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吗?这黑暗是属于冥府的吗?旁边不见三头犬兽,却传来狗吠之声。克萝蒂雅试着抬起头,头却软软地黏在地上,等她终于抬起头时,又好想用手捧住头,免得它滚到角落里。
只是……只是她的手也黏在地上了。她无法抬起手来,尽管脑中疼痛欲裂,她还是奋力去抬手,结果发现自己并非宿醉爬不起来,而是身上被绳索紧紧绑住了。
“很抱歉结果变成这样。”角落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对方站起来时,椅子跟着发出嘎吱声。“谁叫你一直逼问桑尼的事。噢,克萝蒂雅,你真不该苦苦相逼。”
她背上有东西在滑动,诡异的是,明明是盛暑天,她的牙齿却在打颤……克萝蒂雅奋力挣扎,可是绳结缠得死紧,她的皮都磨破了。
“你知道吗?”麦克斯跪下来时,克萝蒂雅可以闻到他靴子上的皮革味。“你真的很漂亮,”他用手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如果你的脑子里装的全是羽毛,我们的婚姻应该会很幸福,还可以养几个白胖可爱的孩子。”他叹口气表示惋惜,“可惜天快亮了,我该走了。”
好冷,真的好冷。
“会有人来找我的。”克萝蒂雅急急说道,“奥比罗就会,他不会放手不管——”
“嗯,可是,这是个强盗横行的国家呀,许多美女都会遭遇横祸。”麦克斯若非在夜里仔细筹划过,就是以前干过这种恶毒之事。“唉呀,别那么沮丧。”他将她拉站起来,推到门边。“我没那么铁石心肠,我会帮你付一大笔葬仪费,在艾比恩古道的高级地段,捐一块华丽无比的大理石墓碑送你。”
“你真是太宠爱我了。”
门开了,两名壮硕的仆役将克萝蒂雅推向粉亮的曙光中。狗吠得更凶了,有些狗儿开始转成低吠,克萝蒂雅心中一凛,知道那声音是因为不耐久候造成的,它们想出发了。
“麦克斯?”他该不会想杀她吧?麦克斯应该不会的。
可是麦克斯弹着手指,仆役粗暴地将她推到庭院里,院落四周站了八个穿着短衣的肥胖城里人,没有一个人去看克萝蒂雅。恐惧袭上她的喉头。
“求求你们——”她几乎无法呼吸,“救我呀,看在老天的份上,谁来救我呀!”
昨晚这些人都还是她的朋友、生意伙伴,被她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与她签约购买昂贵的佳酿酒。
她胸口发闷,噢,天上的神哪,他们不是没听见我在呼救,也不是以为我醉了,他们不肯帮忙,只是因为他们太忙了。忙着检查镖枪弓箭和弹弓……就算他们环顾旁边,也不是在看我这个惊惶的女孩,而是在估算他们的猎物有多大力气。
她害怕麦克斯的狩猎队朝她扑来,将她全身每根骨头拆下来。克萝蒂雅终于明白桑尼出了什么事了。
为什么他会在众人面前消失不见。
原来奴隶本身,就是猎物。
所以麦克斯只要一名适合的人选就够了,一个就够……
“你绝对逃不掉的。”克萝蒂雅大声喊道。
马车隆隆驰过草坪、越过孔雀群、经过河道、行经四周长着芦苇的人工湖。
“错了。”麦克斯说。众人朝狩猎区的林子驶去。仆役牵着狗,迈着大步,稳健地在后头跟着跑。“你会发现,二十五年的承平时期,令全帝国的人感到百无聊赖。将士们的儿子只凭空想像喧响的武器和肉搏战的惊心动魄,由于他们从未亲身参战过,只能猎杀野猪雄鹿和熊来干过瘾,感受一下自己的雄风。可惜对有些人来说,那是不够的。”他慢慢勒住马绳,“有些人要更真实的感觉。”
那对蓝眼瞅着她的面庞。
“你能想像这些人准备付多少钱去猎杀人类吗?好几千元哪,克萝蒂雅,成千上万元哪。你知道最棒的是什么吗?这个市场是无限大的。噢,我知道你会说你那位聪明的朋友奥比罗正在调查我,他已经怀疑我一阵子了,可是他能证明什么?他半点证据也没有!什么也无法证明。”
麦克斯抽出一把猎刀,以熟练的手法割断她的缚绳。克萝蒂雅心想,他对多少人做过这种事?
“你很聪明、狡猾又泼辣,克萝蒂雅,你会是个很棒的对手。”麦克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她发颤的下巴。“你的墓碑一定会将你写得很好,这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克萝蒂雅吐他一脸口水说:“你下地狱去吧。”
“也许我是该下地狱。”他同意说,“好啦,我们一向会给猎物一个机会,这里有弹弓、镖枪和一把短刀,试试看吧。”他低声说,一边瞄向那些商人,“看能不能至少带一个人跟你共赴黄泉。”
她懒得在这个烂人身上多费唇舌,克萝蒂雅的思绪如风中狂草般乱飞,狩猎场被围篱圈起来了,门都关上了,守卫一一就位,而且围篱上还装了尖刺,她能有什么机会?
