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29日整晚都在下雨,礼拜日的早晨也因此渐渐变得有些灰蒙蒙的。
昨晚我并没怎么睡——我似乎是用了整个晚上来等待黎明破晓时刻的到来。昨天之后,之前关于此案的某些无法解释的疑问,突然之间,就变得好像只有一步之遥了——兴奋甚至让我合不上眼:虽然我也知道,解决了这些疑问,并不意味着离那位隐藏的杀人者更近了些。
但是?无论如何,我是再也躺不下去的了。
在客房的卫生间里匆匆洗漱过之后,我看了看手表——五点还差几分。
我离开了客房,沿着走廊来到厨房旁边:按照葛蓓特小姐所说,那里的侧门可以直接通到别墅的花园。
侧门没锁,我将它打开,来到别墅左侧的庭院。
相较于霍费尔家族的财力,这个庭院并不算大——半圆形的空间里面,别致地布置上仿古拜占庭式的石砖和竹制的长凳。四围的迎春花似乎有些疏于打理,无序且杂乱地盛开着,在这早晨惨白黯淡的光线下面,看上去冷冷的,甚至有点恐怖。
我横穿过庭院,来到另一侧的花园门。
很不幸的,这扇用黑色铸铁条弯成的螺旋花纹简单装饰着的古旧铁门锁得相当严实——我们的花匠在周末的晚上也是尽职的。
看来我只好从正门绕过去了。
慢着!等等,那是谁?
透过那些螺旋花纹之间的巨大空隙,我很容易就看到铁门另一侧较远的哪个地方——那儿有个人影在活动,做什么我却看不太清。
那个,毫无疑问就是我们的花匠莱蒙德了。
我试着让他能够发现我——因而,我朝着他的方向喊了一声:
“莱蒙德——”
周日的早晨相当安静。即使我已经尽量压低了我的声音——这喊声对于早晨的安静而言,还是有些过份了。无论如何,莱蒙德听到我的声音了——我看到他似乎是向这边望了一望,然后走了过来。
不!这不是莱蒙德,这还是个孩子!六七岁左右的女孩,褐色头发。
她过来得很慢——也似乎是此时的天亮得很快,反正,当她与我之间只隔着这扇铁门的距离的时候,夜色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雨过之后特有的,一种压抑的灰。
“你是谁,先生?”
她拿着一只铁皮小桶,用有些怀疑和胆怯的声音问我。
我看了看小桶里面,半满着的,似乎是一些新鲜的杂草。
“你养兔子么?”,我并没有回答眼前小女孩提出的问题。
小女孩咬咬自己的下嘴唇,低下头不看我。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学过你呢?”,我蹲下来,看着她。
“?‘若是长耳朵的朋友们不爱吃饭,那么,请喂它们那见到第一缕阳光之前,润满露水的新草。’”,我开始轻轻颂起这首不知源自什么年代的童谣来。
女孩仍旧不看我,但她用轻轻的声音接起了下一句:
“?‘若是长耳朵的朋友们身体不适,那么,请喂它们那乌云刚刚散去之后,挂满雨滴的新草。’”
说到最后的时候,虽然没看我,但她的嘴角却已忍不住漾起了微微的笑——这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呢!
“‘但请——’”,我故意拖长了我的音调,让她知道我在等她。
“‘但请记得拭去叶片上聚起的,那一汪汪雨水露水的池塘——否则,长耳朵的朋友们会闹肚子疼哟~`’”
她笑出了声,琥珀色的瞳孔看着我,刚刚的戒心和胆怯都随着这笑声烟消云散了。
“我是文泽尔,葛蓓特小姐让我来找莱蒙德先生。不过,这门??”
我拉了拉眼前的铁门,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来。
“先生,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爸爸过来?”
小女孩转过身,向着花园的那端跑去。一会儿,她的身影连着那只摇摆着的小桶,就消失在茂密的迎春花从中了。
但她却迟迟没有回来。我有些不耐烦,却又不好先行离开,只好斜靠着铁门,燃起了一支Marlboro。
想想看,八年前莱蒙德和伊丽泽的恋人关系,档案中竟然丝毫没有提及——问询中当然会涉及到“伊丽泽是否有恋人”这个环节:这是否意味着,别墅中的众人对伊丽泽和莱蒙德当时的关系毫不知情呢?
