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耳的直觉
杨华的关系修补工程还没有大功告成,所以当我把张金龙的名字、枪毙时间及提篮桥监狱这几个信息告诉他,要他帮忙的时候,他说“尽力搞定”。加了个尽力二字,可见并非很有把握。
我和梁应物通过电话,告诉他虽然还在调查,但未必就是遗传。他却说遗传可能隔代,上一代没有表征并不说明什么。
这说法是事实,但也挺气人。要是隔个三五代的话,我怎么样才能查出来?
他建议我搞点游芳的血,或者头发化验一下。这样的任务真让人挠头,血就不谈了,头发我上哪里找,直接向她要?这种奇怪的要求她一定会问清楚前因后果,告诉她六耳其实变了毛人还了得?如果梁应物早说,那和游芳见面喝酒的时候,还能偷偷摸摸搞几根下来,现在身份明朗化,我当然不能再跑过去找她陪酒。
“要不你去一次?”我试探着问六耳。
六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去。”
“哎呀,你这个……”我正转着眼珠想法子劝六耳,他打断我说:
“实在是不能去,别的不说,你觉得我这副样子能行?”
“怎么不行,刮干净了就……呃,好像是不行。”我这才想到,母亲看儿子是怎么个看法,那可和路人大不一样,六耳多出来的那么多毛孔能瞒得过去?
“要不,嘿嘿……”
“干什么笑成这样?”六耳狐疑地看着我。
“那就我去,虽然早了点,现在也已经有个别店家开始卖中秋月饼了吧。”
“现在才什么时候,七月底啊,还有一个多月。你不会是想去送月饼还谎称是我买的吧?”
我敲了他脑袋一下,现在我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复到刚认识时那样随便了。
“你不该送吗?中秋佳节,自己不去要我去送,有我这么好的朋友你真该烧高香。”
于是,第二天买了月饼,趁她晚上上班前送过去,借用卫生间上厕所的时候在梳子上扯几根头发,就完成任务了。
看起来很轻松,其实也挺辛苦的。游芳这次活脱脱像一个想死儿子的妈。虽然六耳自己不送让我送说明他心里还存着芥蒂,但买了月饼说明儿子总算还是想到她,这让她比什么都高兴。
游芳拉着我问了一大堆关于六耳的问题,我斟酌着小心回答,许多时候要编出完美的谎言,很费心思的。
如果她知道月饼是我买的,肯定大失所望。不过我看六耳的样子,或许我做了件他不好意思提出来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游芳还让我常去玩。我心里知道,她是想我常把六耳的情况告诉她罢了。她想通过我这个中间人和儿子拉近关系。
杨华那里有了消息,他给我介绍了个人,原来是刑警大队的心理顾问,现在退休在家。当时这宗大案子,他也帮着做过案情分析。
这个人叫王茂元,杨华以往写大稿的时候,常常询问他罪犯的心理问题,和他挺熟。杨华告诉我,王茂元在市局里相当受敬重,人脉很广,让我先去找他了解情况,需要看当时的卷宗的话,由王茂元出面也方便。
杨华告诉我的当天晚上,我就和六耳一起,到王茂元家拜访。
他住在杨树浦路上,一幢老房子的二楼,离提篮桥很近,不知是否公安局分配的住宅。
王茂元六十出头,看上去一米七五左右,在他的年纪,算是相当魁梧的了。他老伴热心地端茶送茶点,然后给我们关了门,到隔壁屋看电视去了。她已经习惯了有人到家里找老王谈公事。
这间会客室其实就是王茂元的书房,不仅书柜里塞满了书,好几处地方,书就直接堆在地上,歪歪扭扭摞起老高。
我还没开始说话,六耳先捅了捅我,示意我往某一个方向看。
那里只有一堆书,并没有其他特别的。
我觉得这样不太礼貌,用眼神示意他。
“那堆书……”六耳说。
王茂元随着我们的目光转头望过去,这个时候书突然哗地塌下来,散了一地。
“……要倒了。”几乎在同时,六耳说了后三个字。
“哎呀,不好意思。”王茂元说了一声,忙站起来跑过去整理。
我和六耳当然不能看着主人忙,也过去帮个手。这堆书倒的时候把旁边两堆也撞翻一大半,手忙脚乱搞了好一阵。
“你怎么知道要倒?”我抽空轻声问六耳。
“感觉。”六耳一脸神秘状。
把书堆好,宾主重新落座。
王茂元擦了把额上的细汗,笑道: “真是不好意思,客人一来就让你们帮着做事。”
“这么点小事,应该的。”
这么忙活一阵,我们之间的距离顿时拉近许多。
“你们是想了解‘4·23’强奸集团的事吧?”王茂元说。
“‘4·23’强奸集团?”
