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家人之间产生了一道奇怪的鸿沟,被宣告死亡的人和被宣告活着的人,似乎对世界的看法也不一样。
他们三人好像感受到了彼此之间强烈的联系,会看一个东西,然后产生同样的想法。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愉快地聊着天,看起来像是在互相安慰。
他们三人像是一个紧密团结的家庭,事实上也根本没有我加入的空隙。
不知为什么,父母对我一天天地严厉起来,无论是父亲繁男,还是母亲美莎绘,都努力让我改掉懒散的生活态度。
“今天天气不错,你把窗户打开来,做一下扫除吧。”
“我知道啦,这种事不用你说,你有必要一件件地说吗?”
“我不说的话,你会做吗?”
我现在已经没法向美莎绘撒娇了,只要有一点懒散的地方让她看到,她就开始不停地批评我。
父亲繁男也一样。他带着我到处走访亲戚,想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把我托付给他们,让他们照顾一下即将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女儿。
亲戚们听了父亲繁男的解释,都同情地看着他。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想我更值得同情吧。我本来就不记得这些亲戚的面孔和名字,跟他们相处只会让我觉得烦。而且因为我很冷淡,笑脸都没有,在亲戚中的评价肯定是出奇地差。
父亲繁男和亲戚阿姨正在聊天,我无聊地打着呵欠,这时父亲生气地摁着我的头向阿姨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虽然这个家伙很差劲,还是请您多费心关照。”
我的头被他摁着,被迫低下头来。偏偏在亲戚前这么出丑,我就算不生气,也感觉自己的脸红了。
“对爸妈两人来说,唯一担心的就是你那吊儿郎当的性格。”
薰这样对我说道。
“他们真够笨的,像我这样生活习惯良好的女孩怎么会让他们不放心?”我用脚操作着遥控器,对薰说道。
一天傍晚,我跟父亲吵架了,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
这时我已经到暑假了,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晚上我起来的时候,他们三人正在吃晚饭,于是我坐在旁边吃零食。
我把装煎饼的塑料袋不小心丢在了可燃的垃圾里,父亲繁男好像对此很不满,又开始像往常那样教训我。在我们这个地方,居民有义务把塑料垃圾分开放。
“有必要吗?不就是把垃圾分个类吗?”
我回嘴道。于是父亲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似乎在说“真受不了你”,然后继续说道:
“为什么你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原意做?垃圾要是不分类的话,清扫局就不会上门来取的。你认为你这样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吗?薰从来都是分好类扔的。”
父亲搬出弟弟的大名,这让我感到莫名地生气。或者可以说是悲哀,我似乎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种了。
“为什么你现在又提到薰的事?”
当时的薰对于自己名字突然被别人提到这件事,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你老是这样!什么事都拿我跟弟弟比!反正我又没有他聪明!”
我的声音出奇得大,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往后退了几步,结果手臂把桌子上的杯子弄掉了。杯子破了,里面的牛奶四处飞溅开来,于是我的情绪更加控制不住。父母为此感到很吃惊。
“即使我死了,你们只要有薰一个人就够了,难道不是吧?”
“你在说什么呀?”美莎绘出声了。“我们怎么可能这样想呢?”
“那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作为父母不是有义务抚养我吗?你们竟然把我一个人留下来,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要是也得了癌症就好了,就不用一个人活在世上了!”
屋里响起清脆的响声,父亲繁男给我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坐到了车站前的中国料理店里,面前摆着一碗干笋面。这时我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很奇怪的感觉。
我什么时候跑出家门的?我经过了哪里?为什么要点干笋面?对于这些我完全没有记忆。我看了看脚,原来穿着鞋,于是放下心来。我走到洗手间去照了照镜子,发现脸红肿着,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
突然一阵想呕吐的感觉袭来,我吐了。凄惨的心情,还有涌上来的后悔,我抑制不住地呜咽着。
我跑出来的时候钱和手机都没带,于是我向店主借了十元硬币,用店里的公共电话打给山田。
在等山田的时间里,我坐在座位上,对自己生起气来。
左臂上部的狗可能是闻到了面的香味,这时叫了起来。波奇完全不理会我的情绪,一副天真的表情继续叫着。快别叫了!会给店里人添麻烦的!我小声地提醒波奇,可它还是继续叫。我用力捂住自己的左臂,努力不让四周的人听到,可是狗的叫声依然响彻整个店内。
快别叫了!我求你了!为什么你不能听我的话呢?我弓着背向刺青上的狗恳求道,可是依然没用。清水般的鼻涕流了下来,这对我来说是流泪的前兆。
担心和困惑一起向我涌来。
我发现我根本照顾不了一只狗,我连自己一个人生活都害怕,还要再用心养一条狗,我根本做不到!
给它喂食,它闹人的时候要哄它开心,要保证不让它叫出声,在它无聊的时候要陪它玩。
我对着蓝色的波奇,告诉它道:
“对不起,波奇,我没法养你了,我没这个信心,我会马上给你找新主人的。”
波奇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发出一声悲哀的叫声。
赶来的山田看到我的样子很是惊讶,原来我竟然还穿着睡衣。
“我决定不要这只狗了。”
我哭泣着对山田说道,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左臂。波奇已经不在这里了。
它可能是听懂了我的话,害怕被我扔掉,于是逃到身体表面的其他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