又或者他们中的少数人知道,却又刻意隐瞒——原因无非涉及到两人悬殊的身份和阶层:富家千金爱上花匠的儿子,这在任何时代都会被有钱人家的家长们视作瘟疫一般的丑闻,此刻“不幸”发生在霍费尔家族的大宅里,也不用谁多加提醒——谁都知道,若想在这个宅子里保住自己的饭碗,这样的一件事,对外就必须缄口如瓶。
事实却和富人们最通常处理此种事态的方式不同——莱蒙德并没有被解雇掉。原因自然可以有很多种,比如他们在缄口如瓶之后,害怕辞掉年轻花匠反而会引起警方的怀疑(我得说,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这样的害怕似乎也有些过分夸张了——辞退员工这样的小事,大概并不会引起谁的注意);又或者吕根曼先生自己并不知情,事实仅在管理内部事务的几个人(比方管家罗德)的手上掌握着——他们对花匠提出了警告,加之伊丽泽突然身故,就更加不愿意再去提起了;最后,更大的可能,是没有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这点相较于我之前列举的两种情况而言,至少不会有那么明显的漏洞:
我们不妨假设看看:如果别墅中有人知道莱蒙德和伊丽泽之间的关系。那么,当伊丽泽身着盛装的尸体出现在白天鹅桥上的时候,这些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最先想到的会是什么?
伊丽泽偷偷和莱蒙德约会,结果竟被莱蒙德杀害了!
莱蒙德并没有被列入重要嫌疑人名单中——显然,因为伊丽泽的被害而变得如此重要的两人的关系,并没有人告知警方:在没有其他附加条件的情况下,这对于我刚刚提到的前两种情况而言,是个很明显的漏洞。
无论是管家罗德还是吕根曼先生,在伊丽泽小姐遇害之后,对于莱蒙德的事情,隐瞒事实的必要性相较于逮捕凶手而言,按照常理来推断,已经不能占据整个事件的主导地位了。
换句话说,他们如果知情不报,仍让一个很可能是杀害伊丽泽小姐的主谋或者帮凶的人继续留在别墅里工作,八年的时间,即使有更多的人被以同样的手法残忍杀害也都不闻不问——这点,无疑是很不合逻辑的。
或者他们和莱蒙德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得说,这个案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呢!
这时,身后的锁孔中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却还是刚刚的小女孩——她将小桶放到一边,正踮着脚给我开门:门锁的位置,相对于她矮矮的身子而言,还是有些太高了。
“爸爸正在给妈妈敷药,他让我来给你开门。”,女孩说得很认真。
“哦,好的?嗯,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娥蔻·法尔彤(Echon)?”
“这是个好听的名字呢!”,我称赞道——这个名字确实很好听。
“谢谢!”,小娥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同时拉开了那扇铁门“哦,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件事?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我草草说明了来意,莱蒙德·法尔彤木衲地应付着我:他的手熟练地在病榻上那个女人的背上揉搓着——那是个美丽而苍白的女人,呼吸微弱到看不见。她的身体随着莱蒙德的手力左右晃动着,就好像整个都被一根细线所牵扯。莱蒙德换水的时候,将她放倒在床榻上——她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就好像?一具尸体一样。
“?请你好好回忆一下,或许可以想起什么来——八年前3月17日的晚上。”
我并没有提到伊丽泽日记的事情,那该算是最后迫不得已的手段——从他的言语和举止上看,莱蒙德似乎曾在精神上受到过很大的打击,我因此不太愿意让他一下子直面过去的那些回忆——坎普尔的例子摆在眼前:那样显然相当危险。
事实上,我目前并不能排除莱蒙德就是镰刀罗密欧的可能性——这样,我也就更不能提到我发现的那些写在彩纸上的日记了。
“噢,那天我早早就睡觉了,什么也不知道?”
