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欧丁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头痛而且觉得全身疲累。
调查庭昨天举行,在正式对证之后,延期一个星期。
崔西莲夫人的葬礼将在明天举行。奥德莉和凯伊开车去沙尔丁敦买些黑色丧服。泰德·拉提莫跟她们一道去。奈维尔和汤玛士·罗伊迪出去散步,因此除了佣人不算,玛丽可以说是单独一个人在家。
巴陀督察长和李奇督察今天不在这里,这也是叫人大大松一口气的事。对玛丽来说,他们不在就等于去掉了一层阴影。他们是彬彬有礼,相当和善,可是问不完的问题,平静含蓄的刺探,件件都令人难以消受。现在那木雕脸的督察长该已知道了过去十天中这里发生的每一件大小事情,每个人所讲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动作手势。
现在,他们一走,一切就都平静下来了。玛丽让自己放轻松下来。她要忘掉一切——一切。就只是躺在那里休息。
“对不起,太太——”
哈士托站在走道上,一脸歉意。
“什么事,哈士托?”
“有一位男士想见你。我请他到书房去了。”
玛丽有点惊愕不安地看看他。
“是谁?”
“他说他是马克怀特先生,小姐。”
“我没听说过他。”
“是的,小姐。”
“一定是个新闻记者。你不应该让他进来,哈士托。”
哈士托轻咳—声。
“我不认为他是记者,小姐。我想他是奥德莉小姐的朋友。”
“噢,那就不同了。”
玛丽理理头发,厌倦地走过大厅,进入小书房。当那站在窗前的高大男子转过身来时,她有点感到惊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会是奥德莉的朋友。
然而她还是和和气气地说:
“抱歉,史春吉太太出去了。你想要见她?”
他深思地看着她。
“你是欧丁小姐?”他说。
“是的。”
“也许你也一样可以帮我。我想要找一点绳子。”
“绳子?”玛丽好笑地说。
“是的。绳子。你们可能把绳子摆在什么地方?”
后来玛丽心想她是半受到催眠了。如果这位陌生男子自动提出任何解释,她也许会拒绝他。可是安德鲁·马克怀特,在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之下,非常明智地决定不作任何解释。他只是相当简单直率地说出他想要的东西。她发觉自己在半昏眩状态下,带着马克怀特去寻找绳子。
“什么样的绳子?”她问。
他回答:
“任何绳子都可以。”
她怀疑地说:
“也许花棚里有——”
她带路前去。那里有麻绳和一截绳子,可是马克怀特摇摇头,
他要的是一整捆的绳子。
“贮藏室,”玛丽犹豫着说。
“啊,可能那里有。”
他们走回屋子里,上楼去。玛丽推开贮藏室的门。马克怀特站在走道上,朝里头望。他满意地叹了一口气。
“有了。”他说。
一大捆的绳子就在门内一个木箱子里,跟老旧的钓鱼器具和一些被虫咬破的椅垫放在一起。他一手搁在她的臂上,轻轻地推她向前,直到他们站在那里俯视着那捆绳子。他摸摸绳子说,
“我要你好好记住这个,欧丁小姐。你看看这四周的东西都蒙上一层灰尘,只有这捆绳子上没有灰尘,你摸摸看。”
她说:
“摸起来有点潮湿,”声音显得惊讶。
“正是如此。”
他转身准备离去。
“可是绳子呢?我以为你要?”玛丽讶异地说。
马克怀特微微一笑。
“我只是想知道有这么一捆绳子,如此而已。也许你不介意锁上这道门,欧丁小姐——同时把钥匙带着吧?嗯。如果你把钥匙交给巴陀督察长或是李奇督察,我会感激你。最好由他们保管。”
在他们下楼时,玛丽尽力让自己恢复清醒。
他们到达大厅时,她抗议说:
“可是,真是的,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他抓起她的手,热情地一握。“我非常感谢你的合作。”
说完便直接走出前门而去。
随后不久奈维尔和汤玛士走了进来,后来车子也回来了,玛丽·欧丁发现自己羡慕凯伊和泰德还能表现得相当愉快。他们两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终究,这有何不可?她想。卡美拉·崔西莲夫人在凯伊心目中算不了什么。这一悲剧性的事件对一个年轻美丽的人来说是难以消受的。
警方人员来到时,他们刚吃完午餐。哈士托以带点惊吓的声音宣布巴陀督察长和李奇督察人在客厅里。
巴陀督察长和他们打招呼时,脸上表情相当亲切。
“希望没打扰到你们,”他歉然地说,“不过有一两件事我想知道一下。比如说,这只手套是谁的?”
