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打电话是吧?小妹,没带钱没关系,明天经过时带给伯伯就可以了。”老张笑眯眯地说道,伸手打开了通话按钮锁。
女孩感激地看了一眼老张,紧接着迅速拿起话筒,用颤抖的手指拨打了一个固定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刚有回应,女孩立刻就嘶哑着嗓门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好,我……我是东山学院的……的学生,我想,我认识你们《认尸启事》中的那个女孩子,她应该就是我失踪了三天的室友,你们快来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春晓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这个似乎不太合群的女孩子,她文静得让人有些担忧。十六七岁正是女孩子爱打扮爱笑的日子,可是在章桐的脸上,刘春晓却找不到快乐的影子。
后来,刘春晓才听住在章桐家附近的同学偶然说起,章桐的妹妹从小就失踪了,没多久,父亲也跳楼自杀身亡,如今家里只有一个时常会疯疯癫癫的母亲和章桐相依为命。
刘春晓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孤独和冷漠。几次三番,刘春晓徘徊在章桐家楼下,他很想主动帮助章桐分担一点生活中的艰辛,可是,性格内向的他却一直没有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直到高考发榜,班里的同学们各奔东西,刘春晓都没有勇气向章桐吐露心声,为此,刘春晓后悔不已。
后来,因为父母离异,刘春晓就跟着母亲迁居邻市,从此再也没有见过章桐,直到今天……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赵俊杰注意到刘春晓的失态,皱了皱眉,“你小子好像丢了魂?”
“没,我没事!”刘春晓定了定神,两人走出了电梯,来到五楼。因为和赵俊杰是大学室友,所以刘春晓的这一次基层之行,赵俊杰自然而然就充当起了陪同。而能有机会暂时离开法医办公室透透气,赵俊杰正巴不得呢。
又到了一天之中晚报上市的时间,天长市的街头巷尾密集如云的报刊亭里很快就摆上了一份份还隐约散发着阵阵油墨香味的报纸。下班的人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回家的途中顺道把这些晚报买走。
老张是东山学院门口2042号报刊亭的摊主,在这儿已经卖了十年的报纸杂志,也送走了很多批东山学院的毕业生。每每提起这些每天经过自己简陋报刊亭的孩子们,老张的脸上总是会流露出感慨的神情。
老张也卖晚报,只是订得不多,因为来买他晚报的人,几乎清一色都是东山学院的老师,数量有限。而那帮老张口中的“孩子们”,他们的兴趣无非就在流行服饰和军事之类的杂志上,有时候还会捎带着把报刊亭中的漫画统统一扫而光。每当这个时候,老张的心里总会很矛盾,有钱赚,他当然开心,但是看着这些孩子动不动掏出来的就是百元大钞,老张就会暗自嘀咕,这帮小子,一点都不心疼钱!
今天下雨,老张的生意清淡了许多,把晚报摆上货架后,老张看着报刊亭外面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皱着眉嘟囔着:“这该死的天!”
“伯伯,买份晚报。”说话的声音带着点稚嫩,还有些犹豫。
老张好奇地转过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十七八岁年纪,一条简单的白底蓝花裙子,胸前别着东山学院的校徽。此刻,女孩子的手中握着一张一元钱的纸币正递向老张。
“你要什么?”
“今天的晚报,刚到的!”女孩子的声音变得坚定了许多。
“好,你等一下!”老张迅速转身从货架上拿下了一份刚到的晚报,伸手递给女孩,“收好了,刚到的报纸!下雨,要不要拿个塑料袋装一下?别淋湿了。”老张好意地叮嘱道,他注意到女孩子没有带伞,蒙蒙细雨把她的刘海都打湿了。
女孩子没有反应,她做了个奇怪的举动,迅速打开报纸,旁若无人地在报纸上寻找了起来,确切点说是在报纸的中缝部位。
老张对那个地方很熟悉。常年卖报纸,没事干的时候,老张几乎把所有的报纸都看了个遍,他知道那个地方最可能出现的是两种东西,那就是《寻人启事》和《寻物启事》。登这些启事的大多是私人,但是有时候公安局的《认尸启事》也会刊登在那里,只不过几率并不是很大。难道这小姑娘丢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这么着急要在晚报中碰碰运气?老张的心里暗暗泛起了嘀咕。
突然,女孩子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报纸中缝处的一个地方,脸色顿时变了,双手渐渐地开始发抖,呼吸急促。
“哗啦!”女孩子合上了报纸,转身来到老张身边的那台公用电话机旁,看上去像是要打电话,可是翻遍了全身,又没有找到钱。她回头看了看报刊亭外越来越密集的雨丝,脸上写满了焦急。
“你要打电话是吧?小妹,没带钱没关系,明天经过时带给伯伯就可以了。”老张笑眯眯地说道,伸手打开了通话按钮锁。
女孩感激地看了一眼老张,紧接着迅速拿起话筒,用颤抖的手指拨打了一个固定号码。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电话那头刚有回应,女孩立刻就嘶哑着嗓门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好,我……我是东山学院的……的学生,我想,我认识你们《认尸启事》中的那个女孩子,她应该就是我失踪了三天的室友,你们快来吧!”
