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述说,心里却微微有些酸楚。
有一刻,梁永胜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他茫然地看着她,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我应该高兴是吗?”他大笑着问她,“我应该高兴是吗?”
她看见他的眼眶红了。
“但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高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落下泪来。
莫兰看着他那张伤心欲绝的,曾经让自己爱慕过的清秀的脸,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怜悯之心。她很想过去抱抱他,安慰他一下,但是她忍住了,她害怕自己的行为会引起他的误会和遐想。她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后退,一直退出咖啡馆,退到马路对面,一边在说“对不起,永胜,我再也不是你的爱人了,我再也不能坐在你身边给你力量了,因为我们的故事已经过去了”。
“对不起,永胜,我老爸不该骗你。”莫兰不忍心看他,只能别过头去。
“仔细想想,他这么做也合情合理。”他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一个不知有多好笑的大笑话,然后,他用手胡乱地擦去眼泪。
“齐海波那天跟你说了什么?”莫兰决定把话题引开。
“你的目的性真强。”他叹息道。
没办法,总不能一直跟你说我们的事吧,再说下去,你更加不能自拔了,你又会像上次那样失控的。她现在真盼望有一天他能兴高采烈地跑来告诉她,莫兰,我爱上了别人,你帮我参谋参谋吧。那样该多好。
“就当是这样吧。我本来就是个很现实的人。”她勉强朝他笑了笑,心里难过极了。
“好吧,我想想。”他招手叫来了侍应,要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奶茶。
他将咖啡一饮而尽,把咖啡杯放在一边,然后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又打电话到办公室吩咐下属把他要的文件找出来放在桌上。这时候三明治和奶茶来了,他沉着脸一边喝奶茶,一边吃三明治,目光始终避得她远远的。她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她说她有好多情人。”五分钟后,他终于打破了沉默,听声音他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她说她爱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因为她做过一些对不起这个人的事,所以她一直想为这个男人做点什么。”
“她想做什么?”
“那个男人好像在几年前被人谋害差点死掉,她一直在查那件事,还找了好几个嫌疑人。她说,她没想到她找的那几个人,跟她现在的公公婆婆有关系。这个发现让她非常吃惊和……恐惧,至少听她的口气应该是的。”梁永胜似乎在掂量自己的用词是否准确。
“是吗?那就是跟白丽莎和施永安有关喽?她是怎么查的?”
“美人计。”
“什么意思?”莫兰心里一凉。
“她说她为了查这件事,跟很多人发生过关系,她出卖自己,人家给她消息。”梁永胜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那个男人出事的时候,她好像就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她说她看见了那几个人的模样,她对其中一个男人的印象特别深,因为这个男人梳着辫子,下巴上有颗痣。两年后,她去一个新开拍的电视剧现场探班时,无意中看到了这个人,当时她没在意,回家后才想起来这个人就是那晚的犯人之一。于是,她又回到那个电视剧的拍摄现场去找那个人,结果却发现他拍完片子就离开了。一年后,齐海波到这个人的原籍去找他,发现这个人已经病死了。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在五年前做那个案子的时候就已经生病了,那时候得的是乙肝,几年后转成了肝硬化的。齐海波认为那个人接那次活,就是为了钱,她认为一定有幕后指使者。”
“她有没有告诉你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莫兰急切地问道。
他朝她瞪了一眼。
“你真奇怪,别忘了,她在跟我搞一夜情,怎么可能说得那么详细。”
“那她有没有继续查下去?这个人跟谁比较熟?”莫兰还是不死心。
“她问我知不知道宋恩。”
“宋恩?”莫兰想到这个人也是白丽莎的朋友,生日派对的客人之一。
“宋恩好像是个男演员,我不太熟悉。她说那个男人跟宋恩很熟,她主动接近宋恩想了解情况,他们后来就成了情人,但交往了一段时间后,她一直没在宋恩身上找到线索,为此她非常沮丧,觉得自己的付出都白费了。那天晚上,她就是因为这个才去酒吧的。后来她问我,如果她真的找到了背后的主谋,那个男人会原谅她吗?”
这个问题让莫兰感到心酸,海波姐虽然做了不少不可原谅的错事,但她终究还是爱着郑恒松的,而且可能后来她接触的男人越多就越感到当初他对她的情意有多珍贵,因而也就越爱他。但是走错了一步,后面就步步是错,一切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你是怎么回答的?”莫兰问。
“我说,既然觉得愧对他,那只求个心安就可以了,别指望有什么回报了。”梁永胜冷漠无情地说着,一边咬了一口三明治。
“听了你的回答,她一定很失望。”莫兰叹了口气,心里感到很别扭,因为她总觉得他说的句句话都是针对她的,这让她如坐针毡。
“她笑笑,说只有局外人才能说这么漂亮的风凉话。”梁永胜耸耸肩,一脸无奈。
午餐后,莫兰要去电视台见一个朋友,梁永胜表示愿意送她,并且一再保证自己是个理智的人。望着他真诚的表情,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好上了他的车。
在车上,他显得郁郁寡欢,好像在生闷气。
“你是怎么啦,永胜,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她担忧地问道。
“我心情不好又不是只有这几天,自从你爸告诉我那件事后,我哪天真正开心过。”他笑了笑,“不过,你放心,我自有解决坏心情的方式。”
“对啊,就是搞搞一夜情嘛。”莫兰白了他一眼。
“齐海波身材棒,精力充沛,活像一匹母马。说实话,还真让有点我吃不消,哈哈哈。我还是喜欢你这缠绵勾人的小狐狸精,那样才能体会到爱和情趣,跟她在一起我好像在义务劳动。”他说到这儿,便朗声大笑起来。
莫兰知道他只是在假装潇洒,所以既不说话,也不笑。她想,反正结婚后,你每次自己想要,都赖我勾引你,难道我穿得好好的坐在沙发上看书,也是在勾引你吗?老是叫我小狐狸精,人家听了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算了,看在我老爸把你骗惨了的份上,我今天就先忍一回,不跟你争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齐海波跟我一样,我们都是自以为很聪明的人,结果呢,爱的是A,跟B结了婚,却又跟C上了床,真够混乱的!我们也想从头到尾只跟一个人,但就是怎么都对不上号,我们才是最可怜的人。”他说到这儿,方向盘旁边的小盒子里传来手机铃声,他打开盒盖,拿出耳机接通电话。这时候,莫兰忽然看见那里面闪过一道白光,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枚白金戒指。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啦?”他已经接完了电话。
“你干吗把戒指放在这里?”她从盒子里拿出那枚戒指,“是你的结婚戒指吗?”
