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劳伯特警探站在教室前面,机警地四处张望。学生们到目前为止还算规矩,可是谁知道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这年头啊,谁晓得小鬼头的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
他会到这里,纯粹是因为史丹先生昨晚打电话请他到教室跟学生讨论温哥勒案时,一时间想不出推诿的借口,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噢,当然了,他确实欠老先生一份人情——事实上是很多份人情。可是站在这群眼神精锐的青少年面前……劳伯特实在很嫉妒史丹在教室里能如此冷静。
老先生也是事先有做功课的,案子唯一的客观目击证人潘恩牧师,就坐在教室角落里。年轻牧师虽然穿着黑衣白领,但那一头蓬发和大胡子,看起来不像是牧师,倒像个嘻皮。劳伯特很庆幸自己到辖区的档案室调出还未归档的温哥勒案资料,他若毫无准备就跑来,岂不让老先生不高兴,这是万万不行的。劳伯特用力清了清喉咙。
“去年七月二十一日,”他开口说,“赛门·温哥勒死于艾德夏的海湾山一带。死因是头部受到重击。那股力量极强,死者不仅头骨碎裂,连颈椎都碎了两节。
“温哥勒死时,他的两位姑姑,阿格妮和露西·温哥勒离他只有几尺。更有甚者,两个人都有杀害他的动机,但两人都不可能将温哥勒打死。警方甚至调查本案是否出自意外,但发现并无可能。因为我们非但查不出那道重击从何而来,而且击中温哥勒的物件似乎也消失无踪了。”
学生们像猎犬闻到气味似地,身体直往前倾。
“我没有隐瞒各位的必要,”警探接着说,“因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今天等我们说完之后,各位对本案的了解将跟我一样多,而我还是本案的负责人哩。警方这次真的是踢到铁板了,我想各报社也是一筹莫展,全国报纸都以‘温哥勒离奇死亡’做为标题。”
“没关系,”杰利懒洋洋地说,“史丹老师会用逻辑和各种办法厘清真相。”
劳伯特苦笑说:“顺便警告各位一下,虽然高龄八十的露西·温哥勒上个月死于中风了,但她那位行动不便、坐着轮椅的姐姐阿格妮仍活着,现在住在疗养院里头。你们不可以乱做人身攻击,好吗?诽谤中伤等罪名,在这里也是要判刑的。”
“劳伯特,”史丹先生直率地说,“我们只是想检视一下证据,看看能从证据中推演出什么而已。”
“噢,当然当然,史丹先生,这跟你惯常的作法一样。”后面传来一阵哄笑,劳伯特回头看着班上同学。“我就先从赛门·温哥勒去拜访他两位姑姑说起吧。赛门想采取激烈的法律手段夺走她们的房子,两位老婆婆恨死他了。她们在警方调查期间,完全不讳言对侄子的痛恨。赛门去看他姑姑时,绝不是去问候的。”他指着牧师说:“现在跟各位介绍温哥勒死亡时,在屋子现场的潘恩牧师。牧师,麻烦你到前面来好吗?”
潘恩牧师走到教室前面,用手指头把白色的领片从衬衫里勾出来,解开最上面的钮扣。对大部份男生来说,这位年轻牧师好像“蛮对味的”,许多女生也觉得他粉可爱。牧师把手插到裤袋中,看着班上学生,好像不太知道该怎么办。
“露西跟我联络时,赛门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给她了。”牧师表示,“露西不断找借口推拖,可是最后还是非得见他不可,讨论谁才是房子的所有人。露西订了个日期,请我到场,她希望在场能有个证人。
“当天下午,我到温哥勒家时,天气非常阴湿。过去连下了几天大雨,气象报告说大雨会依然不断。我敲响前门的门环时,听到露西叮叮当当地开锁,等到门开了时,我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
“露西把我的帽子和衣服拿到厨房的炉子上晾干,由于她还得去照顾坐轮椅阿格妮,便留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待一阵子。”
牧师耸耸肩。
“事实上,我读了茶几上一本钓鱼书籍的三个章节内容,正在考虑下回放假要到加拿大钓鲈鱼还是到墨西哥抓青枪鱼时,露西才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阿格妮过来。她大概去了半个小时吧。”
劳伯特意味深长地看着史丹,老先生淘气地摇摇手指头。
“我们聊了一会儿,”潘恩牧师接着说,“大多在谈天气。露西一直唠叨上星期没下雨,一天到晚忙着在大片后院上洒水,结果现在水却多到好像住在水龙头底下。