看着女孩几乎要急哭了的表情,老张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亚楠带着自己的搭档赵云匆匆忙忙开车赶到东山学院门口时,离接到报警电话才过去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这个碎尸案的影响实在太大了,都惊动了市里的领导,下午的案情分析会议上,李局阴沉着脸,再三强调要尽快破案。案情性质太恶劣了,不管怎么说,把人的尸体就这么随意丢弃在人流如织的大街小巷里,就已经是一个令人发指的犯罪行为。尽管李局已经尽量和媒体通了气,要求近期暂不报道这件案子,但是,谁都知道这颗定心丸吃不了多久。
“到了,前面就是东山学院!看,王队,那边有一个老人在向我们招手。”赵云伸手指着警车前方五十多米处的一个报刊亭门口,“他身边还站着个女孩子,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王亚楠把车干净利索地稳稳停靠在报刊亭的门口,打开车门,两人下车后紧接着就走了进去。
“大伯,是你们给我们办公室打的报警电话吗?”赵云问道,同时亮出证件,“我们是公安局的。”
老张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身边情绪激动的女孩子,在等警车来的时候,他已经大致弄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这个小姑娘报的警,她的室友在三天前失踪了,失踪时穿的衣服跟你们登的《认尸启事》上的一模一样。”
王亚楠和赵云面面相觑,赵云接着问道:“小姑娘,叔叔拿两张相片给你看一下,好吗?报纸上我们没有刊登。”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
赵云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了那张章桐复原的死者模拟画像和拍有死者衣物的相片,递给了女孩:“没关系,你慢慢看。”
老张赶紧伸手打开了报刊亭里最亮的那盏灯,足足有六十瓦,顿时,小小的报刊亭里被照得亮堂堂的。
女孩盯着相片看了很久,然后咬着牙点点头:“没错,是晶晶,睡在我下铺的!这相片里的人就是她!”
站在一边的老张也凑过来看了看,皱眉嘀咕了一句:“这女孩我也好像见过……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前几天来我这儿充过一次手机话费,还落了一本书在我这儿。我正想着什么时候等她再来充手机话费时还给她呢。嗨!真可怜!多年轻的孩子……”说着,老张弯腰到货架底下翻出了一本有些破旧的《欧洲艺术史》,顺手拍去了书上的灰尘,递给了女孩:“看看,这上面的名字是不是你同学?是的话你就替我带回去吧!”
女孩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接过了书,扫了一眼封面后,一声不吭地用手摩挲着书,满脸悲伤。
“能带我们去你的宿舍看看吗?”
女孩点点头:“就在学院进门左拐第一栋大楼的三楼。跟我来吧。”
在谢过老张的热心帮助后,王亚楠和赵云一起跟在女孩的身后走向了不远处的东山学院大门。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学院里,老张有些发呆,女孩刚才说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我总觉得晶晶肯定出事了,她不是那种对自己的生活不负责任的女孩子,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她不会放弃的……别人都不相信我,我就自己来找,我还以为她出了车祸,所以就来看看晚报上的启事,看看能不能有她的消息……”
“真可怜啊!”老张嘟囔了一句,一边伸手关灯,一边悲伤地意识到,那个叫晶晶的女孩子,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和众多大学女生宿舍一样,打开门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温馨可爱的空间。房间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在屋子的两个角各放着一张双层铁架床,上面用漂亮的花布做了一个别致的围帘,四张学习桌上,摆满了书籍的同时,尽量挤出一点空间来摆放主人钟爱的小饰物。
“你们这边住四个人?”王亚楠问道。
“对,”这个叫王艳的女孩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左边的那个铁架床,“我睡上铺,晶晶就睡下铺,她失踪后,床铺就没有动过。我只是把围帘拉上了,我知道她不喜欢别人乱动她的私人用品。”
“宿舍里别的人呢?”赵云嘀咕了一句。
“都吃饭去了,我吃不下,总是担心晶晶……”王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的情绪显得很低落。
见此情景,王亚楠伸手拍了拍王艳瘦弱的肩膀:“和我们说说晶晶的具体情况吧,特别是她失踪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艳点点头。
晚上,新街口清逸茶楼。
“小桐,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此时的刘春晓换上了一身简单的休闲装、轻便的软底皮鞋,和在公安局里见到的判若两人。
两人面前的小桌上摆了几份茶点、一壶刚沏好的碧螺春。
章桐微微一笑:“老同学,这话你就见外了,这么多年没见,我该好好请你才对!”
“你母亲身体好吗?”
“还行,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不过人年纪大了都这样。”章桐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表情,“你呢?”
刘春晓尴尬地笑笑:“我爸妈离婚后,我跟着妈妈过,她去年走了,是心肌梗死。”
“对不起。”章桐咬了咬牙。
“没事,她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痛苦。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日子也就那么一天天过了!”
“那你怎么会想到调回天长来呢?”
刘春晓的心里微微一动,差点脱口而出自己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章桐。怕她看出自己内心的秘密,刘春晓刻意把目光移到了面前桌上的那朵鲜艳的红玫瑰上,故作轻松地掩饰道:“哦,这里是我的家乡嘛,我不回来干什么,哈哈!”
“对了,小桐,你今天出来喝茶,家里人不会说吗?”
章桐一脸的苦笑:“我把母亲拜托给舅舅了,晚一点回去没关系。老同学邀请,我要是不来,那不是太不给你面子了?”