他腾出一只手,二话没说抢过那枚戒指扔出窗外。
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则若无其事地继续开车。
她看了他一会儿,转过身去坐好,望着前方,她已经不准备再问他任何问题了。但是没多久,他自己却开口了。
“现在我恨这个戒指。我跟高洁已经分居了。”他简短平淡地说。
她吃了一惊,别过头去看着他。
“她把你的照片、睡衣、抽屉里留的便条,那个房间里的东西通通都烧了,干得真彻底。”他平静地说。
莫兰叹了口气。
“可是……她这么做是对的,你们是夫妻,她是妻子,她有这个权利,那个房间里的东西你早晚……”她话说了一半,就被他打断了。
“那是我仅存的一点记忆。我不能原谅她。”他的声音里带着气愤。
“她可能是因为恨我才这么做的,她恨我让高竞跟她断绝关系。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据说孕妇的情绪都非常不稳定。”说到孕妇,莫兰忽然想起一件事,“梁永胜,你没有把我堕胎的事告诉高洁吧。”
“我说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莫兰吓了一跳,同时为自己的名誉受损而生气,“你是不是疯了?你去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前几天吵架,我对她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怀孕,莫兰也怀过,但是因为你和我结婚了,她什么都没说,自己解决了。”他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看来是我说错了。其实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为这件事难过。”
“你还跟谁说过?”莫兰皱着眉头问道。
“我跟高竞说过。”
“什么?!”莫兰又惊又怒,“你什么时候跟他说的?你怎么那么大嘴巴?!”
“还记得你去年跟他吵架,你们一年没来往的事吗?”
“我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刚刚知道这件事不久,有两天没回去,高竞跑来找我,那天我们两人心情都不好,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他对我说,你别忘了我妹妹爱你,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就失控了。我说‘就因为你妹妹,我什么都没有了,老婆孩子都没有了’,接着我就把你在法国的那件事跟他说了一遍。他马上就呆住了,然后打了我一顿,把我揍得鼻青脸肿。”梁永胜苦笑了一声,“他好像气疯了,一直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跟莫兰离婚,我到底喜欢谁?为什么跳来跳去,让每个人都不好过!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最后我们两个商定一起把这件事忘了,谁也别再提。他没跟你提过吗?”
莫兰根本不知道一年前,他们两人之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他从来没提起过。”她茫然地摇摇头。
“看来你有必要跟他解释一下。”
“我会的。现在,看来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我曾经怀过孕还打过胎。”莫兰气呼呼地说。
她想,我回去要把老爸好好骂一顿,瞧他干的好事,真是坏事传千里,我现在都成打过胎的女人了。她一想到这两个猪头男人知道了这惊天秘密,也不来求证,还自以为大度地吞在肚子里,就越发地生气。
车行了几分钟后,梁永胜问:“你们最近怎么样?”
“高竞忙着搬家。”她没好气地说。
“搬家?你们要结婚了?”他好像被吓了一跳。
莫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出来:“你的高洁说,房子是高竞的母亲留给她一个人的,还有遗嘱可以作证,所以高竞就只好搬走了。他们今天下午就去房管局办理手续,要把高竞的名字划掉,改成高洁一个人的。”
瞬间,梁永胜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她最近神经不正常。”他闷声道。
“高竞现在租了一间房子,这两天就搬。”莫兰说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要赶她走,否则她为什么急不可待地要抢那房子?”