莱蒙德瞅了一眼窗外——娥蔻正在那里,用刚采的新草喂着两只小小的兔子。
看来,如果我不透露些什么,他是不会认真回答我的问题的了——眼下的我面临一个抉择:是将日记的事情告诉莱蒙德,以让他帮助我探案呢;还是离开这间小屋,自己再去寻找新的线索。
这明显是个两难选择:选择前者的话,就意味着我主动忽视掉莱蒙德可能是凶手或者至少和凶手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可能性;选择后者则意味着要中断掉目前很不容易才得到的线索指向(虽然也有其他的可能,能够绕过莱蒙德取得我需要的线索——那当然比直接问他要麻烦上许多,甚至不见得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在没有其他的可以协助我作出判断的线索的情况下,我得说,这两个实际上都不是什么好选择:几乎就是一个“猜正反”的硬币游戏了——我可不喜欢这样。
如果这样的话,倒不如试试其他的办法——毕竟莱蒙德并不知道我想了些什么,和他玩玩心理战或许有效,也不必因为选择错误而付出过多的代价。
当然,在“透露全部”和“一点也不透露”之间,也还存在着折中的选择——比方“透露一部分”,如果把握得好的话,说不定也可以达到预期的效果呢。
“莱蒙德先生——”,我换上了很严肃的口吻,“或者你认为,这次警方找你,也只是例行的问讯么?”
莱蒙德看看我,似乎对我态度的突然转变很有些不解。
“你并不是这个案子的重要嫌疑人,对么?”
“哦,嗯?”,莱蒙德点了点头。
“你认为的这个事实,恐怕现在已经不再成立了——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新的线索?”
我拿出一支Marlboro,但并不去点它——我环视了一下莱蒙德的小屋,看了一眼仍在窗外和兔子们玩耍的小娥蔻,又将目光移回到莱蒙德身上。
莱蒙德似乎迟疑了一下——他把刚刚拧好的毛巾放到一旁,将侧卧在床榻上的那个女人扶正,并给她盖好毯子。然后,他用那毛巾擦了一把脸,又将毛巾扔回到水盆里:
“?我并不知道什么的,警官先生。”,莱蒙德有些局促地坚持着:他的声音颤抖,呼吸急促,并刻意去回避我的目光——当然,这些动作或许不如我描述的那么明显:一个毫不知情的人大概并不会去在意这些的;但事实是,我们知道莱蒙德此刻正在撒谎——所以,当他说出如我们所料的谎话的时候,言不由衷所造成的心虚和胆怯,也就如此夸张地显露了出来。
“你可以考虑一下,莱蒙德先生——”,我将烟燃上,“不过,如果你选择保持沉默。毫无疑问,你将因此付出一些代价——而这代价很可能大到超过你的想象。”,我似乎是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
花匠摇摇头,没说什么。
我也不再说什么,而是兀自吸着烟——我已经将我的“两难选择”推到了莱蒙德身上,虽然选择的内容已经略有不同,但同样的:要做出一个决定可不是那么容易。
烟一会儿就燃尽了,莱蒙德却依旧没什么响动。我也不说什么,站起身,做出想要出去的样子。
这当然只是我们所进行的心理战的一个小小步骤——我不会真就这样走出去。事实上,如果莱蒙德继续选择沉默,我也会有相应的战略可以应付:问讯的准备工作进行到这一步,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了我方手中。
我还没来得及移动一步,莱蒙德就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心上已经全部是汗了,让我感觉有些湿湿冷冷的:
“我怎么才能相信?我是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套我的话呢?警官先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失态之后,莱蒙德慌张地收回自己的手,战战兢兢地说出了以上的话——我得说,这个问题算是提得相当直接和巧妙了。
我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将小备忘录拿出来,打开,将那三张写在彩纸上的伊丽泽日记递给了他:
“最近,我们重新检查了奥托皇家女子学校的证物,发现了这些日记——影印的版本已经提交了相关部门。如果你不能提供一些额外的线索?,莱蒙德先生,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是为此而来的,我想帮助你。”
有时候,不说话却也并不代表着不透露信息——莱蒙德刚刚的行为,已经证明他八成不可能是凶手,但是却知道一些被刻意隐瞒着的秘密:或者确切点说——协议。莱蒙德当然清楚,如果他和伊丽泽的关系被警方知道,他将立即成为本案最重要的嫌疑人:杀害情侣的动机,演变为连续杀人案的动机(莱蒙德并没有在每年三月份都受到警方的监视),警局的那帮心理学家们自然可以找出一堆来。