“你还没结婚?”刘春晓的眉毛微微一挑。
“我们干法医这一行的,结婚挺难的。”章桐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无奈地一笑,“这双手,一天到晚摸死人,吓都能把人家吓跑了!”
那一刻,刘春晓分明在章桐的目光中看到了深深的失落。
正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章桐迅速打开手提包,掏出手机接听了起来,同时向刘春晓歉意地点了点头。
“嗯……好的……我马上到!”挂断电话后,章桐站了起来,“真不好意思,刘春晓,我负责的一个案子有线索了,要马上回局里,下次我请你吃饭!”
“没事的,要我送你吗?”刘春晓也站了起来。
“不用了,我打的过去。”章桐淡淡一笑,转身迅速走向了茶楼的楼梯口。
看着章桐的背影,刘春晓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失落。他本来想好了很多话要对她说——他这次回来不光是为了再次见到章桐,更重要的是,他要把自己的惊人发现告诉章桐,他深信这个发现很有可能就此解开章桐心中那个隐藏了多年的可怕的秘密!
天长市公安局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尽管挤满了人,但是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以外,现场却听不到一点嘈杂的声音,大家都在耐心等待着重要人物的到来。
作为当班法医,章桐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上,她抬头扫视了一眼整个会议室,发现王亚楠和赵云不在其中。
很快,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随即被推开了,王亚楠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向会议室前面的白板,拿起吸铁石,“”,一口气贴上了六张放大的相片,然后回转身向大家介绍说:“尸源已经找到了,是咱们市里东山学院财会专业大一的新生,叫王娅晶,今年刚满十七岁,老家是凯里县的。”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左面第一张相片,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瘦弱文静的女孩子,皮肤黝黑,目光坚定。
“王娅晶与章法医的尸检报告中所提到的死者身高年龄和体重大致相符,体型偏瘦,而她原籍凯里这个地方正属于岭南地带,所以人种方面也完全相符,可以认定她就是本案死者。”说到这儿,王亚楠又指了指剩下的五张相片,“这几张都是刚刚从死者所居住的宿舍拍摄的,由此可以看出,死者的失踪并不是刻意的,大家注意看她的床铺。”
众人的目光顺着王亚楠的手指看向了第四张相片。相片所拍摄的是一个简单的双层铁架床下铺,铺着粉红色的床单,薄薄的毯子铺开了,一个毛绒玩具正随意地放在床头,这是一个典型的女孩子的床铺。
“你们看这本书,打开了,书背朝上,摆放在毯子上。她这个举动非常随意,可以得出的结论是,这本书的主人当时正看到一半。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平时也会有这样的习惯,躺在床上看书,看到一半,因为临时有事打断了看书,就会下意识地把书往身边一放。
“而根据报案的王娅晶的室友提供的线索,王娅晶当时声称要去看一个朋友,很快就会回来,还要求她的室友晚上替她留着门。可是就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王队长,根据法医报告,我们已经没有办法进行死者的DNA比对了,仅凭体貌特征来确认死者,是不是不太严谨?”李局皱着眉询问道。
“章法医给我提供了死者的人像复原图,死者的室友也认出了死者失踪时所穿的衣服正是我们在现场蛇皮袋中发现的衣物。为了保险起见,法医那边正在进行死者牙髓的提取,报告要明天才能出来,希望我们能找到有用的线索。我也已经派赵副队长和学校的保卫处老师一起前往凯里县了,他们明天一早就会把死者的父母亲接过来进行认尸和善后工作。
“在此期间,我要求治安组帮我调来王娅晶失踪那天从东山学院开始的沿途所有监控录像,并一一作出梳理,尽量还原死者那晚离开学院后的所有动向。”
治安组的负责人点点头:“没问题,我们马上处理!”
散会后,章桐在走廊里叫住了王亚楠,两人一起走下楼。
“亚楠,你真确定是那女孩子?”
王亚楠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对了,小桐,死因还没有办法确定吗?”
章桐遗憾地摇了摇头:“我跟你说过了,尸体被肢解得那么散,平均一片只有零点五厘米的厚度,我没有办法查找死者的体表伤痕,更别提尸体都经过了高温水煮,很多有用的线索都被破坏了,我目前无能为力。再说了,尸骨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现在唯一的推论只有一个,即死者很有可能是中毒或者窒息死亡。”
“中毒?”
章桐点点头:“我的助手潘建已经申请了作毒物检验。他采集了一些死者的骨髓标本。高温水煮会破坏脱氧核糖核酸的分子构成,但是对于一些毒物来说却做不到,这些有毒物质,特别是化学毒素会很快沉淀在死者的骨头上,浸入死者的骨髓中。”
“要多久才会有结果?”
章桐摇摇头:“毒素有很多种,我们要进行系统筛查,这需要时间。”
王亚楠皱眉了:“这个凶手很狡猾,懂得很多病理知识!”
“我也这么认为。这个女孩虽然说身材偏瘦,但是也有将近一百斤的体重,而在我们法医看来,要把一百斤体重的人在短短三天时间内分割成这么均匀的一片片,并抛尸到各处,那就必须要一个精通人体结构分布,身强力壮,心理素质非常过硬,甚至还要冷酷、无动于衷到一定程度的人不休息一口气干九个小时以上才能完成!”