梁永胜板着脸摇了摇头:“我这两天都没跟她说过话,没想到她越闹越厉害了。这事你应该早告诉我,高竞也搬得太急了,应该等我把遗嘱的事搞清楚再说。”
“不用了。就算高洁完全是在瞎掰,高竞也还是会让给她的,只要她开了这个口,高竞是不会跟她抢的,你那‘百分百女人’就是吃定他哥哥会让她才会这么说的。其实,我对那遗嘱也是半信半疑,但是我也不准备管这事了,这是高竞的决定,我尊重他。”莫兰说。
“没想到她会跟高竞要房子,我真有些不敢相信。”梁永胜严肃地说着话,随即微微一笑,“不过,我想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她可能一开始只是想引起高竞的注意,但谁知后来却弄巧成拙。现在她自己一定也很后悔。”
哼,是不是真的要房子,只要看她今天有没有去房管局更名就知道了,莫兰心想。但是她没有说出口。尽管她现在非常讨厌高竞这个自私自利的妹妹,但她也不想为了这个小人,让自己也加入小人的行列。另外,她希望高洁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好让高竞省省心。于是她说:“为了她能尽快恢复正常,你回去后就对她好点吧,别跟她分居了,毕竟她也是你孩子的母亲。你对她好,她就会对所有人都好,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她努力用欢快鼓励的口吻对他说。
但是他却套用了一句齐海波的话回应她:“只有局外人才会说这么漂亮的风凉话。”他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可莫兰从这笑声中只听到深深的悲哀和无奈。
宋恩的实际年龄是46岁,但他保养得好,看上去顶多只有40岁:光滑的皮肤、高挺的鼻子,一头挑染的黄发,只有紧身t恤下面微微露出的小肚子稍稍泄露了年龄的秘密。高竞平时很少接触演艺界人士,所以初次见面,忍不住好奇地一直打量这个人,随后他马上判断出,这个打扮有几分花哨,说话有几分轻浮的男人,可能是个意志薄弱的好色之徒。因为他有络腮胡子,鬓角很长,而且小动作不断。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这样的人通常性欲旺盛,自控能力差,而遇事又容易紧张。
他们是在宋恩的寓所见的面。宋恩带着他的招牌微笑把他引进门后,便消失在走廊里。高竞趁机略微浏览了一下房间的布置,发现这里充斥着一股强烈的自恋味道。客厅的墙上挂着宋恩本人的大幅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他衬衫敞开,袒露着发达的胸肌,侧着头,表情很酷,像是在拍衬衣广告。接着他发现这个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摆放着宋恩自己的照片,几乎张张他都袒露着胸肌或者整个上身,有一张很明显还是裸照,只是关键部位用东西挡住了,表情异常骚包。于是,高竞又得出了一个结论,宋恩以自己的身材为傲,年华老去对他来说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几分钟后,宋恩从里面房间出来,他身后跟着一个披头散发、穿着藕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她手里拎了双高跟鞋,满脸不高兴和失望,路过高竞时狠狠盯了他一眼。
她把高跟鞋“砰”的一声丢在地上,随后赤着脚伸了进去。
“我先走了,宋老师。”她冷淡地说了一句,回头又看了高竞一眼,忽然朝他露齿一笑。高竞发现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好的,小青,我们再联系。”宋恩很殷勤地替她开了门。
女人没有回答,拎上手袋,撩了撩头发便径直走了出去。
关上门后,宋恩笑着搓了搓手,解释道:“我们正在熟悉剧本,下周就要开拍了。”
“她叫什么?”高竞冷淡地问道。
“袁青。”宋恩的眼珠转了转,微笑起来,“你可能对她有点印象,前不久她拍了一部跟警察有关的电视剧,剧组让她上你们警察局体验过生活。她在那里待过两天,她还有个朋友在你们那里工作。”
经宋恩这么一说,高竞马上想起来了,前几天,他看见这个袁青跟张小桃一起坐在食堂里说说笑笑的。当时,这个袁青还曾经跟他前后脚打过饭,当时她也是这么朝他笑过一下。
“她几岁?”高竞问道。
“24岁。”
年龄跟张小桃相仿,没准她们就是同学。这么说来,有可能她会记得白丽莎提到过的那个旧同学。高竞决定有空找袁青聊一聊。
“把她的电话给我好吗?”高竞道。
“没问题。”宋恩随口报了个电话号码,看着高竞记下了,他道,“看来警察先生对小青很感兴趣啊,她的确是个美人。”
高竞抬起眉毛,严厉地盯着他。宋恩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去了。
“你跟白丽莎是什么关系?”高竞直截了当地问道。
“什么关系?”宋恩转过身,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好像这问题侮辱了他的人格,他准备为此而干点什么。但他一接触到高竞冷峻的眼神,气势马上又矮了下来:“我们是朋友,很亲密的朋友。”他一边说,一边轻浮地耸了耸肩。
“她是什么时候通知你去参加生日派对的?”
“是派对的前两天。”宋恩道。
“她是8月25日凌晨死的,她的生日派对在8月24日,你说的派对的前两天,是指8月22日吗?”高竞问道,他注意到自己的这番话让宋恩的眼神有些涣散,好像他被一个充满数字的绕口令砸昏了脑袋。
“你说什么?8月几号?”他果然不太明白。大概演员对数字都不太敏感,高竞想,于是他只能简化自己的问题:“你是不是8月22日接到派对邀请的?”
“嗯,也许是的,可能。”宋恩考虑了一下才回答。
“可是我查过,白丽莎的生日是在9月份,那天不是她的生日。你是她亲密的朋友,难道不知道吗?”高竞问道,他怀疑这个问题郑冰可能已经问过他了。
但是宋恩的回答告诉他,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生日,我从来不记这个。其实,我也有一年没跟她见面了。我们平时只是偶尔通通电话。”他不安地挠了挠头顶。
这倒是新发现。
“这么说,这一年你们的关系不怎么样?”
“不,朋友还是朋友,只是,”宋恩仰头望着墙上自己的大幅照片,“这一年我很忙,我要拍片,经常东奔西跑的。”
“既然是这样,你突然收到这个邀请,不觉得奇怪吗?”