假使今年“镰刀罗密欧”选择不再犯案,那么,如果莱蒙德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按照我对他描述的“事实”,他将很有可能被当作本案的替罪羊而结案——这点,无论对于警方、媒体还是公众而言,都是很有“好处”的。
莱蒙德当然会想到这一点(他恐怕已经想了无数次了):作为直接当事人,加之事隔太久,他恐怕已经不能够很客观地评判在事情曝光之后,他所要承担的后果——在长年缄口保密的压力之下,他就算是认为自己会被立即关进毒气室里执行死刑(当然,本州实际上是不存在死刑的)也不足为奇。
即使莱蒙德就是凶手,此刻事实摆在眼前,当然也已经避无可避——这自然是最省事的可能性了,不过,如果整个案子真就这么简单,我倒是感到有些失望:虽然我的右手,已经做好了随时拔出佩枪的准备。
莱蒙德看着这些日记——旧恋人的字迹他再也熟悉不过了。或许他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些日记的,但,日记上写的东西却都是当时在他们身上发生过的真实事情。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这几张彩纸,一遍一遍小声地读出来,仿佛整个人都回到了过去,正在以第三者的身份,默默地观看着在一个年轻花匠和一个富家千金之间发生的一幕幕故事当他再次看着我时,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坦然——我知道他已经作出了正确的决定。
我的心理战术似乎是又一次成功了:如果我直接给他看这些日记而问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他当然就知道我其实是一无所知了——心理战的实战奥秘,就在于如何用有限的筹码去发挥最大的效果(不止对眼前的莱蒙德,对特兰斯凯和葛蓓特小姐也同样如是)。
“?那么,你想问些什么呢?”,莱蒙德搓了搓手,看着我说道。
“嗯,请你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尽量详细地复述一遍,我好确定一下和我们已知的有什么出入。”,我拿出我的小记事本,准备开始记录。
“?那天,我本来和伊丽泽约好晚上一起出去。”
“去参加化装舞会,不是么?”我装作漫不经心地打岔——这也是为了让他相信,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当多的事实:他始终都不知道我们到底知道了多少,也就不敢随便撒谎和隐瞒了。
“?嗯,大概晚上八点左右,罗德先生检查过花园门之后,我又回到那扇门——你知道,就是你进来的那扇门,将门给打开了。”
“这样,你们就可以悄悄地从花园溜出去,而不会被其他人发现——你们已经这样做过很多次了,不是么?”,我补充道。
“没错?,然后我就回到这个小屋里。吃过一点东西之后,就开始给自己化装。”,莱蒙德看了一眼窗外——娥蔻玩得正开心。
“我想要吓伊丽泽一跳,所以早早地就开始了——我计划扮成一只仙人掌:换装、插刺、抹脸?你知道,那样的打扮可需要些时间。”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将近九点半的时候,我的装已经化得差不多。正准备往脸上涂油彩时,突然有人来敲我的房门。”
“?我当时很紧张——平常这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会来我的小屋的。我和伊丽泽约好的是十点整见面,而且她来找我的时候,都会敲敲窗子——那是我们的暗号?”
“?我赶紧将穿好的套装脱掉,塞到床下面;将油彩和其他一些化装用的道具用报纸随便遮掩了一下。就装成刚睡醒的样子去开门。”,说到这里,莱蒙德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他看了看我,我却以满脸若无其事的表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实际上,我对此刻造访的究竟是谁,也感到十分好奇。
“?来的竟然是罗德先生。他一进门就坐下了,还拿出烟斗和烟丝,看样子似乎是又打算训斥我了。”
“担心和那年二月的最后一天一样,不是么?”,我又打岔了。
莱蒙德有些惊奇地看着我——他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我竟然连这样的细节也会如此清楚:我得说,伊丽泽日记里提供的有用东西,实际上是相当多的。
“?嗯,那是罗德先生的习惯。我当时很急——你也知道的。不过,他竟就只是坐在那里,自顾自地给自己点上烟斗,什么话都没说,也不怎么看我。”
“我可是急坏了,于是我就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么晚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却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反问我了一句——‘你知道你哪儿做错了么,莱蒙德·法尔彤先生?’”