“呵呵,只是个叫法。因为最早的一宗案子,是发生在一九八一年四月二十三日,就这么叫了。”王茂元露出回忆的神色,有段时间他的眼神不知望向哪里。我和六耳都知趣地没打扰他。
“唉,”王茂元重重叹了口气,“隔了这么些年,又有人提起那宗案子啦。我是搞心理研究的,原本搞社会心理学,调进市公安局,又开始兼搞犯罪心理学。几十年下来,接触过各种各样的案犯,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4·23’强奸集团这个案子。
“说是集团,其实案犯互相之间没有关系的。从八O年开始,上海的强奸案发生率就开始上升,到了八一年春夏之交,局里接报的强奸案数量更是急剧上升。那年的四月二十三日,一个女大学生被强奸后跳楼自杀,市局决定严打流氓强奸案件,可是案发率非但没下降,反倒节节攀高,许多惯犯不计后果地疯狂作案,根本没有躲躲风头的意思。一直到八二年这股势头开始下降,我们共抓了近百个强奸案犯。”
“这么多!”听到这里我不禁咋舌。
“是啊,你可以想象在那么长一段时间里公安机关的压力有多大。对大多数的强奸案犯来说,倒并不很难抓,问题在于抓了一个又冒出来两个,抓不胜抓。所以很快出台了加重量刑的办法,希望可以震慑犯罪分子,可收效甚微。我们对抓到的案犯进行了大量的审讯,原以为这么大规模的作案,彼此之间应该有所联系……”
说到这里,王茂元看了我俩一眼: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有些事当时老百姓不一定清楚,现在说已经没关系了。当时,几乎在同一时间段,八个省加一个直辖市,都大规模爆发了强奸案。我这样说你们听着可能有点怪,像流行病似的,但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每个省都抓了大批的强奸犯,但强奸案还在不断发生。更怪的是,在八二年六七月份,上海的强奸案开始减少的时候,这些省也在同步减少。要知道,各个地方的打击力度、案发情况都有所不同,这种时间上的同步是非常奇怪的。”
我听直了眼,这还真是奇案,没想到上海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最初我们就判定彼此之间有联系。因为规模太大,涉及的地方太多,又是南方的省市,所以上面甚至怀疑是对岸来搞的破坏,有更深的政治意图在里面。可是,随着抓住的案犯越来越多,对每个案犯都进行了非常深入的调查,却完全找不出彼此之间的关联。”
“真的没有一点联系?”我皱着眉问。
听王茂元这么一说,谁都会觉得其中必有关联的啊。
王茂元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我们的刑侦人员就是不信没联系,一审再审,从各个角度进行心理突破。可到头来根本就没什么让你突破的,自然一无所获。从职业、家庭背景到可能接触的人,都基本没有交合点。别说他们都是没有经过反刑侦训练的普通人,就算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间谍,即便死不招供,也不可能不露出疑点。而且,不是一个两个,仅上海就上百,所有地方加起来案犯高达四位数。把这么多人组织起来不可能没有马脚,那不是人可以做到的事。最后只能承认,一切都只是巧合。”
“巧合?”我心中不以为然,而六耳就直接把我想的说了出来:
“很多事情以巧合作为结论,只因还没有找出其中隐藏的联系吧。”
虽然我心里认同六耳的话,但他这么说也太不给主人面子了。我瞪了他一眼,说: “别胡说,那么专业的刑侦人员都没线索,多半就是巧合。这世上巧合的事情也是很多的。”
王茂元笑道: “要是没有怀疑,我也不会这么多年来耿耿于怀了。在那时候,虽然调查的结果出来了,但也有许多人不能相信,所以才把我这个做心理分析的特别调入专案组,对案犯的心理进行研究,希望在这方面找到突破口。”
“那您的研究有突破吗?”我这样问着,其实也没抱希望,王茂元都说了,这件事的疑点他至今都没找到答案呢。
果然,王茂元摇头说: “没找到答案,疑惑倒是越来越多了。像你们要找的张金龙,他是重犯,我也对他进行过研究。你们来之前,我还找出了当年的笔记。”
他拿出一本很普通的黄皮工作手册,纸张也已略略发黄。
本子有一页折了小角,王茂元翻到这页,递过来。
六耳接过本子,我偏过头,上面密密地写满了字——
张金龙是1958年生的,他在学校的表现相当出色.可以说品学兼优,他中学的老师对他印象深刻。以那时的标准.他的思想是很过硬的。1977年张金龙应届高三,赶上了恢复高考,考进了上海某名牌大学建筑系。大学期间,他开始与就读于北京某大学历史系的高中同学王某谈恋爱,双方定期通信,感情发展稳定。不料1981年5月底,就在他毕业前夕,他突然狂性大发,接连在大学校园内奸污郭某和游某两位学生,然后出逃。一个月后被逮捕归案,在此期间他又犯下十七宗强奸和三宗强奸未遂案。
正在努力辨认笔记上字迹的六耳突然抬起头看着王茂元,问:
“那个被奸污的女学生游某,叫什么名字?”
“这个,虽然过去这么多年,照规定是不能透露被害人具体姓名的。”
“是不是叫游芳?”
“王老,我这位朋友的母亲,很可能是张金龙强奸案的受害者,她就叫游芳。”我补充道。
“哦……我已经记不得了,但回头可以去局里查一下。我能记得的就是两名被强奸的女生很快就辍学了。”王茂元看了眼六耳,叹道, “作孽啊。可是这个张金龙,完全找不出他的作案动机来。就在犯案前不久,他还给谈了四年的女友联系好了上海的工作单位,两人好团聚,他强奸的两个人,一个一年级一个二年级,之前不认识,更谈不上有瓜葛纠纷。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没理由这么做。并且,逃亡的途中还犯下那么多的案子,这用疯狂也难以形容,和他此前那么多年的表现判若两人。而张金龙只是众多案犯里的一个,其他的案犯,也大多没有犯案的理由。你们现在看的本子上,有我和张金龙的一些对话记录,是经过整理的,比较完整。”
我把视线又转到本子上。这段二十多年前的对话记录的内容,看起来十分奇怪。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像着了魔。我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情。我现在不敢去想父母,更不敢去想她。”
“初次作案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你有什么需要发泄吗?心里不痛快?”