“丽莎做事向来出人意料,我不觉得,我喜欢的就是她的这种性格。”宋恩的双手扣在一起,两个大拇指上下交替,忙个不停。
这个人很紧张,高竞想。
“她怎么约的你?在电话里说的?还是见面?”
“她打电话来的。”宋恩的大拇指仍然在忙,高竞想,那好比是他现在的脑神经。宋恩说:“她在电话里只是说,那天是她的生日,叫我去吃饭。”
“你不是很忙吗?她怎么知道你一定会去?”
“她一开口就说,你一定要来。”宋恩把目光再度投向墙上自己的露胸照,好像白丽莎就是为了这张照片才邀请他的,“其实她问了其他的演艺界朋友,知道我的电视剧刚刚杀青,那几天正好有空。她说‘我是诚心诚意要请你的,如果你不来,我只好改期了’。既然这么有诚意,我当然不好意思拒绝。现在看来,那天真不该去。”宋恩苦笑了一声。
事先做了功课,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无法拒绝,这才发的邀请,这样看来,白丽莎是处心积虑要请宋恩来参加派对。这是为什么呢?
“说说那天晚上的情形。”
“她是说了一些过头的话。”宋恩很戏剧化地挑了挑眉毛,“这没什么,我了解丽莎,以前在剧组她也经常动不动发脾气,所以她常得罪人。”
“她那天晚上喝了什么?”
“她喝的是红酒,”宋恩说完,又马上补充了一句,“是她老公倒的。”
“你们客人用的是一次性的杯子还是他们家的酒杯?”
“是他们家的酒杯。丽莎向来不喜欢一次性杯子。”宋恩转过头去看着自己客厅里的那个茶盘,那上面放着一排整齐的玻璃酒杯。
高竞记得上次去施永安家,他仔细观察过施家的茶盘,那里放着白丽莎的三个专用杯子和另外三个白瓷茶杯。放置茶盘的柜子在餐厅外面的客厅里,餐厅和客厅之间隔了一道玻璃门,所以下毒者只有走出这道玻璃门,才能进入客厅投毒。
高竞决定迅速分析一下凶手的作案轨迹。毫无疑问,凶手必然是听了白丽莎的那番话后才动了杀心。接着,他想办法找到了毒药,随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客厅的茶盘前,将毒药放入了白丽莎的专用白开水杯。所以,凶手必然符合三个特征,一是凶手知道白丽莎放置氰化钾的地点,二是知道哪几个是白丽莎的专用杯子,三是知道别人不会使用白丽莎的专用杯子。换言之,凶手跟白丽莎非常熟悉。
那么,现在就要搞清楚以下两个问题:白丽莎可能把氰化钾放在什么地方,以及有谁可能接近放毒药的地方和茶盘。
整理完思路后,高竞问宋恩:“白丽莎不喜欢用一次性杯子,那她平时用什么杯子喝茶?”
“她有自己的专用杯子。”宋恩不假思索地说。
“专用杯子是什么意思?”
“以前她在剧组的时候,通常会分别用好几个杯子喝不同的东西。”宋恩皱着眉头笑了笑,像是在感叹女人的麻烦,“一个杯子喝咖啡,一个杯子喝茶,一个杯子喝白开水。”
“她会不会混用?”
“不会。”宋恩想了想才说,“她在有些方面非常固执。”
“你认识她多少年了?”
“有些年了吧。”看上去,宋恩不太喜欢时间问题,这可能会让他联想到自己的年龄。他叹了口气,仰起头回忆着。
“你是哪一年认识她的?”高竞换了一种问法。
“是1993年,我们是一起演《海之恋》的时候认识的,我是那部戏的男主角,她演女配角。那时候的她风华正茂,看上去很美。”宋恩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往昔岁月的怀念,高竞蓦然觉得他老了好几岁。同时他也发现,宋恩喜欢侧脸对着人,因为这样能显出他脸上的棱角,而一旦正面对人,他的脸就会明显见老。
“那天白丽莎发完脾气后,你们是不是马上散了?”高竞问道。
“不,我们继续吃饭。”宋恩歪着头笑道。
“她发完脾气,你们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高竞很意外,但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在座的个个都是白丽莎的老熟人,大家都知道这是她的老毛病,所以没有人在意。
“丽莎经常喜怒无常,以前在剧组也这样。我刚刚说了。”宋恩道。
“那天晚上,你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是两个小时后吧。吃完饭,施永安又请我们上书房喝了一会儿茶,他最近出版了一本新书。”宋恩再次挠了挠头顶。
“白丽莎后来从房间里出来过吗?”
“她出来过,我们走的时候,她出来送我们,看上去像在发脾气。”
“她仅仅是送你们吗?”