“天呐!这简直不是人!”王亚楠叫了一句。
章桐点了点头,把包往肩上提了提,转头严肃地对王亚楠说道:“这个人的心理很不正常,死亡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所以,亚楠,你要小心!”
“我会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抓住这个混蛋的!”
走出电梯,章桐感到说不出的疲惫。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家门前,掏出钥匙,刚想打开门,眼前一亮,门被打开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舅舅焦急的面孔:“快进来,累坏了吧,孩子!”
章桐笑着摇摇头,一边换鞋子,一边问道:“辛苦你了,舅舅,我妈怎么样?”
“她还好,睡了。”舅舅指了指章桐母亲的卧室,“我在九点的时候给她吃的药,应该可以睡到明天早上。你有什么情况以后尽管找我,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
章桐很过意不去:“舅舅,让你费心了!”
“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还说那么见外的话干什么!我走了。我留了点吃的东西在冰箱里,你自己热一下吃吧。”
章桐点点头。
送走了舅舅,章桐轻手轻脚地来到母亲的卧室。
屋里开着一盏淡紫色的小灯,朦朦胧胧的灯光中,母亲像一个婴儿般蜷缩着安详地躺在床上,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章桐站在母亲的床前,默默地注视着睡梦中的母亲。她知道,也只有在睡梦中,母亲才会感觉到那一份已经远离的深深的爱。
她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那幅父亲和母亲的合影,已经有些发黄的相片中,年轻的父亲的生命定格在了那逝去的岁月间。自从父亲打定主意从楼上纵身一跃从而彻底解脱自己的那一刻开始,母亲就永远活在了她自己的世界里。
看着父亲的笑脸,章桐哭了,泪水无声地滑落脸庞……
“老朋友,难道你真的不给面子,一点口风都不肯透露?”虽然看上去赵俊杰已经有点醉了,脸红彤彤的,但是刘春晓清楚得很,赵俊杰的酒量可不是区区一瓶啤酒就能够打发得了的。
“你拉倒吧,我就知道你今天突然请我喝酒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刘春晓笑眯眯地摇摇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小桐家里的事情,真正算起来,我和她只不过同窗两年而已。话说回来,你又怎么会对这么老的案子感兴趣?难道你的时间很多吗?你们干记者的不是一直都很忙的吗?”
赵俊杰不由得一阵苦笑:“不瞒你说,老弟,我是很忙,但是一辈子当一个碌碌无为的记者真的不是我的梦想。领导的一根指挥棒指到哪儿,我就得屁颠屁颠地跟着去报道,我赵俊杰是什么人?将来的普利策奖得主!这才是我追求的目标!我喜欢旧案子,特别是那些还没有破的旧案子,要是能够因为我的报道而破了这个案子的话,我就满足了!大丈夫死而无憾了!”
听着老同学借着酒劲儿的一番豪言壮语,刘春晓不由得笑出了声,随即又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把面前的啤酒杯端了起来,仰头一饮而尽,紧接着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至今好像还没有找到那个失踪的女孩子,也就是小桐的妹妹章秋。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道是否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赵俊杰点点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仔细看过了案子的卷宗,孩子失踪时已经八岁了,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记忆。如果还活着的话,那么,二十多年过去了,她肯定会来找自己的家人!听说章法医她们家至今还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
“对,她们没有搬家。她爸爸没多久就自杀了,现场很惨,好像是跳楼的。”
“老弟,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你这个同学别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赵俊杰一边帮刘春晓把面前的啤酒杯斟满,一边冷不丁地问道。
刘春晓想了想:“没有啊,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她好像很不合群,很孤独。”说到这儿,刘春晓的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那个瘦弱却又坚毅的背影。
“案卷中记录说,章法医当时也在她妹妹失踪的现场。令人惋惜的是,章桐当时被凶手注麻醉药,差一点儿就成了植物人,清醒后却忘记了那一段记忆。”赵俊杰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后,缓缓地吐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烟圈,“老朋友,我真的无法相信,那些在美国大片儿里才出现的场景,竟然在我们的身边也能够找到,你说奇怪吧。”
刘春晓没有吭声,只埋头喝着酒,渐渐地陷入了沉思。
天长市公安局技术中队法医实验室,一台台精密的化验仪器正在无声地交替闪烁着红色和绿色的灯光,数据显示仪在不断地更换着最新检验出来的数据结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突然,检验仪发出了异样的嘀嘀声,紧接着,连接着化验仪的打印机在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后,开始了“吱吱嘎嘎”的打印工作。将近一分钟后,打印终于结束了,早就等在一边的潘建迫不及待地撕下了报告单,兴冲冲地打开门向楼上跑去。
“章法医,报告出来了!”潘建把打印好的毒物检验报告递给了正在仔细查看显微镜底下的人骨横切面标本的章桐。
“哦?这么快!”章桐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鼻梁,随即认真地一行一行读了起来。
“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用的是河豚毒素!也忒可怕了点吧?”潘建站在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不知道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不懂的。”
章桐神色严峻,迅速拎起电话,拨通了王亚楠办公室:“亚楠,马上过来一趟!有进展!”
