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有可能变得更糟,那就一定会变得更糟,只不过暂时还没有发生而已——司马灰对这冷酷的“摩非定律”感到十分怵头,担心不详的预感会变成现实,可整个事件云山雾罩,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
高思扬低声对司马灰说:“别上当,这土贼一定是在拖延时间,怎么可能是你让他到阴峪海下来找我遗骸?”
司马灰对高思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沉住气先别声张,且听老蛇接下来是怎么说的,毕竟事关重大,不论对方的所言是虚是实,都得听到底了。
“老蛇”耳音敏锐,能够闻风辨形,他听到高思扬的话,也明白众人不作回应的用意,便道出整件事情的经过:
原来老蛇本家姓佘,山民讹传为蛇,大山里的猎户有姓无名,又因爹娘早亡,因此从来没个大号,后来跟个采药的师傅哨鹿采药,也常做些损阴德的勾当,师傅习惯将他呼为“蛇山子”。在师傅快咽气的时候,老蛇终于知道师傅早年间加入过地下组织,还接受过密电训练,是个潜伏在神农架山区的特务,这个组织很早就有了,首脑被称为“绿色坟墓”。
老蛇的师傅临终前,除了说出“塔宁夫探险队”的情况,还告诉他另外一件大事,组织要寻找进入地心深渊的通道,至于原因只有首脑才清楚,可这条通道究竟在哪,却始终没人知道,甚至没个具体目标,对地底的探测又谈何容易,所以除了该组织独立的探索行动,凡是得知有可能存在深入地底洞穴的区域,附近必定有“绿色坟墓”的成员暗中监视,大神农架阴峪海原始森林下的洞窟即是其中之一,传说楚幽王曾在此埋宝镇鬼,最深处有阴山地脉,也不知是真是假,当年有支装备精良的塔宁夫探险队,意图进山寻找那些失落的秘宝,结果被老蛇的师傅混进队伍冒充向导,全给害死在了神农顶,但这件事并未引起首脑的重视,因为已知的最深洞窟是在罗布泊荒漠。
师傅交待给老蛇密电本,嘱咐他顶替自己继续等候命令,说到这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呜呼哀哉,魂归那世去了。
老蛇这才知道师傅以前传授给自己的暗语代号,还有密电联络方法,都是为了用于跟境外的地下组织通讯,但他心里很是不以为然,也想不明白师傅何以对首脑如此死心塌地的效忠,要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今已经解放这么多年了,就算还有几个没被揪出来逮捕的特务,又能成得了多大气候?如今那地下组织是否还存在都不好说了,师傅你大概让鬼迷了心窍,一辈子窝在深山老林里,从没见你受用过什么,想那光阴瞬息,岁月如流,师傅你这是何苦来着?
老蛇暗中思量:“如今世道变了,再也不会有以前那般无法无天的年月了,山外的肃反镇反运动一次接着一次,我师徒二人没少做过谋财害命、挖坟抠宝的事情,何况师傅又是地下组织的特务,随便哪一件被人知道了捅出去,都免不了得吃颗枪子,还是夹起了尾巴做人为妙。”于是就到林场子里找了个活干,有时候仍去山里猎鹿采药,直到遇上毒菌毁了容貌,自己剥了自己的脸皮,走到哪都被人视为怪物,他心胸狭窄,听到谁议论自己就想方设法坏掉对方性命,然后毁尸灭迹,山里失踪的人越来越多,难免引起了公安部门的重视,他知道自己这事遮不住,早早晚晚得被人揪出来处以极刑,绝望之余就打算试试师傅死前留下的联络暗号,如果找机会潜逃出去,或许还能得到组织接应。
老蛇计较已定,却始终没有得到组织的任何回应,他还以为这个地下组织早就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了,谁知收听敌台的时候又被人撞见,引起了林场子里的怀疑,走投无路只好挺尸装死,以此打消了地方上对他的怀疑,摆脱监视后像野人一般躲在山里,从此再也不敢露面,可他仍不死心,不时潜入了望塔通讯所,使用里面的短波电台发报,试图与组织取得联系。直到1974年秋季,终于收到了来自首脑的直接指令——找到“塔宁夫探险队”留下的地图。
