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立刻追问:
“瘦竹是谁?”
而小萍则立刻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以表明对我见识狭小的轻蔑,然后才告诉我:瘦竹是个诗人,他的文章里充满了哲理,最后还找出了本市出的一本诗刊给我看。
当然我对诗中的哲理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看也没看的继续追问:
“你知道这个瘦竹是哪里人吗?”
这次小萍给我了个令人失望的回答:
“不知道。”
不过虽然小萍不清楚,但我想,找出来还是不难的,有杂志在嘛!事实如我所料,我跑到杂志社一问,立刻弄清楚了一切,瘦竹本名非常大众化,叫李建国,就是本市二十七中的语文老师,用编辑的话说才华横溢得厉害,创作出大量专为当世绝顶聪明的人或五百年后又再次进化的聪明人学习欣赏的诗篇和散文,俗人是看不懂的。但编辑又告诉我,由于年轻女性是上帝的偏爱,都比男人聪明,所以今世能看懂的主要就是她们了。
“是不是不少女读者很崇拜他?”我直截了当地问。
“嗷,”编辑更正我,“不是不少,是极多。”
“那他高傲吗?对崇拜者什么态度?”
“不,并不总高傲,我们把读者来信全部转寄给他,听说他总是尽量给回。”说到这儿,编辑脸上突然浮现出暧昧的笑容,最后意味深长地补充,“而且,据说——非常擅长和某些读者——打成一片。”
立刻,我去了瘦竹工作的学校。
到了学校,先去了传达室做基本调查,传达室王师傅告诉我,他很负责,所有瘦竹的信都是直接送到他所在学校的住处,瘦竹就住在学校,是校园最后一个小院里一排平房小屋中的一间。但月底三天郭师傅值班时大概是瘦竹自己去取,有时也有别人代领。我问他是否有印象有一个地址是八中,名字叫小霞的来信,他说没什么印象。
我压着失望来找瘦竹,瘦竹——就是李建国——本人是个高胖子,三十多岁。如果我是他,肯定给自己起个“罗汉松”或者“鲁智深”之类的笔名,除了又脏又长的头发体现他的诗意外,还有傲慢和愤世嫉俗的表情做辅助说明。
不过在知道我的警察身份之后,他顿时变得极为和气和通情达理,我很高兴他是个会恰当安排自己情绪的人,相信接下来的交谈不会困难。
我说明来意之后,他断然表示他根本不知道小霞这个人,到目前为止也没陌生的女中学生找过他。我环顾他这个小屋,看到书架的底层堆着很多读者来信。
“这都是读者来信?”我问他。
他用掩饰在不屑一顾之下的得意神情微微点点头。
我又问:“你是否都看过这些信?”
“没有,我一般是有选择的看和回信。”他说,然后点上香烟,向地上吐了一口黏痰,然后观察着我的表情告诉我,他喜欢身体成熟、头脑简单、敢作敢当的女孩儿。所谓敢作敢当就是上完床不找后账的。
对于中学生,他特别强调,就是看了也不会回信,因为他就是中学老师,整天见一群灰头土脸、叽叽喳喳的女孩儿,烦都烦死了。我有些相信他的话,因为在我们谈话期间有三个不同的身材丰满、满脸奉献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儿来找他,这部分说明了他的审美偏好。
“我想看看这些信。”最后,我要求。
“没问题,没问题。”瘦竹一迭声地答应,同时热心地说,“给你凳子,我给你倒杯水,慢慢看。”
于是我坐下慢慢翻看起来,希望能找到小霞的。
瘦竹果然是个圈内名人,在我看信期间来了两个小伙子找他穷聊。当然,这是我的说法,他们自己认为是在探讨人生、宇宙的意义。这你们可能不理解,但那时很多人的爱好还是不打招呼就登门,然后穷扯一些大而空的话题。
他们彼此之间显然很熟悉,天文地理无所不谈,看到我翻检信件,就问瘦竹我是干什么的。瘦竹告诉了他们,当我补充小霞的名字时,突然发现其中一个圆头圆眼圆鼻子圆嘴,长得有点儿像头比较可爱的小猪的小伙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
我心里一动,但没有马上说什么。
可能是由于我的在场,他们很快告辞了。
信件的翻检没有结果,里面没有小霞的信。
我问瘦竹这两个小伙子的情况。他告诉我,他们是文学青年,关系很铁。猪脸小伙子就姓朱,他们经常来找他闲聊,由于瘦竹刻意把自己这里营造成“自由的乐土”,所以他们可以自由出入他的房间,有时他去上课,他们自己待在小屋里也是常有的事。
看到我颇有兴趣,他立刻很热心地把小朱的家庭住址、爱去的地方、工作单位统统提供给我,并含混地暗示我,由于没有女朋友,所以小朱那早已成熟的身体把他自己逼得有些轻度心理变态,很有可能把目标转向少女。
他爱朋友,更爱正义,所以不得不把这些情况告诉我。
我对他的是非分明表示赞扬,然后顺便问了他最后一个关键问题,六月十五日晚,就是小霞失踪那天,他在干什么。
幸亏是名人,生活是不得不安排的,所以他很容易地从本子上查阅到,那天晚上他接待了一个来自纺织厂的女性文学爱好者,畅谈至深夜。
我立刻去了小朱家。
过后我认为这是我最聪明的举动,一下子抓住了案子的关键,获取了最重要的证据,如果等小朱把信毁了,就真无从下手了。
赶到小朱家之后,因为是便衣,所以他家人开始还很热情,引我到他的房间,说他刚刚回来。一进去我就看见他正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看见我进来,惊慌地跳了起来,但很快就强作镇定了,对我的厉声追问矢口否认,摆出一脸天真相。
我想了想,开始故意用眼睛在他房间里搜索着,还东翻翻,西翻翻,然后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他的反应比较镇定,接着我走到外间照此办理,他变紧张了,眼睛不自觉地看簸箕,我冲过去,在他的哀号声中找到了一封撕成几半的信,哈,不用我说你们也猜得到,是小霞的信,地址是二十七中,瘦竹老师收,落款是市八中初三(五)班赵霞,邮戳显示是五月三十日的,是小霞失踪前半个月的信。
小朱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这是从瘦竹那里拿来的。
“其他的呢?”我问。
“没有了,就这一封。”小朱赌咒发誓。
“是吗?那你为什么只拿这一封?他那里有那么多信。”
他扁着嘴说自己偷拿的不止一封,但小霞的就这一封,之所以偷了这一封是因为这封信符合他的欣赏要求,而他的欣赏标准则是“大胆、狂野、有味儿”。
这封信确实如此,信的内容果然令人震惊,至少在二十年前看是这样的。但依然能看出这是中学生的信,可以这么说——按通行的说法,“是被黄色书刊引诱坏的那一类”。好奇、渴望尝试却还不是娴熟的主动出击。而且,令我气愤的是,信里一些重复的激情暧昧的语句显然是从对方上封信里学会然后转述的,里面有很多诸如“你上封信说的什么什么”等等之类的话。而且小霞显然沉醉和看重他们之间的联系,信里说“她珍重地把他们之间的十五封信用心爱的红丝带扎住”。
“其他的信呢?”我逼问小朱。
“没有,没有其他的信了。”他坚决否认。
二话不说,我把一路哀求的小朱带到了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