他拿了出来,一只小小的黄色羚羊皮手套。
他向奥德莉说:
“是不是你的,史春吉太太?”
她摇摇头。
“不——不是,不是我的。”
“欧丁小姐?”
“我想不是。我没有那种颜色的手套。”
“我看看可以吗?”凯伊伸出手。“不是我的。”
“也许你可以戴戴看。”
凯伊试戴了一下,可是那只手套太小了。
“欧丁小姐?”
玛丽试戴。
“也太小了,”巴陀说。他转向奥德莉:“我想你会发现你戴正好合适。你的手比其他两位女士都小。”
奥德莉接过来,套上右手。
奈维尔·史春吉猛然说:
“她已经告诉过你,那不是她的手套,巴陀。”
“啊,”巴陀说,“也许她看错了,或是忘记了。”
奥德莉说:“这可能是我的——手套看起来都差不多,不是吗?”
巴陀说:
“无论如何,这是在你房间窗外发现的,史春吉太大,塞在长春藤里面——两只都在那里。”
一阵停顿。奥德莉张开嘴巴想说什久,然后又闭了起来。在督察长的直视之下,她的两眼低垂。
奈维尔蹿向前来。
“听着,督察长——”
“也许,我们可以私下跟你谈谈吧,史春吉先生?”巴陀严肃地说。
“当然可以,督察长。到书房去吧。”
他领头,两位警官随着他去。
书房的门一关,奈维尔就厉声说:
“你们说什么手套在我太太的窗外是怎么一回事?”
巴陀平静地说,
“史春吉先生,我们在这屋子里发现了一些奇特的东西。”
奈维尔皱起眉头,
“奇特?你说奇特是什么意思?”
“我会给你看看。”
他一点头示意,李奇便离开书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样非常奇怪的器具。
巴陀说:
“如同你所看到的,先生,这里面装着一个从护栏上取下来的钢球——很重的一个钢球。有一把网球拍的头部被锯掉,然后这个钢球用螺丝锁在球拍把手上。”他顿了顿。“我想无疑的这正是用来杀害崔西莲夫人的凶器。”
“可怕!”奈维尔身子一抖。“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这——这可怕的东西?”
“钢球被擦拭干净,放回护栏上。然而,凶手疏忽了,没擦到钢球上的螺丝。我们在螺丝上发现血迹。同样地,网球拍头和把手也用外科手术用的胶布重新黏合在一起,然后随便丢进楼梯下的橱子里,跟那么多其他的网球拍混在一起,要不是我们正好有心要找,恐怕没有人会注意到。”
“你真聪明,督察长。”
“只不过是例行的事。”
“我想,没有指纹吧?”
“那把球拍,据它的重量看来,是凯伊·史春吉太太的,她和你都拿过,上面有你们两人的指纹。不过上面同时也有迹象显示有人在你们两人之后戴上手套动过它,错不了。上面只有一个第三者的指纹——我想,这次是由于疏忽而留下的。是在用来重新黏合球拍的胶布上。目前我不说出那是谁的指纹。我还有几点得先提一提。”
巴陀停顿了一下,然后说:
“我要你先作好承受震惊的心理准备,史春吉先生。目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确定这次的聚会是出自你自己的主意而不是奥德莉·史春吉太太向你提议的?”
“奥德莉没做这种事。奥德莉——”
门打开,汤玛土·罗伊迪走进来。
“抱歉打扰了你们,”他说,“不过我想我要加入。”
奈维尔转向他,一脸困扰的神色。
“可不可以请你出去,老朋友?这是私人的事。”
“抱歉,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你知道,我在外面听到你们提及一个人名。”他顿了顿。“奥德莉的名字。”
“奥德莉的名字跟你有什么关系?”奈维尔怒火上升地问道。
“哦,你呢,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没明确跟奥德莉说过,不过我来这里,是要请她嫁给我,我想她知道。再说,我真的想娶她。”
巴陀督察长咳了一声。奈维尔警觉地转向他。
“抱歉,督察长。这种干扰——”
巴陀说:
“我无所谓,史春吉先生。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凶案发生的那天晚上,你晚饭时穿的那件深蓝色西装上衣肩头和衣领里有金色头发。你知不知道那些头发是怎么弄到的?”
