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留意搜索那些石笋间隙、阴暗夹角之处,果然又在河道一端的石柱之间,找到一只黑色蜘蛛,其时它并不稳居蛛网中央,却倒吊了一根蛛丝,悬在河水上方。狄仁杰、李元芳等轻轻掩到近旁,见这蜘蛛样貌丑怪,头、胸、背皆有黑色亮甲,螯爪末端似有一簇硬毛,看得阿玉直觉恶心。却见蜘蛛挂在丝上一动不动,半晌,突然向水面射去,一眨眼间,已捕获猎物,向蛛网爬回。众人吃了一惊,不想这蜘蛛有如此迅捷的捕猎之能,都瞪大眼去看,那蜘蛛已把猎物运到网上,吐丝密密包裹起来,原来猎物就是河中那些沉浮的鱼卵!只见蜘蛛抱紧了它的猎物,鱼卵的薄膜轻轻颤抖,颜色渐渐由半透明转为碧绿之色,粘在了蛛网上,再看那张径有半丈的蛛网上,早有些绿色的鱼卵挂着,只是蛛丝层层裹住,又在背光之处,不易发觉。
斛律冲与李元芳、阿玉互望一眼,正待说话,见狄仁杰点点头,示意不要惊动了蜘蛛,李元芳戴上特制的手套,轻轻去摘,不想蛛网极为牢固,且蛛丝粘性极强,李元芳只得小心弄断了几根,方摘下一粒鱼卵来,果然正是“宓妃泪”。蜘蛛感到蛛网破裂,倒也并不惊慌,想是长久以来,从未有人打扰它的生活,只呆了一呆,像是抬头嗅着空中气息,没有察觉到危险,这才慢腾腾向外射了一丝,缘丝爬向别处,又悬在了水面之上,与方才捕食时的敏捷全然不同。
阿玉吐了口气道:“原来这毒性厉害的‘宓妃泪’,竟是这样制成的。”
狄仁杰叹道:“不错,这些鱼卵原本无毒,而蜘蛛捕食后习惯向猎物注入毒液,以麻痹猎物,正是鱼卵独有的成分加上蜘蛛的毒液,才合成了‘宓妃泪’,对这只蜘蛛来说,不过是它制成的‘腊肉’罢了,却不想被用作了杀人的毒药。”
李元芳小心处理了那一颗“宓妃泪”,回想那些中毒之人死时的惨状,不由暗自叹息。
此时水面忽然一阵波动,似有大鱼游来,方才那只蜘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飞快往上爬去,眨眼就隐入了石幔。狄仁杰暗暗奇怪:这蜘蛛怕的并不是我们,而是水中之物。
水花起处,一条白色大鱼自河中跃起,长尾一扭,又落回水中,那一刹间的身形十分优美,恍若仙子凌于波上。
狄仁杰只道是自己眼花了,待水纹渐渐平静,再看那扇巨大的贝壳中,果真映照出一条曼妙的白鱼来,彼时银色小鱼纷纷让向两侧,随波动的水流静静排列整齐,仿佛千百子民在迎候他们的君主一般,狄仁杰、李元芳和斛律冲等不敢靠近河道,只远远立着,好在贝壳将河中情景一一呈现,看去角度更比站在河边来得清楚。
只见那条大鱼长有五六尺,通体如玉,晶莹剔透的背鳍和胸鳍,像是华丽无比的宫装,飘扬于清澈的水波中,银色小鱼游戏其间,宛如点缀在宫装上的美丽刺绣,精致灵动,闪烁不定;游动之时,姿态婀娜,若春风拂柳,隐约可见鱼鳍下那纤纤细腰,长长的尾鳍拖在身后,恰如繁华迤逦的裙裾,更奇异的是,她还有一头银白美丽的长发,随着水流散漾开来。众人目光如被锁定一般,紧紧跟随着她忽尔停留不动,忽尔轻舒旋转的身姿,那些小鱼也被带得群舞起来,不一会儿,更多小鱼从四面的河道集中过来,把大鱼身旁的水面装点得炫目动人。
众人都瞧得呆了,阿玉不由自主地走到河边,蹲下身来看她,那些小鱼似是感到阿玉的靠近,不再随之起舞,一下分散到两旁,哗啦啦一声,大鱼自水中探出头来,阿玉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却看大鱼甩了甩长发,露出一张绝世的容颜,这哪里是鱼,分明是个贬落凡间的仙子啊!她的肌肤光滑有如绸缎,眉间犹凝着水珠,一双黑目好奇地望向阿玉,自有一种天真之态,看了一会儿,那美妙的双唇微微上翘,瞬时间,阿玉只觉呼吸为之一窒,莫说自愧不如,便是从前所见各色美女,与她相比,都不过是俗世间尘土一般,不值一提。恍惚间,阿玉伸出手去,大鱼一划水波,抬起下巴,轻轻贴近阿玉之手,脸上一片恬静之色,只片刻,又扭头回入水中。阿玉呆呆立起,见她游出了丈许,又回头望望,嘤嘤叫唤,听来像是幼童在轻轻哭泣,叫人心疼不已,过了一会儿,终潜向河水深处,不复再见。
等了半晌,贝壳映照中的河面渐渐归于平静,阿玉回到李元芳身旁,见众人兀自出神,暗道自己虽身为女子,犹惊叹于那绝代的容貌,也怪不得旁人为之颠倒了。
狄春傻傻问道:“老爷,这是人是鱼、还是仙啊?”