“我没怎么想,我身体里就像有个恶魔。大概在一年前,我的欲望就开始强烈起来,我克制了很久,后来实在熬不住。看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头一发晕.就……”
“什么样的欲望?”
“就是,憋得难受,想要女人。”
“想要去对素不相识的女性施暴?你之前有过青春期躁动吗?”
那股邪火,究竟是什么?怎么来的?说到动物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但作为正常人,生活在文明社会里,生活环境和所受到的教育都会压制人的动物性。而张金龙所说的能冲毁理智长堤的欲望,很个别,尤其以张金龙的以往经历看,他的理智堤防应该很牢固的。”
王茂元把六耳递给他的工作手册冲我们扬了扬: “本该是很个别的例子,却大量地出现了。绝大多数被捕的强奸案犯,都说到了出现这种难以克制的欲望。要知道,他们多半是像张金龙这样身世清白、没有作案动机的人。”
“能不能理解为性扭曲?”我问。
“可以说是性扭曲,但却是找不出理由的性扭曲。这种扭曲似乎都在‘夜之间出现,并且在短时间内急速膨胀。可是在此期间,却没有任何外因。”
“所以你还是找到了这些案子之间的关联点,不是吗?”我说。
“这样说也没错,但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我无法解释这么大规模的强烈性冲动是怎么产生的。我相信一定有原因,但那么多年也没有找到,而不管是此前还是此后,都没有类似的案例。和我同样对‘4‘23’强奸集团案有疑问的老刑侦员还有很多,可最终还是只能放弃。案犯是抓到了,可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宗悬案。”
不知怎么,听王茂元这样徐徐说来,我竞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案子,也不是杀人的恶性案件,或许是过于离奇,才让我起了层鸡皮疙瘩。这个案子波及的并不仅仅是数千名罪犯,只要想想这四位数的强奸犯都作了多少案子,毁了多少少女的一生,影响了多少家庭,怎能不让人骇然失色!数十万人的生活因此完全改变了,但一切的起因至今都是个谜。
这宗案件的罪犯原本都是和我一样从未有过犯罪念头的人,是什么激发出他们的兽性呢?
一时间我和六耳都没有说话,默默消化着这宗庞大的悬案带来的震惊。
“别说是你们啊,我现在重新说起这段往事,心里都有很怪异的感觉呢。这算是让我印象最深的两件怪事之一啦。”王茂元说。
‘‘那另一件是什么?”我接口问。问完我就觉得有点冒失,那可和我们今天的来意无关。
“那一件啊……”王茂元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说给你们听也无妨。这是几乎和‘4.23’案同一时间发生的事,它的性质,和‘4·23’案正好相反。”
“正好相反?”王茂元的话让我大感兴趣。
“我有位朋友做妇科医生,同时研究女性性心理,这事是她告诉我的。在八一、八二两年里,有相当多的女性因为突发性冷淡来就医,她原本以为是心理问题,但找不出原因,有些女性原本很喜欢房事,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变得厌恶了。更离谱的是,小部分的女性甚至出现了生殖系统萎缩的情况,从病理学上完全看不出原因,就像是自然萎缩了。”
“嗯……”
王茂元看了我一眼,说:“你这么听着,是不是觉得并没有‘4·23’强奸案离奇?”
我点了点头,但王茂元这么问,必然还有什么没讲出来。
果然,王茂元说:“可是如果我告诉你,除了上海有一些女性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有其他省份呢?”
王茂元正说着的时候,我已经愣了,等他把一串省份名称说完,我的嘴已经张成了0形。
王茂元看到我的表情,满意地笑了一下,说:“发病的地方,和‘4·23’案完全重合。”
六耳也被惊到,说:“竟然有这种事情?!”
