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望着洞壁上的图画,顺其方向,缓缓踱步,见李元芳、狄春跟在身旁,笑道;“想是我老了,这半日所见所闻,实在太多,叫人思绪混乱,你们且顾自走走,我要静下心来想一想。”
李元芳应了声,见狄春扶了狄仁杰,到一旁石台坐下,知道狄仁杰的习惯,此时不好打扰,便转身去看斛律冲和阿玉。
他两个正站在那扇贝壳大镜之后,只听阿玉道:“不如我们把这栅栏毁了罢。”
李元芳绕过来,见斛律冲像是被阿玉缠不过,正趴低了身子,要用月精刀去斩那些铜栏,微一笑间已想到,他对待那些马匹小狗尚且如此,听阿玉要放了人鱼,倒正合他性情,这回就是砍坏了宝刀,想必也毫不觉得可惜。
果然那月精刀极为锋利,没几下就将数根铜栏斩断,李元芳在旁赞道:“真是好刀。”阿玉双手合什,闭了双目,轻念道:“人鱼姐姐,牢笼已破,你可以出去啦。”说毕睁开眼睛,盯着水面细看,仿佛水波轻轻摇动,阿玉喜道:“李大哥你看,人鱼定是听到了。”
李元芳一笑,也未作答。斛律冲顾自轻抚宝刀,暗想这刀已送给了李元芳,虽他不会说什么,方才倒也不该这么大大咧咧地拿刀去砍,见刀刃完好无损,吐了口气,又懒懒道:“还姐姐呢,只怕她有好几百岁了。”
阿玉心中高兴,便无意理会,转眼见洞壁前那块与周围极不融洽的大石,想了想道:“这石头不是洞中的溶岩,难道有意搬来此处的么?”
李元芳早觉得这大石古怪,阿玉一提,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斛律冲,见他也正朝自己望来,二人目光相撞,已是了然,当下点点头,与斛律冲同走到大石一侧,齐力去推石块,那石头虽大,哪抵得过他二人之力?“呯”一声响,滚过了半圈,另一侧的棱角砸落在地,方稳住了,只震得脚下一颤,阿玉刚轻呼一声:“幸好这洞厅结实。”又叫道:“快看!”
李元芳、斛律冲和阿玉定睛看时,大石之后,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却不知通往何处,三人先是一喜,继而又有几分疑惑:看这洞口不大,若要通过,势必得缩起身子半钻半爬才行,实在不象是个门户。李元芳探过身去,里面毫无光亮,并没有洞厅里那些夜明珠照明,隐隐有些微风吹来,似乎通得极远,仔细听去,还有流水之声。再看洞口边缘极为粗糙,似是匆忙间被生生劈开,而未加细凿。李元芳回头看了看斛律冲和阿玉,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先过去查探一番。
正待告诉狄仁杰,已听狄春喊道:“李将军,老爷请你们都过来呢。”
狄仁杰立在那些壁画之前,神色间已不见了方才那丝烦忧,笑向众人道:“方才我想了想,大致明白了这里的来龙去脉。等我说完这个故事,你们也就明白了,正如候思止说的:不能稀里糊涂地白来这宝藏一趟。
千年以前,不知是传说中伏羲还是大禹的远古时代,在伊洛之滨住了一个部族,姑且就叫他‘有洛氏’罢,其族人以捕鱼、狩猎为生,他们掌握了一些十分高超、又不为人知的技术,比如我们看到的那些怪异的青铜兽,还有开启洞厅的神龟洛书,这些令我们大吃一惊、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当时应该只掌握在部族首领的手中,而被普通百姓奉若神明。
由此想来,这洞内所藏的东西,自然非同寻常,在看到了蜘蛛、人鱼、那些银色小鱼和铜树后,我隐隐觉得,这几者之间必然有其联系,”狄仁杰说到此处,指着一幅壁画,道:“你们看这画中画了一张大网挂在树上,画得虽简单,也可看出这张网十分简陋,稀稀落落,而左边一人似在捕鱼,手中那张捉住了鱼的网明显比挂在树上的,要紧密得多,绘画之人在鱼身外画了许多条线,来表达这个区别。所以我想,那挂着的是一张还未完成的渔网,而从那两株树的样子来看,极有可能就是那些铜树。”
李元芳捕捉到狄仁杰的思路,猜道:“您是说,那些铜树,是用来织网的工具?”