狄仁杰似是被从沉思中惊醒,恍惚道:“我想,她不是人也不是鱼,而是传说中伏羲氏的女儿——‘宓妃’,传说她因贪恋人间美景,而下到凡间,教百姓结网捕鱼和狩猎、养畜的技能,深受百姓所爱。不想被黄河之神‘河伯’看中,囚于府中,终日忧伤,后来成了洛水之神。若我们所见不虚的话,那么世上确实是有洛神的了。不过她并不是神仙,应是相貌如女子的远古人鱼,中记载‘……东北二百里,曰龙侯之山东,无草木,多金玉。决决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鱼,四足,其音如婴儿。’说的就是人鱼了,但也仅见于这些类似传说的记述中,并没有人真正见过人鱼,也许久已灭绝,这一条是唯一存活于世的罢。”
李元芳叹道:“自昨夜进入山谷,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都见着了。怪道那毒药取名为‘宓妃泪’,书册中又提到曾梦见了伏羲,只是那并非真是宓妃的泪滴。”
斛律冲笑道:“我不懂洛神是谁,但我倒宁愿相信她是真的。”
阿玉听了,忿忿道:“这仙子一般的人鱼,难道你就忍心她被囚在这里千年么?”小狗也跟在一旁呜呜应和,看似十分同意阿玉的话。
“咳咳,我是说我宁愿相信她是女神,并不是说要把她囚养起来,再说我有那个能耐么?”斛律冲连连摆手,暗自头痛,早知如此,万不该在天津桥边得罪了这位姑奶奶,也不知她的气什么时候才会消。见阿玉哼了一声,未再接过话头,只顾自回想方才情景,斛律冲忙悄悄朝那贝壳镜后逃去。
狄仁杰皱起眉头,看向李元芳道:“这确实十分奇怪,这里的水流不与外界相通么?若是地下暗河,总有出水之口,为何这条人鱼像是被人有意蓄养在此的?难道真是一处供养洛神的圣殿?”
李元芳摇摇头,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闻言走向河道一端,贴近洞壁处,见数层石帷从在河上悬挂下来,几乎与地面岩石相接,底下有一片裂隙,河水自此通往洞外,李元芳看向水下,果然几根手臂粗的石柱形似栅栏,隔断了河道,微觉奇怪,这岩石怎会长成排列整齐的栏杆?再一看,原来内里是些铜柱,大多被岩石包裹了起来,李元芳心知岩石受水溶解,方能渐渐形成石帷,每生成一分,历时极长,洞中这般奇景非朝夕可成,而溶岩与铜柱生成一体,也不知要有多少年的沉积,一面想,一面转身道:“大人,河道这端装了栅栏,恐怕贝壳巨镜后的那一头,也是一样。”
斛律冲在洞厅另一边回应道:“正是,下面好像也有些栅栏。”隔了片刻,又自言自语道:“这块大石有点奇怪,和周围溶岩的样子不同,好像是从洞外搬来的。”
阿玉见李元芳走开,早忘了和斛律冲斗嘴,忙也跟过来看,一时走得急了,又想从那朵石蘑菇上抄近路过去,不想衣服被勾了一下,险些跌倒,留神一看,奇道:“大人,李大哥,这里有几株铜树,也不知干什么用的。”
狄仁杰等绕过看时,见数十株青铜树摆在地下,支叉伸展,只及膝高,狄春跟在其后,笑道:“老爷,这树看来倒和那几只铜兽同出一源,连树都长得这么矮,我们是到了矮人国么?”
“嗯,你说得不错,这还是我们进洞以来,看到的唯一一样原先主人铸造的东西,”狄仁杰苦笑道:“看这青、红铜相错树枝,确与入口的铜兽相类,不过铜树造得更为简约,每株只有两三个枝杈,应该属于日常的器具罢,只可惜先人已逝,空留此地,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些奇迹的真相了。”
狄春一拍脑袋道:“啊呀,老爷,方才我本要让您去看那边的壁画,这一忙着看蜘蛛、人鱼,倒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