“这事情也只能作为巧合说了,八二年以后犯这病的人就少了很多。我那朋友和我说这事的时候,和我一对地方,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可两者彼此之间,真是八竿子也打不着,所以只好闷在心里。好啦,故事说完了,不知道你们还要不要再去看卷宗?我觉得我已经讲得够详细了,因为我是亲身经历的,有些东西卷宗上也未必有。”
我看了眼六耳,这事情我可不能代他决定。
“那就不用了,谢谢您。不过还请您帮着查一下,那位姓游的大学生。如果她不叫游芳,那看看张金龙强奸案的受害者里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六耳说。
王茂元点头,他忽然想起什么,花白的眉毛一挑,说:“对了,这宗案子结案以后,我还留了些纪念品,你俩等等,我看看有没有张金龙的遗物,有的话就交给你。”
我和六耳对视一眼,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王茂元走出书房,过了一会儿,他搬了个不小的木箱子进来。
他打开木箱,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地放在桌子上。
是各种各样的杂物,有钢笔、铅笔、囚农、碗、本子等等。
“这些是一些重案犯在牢里用的东西,他们被枪毙以后我留了下来,也算是对这个悬案的纪念。这些东西我都做了标记,我来看看,有没有张金龙的。”
每件物晶上都贴了块橡皮膏,上面用圆珠笔写了名字。现在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并且淡化了,看起来有些吃力。
“我每次碰到重大的案子,都会留些东西下来,总想着以后老了也是种回忆。可是现在我已经老了,也没怎么拿出来看,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越堆越多,老伴都说我好多回了,扔掉又不舍得。”王茂元一边找一边说。
“哦,有了,这件就是。张金龙,张金龙穿的囚衣。”王茂元盯着一件上衣的橡皮膏看了半天,终于笑着说。
六耳接过这件衣服,动作有点僵硬。我想此时他心里一定百感交集。这是件蓝色的粗布背心。布料是很结实的,但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特别是正面,许多地方明显起毛变薄,还有些破洞。
六耳把衣服捧在手里,盯着看,这件极普通的背心上面,仿佛有着能牢牢吸引他的魔力。
看六耳的样子,怕是有段时间回不过神来。我拿起其他的物品细看。
都是很普通的日用品,我没有王茂元的经历,看这些东西当然不会太有感觉,只是想着用这些东西的是那样一批人,看的时候心情略略有点不自在。
当我拿起一支笔看的时候,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咦”的一声。
这是支自制的圆珠笔,笔身是根一头通的细钢管,不知原本是做什么用的,现在插了根塑料圆珠笔芯进去,用橡皮膏包好固定住,就能写字了。
我奇怪的当然不是这支笔的简陋,而是作为笔身的钢管。
“怎么了?”王茂元问。
六耳也把头转了过来。
我一边想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一边把自己的发现指给他们看:
“我是奇怪这里怎么会磨损得这么严重。”
在笔尾,也就是钢管封口的一端,好像被人努力打磨过,圆形棱边都给磨平了,一眼看去小了一圈。由于磨去的材料比较多,在一个地方甚至破开个小洞,可以隐隐看见里面的笔芯。
“这是,这是……”王茂元嗫嚅着,一把将笔抢过去,翻来覆去地看。
“就像那个人不是用笔头在写字,而总是用笔尾写一样,他多半没事就拿着它在什么地方磨来磨去。”我说。
这句话一说完,六耳和王茂元齐齐抬头看着我。
“你们干吗?”我有点莫名其妙。
砰!王茂元重重一捶桌子: “我居然漏了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
这么说,这支笔的主人可能在监狱里默默地刻下了什么东西?
王茂元看着我说:“真是惭愧,我一个搞刑侦的,居然还比不过你的眼力。”
我连忙摇头:“哪里,您不是说不怎么看这箱东西的吗,因为您进行了详细的谈话记录,所以对您来说这箱东西没有实用价值,才会不小心忽略过去。”
王茂元摸着上面的橡皮膏,叹气说:“吴玉柱,吴玉柱。我当年贴这标签的时候怎么就没注意呢?要是在当年就发现,可能情况就不一样。”
“其实这未必就是什么线索,那人画的东西,和这案子也不一定有关。”
王茂元一脸的耿耿于怀,摇着头。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说:
“嗯,关他们的牢房这段时间正好清空准备改造,或许还来得及。”
王茂元想到就做,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问清楚改造工程的进程,喜上眉梢,立刻说好明天一早进去看看。
“我们能跟着去瞧瞧吗?”王茂元一挂电话六耳就问。
“行。”王茂元一口答应,“反正里面在施工,没犯人,凭我的面子带两个人去瞧瞧没问题。”
“老实说,刚到王家的时候,你是怎么知道那堆书要倒的?”回去的路上我又想起这件事,问六耳。
“已经告诉过你了,直觉。”
“切!”我不屑,却发现六耳的表情挺认真的。
“真的,只是一种感觉。或者说比一般的直觉更清楚些,我看到那堆书,就知道它很快要倒下来了,甚至连倒下来的方向都知道。不管你信不信,就是这样。”
“有这种事?”我狐疑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那天从民政局出来以后,我突然咦了一声的事吗?”六耳说。
“嗯,我只看到有个小孩蹲着哭。”
“那孩子被一根掉下来的枯枝砸到脑袋,而在之前几秒钟,我就有了一种模糊的预感。那是我头一次有这种感觉,所以看见自己的直觉居然成了事实,自己也很意外。”
我努力回忆,似乎那天小孩的旁边是有些树枝。
“其实,从你在民政局提醒我,说我看东西的速度比你快许多之后,我就开始留心了。的确,我的记忆力、观察力比从前有了大幅的提高。殡仪馆那次,我并没有留心记张金龙前后的焚化记录,可老卢一问,我就自然而然地想了起来。还有,你是不是觉得我总是走神,所以问我有什么瞒着你吗?”
“你现在肯说了吗?”