“河豚毒素?”王亚楠一脸的疑惑不解。
“对,河豚毒素!”章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报告单,继续解释道,“河豚毒素是一种神经性毒剂,我们人类摄入零点五毫克至三毫克就会致死。多则四个小时,少则十分钟,受害者就会手指、口唇、舌尖发麻,紧接着呕吐、腹痛、腹泻。随着中毒时间的加深,受害者开始渐渐地出现语言障碍、意识模糊、呼吸困难、血压下降、昏迷,直至最终的呼吸循环系统衰竭死亡!”
“那你们究竟是怎么查出死者是死于这种特殊的动物毒素的呢?你不是说死者的尸体都已经经过水煮了吗?”
章桐微微一笑:“凶手的计划再怎么缜密,总是百密必有一疏!河豚毒素非常耐高温,一百摄氏度的水接连煮上八个小时都不会破坏毒素的残留,只会加深毒素在人体骸骨上的逐渐堆积。你想想,一百摄氏度的水,那些死者的肉片切得这么薄,随便热水中一烫就行了,他没有想到这小小的河豚毒素耐高温的特性却暴露了他的马脚!”说到这儿,她神色一正,“亚楠,这人不光是个外科手术的高手,而且懂得生化毒素,看来他的文化程度不会低!而且人很自负,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刻意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切成这么多片的!”
“凶手这明摆着是在显摆自己!”潘建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王亚楠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法医办公室的门刚刚关上没多久,门口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咚”的一声,门被撞开了。章桐吃惊地抬起头,立刻皱起了眉,没好气地说道:“赵大记者,你既然这么忙,我这儿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你还来这边干什么?”
赵俊杰尴尬地笑了笑。他自知理亏,不敢告诉章桐自己昨晚和刘春晓喝酒,到头来稀里糊涂地就在刘春晓家的沙发上躺了一晚,因为醉得太死,今天早上两个人都迟到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脑门,到现在还疼得要命呢!
看着赵俊杰因为头痛难忍而龇牙咧嘴的样子,还有那红红的眼睛,章桐立刻明白这是宿醉后的典型症状。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脱下工作手套随手放在显微镜边上,走到靠墙的铁皮柜旁边,拉开柜门,取出一个小纸包,从里面倒出了两粒白色药片,又把纸包放了回去。随手关上柜门后,章桐来到赵俊杰的身边,伸手把药片递给了他。
“你这是?”赵俊杰有点糊涂了,他犹豫地一会儿看看章桐手掌心中的药片,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面前紧锁着眉头的章桐。
“看什么看,吃吧,吃不死你的,对你头痛有好处。如果你今天还想干正经事的话,赶紧给我吃下去!水在那边,自己倒去!”说完,章桐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工作台,再也不搭理他了。
赵俊杰突然感觉鼻子酸溜溜的。他紧紧地握着拳头,看看章桐,又低头摊开手掌,看看掌心中的药片,愣了半天,随后向墙角的饮水机走去。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章桐抬头朝潘建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了句:“你接下电话。”
“好的。”潘建很清楚,肯定章桐今天的耐心已经到了一定的极限,要不然的话,她不会连电话也懒得接的。
“你好,这里是法医办公室,请问找谁?嗯……好的,我和她说一下,你等等!”潘建转过头大声说道,“章法医,那个赵副队长打来电话,说王娅晶的父母想辨认一下女儿的尸体,方便吗?”
一听这话,章桐急了,丢下手里的东西三两步来到电话机旁,伸手从潘建的手中接过电话,“赵副队长,你有没有和家属说过死者的尸体已经被严重毁坏?”
“我说过,但是她父母亲执意要求辨认。心情嘛,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章法医,你安排一下吧,我们半个小时后过来。”
章桐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死者的衣物整理好后放在不锈钢解剖台上,然后拿出死者的头颅,放在另一张靠里面一点的解剖台上,最后把两个解剖台之间的围帘拉上,这才算了事。虽然说家属认尸的要求,她作为法医没有办法阻止,但是,她打算尽量给死者的家人留下一点精神上的承受空间。如果有可能的话,章桐真的不想打开那道冰冷的灰色塑料围帘。
半个小时后,法医解剖室的门被准时推开了,赵云第一个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一对面色惨白的中年夫妇。他们进来的时候,章桐注意到这对中年夫妇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目光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恐惧。章桐知道解剖室的温度是比外面要低很多,这些都是因为要保证尸体有一个良好的存放环境,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里和死亡太接近了,第一次来的人几乎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说不出的冷!
章桐走到第一个解剖台前。她没有抬头看这对中年夫妇脸上的表情,不过,那耳边随之响起的啜泣声已经证实他们认出了女儿的衣物。章桐微微叹了口气:“还要继续吗?”
“要!我想看看晶晶!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她都是我的女儿!”声音异常坚定,说话的是死者的父亲,“警察同志,我一定要看看晶晶!”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死者父亲的嗓音带起了哭腔。
章桐咬了咬牙:“那你们要作好心理准备!”