“我想是我的头发。”
“嗅,不,不是你的头发,先生。是女士的头发。而且衣袖上还有一根红头发。”
“我想那根是我太太的——凯伊的。至于其他的那些,你的意思是奥德莉的?很可能。有天晚上我在外面阳台上袖扣缠住了她的头发,我记得。
“照这样说,”李奇督察低声说,“头发应该是在袖口上。”
“你们到底在暗示什么?”奈维尔大叫说。
“衣领上还有粉迹,”巴陀说。“天然1号——一种香味惊人而且价钱昂贵的名牌化妆粉——可别说你用那种化妆粉,史春吉先生,因为我不会相信你。而凯伊·史春吉太太用的是兰阳牌的。奥德莉·史春吉的确用的是天然1号。”
“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奈维尔重复说。
巴陀趋身向前。
“我是在暗示——奥德莉·史春吉太太在某一时候穿著那件外套。这是上面沾有头发和化妆粉的唯一合理解释。再者你已看过我刚刚拿给你们看的手套了吧?是她的没错。刚刚那只是右手,这只是左手——”他从口袋里袖出来,放在桌上。这只手套皱巴巴的,而且沾有暗褐色的斑点。
奈维尔以有点恐惧的声音说:“那上面是什么?”
“血,史春吉先生,”巴陀语气坚定地说,“而且你也注意到,这是左手。奥德莉·史春吉太太是左撇子。当我看到她在早餐桌上右手端咖啡杯,左手拿香烟时我就注意到了。而且她房里写字桌上的钢笔盘被移到左边。她房里壁炉护栏上的圆顶球,她房间窗外的手套,还有那件外套上她的头发和化妆粉,崔西莲夫人是右太阳穴受击——可是床摆的位置不可能让任何人站在那边。也就是说用右手来攻击崔西莲夫人是件非常别扭的事——但对一个左撇子来说就最自然不过了。”
奈维尔不屑地大笑。
“你是在暗示奥德莉——奥德莉会为了得到老夫人的财产而做了这一切万全的准备,打死了老夫人?”
巴陀摇摇头。
“我没有这种意思。我很抱歉,史春吉先生,不过你得了解事实。这件案子,自始至终。箭头一直指向你。自你离开她以来,奥德莉·史春吉一直怀恨在心,想找机会报复。到头来她变得有点精神失常。也许她的精神状态一直就不怎么稳定。她也许想到杀掉你,可是这还不够。她终于想到让你因谋杀罪而被处吊刑。她选择了她知道你和崔西莲夫人发生争吵的那个晚上下手。她从你卧房里拿走那件外套,穿上它,攻击崔西莲夫人,以便让外套沾上血迹。她把你的那把铁头球杆放在地上,她知道我们会在上面找到你的指纹,同时在球杆头部涂上血和发丝。是她让你产生跟她一起来到这里的念头的。而唯一解救你的是她无法预料到的一件事——那就是崔西莲夫人拉铃找巴蕾特,而巴蕾特看见你出门去。”
奈维尔双手掩面。他说: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奥德莉从没记恨过我。你们全搞错了。她是最正直、最诚实的人——在她心中毫无一点恶念。”
巴陀叹了口气。
我不想跟你争论,史春吉先生。我只是要你作好心里准备。我会要史春吉太太留神,要她跟我走。我已经取得拘捕证。你最好想办法帮她找个律师。”
“荒谬。这简直是荒谬。”
“爱比你想像的还容易转变成恨,史春吉先生。”
“我跟你说这全搞错了——荒谬。”
汤玛士·罗伊迪插嘴,他的声音平静和悦。
“不要老是说荒谬,奈维尔。清醒一点。难道你不明白现征唯一能帮助奥德莉的是,放弃你那些中古骑士的观念,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吗?”