“我发现只要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某件东西上,就有可能直觉到这件东西在一定时间以后的状态,所以我就不断地训练自己。而在你看来,我就总是在走神。进到王茂元的书房里,我眼睛扫过那堆书就觉得有点不妥,再细看就知道书要倒。我是准备和你说我的事情,又怕你不信,所以提醒你注意,作为验证。”
“那你现在不是变成预言家了?”我惊讶地问他。
“还不至于。我只是对一些不稳定的东西能预先觉察到,比如一个快要掉下来的花盆、一辆快要撞到行人的自行车等等。而且,也不是百发百中,但预测成功率总在九成以上。”
“很久以前,我就有一个对所谓人类直觉的猜测,你想不想听?”我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假想。作为一个对世界有无限好奇的人,我作过许多这样的假设。
“当然,这一定和我现在的状态有关吧?”
“直觉实际上只是人类潜意识所下的判断。”
“潜意识的判断?怎么说?”
“人类的眼睛耳朵皮肤这些感觉器官所接收到的信息,远比一个人自己意识到的多得多。可是这些信息不能一股脑儿地都直接传给大脑判断,那样的话就信息爆炸了,你会什么事都干不了。所以,所有过于微弱或者被判断为不重要的信息都被自动过滤了,你的显意识根本不知道自己还看到、听到过那些东西。但被过滤掉的大量信息并非凭空消失,而是进入了人的潜意识。”
六耳点头说:“我听说,有的证人记不起案发现场的情况,却在催眠师的帮助下,完整地还原了当时的景象,就好像电影回放一样。这是不是说,当时证人看到的很多东西,被当做无效信息过滤了,自己记不起来,却存在于潜意识里?”
“没错。人脑的潜力还有多少可供发掘,科学家们说法不一,但肯定有着巨大的空间。潜意识里有大量被忽略的信息,或许直觉就是潜意识综合了这些信息而得出的结果。只不过人脑毕竟不是计算机,信息也有不全面的地方,所以直觉有时准有时不准。要是以这个为理论依据来说你的情况……”我摸出钥匙打开房门,故意趁势停了下来,想吊吊六耳的胃口。
“因为我的感觉比常人敏锐很多,而潜意识的判断能力又不明原因地提升了,拿老王家的书来说,潜意识自动分析了每本书的堆积角度,甚至考虑到了室内空气流动等细微因素,判断出这堆书将在几秒钟后倒塌。这样的判断结果以直觉的方式传到我显意识中。”六耳接着我的话说。
“就是这样,你的确比以前敏锐了很多,不管是感觉上还是思想上。可是说到不明原因,你真认为是不明原因吗?”我随手打开空调,坐在沙发上问六耳。
六耳摸着手臂上开始长出来的细细黑毛,说: “这或许是替代它们的新能力吧,我终究还是和寻常人不一样。”
十、再见三兔
等在王茂元楼下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今天真正算是起了个大早,六点半不到就爬起来。因为和王茂元约定等候的时间是七点二十。算算这些年里那么早就爬起来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小伙子,很少起这么早吧?我老头子是睡不着,幸福啊。”和王茂元一路过去,不多久我的困倦就被他发现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过会儿就好了。”
反观六耳,倒是精神得很。
提篮桥监狱我和六耳都是头一回去,厚实的高墙压抑着每一个经过者的心情,我的困意也立刻消散了。
整个监狱还是关着很多犯人,只是我们要去的那个区现在清空了,改造工程刚刚开始。我和六耳出示了身份证,填好外来访客单,检查过随身物品,然后在胸前别上访客证,跟着王茂元走入高墙。
检查的时候我看到六耳居然把昨天王茂元给他的那件囚服带在包里,心里奇怪。放行之后,我小声地问他:
“你怎么把这衣服带来了?”
六耳一笑:“等会儿或许有用。”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心里嘀咕,这小子的想法我越来越猜不透了。
香港电影里那种监狱外墙和内墙之间的宽广院子,并不存在于提篮桥监狱中,站着持枪哨兵的高高岗楼和探照灯也不知藏在什么地方。不过这座监狱的安全性毋庸置疑,这上世纪初由英国人建造的‘‘回”字形建筑群,当时可是号称“远东第一大监狱”呢。
进了大铁门就是四层高的监狱楼,我们要去的是C区。走在狭窄的走道里,经过一扇又一扇的铁门。现在这些铁门后面大多没有人,犯人早饭后都进裙房里的工厂劳动了。
C区的走道里堆着些建筑材料,王茂元一边走一边告诉我们,英国人的建筑结构非常牢固,所以这次只是整修一下表面。提篮桥监狱现在已经变成一个上海司法对外的窗口,常常有人来参观,不能太破旧了,正在有计划地分步重修。
C区的铁门都虚掩着,开始一段的房间已经开始粉刷。王茂元在5号牢房前停了下来。
“当年,从C区的3号房开始直到27号房,关的基本都是‘4·23’案的案犯。那支笔的主人吴玉柱就关在这5号房,张金龙在13号房。”说着,他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5号房是间比较大的牢房,约十平方米出头。这间房只有铁门上的小窗,现在把铁门全开着采光也不太好,可以想象要是关在里面是多么阴暗。
话说回来,当年被关在里面的人,恐怕也没有什么心情抱怨采光问题。
地面是水磨石,如果吴玉柱的钢管笔是在牢房里磨损的话,留下的痕迹只可能在这水磨石的地面上。
我弯下腰细看地面,王茂元和六耳两人也是一样的动作。我才看了几眼就怔住,不由得叹了口气。
并不是找不到痕迹,而是地上留下的痕迹太多了点。
这座监狱自建成到现在近百年。在这间C5号牢房里关过的犯人数以百计,他们百无聊赖之际,早就把坚硬的水磨石地面搞成了大花脸。
虽然不至于布满了乱七八糟的划痕,但就在我周围这两平方米里,就最少有三处较深的划痕,整间牢房少说也有十几处,又怎么能知道哪一处才是吴玉柱划的?
