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草,草里有蚊子,它们朝朱能扑来。
这个季节竟然还有蚊子。
云层的缝隙钻出一点月光来,却显得更鬼祟。西侧的院墙上有两个圆形物体,像是仙人球。再看过去的时候,它们却不见了。
那不是仙人球,是人头。
隔壁有人在偷看他。也许,他们的目光里充满敌意。
朱能感到这院子很像是一个圈套,想退出去,却不甘心。他预感到在暗处布置这个圈套的神秘人决不会这样轻易让他离开。
他索性走进了屋子。这里好像是一个羊圈,气味难闻。
朱能掏出打火机,打着火。
屋里有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光秃秃的没有被褥。旁边是一个黑糊糊的柜子,很高大,雕刻着一些奇怪的纹饰。
还有一个土垒的灶台,一堆枯枝烂草。灶台上有些吃剩的饭菜,都长毛了。
地上扔着很多本小人书,都是。
打火机已经发烫,朱能松开手。
屋子里一片黑暗。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应该是老鼠。它们在夜里出现,走路无声无息,不说话也不打喷嚏,可是它们磨牙。
过了一会儿,朱能点着打火机。
他注意到,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是一些发黄的照片。
朱能凑了上去。
他看到了爷爷。
爷爷的照片和另外一些照片挤在镜框里,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很旧了,都已经发黄。照片上还有一个看起来比爷爷年轻很多的女人和两个男孩,他们差不多大。
朱能觉得有个男孩像他父亲。
另一个男孩是谁?照片上的女人是他没见过面的奶奶?
打火机又发烫了,朱能松开手。
他站在黑暗中思考——看来,爷爷年轻的时候来过这里,而且还成了家,有了孩子。照片上另一个男孩是不是他父亲的兄弟?
还有,如果照片上的女人是朱能的奶奶,她是不是还活着?她去哪儿了?
朱能又按下打火机。
一个黑糊糊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很长,上面黏着一些杂草,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
朱能的打火机掉在了地上。这一刻,他的魂都要吓飞了。他站在那里,不敢动。
接着,他听见那个人躺在那堆干草上的声音。
那个人始终都没有说话。
朱能什么都不敢想,他全神贯注地聆听着那个一直没看到面孔的人。
那个人像死了一样,一点声息都没有。他不翻身,不打哈欠,不咳嗽,甚至都听不见他的喘气声。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朱能慢慢地弯下腰,摸掉在地上的打火机,没摸到。
他更害怕了,站起来,试探着说:“师傅……”
对方没有搭话。
停了停,朱能又说:“我是老袁的同事,出差经过这里,顺路来看看您。刚才我喊了半天,没有人搭话,就进来了……对不起。”
对方还是无声无息。
朱能硬着头皮又问:“您是老袁的父亲吧?”
那个人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朱能立即感到了危险。他敢肯定,那个人一定没有睡着。或许,他现在正盯着自己,随时都可能扑过来……
那个人居心叵测。
朱能踮起脚尖,朝门口挪去。
“你找我,是吗?”黑暗中,那个人突然问。
朱能吓了一跳,停下来问:“您是老袁的父亲吧?”
那个人又不说话了。
“我想问您件事儿。”
“说吧。”那个人的腔调怪怪的。
“您认识朱一鸣吗?他是我……爷爷。”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这句话让朱能哆嗦了一下:“……您说。”
“你也快疯了!”
朱能猛地撞开门,撒腿就跑。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逃出这个院子。那个人似乎没有追上来。背后,传来他的怪笑声。
他慌不择路,摔倒好几次。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朱能还没有跑出这个村子,转来转去好像又回到了原地……他迷路了。
这个村子,古古怪怪的。
跑着跑着,他就感到有点不对头了,背后似乎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朱能回头看去,后面黑糊糊,什么都看不到。
他靠在墙上,不跑了,脚步声跟着消失了。
错觉?
他踉踉跄跄地继续朝前跑。
身后那个脚步声又响起来:“咔嚓——咔嚓——咔嚓——”
朱能不敢跑了,他的双腿都软了。旁边有户人家的大门似乎虚掩着,他一扭身,进去了。他从里面把门闩上,趴在门缝上往外看了看,外面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转过身,朱能又看到了一个黑影站在他面前。
这一次,他真的吓傻了。
“你是谁?”黑影冷冷地问。
声音有些耳熟……朱能想起来了,是那个卖年糕的人。
“我是朱能。”
卖年糕的人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
“那天,我买过你的年糕。还有,在西天影视度假村,我见过你……”
“你有什么事儿?”