“通常我们会数到一百,”麦克斯说,“不过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想数到两百比较公平——”
克萝蒂雅手上虽然握了武器,却懒得杀他。麦克斯是有备而来的,只会将她弄伤,然后把她推给众人去猎杀。她没有选择,只能出发上路——成为这个男人的受害者。
克萝蒂雅听到麦克斯在身后大声数道:“十六、十七。”
奥林匹亚的天上诸神哪,你们可听到我的呼救?救救我好吗?
“二十二、二十三。”
“谁都不准动,你们被包围了。”
克萝蒂雅的心跳停顿了一秒。
“放下武器,将手举到空中。”
接着她胸口的气一下子被抽干了。那不是奥林匹亚的神祉,那高亢的声音一听便不会错,即使他用贝壳将声音放大了——
五十名弓箭手一齐从草丛里走出来,用箭尖指着狩猎队。那八个人在手里的短刀和镖枪尚未落地前,就开始结结巴巴地忙着解释、推诿跟出言贿赂起来了。
“你没事吧?”
克萝蒂雅一直到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拉起来,才知道自己刚才昏过去了。她的膝盖依旧软成一团,得让他揽住自己的纤腰才有办法站直。
“没有什么比在乡间跑步更棒的了,”她说。奇怪的是,她的牙齿还在打颤。
奥比罗笑了笑,用拇指将她眼前的头发拨开。
“他们不是把你赶出城了吗?”她问。
“我早料到会遇见麻烦,”奥比罗答说,“所以带后援人手来了。”他顿了一下,“我们花了一点时间劝说,最后麦克斯的手下供出他想将你当成猎物,所以我们才能在一夕间设好圈套。”
奥比罗身后一群哀声相求、出言抗议、惊慌失措的商人——一些空有一身铜钱,却臭不可闻的家伙——被团团围捕,而仆役们也忙着解释他们如何被迫屈从、喝醉酒壮胆、若不参与就会变成下一个猎物云云。很多年后,克萝蒂雅回想起来,还清晰记得众人七嘴八舌争相说话的情形,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吐出半个忏悔的字来。
“你知道这件事不会上衙门吧?”奥比罗扶稳她说,“国家重臣和权大势大的巨贾猎杀奴隶,这件丑闻会很快造成帝国失序,奥古斯都不会愿意冒这种险。”
“他们会被放走吗?”想到这些人渣能逍遥法外,克萝蒂雅就忍无可忍。
“噢,不会的!”奥比罗很笃定的说,“那我那些手下不就等于自杀?”
他闭口不谈动用特权脱罪的事,这种事情至少发生过两次。
士兵们对这些被捕人士丝毫不假辞色,在整个丢脸的惨败过程中,有一个人半句话都没吭。由于敌众我寡,麦克斯立刻便投降了,他不吵不闹地默默站着,两手绑在前头,看着那些有钱的客户、手下和那些可怜的仆役被踢上马车。
麦克斯的驯服早该引发他们的戒心了。
“妈的!”弓箭手队长大喊,“快去追他!”
麦克斯冲过他了若指掌的狩猎场,像羚羊般轻而易举地跨过树根和重重障碍,朝林木深处越奔越远。
“等一等。”奥比罗的声音极为冷静,威严得令追过去的人停下脚步。“这里是他的土地,我们很难抓到他或斗过他。士兵!”
一名强壮的弓箭手踏上前。
“是,大人。”
奥比罗拿下士兵的黑杉弓,在手里甸了甸,然后仔细从箭袋里抽出一根箭。麦克斯身上的白长衫此时只变成一个小点了!
“奥比罗,”克萝蒂雅喘着气说,“这事交给弓箭手去做吧。”
他们之间横着那么多树,这事得让好手去做才行!
奥比罗将箭搭到弓上。
“这是为桑尼射的。”
克萝蒂雅的心重重击跳。
“我跟你一样有错。”她说,“桑尼虽然是你派来卧底的,但麦克斯却是听了我的鼓吹,才买下他去送死的。”
弓扬起来。
“这是私人恩怨。”奥比罗重申道。
箭咻地一声射出去,空地上一片肃然,马车上的人、士兵们、克萝蒂雅、奥比罗等人一致屏息以待地望着窜出去的箭。
前方的白点越变越小,接着传来一声惊呼,麦克斯往前跌倒了。没有人说话,连麦克斯挣扎着跪起来、起立、然后再度拔腿狂奔时,也没有人说半句话……
奥比罗的脸上血色渐失。
“我射到他的手,”他喘气说,“只射中他的手而已。”
众人终于看出来,那箭插在麦克斯的肩头,虽然痛,却不会致死。
奥比罗用手擦着脸,好像希望时光能够倒转,让他再射一次。
就在这时候——
“看哪!”克萝蒂雅指着远方叫道。
奥比罗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一头巨大的野猪从远处的矮丛下冲出来,斜着长牙低刺过去。野猪的狂吼在空地上听得一清二楚,大伙儿看着野猪慢动作似地朝白点刺过去,也看到麦克斯试图躲开、转身,却又被野猪赶上。
别忘了,现在是交配季节。野猪得保护他的母猪和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