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遇害后过了五天。今天是二十六日,星期四。拓也在技术数据室中,调查文献资料。话虽如此,他并没有特别想找的文献。工作累了时,他经常来这里稍微喘口气。因为这里安静,而且有桌子,最适合思考事情。还没有刑警来到拓也身边。似乎有刑警出现在其他相关人士身边了,所以看来康子的死并不会被当作自杀草草了事。不管怎么说,警方办案不可能那么草率。
唉,不过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拓也对此感到满意。话虽如此,事情尚未结束。还不清楚杀害直树和桥本的犯人是谁,但好像不是康子。
非得想办法揪出犯人才行——一想到这件事,就无暇放松心情。
拓也在脑中思考完全不相干的事,走在保管技术报告的数据柜之间。MM重工的研究员们,会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写成报告提出。这将成为公司的资产,但研究员有好几百人,如果每人每年提出几件,保管室马上就满了。因此所有报告被制成缩微胶卷,保管于这些资料柜中。
拓也恍惚地走着,猛一回神,自己竟站在机器人事业部的区域。这个区域的报告数量最近突然快速增加,其中表现最出色的应该是开发二课。
哎唷——他寻找应该收录着自己的报告的缩微胶卷。但唯独那里像缺了一颗牙齿般空了下来。话虽如此,不用想太多。只要是公司员工,任谁都能阅览这里的资料。现在不在这里,代表有人借走了。
是谁在看呢——?拓也对此感兴趣,走进摆放缩微胶卷阅读机的房间一看,阅读机有五台,现在在操作的只有一个人,而且是女员工。看见她的脸,拓也感到诧异。他认识这个女人,她是过去待在仁科直树办公室的行政人员,名叫中森弓绘。
她为什么在看我的报告呢——?接着他想到的是,到埼玉的工厂时听见的事。听说有人从总公司打电话来,询问拓也负责的机器人。那通电话会不会也是中森弓绘打的呢?
拓也不被她发现地从背后靠近。她将某种文件夹放在一旁,看着缩微胶卷,仿佛在比对两者的内容。从他的所在位置,看不见文件夹的内容。拓也躲在柜子后面,等她看完胶卷。不久,她关上机器的开关,抽出胶卷拿去放回数据柜,文件夹似乎放进了一旁的纸袋中。
拓也迅速走过去,抽出文件夹。标题是“昭和四十九年度工作计划”。他心想“这是什么?”他翻开封面后,立刻瞪大了眼睛。
组装机器人“直美”引发的死亡意外——首先是一篇以此为标题的报告,是安全课提出的报告的复印件。拓本继续翻页,报纸报导、机器人“直美”的规格书等被装订在一起。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到底为什么要查这个——?
拓也听见脚步声接近,将文件夹放回去,又躲在柜子后面。
中森弓绘在想什么呢?事到如今为什么要查那起意外——拓也拚命整理有些混乱的思绪。机器人“直美”引发的意外事故,指的是去年夏天发生在埼玉第三组装工厂的死亡意外。然而那件事已经以作业员的疏失结案了。
是开发企划室的谁拜托她的吗?不过话说回来,那本奇怪的文件夹是什么——?
这件事怎么也解释不通。拓也想干脆直接问弓绘算了,但是觉得这么做会导致不好的结果。
或许稍微调查一下那个女人比较好——想了半天之后,拓也总算下了一个结论。回到部门上,课长正在集合员工。拓也也被叫去,他和同事们一起并排在课长办公桌前面。
“我希望你们事后告诉现在不在场的人。听说警视厅对于之前发生的命案,广泛征求信息。”课长的声音压得比平常低。他对于命案至今一直在看好戏,但现在似乎马上出现了身为相关人士的自觉。
他在课员的注目之下,宣读一张影印纸。“内容是这样的。仁科企划室长的命案发生时,室长住的公寓房间好像被人乱翻过,警方似乎在烟灰缸中发现了纸的灰烬。现在辨识出了纸上写的字,所以警方问我们心里有没有个底。”
纸的灰烬?拓也心想,那是什么呢?桥本翻遍了直树的家,想找出那封联署书,但是没说有什么被烧掉。他应该说过,没有任何可能成为杀害康子计划的证据。
这么说来,是直树自己烧掉纸的吗?