“她跟我们说了再见,然后说要吃药,拿了个水杯就又进屋去了。”
拿了个水杯进去了。吃药,一般是用白开水吞服。
“你跟施永安在书房里的时候,其他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沈是强跟我们在一起,我们三个人在书房侃大山,那个……白丽莎的前夫吃完饭就提前走了。至于别人,我看见施永安的儿子跟齐海波一起出门了。”说到这儿,宋恩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高竞想,他这个笑容也许说明,他刚刚说的一堆话里,有个人曾跟他有过不寻常的关系,说不定就是齐海波。但是,他现在不准备问这个问题。
“白丽莎跟她老公的关系怎么样?”高竞问道。
“丽莎是个挑剔的人,她从来不会真的夸奖谁。”宋恩笑嘻嘻地说。
“她曾经向你抱怨过什么吗?”高竞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说施永安不像男人,说话太做作,太假。”宋恩幸灾乐祸地笑了笑,“我知道他们在经济上是分开的,各管各的,施永安很少在丽莎身上花钱,把自己的钱袋看得很紧。这才是他不像男人的地方。”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白丽莎的毒药放在哪里你应该也知道吧,高竞想。
“白丽莎跟她女儿的关系如何?”高竞问道。
“她的女儿?她们母女关系一向不好,丽莎说骆小文总向她要钱,有时候还偷她的钱。”宋恩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他对自己的头发真不是一般的珍惜,高竞想。
女儿偷钱,这又是一个新情况。
“如果白丽莎买了毒药,你认为她可能会放在什么地方?”高竞注视着宋恩问道。
显然,这问题让宋恩有些意外。
“嗯,我看,不是包里,就是抽屉里。女人一般会把药跟化妆品放在一起。”宋恩说着笑了起来,但笑得有些紧张。
高竞发现他的腿开始抖起来。
“白丽莎一般会把化妆品放在哪里?”他问道。
“我不知道。”
“以前在剧组的时候,她会把化妆品放在哪里?”
“她有个化妆包。所有女人都有化妆包。”宋恩好像在嘲笑他对女人的无知。
“白丽莎有没有服药的习惯?比如安眠药?”高竞问,他知道很多敏感易怒的人都有长期服用镇静类药物的习惯。
“对,她说她常睡不好。我不知道她把药放在哪里。”宋恩好像在撇清。
“那天晚上,在所有的人中,你认为哪个是白丽莎所指的男人?”
“我觉得是她的前夫。”宋恩皱皱眉头。
“为什么?”
“因为他们关系一直不好,丽莎非常讨厌这个男人。”宋恩不说话,眼波转来转去,像在抛媚眼,“我记得,他们有一次还闹上报纸呢。呵呵。”
宋恩干笑道。闹上报纸这事,高竞已经知道了,事情发生在1995年。报纸上说,骆平因强奸白丽莎而被抓,但他已经查过了这个案子,完全子虚乌有。而写这篇文章的是一个名叫“夜都”的记者,高竞已经叫下属去查了,到目前还没有下文。
“好,现在来谈谈白至中,那天在葬礼上,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个,上次那个女警察已经问过了。”宋恩不安地看着他。
“我知道,请你再说一遍。”高竞冷静地说。
“他问我六年前,哪些人出席了施倩云的豆腐宴?我有没有参加?”
“施倩云是谁?”怎么突然又冒出个新人来?
“那是施永安的小女儿,施正云的妹妹,得癌症死的。白至中是想问,那次葬礼之后答谢宾客的豆腐宴上有哪几个人出席了。”
“有哪几个人?”高竞问道。
“其实,就是生日派对上那几个人,除了齐海波之外。”宋恩仰头回想着,那姿势跟墙上的大幅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高竞回警察局的时候接近中午饭时间,他在心里大致规划了一下接下去要做的事。一,再跟施永安、施正云父子聊一聊白丽莎的生日派对;二,跟张小桃的同学袁青联系;三,跟沈是强谈话;四,让下属调查白丽莎和白至中的财产情况;五,找骆平谈一次话,郑冰的资料显示骆平最近几年一直不如意,有可能骆小文偷母亲的钱也是为了接济父亲;六,查一下六年前施倩云的死亡记录,这次晚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七,找人去借台录像机,今天晚上准备看一至两盘,看来该熬夜了;八,下午1点跟高洁约好在房管局见面。
最后那条让他的心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这时他联想到自己银行存折上的那个微不足道的数字——六万,他很清楚,用这点钱在市区恐怕连间厕所也买不下来,更不用说整套房子了。这样想着,他更加对自己与生俱来的这个家庭感到失望和寒心,觉得自己多年来付出的感情就像坏了的水龙头里流出的水,都被白白浪费了。
他痛恨母亲的无情和妹妹的自私。夜深人静,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经常愤恨地想,如果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赶出家门,那他早就该离家出走,带上自己的行李,永远离开这个从来没给过他一丝快乐和温暖的家。
这样想着,他就越发感受到莫兰对他的好。他又想起昨晚在饭桌上她竭力维护他、在树荫下又巧妙地诱惑他的事,还想到了过去的许多事,他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谁比她更美丽更善良。只要有莫兰就够了,他一遍遍对自己说,只要有她就够了。
忙了一上午,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便径直走进了警察局的食堂想饱餐一顿。但他一进门,就被一股来自异性世界的强烈气流逼得连着倒退三步。
“你?”他看见郑冰站在他面前仪态万方地微笑,今天她穿了一身运动装,看上去像个体育台的女主播。
“你好。”她落落大方地说,“我们一起吃午饭吧,高竞。”
高竞在食堂里东张西望,他想找乔纳,因为如果她在,他就可以立刻走上前去跟她坐在一起,这样他就可以摆脱郑冰了。但可惜,今天乔纳不在,难道是到对面去吃大肠面了?他焦虑地想,我要不要也去对面的面馆,但又一想,在外面这女人恐怕会更放肆,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留在食堂吃饭。