“最后阿格妮望着窗外说:‘赛门好像到了,露西。我们得喝点茶。’
“我看到赛门·温哥勒从计程车下来,他的年纪大概在五十到五十五之间吧。”
“五十四。”劳伯特插嘴道。
牧师点点头,继续说道:“接着我回过头,却发现露西正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姐姐。接着露西说:‘我去把水摆上。’然后就跑去厨房了。不过她只离开了一两分钟。”
潘恩深深吸口气,睁大眼睛说:“现在要谈到报上所提的‘离奇’部份了,我自己也觉得非常诡异。就在露西回来时,前门传来重重的敲门声,赛门隔着门大叫要人快来开门。‘我全身都湿啦!’我听见他这样喊着。我替他感到难过,因为我一小时前也遇到同样的事。露西手忙脚乱地开锁——她两手都有关节炎——我真希望门上有窗,这样至少我能跟他示意里头的人已经尽快在帮他开门了。就在这个时候——”牧师声音一沉,大声表示说,“门外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像是有个重重的东西沿着门滑下去。”
学生们屏息看着牧师,他们就是在等这个时刻到来。
“几秒钟后,我们打开门,雨水立刻泼进屋内,因为有个东西把外门顶开了。”
潘恩掏出手帕拭着眉毛。他接着说:“那个把外门顶开的东西,就是赛门·温哥勒的尸体。他躺在前廊上,血水从头部泉涌而出。门廊上有些园艺工具——一个修补篮和其他工具什么的——即使下着雨,血还是把工具全染红了。我整个人傻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或想什么,最后我去摸他的脉搏,已经停了,赛门死了。”
一根铅笔落在教室地上,听来有若轰然的炮声。
“我试着要两位老太太进屋里,可是她们只是站在门口盯着尸体,”潘恩说,“最后我叫露西进屋去打电话报警,阿格妮和我留在门口低头看着尸体。雨水洒进来了,可是让尸体孤零零地留在那里又很奇怪。我的意思是——”
他重重咽着口水,用手帕擦脸,然后颓然坐到椅子上。
“他是被什么东西打到的?”理奇·康尼问。
劳伯特站起来说:“我们也想知道答案啊,小朋友。警方就是这时接手本案的,第一辆巡逻车抵达时,发现潘恩牧师和阿格妮站在门口俯望尸体,他们拿布盖到尸体上,不过布立刻就被雨水和血水浸透了。”
劳伯特从带来的档案夹里抽出一张报告,看了一下,然后低声说:“我在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到达现场,我们用油铅笔画出门廊上的尸体轮廓,然后把尸体送到太平间。当时老太太家的门已经关上了,不过我在敲门前稍微看了一下四周,门廊旁边有个修补篮,里面装了一把杂草,篮子旁边有个金属制的大洒水罐。门廊另一边有一把新得发亮的草剪和一把泥铲,就这样而已。”
探长的表情十分严肃,用一种近乎挑战的眼神看着全班。
“这些东西每样都重达一到两磅,”他说,“如果用力挥击,当然可以把人的头敲破或将人击昏。那把草剪拿来刺人也很适合,只是赛门不是被刺死的,他的头颅碎得跟蛋壳一样,而且他妈的——对不起,史丹老师——附近没有什么重物可以造成这种重击。我们查过门廊,找寻有没有松脱的水泥块,看看铁栏杆有没有被人拔开。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他双手一摊。
“所有事情我全都告诉你们了。噢,对了,我们进屋子里盘问露西、阿格妮和潘恩牧师,结果听到的内容跟你们刚才听的一样。我甚至派人搜过房子,里头整整齐齐,没一样东西被动过,而且除了两位老太太之外,看不出还有其他住在屋里或躲在里头的人可以干这档事。好啦,”他说,“我们来看看犯罪现场吧。”
探长对教室后方的两个男生点点头,其中一个放下窗帘,另一个打开幻灯机,光束射过教室,教室前面的银幕出现一栋奇丑无比的房屋照片,房屋四周的花园草坪长得乱七八糟。
“这是温哥勒家的房子。房子单独盖在一条私巷上,斜脊顶,楼上屋檐后面有三个间距相同的山形墙。前门在正中央,两侧各有一扇窗,二楼还有两扇窗子。这房子没有精雕的木工,但功能尚称齐全实用。”
“看起来很像大的旧谷仓嘛。”有个学生说。
“应该是吧,”劳伯特答道,“当初安德鲁·温哥勒——也就是露西和阿格妮的祖父——在盖房子时,就是按照谷仓的样子盖的。安德鲁非常富有,可是却抠到不肯请建筑师。档案上还写着,他还使了点手段,结果付给建筑工的钱不到该给的一半。”
有个学生笑出声来。
劳伯特接着说:“安德鲁死的时候,把房子给了儿子杰克。那三面山形墙就是杰克加盖上去的。据说这位杰克也是号人物,他一方面在中央山形墙上插了根大杆子,挂上巨幅美国国旗以示爱国心,一方面在罗斯福时代又去污政府的钱。”
“哦?”有个男孩好奇地问,“是法兰克林·罗斯福吗?”