课长接着说:“发现灰烬时能够辨识的似乎只有A、B、C这三个英文字母。问人心里对这区区三个英文字母有没有个底,简直是岂有此理。”
ABC——拓也咽下唾液,心想:是那个。企图杀害康子时的计划书。那在直树身上。而执行计划之前,他肯定在自己家中烧掉了。拓也咬牙切齿地心想,与其没烧干净,不如揉成一团丢进车站的垃圾桶还好一点。
“呃,不过后来经过科学分析,有三个字依稀能辨。其中两个字是汉字,分别是房屋的‘屋’,和孩子的‘子’。”
拓也感觉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冷汗直流,心想这下危险了。“屋”应该是名古屋的“屋”,而“子”则是康子的“子”。两个字都是计划书中频频出现的字。
但课长接下来说的话,更令拓也惊讶。“最后一个字也是英文字母。是D。也就是说,继A、B、C之后,出现了D。心里对以上六个字有个底的人,到我这边告诉我——”
从喇叭中流泄而出的曲子,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重摇滚。拓也从床上坐起身子,操作控制器,将频道从FM调成AM。他原本以为哪一台在播新闻,但传出的只有偶像歌手难听得要命的歌。他关上开关,感觉自己落单在黑暗之中。这是因为没开灯的缘故。他从公司回家,马上就躺平了。他打开音响开关,但几乎没在听。
“D……啊。”他思考这个字的意思。拟定杀害康子计划时用的英文字母,只有ABC这三个,但是灰烬中却留下了D这个字。他心想:A、B、C分别是仁科直树、自己和桥本——那么D是康子吗?但不可能。康子是康子,正因如此,警方才会发现“子”这个字。
拓也心想,还有魔术那件事。直树擅长扑克牌魔术,要用抽扑克牌作弊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但他却选择了最吃力不讨好的角色A。直树隐瞒了什么,这点已经无庸置疑,而“D”就是他隐瞒的事情之一。可能是直树告诉拓也他们计划之后,又拟定了另一项计划。那项计划中除了ABC之外,还出现了D,但是直树不能告诉拓也他们D的存在。
直树真正的计划是什么呢?拓也试着推理D的任务。直树必须对拓也他们隐瞒D的存在,所以D的任务应该和B、C无关。那么会跟A有关吗?拓也思考到这里,倒抽了一口气。D的任务会不会是代替A杀害康子呢?难道是因为这样,直树才不惜用魔术选择了A吗?
拓也搔了搔头,他隐约看见了什么,就差一点了。直树在计划谋杀康子时,决定不要自己亲自动手,而是交给D去办。但是警方不见得不会怀疑D。因此他决定利用拓也和桥本,负责制造不在场证明。他假装自己要亲手杀害康子,以免被两人知道D的事。
但是他打错算盘了,因为直树自己被D所杀害。
D究竟是谁呢?拓也试着想起许多人的脸,不能被人知道自己和直树之间的关系的人是——
拓也从床上起身到厨房喝水。自来水的水是最令人放心的,这一阵子自己稍微疏于警戒,但应该仍然有人想要自己的命。
想要我的命的也是D吗?——拓也紧握玻璃杯。这时门铃响起,拓也身体不禁抖了一下。现在谁会来家里找我呢?他放下杯子,从窥孔往外看。站在门外的是刑警,之前也见过这名叫佐山的刑警。拓也缓缓打开锁,迅速思考:会是康子命案有进一步发现吗?拓也告诉自己:不,至少警方不可能怀疑我。他调整呼吸之后开门,佐山脸上堆满了笑容。“抱歉,夜里前来打扰。”
刑警想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但是拓也制止了他。“我记得你,你是佐山先生对吧?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情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你。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请进。”拓也请他进屋,然后发现若是平常的自己,应该不会请刑警进屋,自己果然失去了冷静。
“这房子不错耶,感觉日照也很充足,重点是很安静。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买的吗?”佐山刑警稍微打开靠阳台的窗帘,隔着玻璃落地窗看着夜景问拓也。
“是租的。”拓也答道,“上班族买不起房子。”
“我有同感,我自己也是住在狭窄的出租公寓。”
“对了,命案查得怎么样了呢?公司里的气氛让人感觉这件事好像有了结论。”
“有了结论?”佐山将窗帘拉上,一脸意外地回头。“什么意思?”