高竞没搭理郑冰,径直走到打饭的地方,拿了盛饭的铁盆子排在队伍里。他用眼角瞟到郑冰正紧跟在他身后。
他打完饭后,正好看见下属小丁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连忙走了上去。
“头,你来了。”小丁恭敬地说。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下午你去查查白丽莎和白至中的金融信息。”他心不在焉地吩咐道,脑子里却想的全是郑冰。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知难而退自动撤离,他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这时候,他发现小丁正抬起头望着他的身后笑。
坏了,他想。
“小丁,我想跟你们头儿说几句话。”他听到郑冰在他身后笑嘻嘻地说着话,心里很生气,又不便发作,因为这里毕竟是单位食堂,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人家都看得很清楚,他只能不耐烦地把钢勺“当”的一声丢在铁盘里。
但小丁一点都没会意。
“好的,好的,我先到那边去吃了。”小丁端着饭走开了。
郑冰笑盈盈地坐到了他对面。
他不理她,自顾自低头吃饭。本来吃饭是件很简单的事,但现在他得步步为营了,生怕什么东西吃在嘴边,有人凑过来给他擦。现在可不是在咖啡馆,所有人都看着呢,一想到这儿,他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今天上午在忙什么?”她眼神活泼地问。
“去见宋恩了。”他闷声说话。
“是那个男演员?我见过他。”她轻快地说。
“我知道。”他冷淡地说,一边低头吃东西,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提高声音问道:“高竞,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妈的,她想干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嚷这种事!他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里的厌烦又增添了一分。
“你轻点好不好?!”他怒道。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这案子,你有必要态度这么恶劣吗?”她好像还生气了。
“可我不想跟你聊。你别忘了,你已经被踢出这个案子了,你没资格跟我聊。”他冷冰冰地说。
看见他真的生气了,她的口气马上软了下来。
“我哥的嫌疑现在解除了吗?”她小声问道。
“还没有。”他瞥了她一眼,“你那时候有没有查过六年前施倩云的那个豆腐宴?”
“生日派对上的人除了那个齐海波以外都去参加了那个豆腐宴。我查过那个施倩云的死亡记录,也找过她的主治医生,看了她的诊断报告,她是患肺癌死的,没有疑点。”她吃着盘子里的青菜,不知是胃口不好,还是在想心事,她吃得很慢。
那么就是这个豆腐宴有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高竞忍不住一边吃米饭一边思考,这时候,他听到对面的郑冰突然说:“高竞,我打算调过来跟你一起干。”
他的思路立刻被打乱了,而且还是被这么糟糕的消息打乱的,他感到特别恼火。
“我不需要副手。”他斩钉截铁地说,同时垂下眼睛看着她,尽量向她展现坚决和轻蔑的表情。但是,她好像没看到,一直盯着她面前的青菜发呆。
“高竞,我知道我上次说话有点过头,我为上次的话向你道歉。我不应该随便说你女朋友的坏话,请你原谅我。”她言辞恳切,令听的人感觉如果不听她说下去,简直就成了恶人。
高竞沉默了片刻。
“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他说,但心里却想说,你随意诋毁我最喜欢的人,以为用一句廉价的道歉就可以挽回我对你的好印象吗?
“可以再让我看看那张照片吗?”她忽然抬起头问道。
她的要求让他感到有些困惑:她为什么要看照片,难道她是准备退出竞争了?也罢,让你再看一遍我家莫兰的照片,让你知道,你永远比不过她,我跟她有多好。
他掏出照片给她看,这次是另外一张。虽然是同一个地方拍的,但在这张照片里,莫兰坐在他腿上,他在背后搂着她的腰,看上去亲热极了。
她注视着照片,良久不说话。
他马上后悔了:要是她突然哭出来怎么办?那我可真成单位的笑柄了。但是郑冰并没有哭,而是平静地问道:“可以送给我吗?”
“送给你?”高竞大吃一惊。
“可以吗?”她似乎在哀求他。
“你真的想要?”
“是的。”
高竞想,拿回去也好,可以时时刻刻提醒你,我们是不可能的,希望没过几天,你就能从这份毫无指望的感情中醒悟过来,不再来纠缠我。
他正准备答复她,就看见她已经自说自话把照片塞进了口袋。看她那么急切,他不禁问道:“你为什么要我们的照片?”
她的回答出人意料。
“我想把它挂在墙上,作为我的行动目标。”她忽然抬起头,直视着他,他发现她的眼睛里潜伏着疯狂的气息。她说:“高竞,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越挫越勇。”
高竞望着她,心想,她很可能真的会把那张照片钉在墙上,然后在两边写上“排除万难,勇往直前”,每天早晚各温习十次,就好像过去人们把“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标语贴在墙上一样,这样就能时刻提醒自己记住这个远大的目标。她很可能会这么做。
高竞发现,她已经神经错乱了。
他低下头继续吃饭,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是不是应该立刻问她要回照片,否则她肯定是不准备还给他的。他正想着,忽然一只热乎乎的手搭在他没有握筷子的那只手上,轻轻一捏,又放开了。
“谢谢你。”她若无其事地说。
他脸色铁青,一边痛恨她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骚扰,一边又痛恨自己刚才在开小差,居然忘了自己是跟谁坐在一起,也忘了她有这臭毛病。他真想立刻冲出去洗手。
他怒视着她,刚想发作,就听到她问:“我能见见她本人吗?”