夫妇两个面面相觑,然后用力地点点头。
天长市公安局浴室,章桐每天下班的时候一定会到这里来洗个澡,这么多年以来她已经养成固定不变的习惯了。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不想再把太多的属于死亡的味道带回自己那个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家。
送走前来认尸的死者父母亲后,章桐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手头的工作只要一停下来,当初陪着母亲前去认领跳楼身亡的父亲遗体时的场景就会立刻浮现在眼前,面目全非的父亲和悲痛欲绝的母亲在章桐的记忆中刻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
章桐亦深知,多年来纠缠不休的梦魇和自己的职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是每天面对死亡时正常的反应,很多时候,章桐感觉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不止一次想要换个职业,可是,每当看见受害者亲人的眼泪,章桐心里就会涌出一股子劲头,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协助办案,将犯罪之人绳之于法。
下班了,章桐拎着替换衣服推门走进了公共浴室,由于忙着整理组织样本,所以今天来得有点晚。门口的看护阿姨笑眯眯地抬头打了声招呼:“章法医,看来你是今天最后一个了!”章桐心不在焉地笑了笑,点点头,领了拖鞋和牌子走进了浴室隔间。
浴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滴滴答答的水龙头漏水声,眼前雾气濛濛,章桐一边脱衣服,一边感觉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抬头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一脸的憔悴。
雾气仿佛越来越浓,一种熟悉的恐惧感渐渐地弥漫全身。她皱了皱眉,摇摇头,肯定是今天干得太累了,神经绷得太紧,所以精神上难免会有些恍惚。
章桐深吸了一口气,穿上拖鞋,带上洗澡用具,继续往里面走。
整个女浴室有八十多平方米的空间,左右两排全是淋浴隔间,中间是一排长凳子。此刻浴室里空荡荡的,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人。章桐选了左手第一个隔间,打开淋浴喷头调好水温后,就把自己整个放在了温暖的水流下,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她随即闭上了双眼,尽量让自己放松。
突然,隔着哗哗的水流声,她的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呜呜哭泣声,声音嘶哑,撕心裂肺,分明是一个女孩子被捂住了嘴巴后拼命发出的求救和挣扎。章桐的心咯噔一下,这声音很熟悉!她猛地睁开双眼,眼前却依旧是淋浴间淡黄色的木门。而小女孩的哭泣声仍然在耳边徘徊。她迅速关上水龙头,抓过浴巾披在身上,然后推开木门,探头四处张望。哭泣声戛然而止,偌大的浴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除了淋浴喷头里滴答滴答的漏水声。
“谁?谁在那儿?有人吗?”章桐的嗓音有些颤抖。
没有人回应,章桐的恐惧感越来越浓烈了,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着,呼吸逐渐变得艰难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收拾好东西,穿好衣服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浴室。
夜深了,章桐依旧坐在电脑旁边,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屏幕,“幻觉、幻听、幻视……”一个个熟悉的字眼不断地在眼前闪过,章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她的手无力地从键盘上滑落下来。靠在身后的电脑椅上,她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章桐不无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深藏了整整二十年的记忆正在一步步地被无情地唤醒。她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福还是祸,尽管有时候她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有勇气去直面这一段黑色的记忆,因为至少这段记忆能够解开一个困扰了她很久的谜团,但是,她又很害怕,仿佛这段记忆是一只潘多拉的盒子,一旦贸然地打开,很有可能自己从此后就将被它散发出的黑雾永远地吞没。
章桐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强者。
天长市公安局三楼监控室,王亚楠队长正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监控屏幕,她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了,除了眼睛有些发酸发胀外,她的双腿也几近麻木。但是这些在她看来都不算什么,看着身后白板上越来越多的线索记录,她除了一步步接近真相的兴奋以外,没有别的感觉。
死者王娅晶失踪那晚的行走路线就像一幅正在逐渐变得完整的拼图一样,渐渐地揭去了神秘的面纱。
六点三十二分,死者身穿白衬衣、蓝色牛仔裤离开了东山学院女生三号宿舍楼。(死者所穿的衣着和案发现场发现的完全相同。)
六点四十分整,她走出了东山学院的大门,向右面方向拐弯,走上了海天路。
六点五十六分,她进入乍浦路,继续向前走。期间她曾经停下来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时间是六点五十九分零七秒,通话时间只持续了短短十三秒钟就挂断了,所用的时间最多只能够说上一句话而已。如果按照死者室友所提供的线索来推论,和王娅晶通话的那个人,正在询问她此刻的具体行程。
手机?王娅晶的宿舍里并没有找到有关手机存在的任何线索,比如说充电器之类,她的几个室友也一致反映说没有见过她有手机,就连她的家人也同样否认了自己女儿有手机,理由是家境并不太好,平时每月只给女儿三百块钱的生活费。而王娅晶的生活习惯也一贯节俭,那么她的手机究竟是哪儿来的呢?是那个神秘的朋友送的吗?还有,最重要的是手机现在在哪儿?
想到这儿,王亚楠紧锁着眉头,在面前的白板上用红色的笔重重地在“手机”两个字上打下了一个醒目的问号。
手机要使用的话,那么肯定要缴费!缴费?缴费?王亚楠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烁着这两个字眼,突然,一个老人无意之间说过的一番话让她恍然大悟。王亚楠猛地转身,来到办公桌前,迅速拨通了助手赵云的电话:“你是不是还在东山学院?”
在得到肯定答复以后,王亚楠立刻吩咐道:“你马上去门口那个报刊亭,找摊主……对!就是报案那天我们见到的那个老人,叫他尽量回忆那天死者前去他那边充手机话费时的情景,能找出号码来最好,我记得他的报刊亭是手动的电话话费充值器,当月应该会有备份的!快去!我马上到!”
