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一趟市郊列车上,列车正开往市郊,距离他们的目的地——罗斯托夫顿市中心越来越近。卡车司机没有出卖他们,他带他们经过几道关卡,最后在沙赫蒂镇将他们放下,他们在那里和司机的岳母,一个名叫莎拉·卡尔洛夫娜的女人及她的家人一起过夜。莎拉五十多岁,和她的几个孩子住在一起,包括一个已经结婚并生了三个孩子的女儿。莎拉的父母也住在那间公寓里,三室公寓里一共住了十一个人,一代人住一个房间。这是里奥第三次讲述自己调查谋杀案的经历。和北方的城镇不同,他们对这些儿童谋杀案已略有耳闻。听莎拉说,在他们这个州,几乎所有人都听说过这些谣言。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证据。当一对证估计有多少受害者时,整个房间都陷入沉默。
他们是否愿意提供帮助,这从来就不是问题:这个大家庭立刻计划起来。里奥和瑞莎决定等到傍晚再进城,因为晚上厂区的人较少。凶手也可能在家,这种可能性也较大。大家还决定他们不应单独行动,出于这个原因,他们现在由三个小孩和两个精力充沛的爷爷奶奶陪着。里奥和瑞莎扮演父母的角色,而真正的父母则留在沙赫蒂。乔装打扮成一家人主要是为了预防,如果搜捕范围已经到达罗斯陀夫,如果国家已经推测他们的目标并未逃离国外,那么他们就会专门寻找那种结伴而行的一男一女。他们俩无论是谁,想要从外表上彻底改头换面已经不太可能,只是都将头发剪短,各自换上一身新衣服。即便如此,如果没有家人围在身边,还是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瑞莎对用到孩子表示担心,生怕给他们带来危险。他们共同决定,万一事情败露,万一他们被抓住,那么这对祖父母就一口咬定是里奥威胁他们,如果他们不帮忙,他们担心性命不保。
火车停了。里奥朝窗外看了看,火车站人群熙攘:他能够看到几名身穿制服的军官在站台上巡逻。他们一行七人下了火车,瑞莎抱着最小的孩子,是个男孩。大人们已经让所有这三个孩子都要表现出活泼喧闹的样子。两个大一点的孩子都明白其伪装的道理,忠心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但最小的孩子却有些迷惑不解,只是嘴巴微张地盯着瑞莎看。他们对危险很警觉,无疑希望把他留在家里。只有观察力最敏锐的军官才会怀疑这家人是个骗局。
警卫分散在站台和大厅各处,对于一个普通的火车站,在一个寻常日子里,警卫人数太多了。他们在找什么人。尽管里奥试图让自己消除疑虑,每天都有很多人被搜捕,但他的本能告诉自己,他们要找的人就是他们。出口在五十步之外,注意力集中,他们马上就到那儿了。
两名武装警察走到他们前面:“你们从哪儿来,要去哪儿?”
瑞莎一时间无法说话,言语像被蒸发了。为了看起来不那么僵硬,她将男孩从一个胳膊换到另一个胳膊上,笑道:“孩子真重!”
里奥插过来:“我们刚刚探望她姐姐,她住在沙赫蒂,她要结婚了。”
祖母接着说道:“跟了一个酒鬼,我不同意,我让她别嫁给他。”
里奥笑道,对祖母说道:“你难道希望她嫁给一个只喝水的男人吗?”
“这样才比较好。”
祖父点点头,说道:“他虽然能喝酒,但他为什么要长那么难看呢?”
祖父母哈哈大笑起来,两名军官可没笑,其中一个转身问小男孩道:“他叫什么名字?”
