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两天。
第三天的中午,小秦和小史同时出现在我房间的门口,还小心翼翼地先敲了敲本来就开着的房门,来提醒当时正低头看资料的我。
我抬起头,看到了两张满腹心事的脸,又低头看一眼资料,推到一旁,再次抬起头冲他们点了点头。
他们俩在我对面很轻地拉过椅子坐了下来,都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彼此看了看,似乎在用目光商议该谁先开口。
我也默默地等着。
“郭队,”小秦打破了沉默,声音稍嫌艰涩,“现在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情况。昨天我和老雷谈了,他说4号晚上,他一直都在监视‘鹞子’,亲眼看到‘鹞子’和那个女人,就是江瑶一起在一家高档的海鲜酒楼吃完晚饭,然后他们分开,‘鹞子’自己和毒贩见面去了,一直到凌晨六点才到宾馆。如果是这样的话——”
小秦停住了,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似乎考虑接下来怎么说。
“‘鹞子’就不可能杀人,”我轻声替小秦把话说完,“因为根据解剖,江瑶胃里还有没有消化的虾,肉,鱼,酒,所以这几乎不可能是早饭之后的谋杀,因为几乎没有中国人会吃这样丰盛而又过荤的早餐。现在你又过了两天才来,恐怕是已经调查过了其他的可能,比如认为‘鹞子’也不太可能是5号杀人抛尸,对不对?”
“对!”小秦点点头,“我们已经确定,‘鹞子’5日晚上已经到达了广东,有高速公路收费站的监控录像为证,而且,我也请中间的收费站传送过来监控录像资料,从我们这里直到下一个收费口,他用的时间证明他是平均以时速130到140之间前进的,而且出收费站的时候他还和收费员争吵了几句,所以收费员印象比较深,绝不会弄错。‘鹞子’一天跑这么多公里,怎么可能有时间在离我们这里二百公里的地方杀人抛尸?而且——”小秦又看了看小史。
“我检验了——”小史声音很轻的接了上去,“非常巧,你那件t恤还留着,那上面有‘鹞子’的血,根据检验,‘鹞子’的DNA也和江瑶手指甲里的血样不一致。”
“所以情况就变得很复杂,”小秦继续说,“阿刘和‘鹞子’的DNA检测都不符,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如果假定是‘鹞子’和他的同伙协同作案,抛尸的不是‘鹞子’,宾馆的录像只是假象,案发时间是第二天中午之后凶手杀了江瑶,抛尸也另外有人——为了验证这点,昨天我又去了一趟美达宾馆筛查了一次,但服务员不记得晚上有人进入320,也不记得第二天也见过江瑶,这当然只能部分的说明问题。但监控录像资料明确显示江瑶前一天晚上八点左右进了宾馆,上了电梯,以后却再也没有她出来的影像。那么就存在一个问题,凶手怎么能把江瑶弄出宾馆的?这些就很难说通。再返回来说,假定凶手还是4号晚上杀了江瑶,那就说明凶手一定是4号晚上进入宾馆,可这个凶手不可能是纯粹的陌生人,因为杀人、分尸都需要时间,他怎么能保证错开阿刘?怎么知道320当时只有江瑶?可如果凶手是‘鹞子’的同伙,那么大堂有录像资料,缉毒组不可能完全认不出来,因为他们正全力跟踪他们这群人,几乎个个都认得出脸。所以怎么想都解释不通,我就又找小史谈了谈——”
说到这里,小秦又扭头看看小史,似乎想提醒小史把话接下去,但小史的眼睛却被我桌上摊开的那页资料吸引住了,他伸手拿过来仔细看了一眼,霍然抬起头:
“郭队,你发现了!”
我摇摇头:“没有。”
“但这——”小史指指资料。
“我只是瞎猜——”看着小史的眼睛,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接着,我轻声问小史:
“这么说我猜对了?你发现了什么?”
“一点异常,但还不能完全确定,”小史伸手把资料推回原来的位置,很沉静地回答,“我也只是瞎猜。”
我苦笑一下:
“你不是瞎猜,优秀的法医是真正的神探,你的经验和知识让你产生了怀疑,这怀疑常常直指真相。”
“你也不是瞎猜,”小史很锐利地看着我,“技术不仅仅指的医学专业知识,郭队,是什么引起了你的怀疑?”
我靠回椅背,觉得很疲惫:“没什么敏锐的,只是我很了解你们而已,大概猜测罢了——”我简略重复了路上遇到肖素的事情,然后解释道:
“事后我想,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件血衣了?不会是小秦让你找的,因为我刚刚和他谈过话,他一向直率,又想让我开心,这件事一定会告诉我的。那就是说很可能是你自己想悄悄检验。但这件事过了那么久了,我都忘了,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一定要找?是不是有什么其他让你怀疑的,但你不想提前说出来让我担心,所以想偷偷确定好了再做决定?就这样,看,是不是很简单?”