“事实真相?你是指一一”
我是指奥德莉和亚德瑞安那件事实。”罗伊迪转向两位警官。“你知道,督察长,你把事实搞错了。奈维尔并没有离开奥德莉。是她离开了他。她跟我弟弟亚德瑞安跑了。后来亚德瑞安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奈维尔以最高尚的骑士精神对待奥德莉。他安排让她跟他离婚,自己担起过错。”
“不想让她名誉受损,”奈维尔郁郁地低声说。“不知道有人知道。”
“亚德瑞安写信告诉我,就在事发之前,”汤玛士简短地解释。他继续说:“你看,督察长,这不就把你所谓的动机剔除掉了!奥德莉没有理由恨奈维尔。相反的,她很有理由感激他。他还千方百计的要她接受一份她拒绝的离婚赡养费。因此,当他要她来这里见凯伊时,她自然无法拒绝。”
“你们看,”奈维尔急切地说,“这可把她的动机剔除掉了。汤玛士说的对。”
巴陀一张木雕脸不为所动。
“动机只是—一回事,”他说,“也许这一点我是错了,不过事实又是另一回事。所有的事实都在显示她有罪。”
奈维尔有意地说:
“两天前所有的事实都在显示我有罪!”
巴陀似乎有点退缩。
“这倒是事实,不过,听我说,史春吉先生,你所要我相信的,你是在要我相信有某一个人同时恨你们两个——某一个人,即使他的计谋在你这方面失败了,还是可以把箭头转向奥德莉·史春吉,现在你能不能想到有任何人恨你也恨你的前妻,史春吉先生?”
奈维尔的头再度垂下,埋进手掌里。
“你这么一说,就显得这太捕风捉影了!”
“因为这正是捕风捉影。我得依据事实行事。如果史春吉太太有任何解释——”
“我那时有任何解释吗?”奈维尔问道。
“没有用的,史春吉先生。我得执行我的职务。”
巴陀猛然站起来。他和李奇先离开房间,奈维尔和罗伊迪紧随他们身后。
他们越过大厅,来到客厅,停了下来。
奥德莉·史春吉站了起来。她向他们走过去。她直视着巴陀,她的双唇微张,形近微笑。
她非常柔和地说:
“你要找我,不是吗?”
巴陀变得非常官式。
“史春吉太太,我这里有份拘捕证,将你依九月十二日,上星期一谋杀卡美拉·崔西莲的罪名逮捕。我必须要你留神,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将被记录下来,同时可能在审判你时作为证据。”
奥德莉叹了一口气。她轮廓清晰的一张小脸平静纯洁得有如浮雕贝壳一般。
“这简直是一项解脱。我很高兴这已经——过去了!”
奈维尔蹿身过来。
“奥德莉——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开口。”
她对他微微一笑。
“可是,为什么不,奈维尔?这是事实——我好累。”
李奇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就这样了。太疯狂,当然,不过倒省掉不少烦恼!他不知道他舅舅是怎么啦。那老家伙一副好像见到了鬼的样子。两眼直直地看着那精神错乱的女人,好像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啊,这是个有趣的案子,李奇欣慰地想着。
然后,高潮突降,哈士托打开客厅的门宣称:
“马克怀特先生来到。”
马克怀特怀有目的,跨步进来,他直直走向巴陀。
“你是不是负责崔西莲案子的警官?”他问道。
“我是。”
“那么我有些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抱歉我没早点来找你,不过上周一晚上我恰巧看到的某件事的重要性,我刚刚才想通。”
他快速瞄了众人一眼。“我可不可以私下跟你谈谈。”
巴陀转向李奇。
“你跟史春吉太太在这里好吗?”
李奇一本正经地说:
“是的,长官。”
然后他趋身向前,凑近另一位的耳边细语一番。
巴陀转向马克怀特。
“跟我来。”
他带路走进书房。
“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同事告诉我他以前见过你——去年冬天?”
“不错,”马克怀特说,“企图自杀。那是我想说的一部分。”
“继续,马克怀特先生。”
“去年一月我企图跳下断崖头自杀。今年,我重访旧地。我在周一晚上走到那里。在那里站了一段时间。我俯视大海,看到东头湾,然后我往左侧看。这也就是说我看到这幢房子。在月光下我可以看得相当清楚。”
“是的。”
“直到今天我才想到那正是凶杀案发生的晚上。”
他趋身向前。
“我来告诉你我所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