狄仁杰目露赞许之色,点头道:“不错。而且,这种特殊的鱼网不完全是由人织成的,它的制造者之一就是那些黑色的蜘蛛,方才我们已见识了蛛丝的粘度和牢固,不妨如此推测:当年人们将鱼网的基底挂在铜树上,这些半成的鱼网极可能如画中一般,只是几根简单的麻线,又将铜树放置在水边——因黑蜘蛛以河中的鱼卵为食,故它们的网一般结得不高,如此,就像今时的农妇养蚕一样,先扎起草山,让蚕在上面吐丝结茧,到了收获的季节,就可以采摘下来了。蜘蛛为了捕食,就在人们事先设好的底子上结网,隔一段时间,人们就来收取织成的鱼网,而这样的鱼网巧妙揉合了人工和蛛丝的诸般好处,使用起来,想必更优于普通麻线织就的鱼网,所能捕到的鱼也就更多,对于居住在水边、靠打渔为生的先民来说,这是何等的重要!掌握了这种技术,就等于是有了神力。
可蜘蛛不懂人言,也不能像牛羊一般加以蓄养、驯化,人们发现了它喜欢吃的鱼卵产自那些银色小鱼,而小鱼又似乎依附于‘洛神’而生,也就是说,有人鱼的地方才有银色小鱼,有小鱼自然就有专吃鱼卵的黑蜘蛛,所以族人就设法将人鱼奉养起来,好让蜘蛛为他们生产鱼网,当年这个洞厅就是用以采网的地方。
至于入口设置得如此隐蔽难进,一来,当时中原之地,另有许多部族,彼此之间常常发生争战,为了部族的强大,这种能力只能掌握在族中极少人的手中,故显得十分神秘,再者,也许人们当时深怀着对天地的敬畏之心,‘洛神’在人们心中应该是圣洁的神明,族人尊敬她、祀奉她,认为她不该被外界打扰、伤害,所以这里也可以说是有洛氏祭祀的圣殿,也许他们曾在这里举行仪式,感谢神明赐予他们神力——这在壁画上也有。”狄仁杰环顾众人,缓缓解释道。
李元芳、斛律冲和阿玉、狄春静静听来,果然一一贯通,虽说用蛛丝制作鱼网,真是闻所未闻,但想千年以前,并无文字记载,又有多少今人未知之事流逝在岁月里?这半日来,所见的又有哪一样是自己想得到的?
阿玉见众人神色凝重,吐了吐舌头,道:“在洛神的传说里,确曾有说她曾教给人们结网捕鱼的方法呢。”
李元芳道:“看来他们把人鱼养在这里,虽夺去了她的自由,倒也保护了她,否则我们也见不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条的人鱼了。”
狄仁杰笑道:“这不是破案,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是我从所见种种和传说中推演得来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顿了顿,又道:“可是这神奇的鱼网,终归引起了其他部族的关注,你们看这边几幅连成一片的画中,”狄仁杰指了指道:“这里用两种不同的颜色来画人,一种是朱红色的,和方才铺鱼、祭祀的人一样,代表‘有洛氏’,而他们对面在与之撕杀的,却以黑色画成,应该是另一部族的敌人,这一场仗打得十分惨烈,下面画了许多躺倒在地的人,有红色的也有黑色的,从这里画面往右看,可见一支黑色的队伍坐船而来,上方是一片高山,奇怪的是在山底和人物中间,还画了九个太阳一样的图案,我想,也许这表示敌军坐了船,在山间足足行了九日,方与有洛氏交战;由此看往左边,图画变得渐渐潦草,好像画图的人胡乱抹了几笔:黑色的敌人都已倒下,只剩一个,用一柄大斧模样的东西在劈什么,再左边,也应该是这整片壁画的结束处,黑色那人似是终于攻入到一座房中,却被一个红色的人杀死了——我猜,这个红色之人就是画下这最后壁画的人。”
李元芳早已熟悉狄仁杰的推论方式,闻言已大致明白过来,目光一闪,兴奋道:“也就是说,当年在这洞厅之外曾发生了一场战事,起因极可能就是为了洞中的‘洛神’,敌人花费了很大力气,找到一条通往这里的水路——看这画中所画,应该不是我们进来的入口,而是需要坐船而行……”
斛律冲接道:“那些敌人顺着地下暗河进来,却在洞外遭到了有洛氏的打击,很多人都战死了,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他劈开了山岩,终于进入这里,可惜仍被守在洞中的‘有洛氏’族人所杀。于是‘有洛氏’所剩的人就在洞中画下了这画,以记录这场战争,又用石头挡住了敌人劈开的洞口。”斛律冲越说越快,眼中目光炙热:“此后不知多久,洞厅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有洛氏’那开启入口的两件东西——日魄镜和月精刀却流散到世间,辗转到了契丹、高长恭、安金藏还有我的手中,才有了今日之事。”说罢,看向李元芳,会心一笑,道:“贝壳后面的洞口,就是当年入侵时留下的,应该能够通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