她一边问,一边若无其事地又吃了一小口青菜,好像她正在减肥。她无所谓的态度让他非常恼火,而她的提议却让他有些吃惊。
“你要见莫兰?”他不客气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哥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觉得他说的对。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见见她。”她特别在“应该”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果然是郑恒松的主意,为什么他总能轻易影响别人的意志?高竞不知道这个主意到底有没有效,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位革命女战士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也许,我该当着她的面跟莫兰亲热一点,这样也许能更深地刺激她,以便让她趁早退场,大概郑恒松就是这个意思吧,高竞想。
“好吧。今晚7点,你在西林花苑小区门口等我,我叫她来。”他说。
“我一定来。”她说,目光坚定地投向高竞的身后,好像莫兰此刻就站在食堂门口。
莫兰看见高竞远远朝她走来,她高兴地迎了上去,同时塞了个饭盒在他手里。
“你还没吃饭吧,我从我家的饭桌上给你扒了一点,你带回去吃吧。”她笑嘻嘻地说。
“有什么菜?”他把饭盒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马上就觉得饿了。
“宫保鸡丁、卷心菜炒面筋,还有两个蟹粉鱼丸,这都是我爸烧的。他最近很迷恋烧菜。整天都在厨房里忙,今天还拿了本出来,说明天开始要研究‘红楼菜谱’了。”莫兰津津有味地说着,忽然拍拍他的肩,“你今天跟高洁去过房管局了吧?”
“嗯,去过了。解决了。”他平淡地说,又闻了闻饭菜香。他真想立刻打开饭盒饱餐一顿,中午饭真倒胃口,结果只吃了一半都不到,下午又忙得分身乏术,所以现在他都快饿疯了。
“解决了?怎么解决的?”莫兰正视他。
“我已经把名字改成她一个人的了。”他说,看见莫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他连忙说,“她本来说不要改,是我硬要改成她一个人的。”
“你还帮她说话?她怎么能这么对你?她又不是没地方住!她现在住的可是别墅,而且她老公很有钱!”莫兰生气地大声说道。
高竞平静地注视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从中午跟高洁见过面,大骂过她一顿后,他就不生气了,完全恢复了平静,并且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来都没那么平静过。他好像突然看清了许多事,也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这些道理,他以前从来没好好想过,现在突然想明白了,他蓦然对自己和莫兰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我觉得梁永胜跟她走不远,所以我想给高洁一点保障。”他说。
莫兰仰头看着他,似乎在思索他的话。
“她是不是说过我坏话了?”她皱起眉头问他。
她总能猜到一些他不想说的话。所以最后,他只能说:“她告诉我,梁永胜结婚后仍然留着你们的卧室,每天晚上他都会在那个房间待十分钟,那里面还有你的东西。她说梁永胜爱的是你,跟她结婚后还经常跟你见面,送你贵重的东西。”
“她一定是说我破坏他们的夫妻关系了,是吧?好吧,还有什么?”她扬了扬眉毛。
“其他就没什么了。”
其实下午他把高洁痛骂了一顿,他是因为高洁把莫兰怀孕的事告诉郑冰才骂她的。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如此严厉地痛骂他一直呵护有加的这个妹妹,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骂完之后,他还是觉得很畅快。至少,他终于告诉高洁,从今以后,他再不允许她干涉他的生活了,他可以把房子给她,什么都可以给她,但她休想插手他的人生。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的关系走不远?”莫兰问道。
“我知道梁一直爱的都是你,”他看出来,自己的平静态度让她有些意外,她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于是他说了下去,“但是我知道你爱的是我,也可能你曾经喜欢过他,但你爱的一直就是我。我知道。”
“高竞,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信?”她笑着勾住了他的脖子,从她手掌传来的体温和扑面而来的温馨气息,让他觉得浑身麻酥酥的。
“如果你不爱我,你不会给我做那么多好吃的,也不会给我买衣服,那时候我升职你也不会来教我怎么跟单位里的人打交道。还有,如果你不爱我,你不会跟我……那么好。”他笑了笑,“我了解你,你不是随便的人。”
“说得没错。那你再说说,我爱你什么呢?”这下她乐开了花。
“我人好,还有,嗯,长得大概,也不难看。”他说到这里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咯咯”笑了起来,放下了手臂。
“哥,你真帅。”她对着他的耳朵喊道。
“不许说这句话,不是跟你说过吗?”他皱着眉头无奈地轻声抱怨道。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后来跟高洁还说了什么?”