问题是直接问向瑞莎的,她的人脑再次出现空白。她想不起来了,她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她从记忆里挑出一个名字:“亚历山大。”
男孩摇摇头:“我叫伊万。”
瑞莎笑起来:“我就是喜欢逗他,我总是将他们几个兄弟的名字搞混,我都快疯了。我现在抱着的这个小男人叫伊万,那是米克哈伊尔。”
这是站在中间的那个孩子的名字,瑞莎现在想起来最大的那个孩子名叫阿勒克塞,但为了圆谎,她只能假装最大的儿子名叫亚历山大。
“我大儿子名叫亚历山大。”
男孩张开嘴想要纠正她,但祖父很快插进来,亲切地摩擦他的头。男孩有点不耐烦地摇摇头:“不要这样,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瑞莎尽量让自己不要露出一副松口气的样子,那两名军官走开了,她带着这个假冒的家庭走出火车站。
他们一旦逃开火车站的视线范围,就与这家人告别,分手了。里奥和瑞莎叫了一辆出租车,他们已经将关于调查的事情的所有信息都告诉莎拉一家人了。如果里奥和瑞莎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失败了,如果谋杀案件继续发生,那么这家人会将调查工作进行到底。他们会组织其他人找到这名凶手,并保证一旦有任何组员失败,他们都会找到候补人员。凶手一定活不下去了。里奥很庆幸这是民众处决,没有法庭,不需要证据或审判——这个处决只基于旁证,正是为了寻求真正的正义,他们才去效仿自己所面对的司法系统。
出租车是“伏尔加”牌,一定是沃瓦尔斯克制造的,坐在出租车后座,里奥和瑞莎都没有说话。他们不需要说话,计划已经安排就绪。里奥正准备去罗斯特马西厂查看雇用记录。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去查,他只有根据情况临时想招。瑞莎继续留在出租车上,确认司机不会起任何疑心。他们提前付给司机不少钱,目的就是让他保持乖乖地在车里等他们。一旦里奥找到凶手的名字和住址,他们还需要司机带他们去凶手住的地方。如果凶手不在家,如果他出门了,他们还要试图弄清楚他何时回来。然后,他们就得回到沙赫蒂,待在莎拉的家里,等着。
出租车停了,瑞莎碰碰里奥的手,他有些紧张,声音几乎就是在耳语:“如果我一小时之内还没回来——”
“我知道。”
里奥下车,关上车门。
工厂大门有警卫把守,但他们似乎并不特别警惕。从戒备措施安排来看,国家安全部肯定没人会猜到里奥的目的地是这个拖拉机厂。也有这样一种可能,他们有意减少大门警卫的数量,诱惑他进去之后来个瓮中捉鳖,里奥对此表示怀疑。他们可能已经猜测到他来罗斯陀夫了,但不清楚他要去的具体位置。他绕到后面,发现有个位置的铁丝网被一栋砖砌建筑的一侧挡住视线。他爬上去,跨过带刺的铁丝网,跳到墙下。他进了工厂。
工厂的生产线是二十四小时运转,有一些值班工人,但人不是很多。场院面积很大,这里的员工一定有好几千人,据里奥估计至少得有上万人——簿记、清洁、运输以及生产线本身。再加上工人都是日夜两班倒,里奥怀疑可能没有人会发现他是个陌生人。他表现得沉着冷静,就好像自己在这里工作一样,直接朝最大的那栋建筑走去。两个人从建筑里走出来,一边抽着烟,一边朝大门的方向走去。也许他们刚刚下班,他们看到他,停下来。里奥不能假装没有看到他们,朝他们挥挥手:“我是沃瓦尔斯克汽车厂派来的,我本来应该早点过来的,但火车误点了。行政大楼在哪儿?”
