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醒来,内特无事可做。
他考虑过接着探险,但随即又熄灭了这个念头。清洁队伍今天在楼里。他们用扫帚和拖布清扫走廊,整理休息室,掸掉边边角角的灰尘。奥斯卡一层楼一层楼走来走去,检查每个小组的工作。
内特考虑了一会儿要不要继续研究在线照片,但最后决定出去走走。把应该盯着电脑屏幕的休息日花在盯着电脑屏幕上似乎有点对不起自己。他换上最好的运动鞋,从前门出去,徒步走向北方。
附近大部分建筑物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矮而宽的公寓楼,带有长阳台,中央都有庭院。他更加体会到了卡瓦奇大楼的历史有多么悠久。他转身向来路走了几步。这儿离卡瓦奇大楼刚过一个街区,但马路的弧度使得大楼恰好位于他的正前方。要是有望远镜,他就能透过自己住处的窗户看见远方。或者蒂姆的公寓。越过隔壁那幢维多利亚式建筑物,他甚至能看见十四号的黑色窗户。
转过身,他发现马路对面的男人就拿着一副高倍望远镜。内特险些去借望远镜,但他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那男人靠在一辆绿色金牛车上。
而且望远镜就对着卡瓦奇大楼。
内特的嘴巴比脑袋动得快。“喂,”他喊道,“你在干什么?”
男人放下望远镜,望着内特。他面无表情,有点像艾迪,但他的面无表情显得很凶恶,饱经世故,像是在说:“兄弟,别招惹我。”男人把望远镜扔进金牛敞开的车窗,盯着他又看了几秒钟。
内特后退一步。
男人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动作异乎寻常地流畅,像是他每天要练习几小时如何上车。金牛启动开走,到路口向东拐弯,驶向公路。
内特目送他离开。他要么是非常倒霉,眼看着拼图的一块就这么溜走,要么是非常走运,因为那男人只是扬长而去。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样。他走到街区尽头向东张望。绿色金牛已经不见踪影。
他决定继续走。
过了几个街区,他来到一道天桥脚下,好莱坞公路在头顶隆隆轰鸣。除了一团鸽子粪,天桥非常干净。他继续沿着弯曲迂回的肯莫尔大道向北走。晚上兜圈寻找停车位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注意到附近有很多街道并不平直。
半小时步行带他来到了佛蒙特大道。内特认出了他曾经路过一两次的一家麦当劳、布莱叶协会和洛杉矶城市学院的大门。又走了几个街区,他看见一家大块橱窗和褪色天棚的咖啡馆。他觉得这儿挺适合歇歇脚。他想到钱包里的几张钞票、支票账户上可怜巴巴的余额和昨天听到的噩耗。不过一杯咖啡和一块松饼还要不了他的命,特别是他决定这就是午饭了。
这家店比星巴克便宜,减少了他和最后一张五块钱告别的痛苦。咖啡不错,松饼很甜,他坐在窗口的长椅上,翻阅留在隔壁桌上一本三周前的《时代》杂志。他读到一篇文章,说二〇一二年开始,世界末日团体越来越活跃。侧边栏提到去年五月二十一日的大预言和两千年的千年虫恐慌,还有十九世纪末兴起的类似崇拜团体,他们预测一九〇〇年将是世界末日。甚至还有一小段讲述威廉·米勒一八四四年的被提预言。
他吃完松饼,把装松饼的纸袋揉成一团丢在桌上。他左右张望一圈,低头接着读那篇文章,这时他的大脑才意识到他看见了什么。
租房公司的托妮在排队。她今天没穿雅致的制服,而是穿一件深青色的背心和一条炫耀双腿的短裤。她背着背包,一只手托着翻开的课本。
“托妮?”他喊道。
她只顾埋头读书。
内特直起身,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托妮?”
几个人扭头看他。她却是最后一个。她眼中透出无动于衷,然后是困惑,接着是一瞬间的惊慌。她环顾店堂,像是被逼进死角的小动物在寻找逃生之路。
然后,能迷死人的笑容跳了出来。
内特站起来,走过去和她一起排队。她扭头点单,把课本塞进背包,然后转向内特。“嗨,”她说,“很高兴能在这儿遇见你。”
“是啊,”他说,“真是算我运气好。你有一分钟时间吗?”
“呃……有。”
内特瞥一眼她的打扮,“你今天休息?我回头打电话给你好了。”
托妮摇摇头。“不,没关系,我只是……”她的声音低了几分贝,“我没带材料。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现场编一段。”
“什么?”
“要么等我五分钟?”她说,“我可以跑回去,拿上道具和资料,换身更体面的衣服。我随时能准备好。”她指指身上的衣服,笑容变得真挚,但没那么灿烂了。
内特皱起眉头。“你大概把我和别人弄混了吧。我是内特·塔克。两个月前你租给了我肯莫尔大道那幢楼里的一套公寓。”
“不,没有,”她点点头,声音仍旧低沉,“我只是……以为演出都是去那儿。我今天没准备好。”
“准备?”
“通常我有时间预习资料,知道吗?”她的脑袋左右晃晃。这身打扮的她显得非常年轻。“我是说,我不是方法派的,但我还是认为用一点时间让自己设身处地会比较好。”
内特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啊?”