“大家都认为雨宫小姐是一连串命案的犯人,最后自杀了。”拓也说。
佐山缓缓点头,搓着脖子说:“这也不无可能,那种情况下警方就会结案。”
“也有可能不是那样吗?”
“不,我不晓得。”佐山说:“我还没办法说什么,调查方面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所以我才会像这样到处打扰许多人。”
“对我的调查,也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吗?”
“不,倒也不算是不足。”佐山从西装外套的内袋拿出一本灰黑色的记事本,以格外装模作样的动作打开。“我想再请教一次这个月十号的事,你出差到名古屋的名西工机这家公司是吗?”
“没错。”拓也稍微安下心来地点头。如果是那一天的事,不管警察怎么问,他都有自信不会露出马脚。
“事实上关于这件事,我也请教了你们部门的课长。据我所知,好像是末永先生你主动要求出差的对吧?而且是相当临时提出的。”
“倒也不算多临时,这种事情经常有。”
“但贵公司和名西工机公司之间,在那之前没有生意往来吧?为什么偏偏这次会去出差呢?”
拓也心想,果然是在调查我。“名西工机从以前就会来推销。我们也想避免向固定公司采购,所以想开拓新的货源。但是没有实际成绩的公司到底令人不放心。所以这次我希望对方至少提出研究专用设备的报价单。”
这句话听在拓也自己耳中,也觉得是一派胡言,但是佐山应该没有判定这是谎言的证据。
“原来如此,不拘泥于既有的方针啊。”他姑且以佩服的口吻说。
“我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吗?”拓也主动问道。
“不、不、不,”佐山挥了挥手。“不是那样的,只是稍有疑问就要确认。请你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并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好意思,我想顺便请教另外一件事,二十一号下午,你出门去了哪里吗?上星期六。”
拓也心想,来了,那是自己谋杀康子的那一天。“基本上我都待在这间屋子里。晚上之后,我顶多就是去便利商店而已。噢,还去了录像带出租店。”
拓也从桌子抽屉拿出几张收据,从中找出一张去便利商店时的收据递给佐山。“我去买了一些简单的食物。上面也有日期对吧?”
“十月二十日,二十一点五分……是啊。这天晚上,你一个人吗?”
“嗯,是的。”拓也抬头挺胸地回答,虽说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也用不着畏缩。
“我知道了。这张收据我可以借用吗?”
“可以,请拿去吧,送给你。”
佐山慎重地将白色纸片收起来。“打扰你了。净问一些没礼貌的问题,真是抱歉。”
“不会,”说完,拓也到玄关目送刑警。但是佐山在打开大门之前,忽然想起来似的回头。“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我想知道末永先生的血型。”
“血型吗?”拓也边说边会意过来,刑警在找康子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拓也看着佐山的脸,故意面露苦笑。“关于雨宫小姐怀孕的事吧。我和她毫无瓜葛。”
前几天的报纸以小篇幅报导了她怀孕的事。于是佐山将手放在头上,腼腆地露齿一笑。“被你看穿那就没办法了,抱歉,基本上要请教所有相关人士。”
“但是她的交往对象是桥本或仁科室长,不是吗?报纸上没有提到这个部分。”
“不,事实上这两人都不是孩子的父亲。因为血型不合。”
拓也心头一怔。这么说来,是自己的孩子吗——?“怎样血型不合呢?”
“在那之前,请你先说你的血型。”
佐山放松嘴角的肌肉,但以严肃的眼神对着拓也。拓也以舌头舔舔嘴唇,尽可能以冷静的态度说:“O型。”
“O型,”佐山重复一次确认,“确定吗?”
“如果公司的医务室没有骗我的话。”拓也说。
佐山只有一边的脸颊露出笑容,然后淡淡地说:“雨宫小姐的血型也是O型。桥本先生和仁科直树先生两人都是A型。但孩子的血型是B型。”
“B型……”
“是的,这下你的嫌疑也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