我失望地直起腰,却看见王茂元和六耳还在弯腰细查。
我有些奇怪。我想到的,这两人没道理想不到啊。
过了一会儿,王茂元也发出一声叹息,直起腰来说: “真是没法子辨认了,我已经看到三处可能是钢管笔划出的痕迹,整间屋子加起来有六七处有可能。原本还想有所收获,这么些年过去,当年的痕迹是找不出喽。-
我心想原来王茂元是在各种划痕里努力分辨,过细的划痕是可以排除的,只可惜这间屋里近似的划痕太多。
可六耳居然还毛着腰移动着脚步,依然不肯放弃。
“你有什么分辨的办法吗?”我问六耳。
他向我做了个“等一等”的手势。王茂元看看他,又看看我,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再次弯腰观察起地面。他一定奇怪六耳正在依据什么进行分辨。
我随着六耳的视线看,却瞧不出什么来。
“找到了。”六耳突然说。
我和王茂元立刻凑了上去。
那里有一块两个巴掌大的划痕。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我问。
“别急,你先看看这像什么。”六耳说。
我跟着王茂元蹲下去,微眯着眼睛细看。
这肯定不是汉字,应该是个图案。
划痕很深,边缘相当模糊。这种模糊看起来是反复刻画所造成的。
王茂元站起来,退开几步往这里看了看,说: “这里当年好像是吴玉柱睡觉的地方。”
他又走过来,比了比,说: “要是他头冲这边睡的话,右手伸直差不多是这个地方。嗯,很有可能,他或许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捏着笔画的·日复一日,可惜这痕迹挺难辨认的。”
“那多,你不觉得这图案有点眼熟吗?”六耳对我说。
“眼熟?”经他这么一说我是有点觉得似曾相识。
“你看,这划痕的中间有个圆圈,圆圈里是什么?”
的确是个圆圈,那里面……
痕迹实在是有点模糊,我越看越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六耳也蹲了下来,以手当笔,画了个圆圈,又在里面画个一串连在一起的图案。
王茂元还没看出这是什么,我却立刻被点破迷雾。
“三兔图,是三兔图!”
六耳画的,就是三兔图最核心的圆圈图案——三只耳朵相连的兔子图。
再比对吴玉柱留下的划痕,没错,是三兔图。那圆圈外面原本难以辨认的曲线,依稀就是三兔图核心圆圈外如云气缠绕的一个个弧型。
“什么三兔图?”王茂元却不明白。
“是……是……”我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是一种耳朵相连的兔子图,就像这样——”六耳摸出纸笔,很快画了出来, “就是这样。”六耳把图递给王茂元。
“你居然能完全画出来?”我惊讶地问六耳。
三只耳朵相连的兔子图留心一下就可以画出,可四周那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弧云气十分复杂,要画出就很不容易了。六耳不是只在双圣庙里见过一次吗?那时候他可还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呀。
王茂元接过图一看就叫了声: “是这图!”
“您也看过那则新闻?”我问。
“什么新闻?”没想到王茂元反问道。
我简单地说了一下,王茂元说: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来历,不过我是在一个叫郭超的犯人的日记本上见到的,他也是‘4·23’案的案犯,有时会写些日记,在本子上偶尔会见到这样的图。我当时问过他,他只说是随手画的,我就没在意。”
王茂元拿着图对比地上的图形,慢慢点头说: “没错,看起来地上画的也是这个图。”
他抬起头有些不解地问六耳:“你根据这么模糊的痕迹就能复原出这幅图?”
“我这方面能力比较强。”六耳笑笑。他这么解释我倒是释然了。根据我的直觉理论,他看见这痕迹是能快速还原出原本模样的。
“而且我也见过清晰的原图嘛。”六耳又说。
他说完,却蹲在王茂元身边,取出包里的那件囚服,正面朝上铺在吴玉柱画的三兔图旁。
“昨天我还不敢确定,现在看起来我的猜想没错。”他说。
我也蹲了下来,三个人蹲在一起,头冲内屁股向外,这姿势被别人看见想必有点可笑。
“你们看这件衣服上磨损的痕迹,这痕迹比吴玉柱的要难认得多,但是,中央这个圆形的磨损带应该还是看得出的。”
六耳说得没错,中间真是有一圈圆形的磨损痕迹。
“你的意思是这件衣服上也有三兔图?但圆形内部的磨损已经完全混成一片了,外部也是,看不出和三兔图外部类似的花纹。”我说。
“你说得没错,但你看圆圈外部磨损带的走向,依稀可以看出是往八个方向的,就和三兔图一样。”
“你的观察力真是不简单!”王茂元再次对六耳刮目相看,“这样看来,是三兔图的可能性相当大。”
我用手指摸着囚衣,皱眉道: “这上面的痕迹是用什么弄出来的?”