“我跟她说,感情不能勉强,这是她跟梁永胜两个人的事,我管不了,也没办法管。这件事只能他们两个自己解决。不过,我觉得他们的时间不会很长。”高竞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真希望高洁能生活得安稳幸福,但是有些事,实在不是我的能力能够解决的。我看开了,莫兰,如果他们真的分手,我也不会去找梁的麻烦,虽然他的确不是个东西,是他害了高洁。但是我想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我发现,高竞,你今天一下子长大了十岁,你是不是吃过什么无敌年龄增大丸?”她屏住呼吸,把手放在嘴上,惊讶地盯着他的脑袋看,好像忽然发现他头顶长出了个牛角。
“我本来就很成熟,只是你没发现。”他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嗯,现在我发现了。所以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小妈妈’了,听到了吗?要做个彻底成熟的男人才行。”莫兰笑嘻嘻地戳了他一下。
他横了她一眼,紧闭嘴唇,没搭腔。
“对了,你说你的郑冰今天要来见我?”她推了他一下。
“什么我的郑冰!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都是她自己在发神经!”说到郑冰,他的语气中马上充满了烦躁。
“她为什么要见我?”莫兰歪着头看他,“她已经爱你爱到这种程度了吗?要跟我当面火拼?她会不会带浓硫酸来?”她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浓硫酸?应该不会吧,她是警察。”他被她的这个设想着实吓了一跳,马上安慰道,“你放心,有我呢。她不敢对你怎么样。”
他刚想再说几句,就见一部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他看见郑冰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还真的来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莫兰,发现她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情敌,好像转眼已经消除了对浓硫酸的恐惧。
郑冰两手空空,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她还穿着白天那身运动服。
“你好,高竞。”她说。
高竞牵住莫兰的手,朝她冷漠地点了点头:“这是我的女朋友,莫兰,这是郑冰。”
郑冰把目光对准莫兰,像狼一样龇牙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好,我见过你,你是那个莫中医的……”
“对,你上次来我家盘问过我爸。你好。”莫兰笑盈盈地说。
“高竞说的没错,你的确很漂亮。”郑冰直率地说。
“可是……你下面该说‘可是’了吧。”莫兰说。
高竞在考虑现在要不要当着郑冰的面吻莫兰。他实在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做这种事,但是如果不这么做,郑冰就会像苍蝇一样一直在他周围飞来飞去。当然,她如果就像她自己说的,越挫越勇的话,就算他当着她的面跟莫兰更亲热些,她也会以此为借口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把革命激情用在爱情上的女人实在可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漂亮并不能代表一切。我曾经抓过很多漂亮的女犯人,她们都很吸引人,但没一个是好东西!”郑冰瞪着莫兰接着话头说了下去,好像莫兰曾经是那些女犯人中的一个。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已经认识她了……”高竞想说下去,却被莫兰打断了。
“亲爱的,别说话。”她柔声说,随后微笑地看着郑冰,“听她说下去。”
“噢。”他故意乖乖地答应了一声。
他们的对答把郑冰的脸气得青一阵白一阵的,但她最后还是很成功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莫兰,你是叫莫兰是吧。我只想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你公平竞争。我喜欢他。”郑冰咄咄逼人地对莫兰说,她没有看高竞,只是用手指朝他一指。
“我喜欢他”,这应该算是一句表白,但高竞听起来,却怎么都像“我要干掉他”。
她真的疯了,要不要打个电话把“深水虾”郑恒松叫来?或者干脆直接打电话给最近的精神病院?算了,还是准备吻莫兰吧,不这么干,简直没办法让她死心。
他搂住她的肩膀,心在怦怦跳,他痛恨自己被迫在别人面前展示这种亲热之举,但实在是无可奈何。他一边安慰自己,亲一下莫兰反正不吃亏,一边准备俯下身子。但当他刚弯下头,就接触到莫兰严厉的目光,显然,她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她不要。他犹豫了一下,只得重新站直身子。他听到莫兰在说话:“郑冰,我佩服你的勇气和坦率,但我得提醒你,人生并不是每一关都能硬闯的,尤其是情关。你想清楚了吗?也许你会头破血流。”
“哈,也许最后头破血流的人是你。”郑冰冷笑道,“你这种人我了解,我看得太多了。”
就因为听了高洁说的话,你就了解她了吗?高竞心想。
莫兰看了她一会儿,掏出手机。
“那好吧,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她若无其事的口气好像是在对自己的新朋友说话。
“电话号码?”郑冰有些疑惑。
“不是要跟我竞争吗,现在就怕了?”莫兰笑道。
“如果你骚扰我……”
“明天我打电话给你,我们一起出去走走。你该好好了解我才能在高竞的面前说我的坏话,不是吗?”听上去,莫兰像是在担心郑冰会改变主意,高竞发现女朋友的眼睛正在滴溜溜地转,他知道她又在打鬼主意了。
郑冰似乎觉得莫兰的话颇有道德,她迅速把电话号码报给了莫兰,并再次威胁道:“如果你半夜打电话骚扰我,我不会放过你。”
“说好了跟我竞争,可不许耍赖。”莫兰道。
“我从来都说话算数。”
“那我们就说定了。”莫兰笑着说。
郑冰有些被莫兰的态度搞糊涂了,她沉着脸问道:“你笑什么?觉得这事很好笑?”
莫兰马上用抱歉的口吻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我妈经常教育我的一句话——‘胜利者要学会对失败者微笑’。”说完,她很妩媚地朝郑冰笑了笑。
郑冰看着她,沉默片刻后冷静地说:“我会让你哭的,莫兰。”
接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高竞,说:“我不会放弃的,高竞。随便你怎么看我!”说完,她转身离去。
她来去匆匆,他们两人目送着她的背影,都感到有些错愕。
过了一会儿,高竞问莫兰:“刚才我想亲你,你为什么不要?这样就能把她吓跑了。”
“高竞,我们好,干吗要做给别人看?而且,那个人是喜欢你的,我不想做伤害别人的事。”莫兰笑着说,“再说,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坏,能够这样光明正大地来请战,说明她坏不到哪里去。啊,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呢!太有意思了!”说完,她“咯咯”笑了起来,好像觉得这事有趣极了。
“什么竞争!你根本不需要跟别人竞争。她这人脑子有毛病。我其实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他烦恼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她抿嘴微笑,“但你想想,她以后很可能会成为乔纳的小姑子,就算成不了,她也毕竟是郑恒松的妹妹,我们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能对他妹妹太过分。所以从明天起,我会给她洗脑。你放心吧,认识我以后她就再也没时间缠着你了。”
那倒是,高竞想,其实郑冰一点都不了解莫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