通讯组的两名成员也就罢了,司马灰同胜香邻却听得面面相觑,均是做声不得,看来此事果然与“绿色坟墓”有关,这土贼所言涉及到许多隐秘细节,不可能是凭空捏造,但如果这些话属实,又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按“老蛇”所说的时间推算,司马灰是从夏季“浮屠”风团入侵缅甸之时,加入探险队到野人山裂谷搜寻蚊式特种运输机,然后越境回国被关押在砖瓦场,再跟宋地球深入距离地表万米的极渊沙海,如今又到神农架原始森林,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而老蛇显然是在考古队的幸存者逃离“罗布泊望远镜”之后,才知道进入地底深渊的通道就在大神农架阴峪海之下,难道“绿色坟墓”根本没有在缅甸黄金蜘蛛城里接收到幽灵电波?那会是谁泄露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司马灰等人是在极渊尽头找到了破解夏朝龙印的笔记,这才得以知晓禹王鼎山海图上的秘密,推测阴峪海下存在一个被称为“天匦”的物体,即是通往地心深渊的大门,其余的一切仍然是谜,可从“罗布泊望远镜”里活着走出来的只有三个人而已。司马灰寻思:“在进入神农架之前,除了提供经费的刘坏水多少了解一些,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详情,倘若是刘坏水通敌,自己这伙人早在火车上就没命了,所以这种可能性应该被排除掉。
以我相物阅人之能,虽不敢说到了‘瓦砾丛中辨金石、衣冠队里别鱼龙’的地步,但身边的人若有异常,我也绝不可能毫无察觉。那土贼又为何说是我让他来寻找遗骸,我自己做过什么,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在揭开楚幽王的铜盒之前,我就连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都不确定……”
自从司马灰第一次遇到“绿色坟墓”以来,经历了无数匪夷所思的变故,感觉自己身边的谜团越来越多,就像被浓雾遮住了视线,看不到一丝光明,此刻他一面听着老蛇继续往下述说,脑子里一面飞速旋转,分辨着隐匿在这些事件之后的模糊线索。
老蛇说他接到了首脑的指令,以为只要听命行事,就会有潜逃出境的机会,于是到林场里偷着放了把火,吸引了民兵的注意力,使整个山区为之一空,随即摸入了望塔通讯所弄死了护林员,寻着方位从地窖里往深处挖掘,没想到这时候司马灰等人突然出现。当时老蛇认为这伙人的身份,应该是前来修复无线电联络的通讯小组,眼看自己的所作所为要被发现了,只好设法阻挠,又被通讯组抢先找到了“塔宁夫探险队”遇难的地点。
最开始的时候,老蛇还有些做贼心虚,通讯组来的人有五六个之多,他能看出其中至少有两人身手了得,若非出其不意,想同时弄死这几个人可不容易,因此没有冒然动手,结果是一步不着,步步不着,不仅失去了先机,还眼睁睁看着地图枪支落于人手。更没想到通讯组拿了地图,就直接前往阴峪海下的洞穴,他至此恍然醒悟,原来这伙人也是土贼,这可真是贼吃贼——越吃越肥了,只得凭着在深山里哨鹿采药的丰富经验,在后面一路跟踪而来。
老蛇毕竟是有眼的土贼,看到楚幽王的铜盒里,竟装着一具来历神秘莫测的遗骸,此物宝气蚀天,举世罕见,心中立时生出一股子贪婪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这时突然卷起一阵阴风,有道黑气从洞底涌出,铜盒附近的灯烛顷刻熄灭,司马灰不得不匆匆退开。老蛇见时机到来,当即上前抢夺遗骸,不过他也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正从身后逼近,挖坟抠宝的土贼从来不信鬼神,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前所未有,一片漆黑中似乎有无数只大手将他抓住,老蛇虽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至此也不由得心里发慌,寻思好死不如赖活着,总不能为了这具“遗骸”把命搭上,他仗着擅长闭气行尸之法,当即就想纵身逃脱,这时却听身前有个人低声说话,内容十分简短,是让老蛇将“遗骸”带到函洞里去,并且说出了一个“暗号”。
当年老蛇从他那个死掉的土贼师父口中,得到过密电本和联络暗号,“绿色坟墓”控制下的组织结构像是一把雨伞,每人各有一个房间编号,暗号虽然极为简单,但内容只有首脑和该成员自己清楚,完全使用单线联络,由首脑直接下达指令,成员与成员之间无法相互接触,此时说出暗号的人除了“首脑”还能有谁?老蛇万没想到首脑就在附近,他不敢违拗,急忙拽上“遗骸”跟着那人向前逃窜,结果迎头撞到了司马灰的枪口上,见对方想要举枪射杀自己,不免愤恨交加杀心陡起。
司马灰越听越奇,后面的事他就清楚了,双方都未能将对方置于死地,最后又在函洞中相遇,但对这土贼说出暗号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