“不——”小史静静地听完然后平静的反驳,“不对!郭队,你破案出名的严谨,不会想当然。如果你也怀疑是‘鹞子’,知道我想到了血衣的事,应该还会跑过来夸我脑子好,这样能提前检验,如果结果确定是他就可以上网发通缉令了!但你呢?问也不问我,而是自己突然查阅起这些医学资料了。郭队,几乎没有人会怀疑DNA检验结果,如果不是你早就对阿刘产生了很深的怀疑,你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对不对?”
小史锐利的目光使我产生一种无可逃避的感觉。
“对!”我很烦躁地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走着,压抑在心头的话像破堤的洪水一样冲口而出:
“我是怀疑,早就怀疑了,在小秦你那天给我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就怀疑了!虽然我希望自己怀疑错了,因为还存在很多可能,但我还是怀疑,挡不住自己的怀疑!因为前期的调查证明应该没有什么其他嫌疑人,如果阿刘在那个时间出现,那么几乎只有他杀人,一切事实才解释的符合逻辑。因为另一个嫌疑人及其他的同伙儿不是普通人,而是危险的职业罪犯,职业罪犯是什么?就是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有着足够的犯罪经验。如果是他们杀江瑶,那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毁掉江瑶的脸,拔掉她的指甲,并且把江瑶的尸体扔得远远的,光确定尸源就能让我们陷入极大的困难!而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样低级的错误不可能是这些人犯的!”
我长出一口气:
“可反过来却解释得通。出于某种原因,我相信阿刘是冲动之下杀了江瑶。阿刘是医生,即使是没杀过人,分尸这种事也不会觉得恐怖,但他毕竟不是残忍有经验的罪犯,所以干不出毁容或其他更残忍而精明的处理。但阿刘够聪明,仓促之下也可能想到,他可以嫁祸给‘鹞子’,因为他知道‘鹞子’是个危险人物,没准儿就负案在身,面对房间里出现尸体的问题可能不会像普通人那样报警,甚至存在主动处理尸体的可能性。因为如果‘鹞子’就这样抛下尸体跑了,服务员发现后一定会报警,那么警察第一个追踪的就是‘鹞子’。而‘鹞子’应该不会想把自己处在如此危险的境地,因为他本身就有其他罪案在身,那么,既不敢报警,又不敢丢下尸体就跑,这样的两难可能就逼的‘鹞子’不得不替他处理尸体!而不用处理尸体,那阿刘的嫌疑就又少了许多。”
小秦和小史同时点点头:“阿刘够聪明!”
但我却摇摇头:
“这想法是够聪明,但很多事,仅靠聪明是不够的,所以开始的情况就如同阿刘希望的,可后来就出现了变化——作为有犯罪经验的‘鹞子’,即使开始出于不得已,那之后也未必一直甘心背这样的‘黑锅’——事实也确实如此,‘鹞子’采用了更明确而聪明的手段处理了尸体,先在路上早早扔掉,并故意保持江瑶面容的完整性,这样好保证警察确定尸源容易,一旦确定尸源,又是在荒郊野外发现的,那警察就会平均深入调查死者身边所有的人,而不会把他作为唯一嫌疑人来全力追捕,那这样他就可以保证既不用和警察打交道,又不用替凶手背‘黑锅’,所以有经验的‘鹞子’为了强调自己与杀人、分尸无关,还一路飞车到广东,甚至故意和收费员吵架,高调行动,目的就是让警察调查后能发现他其实没有作案时间,等于间接洗脱自己,也避免被一直追缉。”
房间里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所以——”小秦打破了沉默,缓缓地说,“直到那天看见DNA检验结果你才真的开心,你希望科学证明你错了。”
“现在,”我慢慢地走回去又坐了下来,瞥一眼桌上的资料,摇摇头,“也不能说我猜对了,事实上,我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证明我的怀疑。”
“我倒有个猜测。”小史沉吟着说,“因为拿不准,和一些老同学联系了一下,你知道,他们在各个地方做法医。其中一个同学那里刚刚发生了一件类似的事情,但已经揭穿了,很巧,嫌疑人也是医生,毕竟做这个需要一定的专业知识。”
“哦?很复杂?”
“不,其实很简单。”小史摇摇头,然后说了出来。
我默默地听着,确实很简单,但也确实需要冷静和一定的医学知识。
“当然这只是猜测——”小史很冷静地说,“要想确定,至少要让阿刘再来检测一次。”
“但如果他继续采用原来的手段,你可能还是确定不下来,”小秦说,他又小心翼翼地看看我,有些吞吞吐吐,“郭队,我们要不要在医院派人一直跟踪阿刘,弄清楚所有问题,因为,因为,我们既可能猜错,阿刘确实无辜;也,也——可能——确实如此,但证明起来并不容易,那么多人,我们不好确定——”
我没有说话,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脑子一亮,认为自己已经有了全部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