“我出差,顺路过来看看……看看老袁的父亲。”
“你走错门了。”
“太晚了,我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我给你钱。”他不敢再出去了。
“我家就一张床。”
“没关系,我坐着也能睡。”
默然半晌,卖年糕的人说:“进屋吧。”
屋里很黑,什么都看不见,安静极了。有一股年糕味,还有烈酒的气味,掺杂在一起很难闻。
“怎么不开灯?”朱能问。
“停电了。”
朱能的烟瘾上来了,他掏出烟,却想起打火机掉在老袁家了。犹豫了一下,他问:“你有打火机吗?”
“没有。”
朱能挪了两步,碰到一把椅子,他坐了下来。
卖年糕的人没有出声,不知道在做什么。
朱能不知道这个屋子里有什么摆设,或许,和老袁家的摆设一模一样;或许,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肚子鼓胀,想撒尿。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尿。
卖年糕的人似乎睡着了,无声无息。朱能不好意思叫醒他。他想挨到天亮,可是,他知道这不可能,现在他已经憋不住了。
他轻轻站起来,无声地走向了院子。
外面依旧很黑。朱能伸开双臂,试探着朝前走。
终于,他走到了墙边。刺耳的冲水声,把他吓得打了个寒战。他估计自己撒的尿至少有一暖瓶。
尿完,提上裤子,朱能伸开双臂,试探着朝回走。
突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
是一个人。
朱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卖年糕的人说话了:“是我。”
朱能都要哭出来了。
卖年糕的人又说:“我听见外面有动静,出来看看。”
“我……撒尿来着。”
卖年糕的人又不出声了。好像进了屋,又好像站到了一边。他走路无声无息。
愣了一阵,朱能慢慢地进了屋。
他坐下来,想睡会儿觉。
又饿又渴,睡不着。朱能伸出手,试探着在周围摸了摸。他想,屋子里可能有一块年糕,或者有一杯水……
他摸到了一张桌子。接着,是一只空碗,又摸到一些花生,然后,他摸到了一部手机!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朱能紧紧地把手机攥在手里。
他按了一下手机。
屋子里亮起了绿幽幽的光。
朱能抬起头,他身上的鸡皮疙瘩“刷”地起来了——牛传统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他的手里举着一块砖。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
十几秒钟以后,手机的亮光灭了。
朱能又按了一下手机——牛传统不见了。
幻觉?
朱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牛传统怎么会在这儿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拿我的手机干吗?”卖年糕的人问,他盘腿坐在床上。
朱能有些尴尬:“我不小心摸到的。”
卖年糕的人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屋子里又黑了。
“你认识老袁的父亲吗?”朱能试探着问。
“当然认识,都一个村的。”
想了一下,朱能问:“他……身体还好吧?”
“还行。”
“老袁的爷爷……还健在吧?”
停了一下,卖年糕的人才说:“他没有爷爷。”
“他没有爷爷?怎么回事?”
默然半晌,卖年糕的人终于说:“听说他爷爷是个劳改犯,很多年前就走了,一直没有回来。”
朱能抖了一下,他明白了一件事——老袁很可能就是他的兄弟,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应该是他的叔叔或者伯父。
可是,他们为什么姓袁呢?
过了一会儿,朱能不甘心地问:“老袁的奶奶呢?她是不是还活着?她去哪儿了?”
“她还活着。”
朱能精神一振,追问道:“她在哪儿?”
“西天影视度假村。”
朱能一怔:“她在那儿干吗?”
卖年糕的人怪怪地笑了,然后说:“你自己去看看吧。”
想了很久,朱能问:“你认识你们村的袁慧吗?”
“认识。”
“你知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知道。”
“你能不能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过来一趟?”
卖年糕的人很久没有说话。
“我想让她送我回去……”
“我的手机欠费停机了。”
现在,距离天亮至少还有八个小时。也就是说,朱能还得在黑暗中煎熬八个小时,他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
“我送你回去。”卖年糕的人突然说。
几分钟以后,卖年糕的人骑着摩托车带着朱能驶向了黑暗深处。
背后,是牛传统怪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