挂上电话后,王亚楠抓起外套刚要冲出监控室,脑子里一下闪过了什么,赶紧叫住还在低头忙着查看监控录像的同事:“尽量帮我找出从死者失踪那天起向前倒退的那几天中,她在报刊亭出现的具体时间!我要确切时间!我现在去东山学院跟线索,你一有结果就马上打我电话!”
在赶往东山学院的路上,王亚楠紧咬着嘴唇,双眼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路面,车子在飞速地行驶着。她很清楚,只要拿到这个失踪的手机号码,然后调出通话记录,那么,自己离凶手也就更靠近了一步!死者是一个非常内向的女孩子,口风也很紧,她几乎跟自己周围所有的人都隐瞒了这个神秘的朋友究竟是何许人,包括这部手机的存在!现在看来,这部手机显然是打开这个九连环迷宫的第一把钥匙!
章桐正在办公室里埋头写着尸检报告,突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刘春晓!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来了!”章桐的脸上也洋溢出了平日里来很少见到的笑容。
刘春晓点点头:“出公差,顺道来看看你。在楼道里碰到了赵俊杰,知道你在办公室写报告。”
“他啊,整个一大闲人,说是在这儿蹲点体验生活,可是我看他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章桐没好气地笑道,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随即关上了电脑,站起身,“不管他了,走吧,我请你吃饭去!”
来到职工餐厅,现在来吃饭的人还不是很多,所以整个餐厅显得有些空荡,人们零星地四处找位子坐着,头顶的几台吊扇在有气无力地旋转,试图驱散一点餐厅空气中的闷热。
刘春晓左右看了看,不由得感慨道:“你们基层公安局的餐厅看上去还真不错!装修得很好!”
章桐一阵苦笑,“我每次来吃东西却都没有什么胃口,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尤其是手头有案子的时候,没办法,职业的缘故!在我看来,饭菜再怎么香,都是味同嚼蜡,只要能够填饱肚子就行。”
刘春晓尴尬地笑了笑。
两人排队领了餐盘后,分别点了吃的,随即来到靠近窗口的桌子坐下。
章桐一坐下来,就习惯性地把手伸向桌子上的辣椒瓶子,刘春晓看见了,不由得哑然失笑:“小桐,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个爱吃辣的习惯还保持着啊。”
章桐无奈地耸耸肩:“有时候一些老习惯还是挺不错的。”
接下来一两分钟,两人都没有说话,刘春晓几次想开口,但是看着一脸平静的章桐,他有些不忍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刘春晓的心里越来越纠结,他皱了皱眉,终于鼓足了勇气,“小桐,我看了那个案件的老卷宗。”
“什么案子?”
“就是你妹妹失踪的那个,我看了。”刘春晓认认真真地说道。
章桐手中的勺子立刻僵住了,停在了半空中,她脸上的表情极度复杂,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赵俊杰找过你了?”
“他是找过我,但是在他找我之前,我就看过了!”刘春晓从来都不会说谎,尤其是面对自己暗恋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的时候。
“为什么?”章桐的声音中透着冰冷。
刘春晓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温柔地注视着章桐,缓缓说道:“小桐,我知道那对你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这种创伤后自我保护式的记忆性障碍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逐渐消退,小桐,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在你妹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帮助你走过这个难关的。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你走出心灵的阴影!”
此刻的章桐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但是刘春晓很清楚,虽然表面上她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但是她的内心世界里肯定不会平静。
正在这时,赵俊杰出现了,大大咧咧地一坐在刘春晓身边的椅子上,伸出胳膊搂住了刘春晓:“哟,老弟,吃饭也不叫我一声!”
刘春晓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章桐已迅速站起身,冷冷地说道:“你们忙,我先走了!”紧接着,她就端着还没有动几口的午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章桐的背影,刘春晓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埋怨身边的赵俊杰:“你这人,真是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现在冒出来干吗?”
“怎么了?坏你好事了?”赵俊杰一脸的坏笑。
“哪里!你别胡思乱想!”刘春晓瞪了他一眼,“我正说到二十年前的那个案子,现在只有小桐能够帮我们解开这个谜团!”刘春晓眉宇间紧锁着,“你知道吗?她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在她妹妹失踪后的二十年里,在那片森林里,还失踪了八个孩子!”
赵俊杰的脸上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个案子,从我进入检察院上班的那一天开始,就翻遍了失踪人口相关的所有案卷。”说着,刘春晓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剪贴簿,打开后,把它转到赵俊杰的面前,“你看看吧,我记录了很多细节。”
赵俊杰吃惊地一页页翻看着面前这本明显已经保存了很多年月的剪贴簿,从二十年前章桐妹妹章秋的失踪案开始,任何相关的报道都可以在剪贴簿上找到。
“那你是怎么发现之后的那八个案子之间的关联的呢?你本身是司法部门的人,你也知道对于这种幼童失踪案,咱们公安局一般来说是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来每个案件都跟进的。还有,”赵俊杰换了一种口吻,面带狡黠的微笑,“你爱上章法医了!不然的话,有谁会这么不要命地跟这个陈年旧案呢?当然了,除了我们做记者的!”
刘春晓点点头,苦笑:“从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起,我就爱上了她。那时候我还不敢说,只是在暗中关注着她,还有这个让她家破人亡的案子。她很与众不同!”说着,刘春晓的目光中流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神采。
赵俊杰撇了撇嘴:“接着呢?”