“不对,”劳伯特答道,“是泰迪·罗斯福。总之,杰克·温哥勒生了三个小孩,露西、阿格妮,之后隔了很久又生了一个男孩,也就是赛门的父亲。杰克去世后,把房子和土地留给两个女儿。”
他顿了一下。
“你们有没有听懂?”
“有啊,我们都听懂了。”杰利表示,“可是别再讲这些陈年旧事了,快讲精采的部份嘛。”
“再补充一点背景资料。约莫一年前·赛门发现他姑姑的房产所有权有瑕疵,那时两位老婆婆的钱几乎都花光了,她们在二九年股市崩盘时,损失一大笔钱,现在就只剩下那栋房子了。可是赛门看出有机可乘,便想把房子夺过来据为己有,让露西和阿格妮身无分文。他这样做当然很没良心,可是我们干警察的经常看到这种事。总而言之,赛门写信给他姑姑,说明自己的立场,并表示短期内就会做好万全准备,上法庭解决房子所有权的问题,除非她们能跟他达成某种协议。”
“所以去年七月会面就是要谈这件事吗?”爱莉丝·多莉问。
“没错。所以说,老太太有绝佳的杀人动机,却不可能有杀人的方法和机会。”探长摇摇头。“总之赛门·温哥勒死了。这是一次毫无瑕疵的谋杀吗?还只是意外?我们真的不清楚。老实说,这个案子用任何逻辑推理似乎都解决不了,不过如果史丹先生能帮我们指点迷津,我会很高兴的,我实在讨厌悬而未决的案子。”他笑了笑,“旁边这位警官也是。”
众人默不作声,二十九对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凝视远方的史丹老师。
“有问题要问吗?”劳伯特终于说道。
杰利举起手,劳伯特朝他的方向点点头。
“我一直在想,”杰利说,“那两位老太太会不会从中间山形墙的窗子丢东西出来——某种重物?碰!就撞到赛门的头了。你觉得呢,劳伯特先生?”
探长摇摇头。
“首先,两位老太太又老又弱,连重物都提不起来,更别说是从窗口扔出重物了。就算她们其中有一个能做得到,山形墙在屋顶边缘后方,从山形墙到屋檐的距离足足有八尺,凶器要嘛会在屋顶瓦盖上撞出一个洞,要不就会从屋顶上滚下来敲坏排水沟。我们调查后发现一切都完好无缺,屋顶上什么也没找着。还有别忘了,赛门死亡时,阿格妮和露西都陪着潘恩牧师待在前门。最后,任何能敲碎温哥勒头骨的重物,都不可能掉在离尸体太远的地方,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找到。”
杰利坐回椅子上。
“如果有个家伙把赛门敲死,然后逃跑呢?”有人大声问。
“呃,除非凶手直接从前门的步道逃走,否则一定会在软泥上留下足迹——尤其他又拿着重物。而且那条步道很长,就算世运高手也无法在门打开前逃掉而不被人瞧见。”
又是一阵沉默。
“还有要问的吗?”劳伯特问。
“还有一件事,劳伯特。”史丹老师轻声说。
“什么事?”
“一楼是不是有洗衣间?”
劳伯特大惑不解地皱着脸,最后终于说:“有啊。就在厨房隔壁,房间很小,里面有一架至少十五年的旧洗衣机。怎么啦?”
“洗衣间有没有一扇外窗?”
劳伯特翻翻档案。
“有一扇小窗子,可是——”
“谢谢你,劳伯特。”老先生说,“非常谢谢你。”
“喂,你的意思是,你想到一点眉目啦?”
老师点点头。
“那快说呀!”
史丹老师还来不及回答,铃声便响了。
学生们兴奋地闹哄哄朝门口挤去时,杰利大声说:“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