“我想,就像你现在所做的。”王茂元看着我的手, “是手指画的。日积月累,画了千百次以后造成的磨损痕迹。”
“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不断地画着这个图。我好像感觉到什么,但就是说不出来,这个图一定是有意义的。”六耳说。
“但是他们是从哪里见到这幅图的呢?在那则新闻报道前,没有人关注三兔图的,就算是现在,知道三兔图的也只有极少数人啊。王老,您以前见过这图吗?除了在那个郭超的日记里?”
“应该……没有吧。”不知为什么,王茂元的否认显得不太确定。
“这就怪了。现在可以肯定,至少有三个‘4·23’案的犯人对三兔图有着严重的情结,如果大胆推广到所有案犯的话,这就是继王老您说的‘不可克制的欲望’之后,另一个共同点了。”我说。
我们蹲在一起说了一会儿,很快就感觉脚有些麻,一个个站起来。
这样的讨论是没结果的,我们也明白这点,跟着王茂元再次到C13房看了眼。这间曾关着六耳生父的牢房要小些,约六平方米,我们又在地上找了一小会儿,未果,就离开了。
和王茂元分手的时候,我们再三感谢了他的帮助。
“最迟明天,游芳的事情我就能查出来。”王茂元对六耳说。
“谢谢您了,估计您还会查一查‘4·23’案的事吧,要是有进展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六耳说。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是准备一个个牢房看过来,瞧瞧是不是还有人在地上画过这三兔图。”
“我看这事情没解。”路上我对六耳说。
“怎么?”
“‘4·23’案的新突破口,是建立在所有的案犯都熟悉三兔图这个大胆推测的基础上。可是那么些省数以千计的案犯,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看见三兔图的?看见了又为什么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关进了牢里,有事没事都要画这个图?听听都够荒诞的,事情过去二十多年,怎么查?”
“那时候就看见三兔图,现在想起来只有双圣庙了。”六耳说。
“倒不只是双圣庙,记得那篇新闻报道上说,英国专家组主要是去敦煌,也许别处还有。可一般人看见三兔图不会在意的,而吴玉柱他们对三兔图的态度,简直就像是邪教崇拜的图腾……”我突然住嘴,六耳也转头看着我。
我这么随口说出的东西,倒真是有相当大的可能性。
宗教狂热是很可怕的,如果说有什么能让数千人都对某些事情绝口不提,哪怕面对死亡,宗教绝对是最有可能的力量之一。
而疯狂的强奸行为,是否是某个邪教的教义?
既然三兔图能被世界上最大的三个宗教同时采用,为什么不能有其他的小教派采用它?
“这个案子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六耳说,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直觉,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到十点,我连着接了两个电话,让我被迫放弃了继续睡下去的打算。
第一个电话是王茂元打来的,六耳留给他的是我家的电话。
他说了两件事。首先,我们的猜想得到证实,张金龙在大学强奸的两名女学生之中,游某就是游芳。其次,昨天下午到晚上,王茂元发动了几个年轻的刑侦队员,把C3一C27所有没重修的牢房都地毯式搜索了一遍,除了吴玉柱的划痕,另外确定了两处三兔图划痕,还有三处疑似。核对当年的关押资料,王茂元推测,留下划痕的可能都是重犯。
五分钟后的电话是梁应物打来的,昨天晚上我拜托他查一下三兔图的事。网上只有英国专家来华的新闻,却没有后续报道说他们得出了怎样的结论。
关于有无邪教以三兔图为图腾一事,梁应物还在托人查,英国专家的结论已经知道了。
其实英国专家并没得出实打实的结论,他们原本期望在考古方面能得出确切的答案,可是走了小半个中国,只证明了在古老的东方也有许多地方留有三兔图的痕迹,这些痕迹并不局限于佛教,也不局限于隋代,在元代也发现了。我想在元代的发现就是指双圣庙了。
英国专家有一个推测性质的结论,研究发现,长时间看三兔图会有使人平心静气的效果,一个英国的心理研究机构更表示,长期处在随处可见三兔图的环境中,能让人清心寡欲。而清心寡欲是所有宗教希望教徒做到的,所以这些宗教不约而同地把这样的图案采用到类似教堂的场所中。
回想起第一次在双圣庙里看见三兔图时的感觉,好像是有那么点让我平心静气的作用。但这就很难解释穷凶极恶的强奸犯们为啥也对三兔图这么热衷了。
这两通电话的效果是让我更加疑惑了,我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起来洗漱。而后我走进卧室。
六耳正在看窗外。现在他已经可以大大方方地把窗帘拉开了。
“王茂元来过电话了。”我说。
六耳转头看我: “他怎么说?”
“是游芳。”
“哦……”他缓声应着,转回头去,“我猜到了。”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所以你该考虑一下,重新对待你母亲。”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可是,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还没有找到。”六耳回避了我的问题。
“你确信‘4·23’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强奸案?”我问。
“你也这么想,不是吗?”
“好了,出来吃早饭吧。”
坐在餐桌上对啃面包的时候,我把王茂元的新发现和三兔图的事告诉六耳。
六耳努力往嘴里塞着面包,在我说的时候一言不发。
我一边说的时候,心里忽然想到,原本我是追查六耳身体变异原因的,怎么现在变成追查张金龙强奸案了?目标焦点的转移居然现在才意识到,看来是“4·23”案的离奇性对我好奇心的诱惑力太大了。
可是不管“4·23”案是怎么回事,应该和六耳的变异没有关系,否则,当年这些案犯欠下的孽债肯定不止六耳这一宗,变异人不是早该出现百十个了?