“没有独立的行政大楼,办公室就在里面,楼上,我带你过去吧。”
“我想我能找到。”
“我不着急回家,我带你过去吧。”
里奥笑着默认了,他无法拒绝。这两个人相互道别,里奥跟着这位并不太受欢迎的陪同走进主装配厂。
走进去之后,里奥一时间几乎忘记自己的存在——巨大的厂房规模、高高的屋顶、机器运转的声音,所有这一切竟然产生一种神奇的感觉,这种感觉通常只有在宗教场所才能感受得到。但是,当然,这就是新的教堂,人民的大教堂,敬畏感和这里的机器同等重要。里奥和这个人肩并肩,一边走,一边闲聊。里奥突然很高兴这个人能陪同前往,因为没有人会对他们俩多瞅两眼。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方设法想摆脱这个人。
他们从工厂车间下来,上楼去行政部门。这个人说道:“我不知道行政部门还有多少人在上班,他们通常都不上夜班。”
里奥仍不太清楚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他能够虚张声势到底吗?他似乎不太可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敏感信息,无论他想出什么借口,他们也不一定会给他。如果他还有国家安全部的身份证明,事情可能就容易多了。
他们拐了一个弯,在通往办公室的走廊上,能够对车间情况一目了然。不管里奥决定做什么,下面的工人都能够看得见。陪同的人敲门,现在的一切情况都取决于里面有多少人。办公室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可能是簿记人员,穿着一身套装,皮肤蜡黄,表情刻薄。
“有什么事情?”
里奥从簿记人员的肩膀上方朝办公室里瞧,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了。里奥转过身,一拳打在陪同的腹部,那人弯下身子。还没等那个簿记人员反应过来,里奥已经紧紧地掐住老者的脖子:“照我说的做,否则我就杀了你,明白吗?”
他点点头,里奥慢慢地松开他的脖子:“关上所有百叶窗,把领带解开。”
里奥将那个仍在咻咻喘气的年轻人拉进办公室。他关上门,将门反锁。簿记员解开领带,丢给里奥,然后走到窗户跟前,关上百叶窗。里奥用领带将年轻人的手反绑在身后,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簿记员。他怀疑这间办公室里没有武器或报警器,因为这里没有值得偷的东西。关上百叶窗之后,那人转身问里奥:“你想要什么?”
“雇用记录。”
这人有些困惑不解,但还是顺从了,他打开文件柜,里奥走上前,站在他身旁:“站在这里,别动,将双手放在柜子顶端。”
这里有成千上万份文件,不只是目前员工的资料,离职人员的资料也保存在这里。外派人员的资料可能不在这里,因为他们的资料会暗指分销与生产方面出了差错,他们的文件不可能以那个文件名称来保存。
“你们外派人员的文件在哪里?”
老人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文件夹封面上写着“研究人员”。据里奥判断,目前工厂的员工名册上有五名外派人员。里奥开始感到紧张——他们整个的调查全都集中在这几份文件上面——他仔细查看了一下这几个人的雇用记录。他们都在什么时候派往什么地方?
如果这些日期与谋杀案案发时间相一致,他就能发现这名凶手。如果差不多吻合的话,他就可以去找那个人对质——他相信与罪犯面对面时,凶手会垮掉。他的手指在名单上滑过,将上面的日期及地点与自己记忆当中的日期与地点进行对照。第一份名单没有重合之处。里奥稍微停了一会儿,整理一下自己的记忆。但有三个日期是他不会忘记的,就是沃瓦尔斯克的两起谋杀案和莫斯科的一起谋杀案。那名外派人员从未到过那里或者西伯利亚大铁路沿线的任何地方。里奥翻开第二个文件夹,忽略个人信息不看,直接跳到雇用记录上,这个人上个月才开始上班。里奥将文件夹推到一边,打开第三份。第三个人的信息也不符合。现在只剩下两个文件夹了,他快速翻阅第四份文件。
沃瓦尔斯克、莫洛托夫、维亚特卡、高尔基——向西通往莫斯科铁路沿线的一连串城镇。从莫斯科往南,还有图拉和奥勒尔。现在进入乌克兰,里奥看到卡尔科夫、戈尔洛夫卡、扎波罗杰、克拉玛托斯基。在所有这些城镇都发生过谋杀案。他合上文件夹,在他研究个人资料细节之前,他看了看第五份文件。他几乎无法集中精力,手指粗略滑过第五份文件的名单,有一些相互参照的地方,但并不完全吻合。他回到第四份文件,快速翻到首页,盯着上面那张黑白小照片。这个人戴着一副眼镜,他的名字叫安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