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宏背靠窗户,面带冷笑,目光之中感觉不到丝毫为对方着想的色彩。奈美惠此前也曾不止一次地思考过,究竟要用怎样的教育方法,才能塑造出如此冷酷无情的人,此时此地,她的脑海中不由得再次浮现出了这个疑问。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邦宏撇了撇嘴,“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这里可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如果必须得有人离开的话,那也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喂,是这样吧,奈美惠小姐?”他转头看着奈美惠。
奈美惠低下了头,她不想和这个男人的目光遇上。
“奈美惠也没有非得离开的理由。”幸正嗓音沙哑地说道。他坐在轮椅上,恶狠狠地瞪着亲生儿子。
然而邦宏却并未对他的这种目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只是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是吗?那么我也就更不必离开了。你们有意见的话,就去找律师商量,怎么样?我告诉你们,不管哪个律师都会说一样的话,我有权在这个家里住下去。”
“不是说过,该给你的都会给你吗?”
邦宏哼了一声:“你还能给我什么?除了这个家之外,你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财产?”
“少说风凉话,你以为是谁把家里给闹腾到这地步的?”
“我不过是行使了一下个人权利罢了。反正等你一死,这些东西就全都归我了,提前拿来用用又有什么不可?”
“你小子......”幸正手杖杵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不料一个踉跄,靠到了身后的书架上。
奈美惠叫了声“爸爸”,跑过去,扶他坐回在轮椅上。
“我奉劝你别硬来。小心脑血管破裂,到时候就怕你坐轮椅都动不了了。”
“用不着你管。”幸正的肩膀激烈地起伏着,“这事改天再说好了。我今天来,是要带走上次那些东西。”
“随便。那种破烂玩意儿,拿回去又有什么用?”
“与你无关。快去把东西拿来。”说着,幸正抬头看了看奈美惠,“抱歉,你跟那小子去一趟吧。那些东西对我而言是很宝贵,不想被他糟蹋。”
尽管不大情愿,但奈美惠还是点了点头。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东西对他而言确实很重要。
“一点都不信任我。”邦宏咂咂舌,转身走出了房间,奈美惠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走廊上,走进了旁边的屋里。邦宏平日把这房间当作卧室用,屋里还放着一张双人床,奈美惠尽可能不去看那张床。
邦宏打开柜子,从里边拖出一张纸箱来:“东西应该就在里头。那老头似乎不大喜欢我碰他的东西,你来清点一下吧。”
奈美惠蹲下身子,检查了一下纸箱里的东西。
纸箱里装的是瓶中船。威士忌的酒瓶里装着帆船模型。船的大小自然大过瓶口。帆船是先把部件放入瓶中,之后再用镊子组装。
瓶中船共有三只,全都是由幸正亲手制作。
“可以了。”奈美惠说着合上了纸箱。
邦宏忽然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奈美惠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叫出声来。她不想让幸正听到。
“你干嘛?”她小声说道。
“你要叫就叫好了,反正那老头也是无能为力。现在就让他知道咱们俩的关系也不坏,你说呢?”
“开什么玩笑!”奈美惠挣脱了邦宏的双臂。
“奈美惠,”邻屋传来了幸正的声音,“还没找到吗?”
“找到了,我这就拿过来。”奈美惠抱起纸箱,扭过脸背对着邦宏走出了房间。
幸正已经操作着轮椅来到了走廊上,一脸惊异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是这些吧?”她让幸正看看纸箱里的东西。
“就是这些。我们回去吧。”幸正把纸箱放到了自己的膝上。
邦宏从屋里走了出来,靠着墙说道:“听说今晚你要把你的那些学生叫到家里来开个派对?”
“谁告诉你的?”
“常来推销酒的那家伙。这种事你恐怕还是得跟我说一声吧?”
“跟你有关系吗?”
“大有关系。要是主屋那边太吵的话,可是会影响到我的。”
“今天过来的都是些知书达理的大人,别把人都看得跟你自己一样。”
“要是你们吵到我的话,我就往你们屋里扔爆竹。”
“爆竹?还跟个小孩似的。对了,你那只擅自停在池塘里的皮划艇,町内会的人已经来找我抱怨过了。说是要是有小孩子跳上去了,可要出危险的,要你赶紧给收起来。如果你不愿意收,那我就和町内会的人说,让他们随意拖走好了。”
“如果他们这么做的话,应该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吧?”邦宏气势汹汹地说道。
“如果不想被人没收你那些玩具的话,那就把它们都收拾好——走吧,奈美惠。”
奈美惠推着轮椅,走出了玄关。前边有几级楼梯,得花很大劲才能过去。但是坐在轮椅上的幸正应该更加吃力,可他却并没有半句怨言。事到如今他才开始后悔,早知道在别屋的入口处修上一道供轮椅出入用的缓坡就好了。
别屋离主屋大约有二十米的距离。以前这里覆盖着一片翠绿的草坪,但如今却裸土斑驳。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打理过这片草地了。
“不必在意那小子。”幸正说道,“他再这样闹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遭天谴。”
奈美惠默默地点了点头,幸正身为科学家,竟然会说出“天谴”这样的字眼,实在是罕见。
“现在几点了?”
“唔,”她掏出了手机,“五点刚过。”
“那也差不多该动手准备一下子啊。”
“等回到主屋之后就开始准备。不过真的合适吗,就做些铁板烧?感觉似乎有点像是在偷工减料。”
“没关系的。那些家伙从以前就是只要有肉和啤酒就心满意足。”
“可您说的那是学生时代的事吧?如今他们可全都已经年近四十了,估计又不少人的嘴巴都已经养刁了吧?”
“没事。虽然他们当中确实有个家伙对味道斤斤计较,但也不是真的什么内行,不过是喜欢强词夺理罢了。”
奈美惠明白幸正所说的人是谁,她吃吃地笑道:“您是说汤川老师吧?”
“那小子可是切个菜也要搬一大套理论出来。”幸正的肩膀轻轻晃动起来。
“对了,汤川老师打过电话来,说是会晚点到。”
“晚点到?来还是要来的吧?”
“说是虽然会晚点,但一定会来的。还说他今晚已经在车站前面的商务旅馆预订好了房间,一定会陪您喝个一醉方休呢。”
“是吗?我等着他。听说他最近都没有发表什么像样的论文了,我还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呢。”
幸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奈美惠知道,他对待学生的方针从来就是越有出息管得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