“4·23”案和六耳有密切关系,他显然想查下去,同时为了满足好奇心,我当然也不会不管。至于六耳的基因变异,等游芳毛发的化验结果出来再说,没准儿是女方的遗传基因问题呢。
我说完两通电话的详情,六耳也把面包都吃完了,抹了抹嘴,说:“那多,你有没有想过,没准儿我们拜访一下王茂元的朋友,会有点收获?”
“王茂元的朋友?你是说当年和他一起查‘4·23’案的同事?怎么。你觉得他的话有所保留吗?”我皱着眉说。
“不不,我指的是另一个人——那个研究女性性心理学的。”
我想起来了,原来六耳指的是那位告诉王茂元八省一市大量女性性冷淡的妇科医生。
“你怀疑两者有关?”我问。
“时间和地点都类似,总让我觉得有点怪。”
“让你觉得?怎么觉得?”我听出点意思,忙问他。
“说不清楚,只是隐约地猜想,并不像其他直觉那么明确,所以我也不确定。可是你想,万一有关系的话, ‘4·23’案的重犯都死了,那些性冷淡或严重到生殖系统萎缩的人可还活着啊。我想让她们看看三兔图,不知会有何反应。”
“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到‘4·23’案的轻犯不是没判死刑吗,这上面也可以着手的啊。”
“这方面不用你去管,你以为王茂元查了牢房就会结束吗?特别是他又查到几处三兔图划痕,他一定会去找还活着的当事人。”六耳说。
“这倒也是。”我想了想,说,“那我就再去给王茂元打电话吧。”
“算了,还是我打吧。”六耳看了看我还剩下的半块面包说。
“王茂元对我们的联想能力深表佩服。”六耳打完电话对我说。
“是你的联想能力吧,确切地说是你的直觉。怎么样,他把那个人的电话给你了吗?”
六耳扬了扬手里的纸: “张无垠,比老王年轻点,也退休了。听他说还是有点名气的女性性心理学者,出过几部专著。老王会先帮我们打个电话约一下。”
“那个你问了没有,关于‘4·23’案还在世的犯人?”
“他这两天就找去。”
到报社还未坐定,就听见王柳那里大呼小叫:
“哪位兄弟拿了我最新一期的《新发现》,哪位兄弟?”他一边叫着,一边在办公室里来回地巡视。
“完了完了完了。”他经过我座位的时候嘴里嘟嚷着, “刚寄给我要写稿的啊,难道我是跑出版的就活该被人拿书吗?每次不小心放在桌上第二天准没。”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是鬼子唐在安慰他。
“做人要厚道,要厚道啊。”王柳捶胸顿足,“那我今天的稿子怎么办啊?”
“十三太饱!”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王柳抬眼望去,就见一个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十三太饱冷面一碗。”八个字说得抑扬顿挫,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如果他穿的是件赌神风衣一定很拽,可惜他只穿了件小背心,十分有碍观瞻。
王柳已经站在这里,这般贱法的,放眼全报社只剩下了一个人。当然是苏世勋。
王柳一个箭步冲上去,死命掐他脖子。
“是你小子拿的,还敢讹我的面,找死啊你?给不给,给不给?”
“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苏世勋脑袋被摇得七歪八晃,声嘶力竭地分辩。
王柳松开手: “说,在什么地方?”
“十三太饱,今天中午。”苏世勋一脸的宁死不屈,和三秒钟前判若两人。在我的引荐下,神秘冷面馆现在已经红透晨星报社的半边天。
“真不是你拿的?”王柳的小眼睛里满是不信。
“当然!”
“好好,你快说,我赶着写稿呢。”
“早上上厕所的时候,倒是在厕所里见过这么一本。”苏世勋咳嗽一声,又道,“而且,这本现在的完好率至少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王柳一拍脑袋: “原来是昨天上完厕所忘记拿出来。人哪,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得意忘形。”他往厕所方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满脸警惕地问,“什么叫百分之九十五的完好率?”
“我纸不够,就随便扯了两张。放心,是广告面,上面香车美女,正合适用来擦屁股。”
片刻之后,王柳拿着小杂志喜气洋洋地跑回来。
“这是第几期的《新发现》?”我问。
“第三期。”
“前几期有没?借我看看。”这是法国著名科学杂志的中文版,刚引进中国,我听人说过好几凹了,一直想翻翻。
“我找找。”壬柳说。过了会儿他扔了本过来,是第二期。
翻了下目录,看见两个让我念念不忘的字——
“基因”。
从标题看或许对我没什么帮助,不过我还是翻到了第112页。这篇文章的标题是《爱抚会影响基因》。
一个来自魁北克的研究组发表_r他们的研究结果:母亲的拥抱会在基因层面上改变孩子面对压力时的反应。进一步说,新生儿会因为和母亲发生接触而改变他们的DNA。根据这个结果,研究组认为后天环境会对幼年期人类的基因产生影响。而在此前,基因被认为是先天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