“他一般都是直呼我‘莱蒙德’的,因此在那时候,直觉也会告诉我,罗德先生肯定发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情——实际上,我也猜到他所指的就是我和伊丽泽的事儿,但是?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我当时含糊地回答了大概是‘经常忘记锁门’以及‘工作漫不经心’之类的答案,企图蒙混过去。”
“听到这里,罗德先生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他显然是对我的回答感到很不满意。更要命的是,我匆匆遮盖在油彩什么上的报纸竟然滑落了:那些东西被他看了个一览无余。”
“?还好,罗德先生似乎并不清楚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不过,我当时就已经可以肯定:我们的事情一定是被罗德先生知道了的。?警官先生,我当时真是乱得要命,几乎是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约会的事情,也早就不敢再去想了。”
“之后,罗德先生说了很多话——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将事情挑明了的,?我只是唯唯诺诺地听着,既不争辩,也不多嘴——我是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了。反正,我记得他最后对我说的是‘莱蒙德·法尔彤先生,下月起你就不必再在这里工作了。余下的薪资我们稍后会和你结的。’——这句话是我唯一听完整的一句话,所以印象也特别深刻。”
“罗德先生走的时候,十点早就过了。?但还不算是太晚,我本来可以去通知伊丽泽一声,让她不用等我了的。可当时我的心情实在是差透了,我早早地熄了灯,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事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化装舞会的事,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得说,莱蒙德的这段话,揭示了一个非常大的秘密:
“我的同事们什么时候才找到你这里的?”
“大概是事情发生两天之后吧,两个人,只是随随便便地问了几个问题——我按照罗德先生之前交待的,很容易地就应付了过去?”
“你和他达成了协议,不是么?”
“?嗯,是他告诉了我伊丽泽的事情——当他问我,‘你该不会就是凶手吧’的时候,我几乎都要昏倒了。”
“?我当时还很年轻,你知道的?我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我哭着?向罗德先生赌咒说不是我干的。我求他,用一切我能想到的恶毒话语责骂诅咒着自己——自尊、希望、未来、爱情??在那瞬间统统地破灭了,没有人能理解我那时候的感受的?”,莱蒙德捂着自己的嘴巴,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罗德先生最后终于相信我不是凶手,但他要我发誓,不对任何人说起我和伊丽泽的事情——这当然也是为了我好。他为我想好了回答警察提问时的答案,除此之外,他还要我马上张罗着结婚,以免在这个问题上被人怀疑到。”
“?但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伊丽泽的,?我,如果我当时去通知她一声,她根本就不会死——即使我再也见不到她?,那样?,那样总比这样要好?”,莱蒙德的泪水止不住地滴落下来——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最后,他不得不用毛巾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情绪稍稍平静些之后,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用异常坚定的口气告诉我:
“?警官先生,我早就等着这么一天的了?那么多年了,我却为了自己的生命,连真相都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真太自私了。?警官先生,如果能抓到杀死伊丽泽的那个混蛋,无论让我做什么,?我知道有些晚了,但?,我都愿意。即使是要拿去我的生命,?让他们拿去吧!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莱蒙德的大声说话让小娥蔻感到奇怪,她将兔子们撇到一边,走过来,费力地从窗子外往里望。
莱蒙德慌慌张张地用毛巾又擦了一把脸,然后冲着窗口外的小娥蔻笑了笑——那笑容中满溢着父爱的亲切和慈祥,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认定莱蒙德不是犯人了——一个能够这样微笑的父亲,一定不会是一个年年作案的杀人魔的:我不知道这样的判断是否有些太过主观了——可能我真不适合去当一个警察吧。
隔着窗,有阳光洒进这小屋里。一早晨灰蒙蒙的压抑,似乎仅在刹那间,就消弭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