托妮盯着他的眼睛,“你来不是为了要增补的资料?”
“呃,也算是,”他说,“我希望你能给我说说那幢楼的历史。”
她叹口气,又左右看看,“今天是计划之外的,对吧?”
内特摇摇头,“我只是在消磨时间,碰巧看见你在排队。我有几个那幢公寓楼的问题——”
店员喊了个名字,托妮举起手。店员递给她一大杯咖啡。“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计划好的,”她说,“没有人叫你来找我。”
“呃,”内特说,“我完全被搞迷糊了。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情吗?”
托妮点点头,“是,那幢楼。”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她又瞥了一眼店门,“你看,这个活儿我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你必须保证不会砸我的饭碗。我要是因此被解雇,绝对会告得你破产,懂了?”
“一丁点儿也不懂。”
托妮摇摇头,“我叫凯西。我是学戏剧的硕士生。”她拿着咖啡杯朝马路对面的学校比画了一下。
内特的眼角不禁一抽,“你是什么?”
“演员,至少努力想当演员,但找到过的最好的活儿只是洛克管理公司。”
“所以……”内特闭目养神片刻,“公司雇你扮演他们的房产经纪?”
真名凯西的托妮又摇摇头,刘海前后摇曳。“不,你不明白。没有什么公司。”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部纤细的高级移动电话。“这是你拨打的号码。有很贴心的降噪功能,所以你听不出我在室外还是在走廊里。你听着反正很像我在某处的办公室里。申请人背景审查的结果会用短信发到手机上,这样我就可以跟进打电话了。”她把手机递给内特。
手机机身呈墨绿色,触摸屏向上滑动可露出键盘。内特没用过功能这么强大的手机,但他没多久就搞懂了基本功能。他从“信息”进入“收件箱”,里面只有三条短信,最早一条的日期是十一个月前。
发信方都是“号码无法识别”。
中间一条短信的日期是四月五日。他记得那一天。他记得在上班时接到跟进的电话。内特点击一下,调出完整的内容。
已接受内森·塔克入住二十八号公寓。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把手机还给她,“能重新说一下吗?从头开始,一五一十。”
她点点头,“好,每隔两三年就会有人在校园报纸上登广告招演员。说起来简直像是校园传奇。你要为一家房产公司扮演他们的经纪。他们会给你所有资料,包括回答问题用的背景材料,然后你和对方在现场做即兴表演。”
“谁?雇你的是谁?”
真名凯西的托妮耸耸肩,“不知道,你寄出简历和大头照,他们从中挑选。”
“谁付钱给你呢?”
凯西又耸耸肩,“全都通过贝宝。一个月一千块。有时候我什么都不用做。那三个月我只领你一个人看过房子。”
“这件事进行了多久?”
她喝一口咖啡,“我到现在做了一年。之前的做了一年半。她说她之前的姑娘做了近三年。”
内特在脑海里琢磨着所有这些,“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是洛杉矶,”她说,“这不是我得到过的最奇怪的表演活儿。有一次我要上全套动物妆,就像在里,他们要我演——”
内特示意她别说了,“不好意思,但这件事很重要。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那幢楼?难道不明显吗?”
内特摇摇头。
“《老大哥》之类的真人秀啊,”她说,“估计到处都架着摄像头。他们在拍摄你们,制作节目。”
“拍摄我们干什么?”
“天晓得。做爱,穿衣服,诸如此类的窥淫桥段。”
内特摇摇头,“说不通啊,这类节目的制作者总要挑事。他们设计人们彼此对立,制造虚假的冲突,诸如此类。我觉得楼里有一半人我都没见过。”
她又耸耸肩,再喝一口咖啡。
“另外,”他说,“拍摄前必须要我们签点什么东西吧?参加真人秀的免责声明之类的?还有,你听说过这个节目的存在吗?”
“我猜还没播出。他们想积累足够多的底片。”
内特看着手机说:“你还没开始前,他们就这么做了好些年。你觉得他们想积累多少底片?”
凯西换个姿势,“也许是给BBC或澳洲或什么地方拍的。”
她显然根本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内特估计她是存心的。来到洛杉矶以后,他认识了好几个漂亮但没有头脑的想当演员的人,也认识很多自扫门前雪从不多管闲事的人。
“能帮个忙吗?”他问。
她跷起腿,“也许吧,看是什么忙了。”
“你说他们给过你这幢楼的背景材料。”
她点点头,“对。iPad里有一份三四十页长的文档。”
“能转发给我吗?那幢楼里有些怪事,而且肯定不是在拍电视。我们有几个人想搞明白。”
凯西皱起眉头,“我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你不会的,我保证。把文件用邮件发给我就行。本来就是让你照着念的背景材料,对吧?”
“大概吧。”
他掏出笔,在餐巾纸上写下电子邮箱。“随便编个你必须发给我的理由。很多供出租的地方有物业档案,对吧?你凑巧有一份做得很出色的。”
内特把餐巾纸推给她,她盯着看了两秒钟。“好吧,”她说,“但我发誓,你要是搞砸了这份工作,我就宰了你。而且我知道你住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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