“我那时候就开始留心着报纸电视上相关的被拐卖的小女孩的解救报道,可是,杳无音讯。我失望了。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也是小孩子失踪,年龄差不多,也在那片地方,看着报纸上那张可爱的相片,我的心中真不是滋味儿。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意识地开始收集在天长市报纸上刊登的有关孩子失踪的《寻人启事》,年龄都是未成年。”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有关联的呢?”赵俊杰紧接着问道,记者的职业敏感让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从第五个孩子开始。”刘春晓伸手把剪贴簿翻到后面,打开,然后指着一张有些模糊的相片。
尽管相片是报纸上剪下来的,看不太清失踪孩子的具体相貌,但是那模糊的轮廓已经足够分辨出孩子的大致年龄和长相。
赵俊杰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那你有没有把这件事上报?”
刘春晓皱了皱眉:“失踪案件跨度时间太长,多则两三年,少则也要七八个月,最主要的是,在那片林子里,甚至在外围,在整个天长市,都没有发现失踪孩子的尸体,我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我只能凭借主观猜测。”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赵俊杰愤愤然地嘟囔道。
“所以,我把突破口放在了小桐身上,因为她是我们目前为止唯一的现场目击证人!”
“由于凶手在章桐体内注一种名为‘阿法甲基硫代芬太尼’英文名Alphamethylthiofentanyl的药物,是外科手术常用的麻醉药,如果超剂量使用的话,病人就会进入深度麻醉状态。虽然经过抢救,章桐清醒了过来,但却患上了选择性失忆症,对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了。”
刘春晓点点头:“这是心理学中典型的一种有关我们人类自身的自我保护意识在起作用,一般来说,患者是在受到强烈的精神刺激后,因为无法面对,从而自然而然地产生的一种自我封闭逃避心理。她主观地隔离了这段不愉快的记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段记忆会被唤醒,即便一个简单的无意中的动作或者相关的场景,都能起到不可思议的作用。如果再加上专业的催眠的话,那么,整个记忆就能清晰完整地再现。”
“那么章法医会同意你对她催眠吗?”赵俊杰一脸的怀疑。
刘春晓摇摇头,紧锁着眉头说道:“难说啊!她现在应该会有一些记忆片段的闪现,我担心的是,如果她刻意抵触却又控制不了的话,那么,后果将会是不堪设想的!”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赵俊杰的心沉到了谷底。
“桐桐,明天是你爸爸的祭日,我想去看看你爸爸。你能请假和我一起去吗?”这时候的章桐的母亲一点都看不出精神上有问题的样子,她一脸的慈祥,笑眯眯地温柔地看着正在埋头整理衣服的女儿。
“妈,我早就请假了,你放心吧!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去的,不然的话,爸爸会想我们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章桐的心里一阵发酸。
“好!好!我去准备一下,多做一点你爸爸爱吃的糖糕……”母亲站起身,嘴里自言自语着走出了章桐的房间。
章桐抬起头,看着母亲越来越显得憔悴瘦削的身影,伤心地叹了口气。每年爸爸的祭日和妹妹失踪的日子是至今唯一还清晰地保留在母亲脑海中的记忆了。可怜的母亲,似乎活着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她宁愿把自己封闭在那遥远的逝去的记忆里。
天长市公安局刑警队办公室,王亚楠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扫一眼身边办公桌上的电话机。
终于,电话响了,她几乎是立刻扑了上去,在第二声电话铃声响起之前利索地把话筒接了起来:“小赵,说吧,移动公司那边查到什么了?”
“死者王娅晶的手机号码从开通那一天开始,自始至终只和一个号码有过联系,最后一次通话就在失踪的那一天晚上,时间为十三秒钟。”
“那个号码的机主姓名?”
“没办法查到,和死者的号码一样,都是那种不用身份证登记的神州行号码,通话记录显示也只和死者的手机号码有过联系。死者失踪后,这个号码也就没有再用过,到昨天为止,因为欠费而停机了。”
王亚楠皱了皱眉:“你看一下上面有没有和10086人工通话的记录,因为向10086人工咨询的话,会有通话录音记录的!我不能连这个混蛋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
挂断电话后,王亚楠来到写满了线索的白板前,死死地盯着白板上贴着的那张已经放大的监控录像中死者王娅晶的截图。这应该是她留在人们视线中的最后的影像了,那么,在这个女孩子的身上,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悲剧?王亚楠摇摇头,她想不通,为什么凶手要这么残忍地把一个几乎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切成一片一片的,难道真的是在炫耀自己吗?还是在完成什么未了的心愿?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案子来?
窗外,夜色渐渐地降临,华灯初上,整个天长市顿时被笼罩在一片光彩夺目的绚烂之中。
王亚楠默默地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一股清新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夜晚的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吹起了几根散落的发丝。
看着朦胧夜色中美丽的城市夜景,她却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必须让自己的脑子尽快冷静下来,因为正如好友章桐所告诫自己的那样,自己正在面对的绝对不是一个智商低的人。王亚楠感到在自己肩膀上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压力。
第二天一早,章桐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菊花,身边的母亲抱着一个饭盒,两人下了出租车后,默默地走进了天长市骊山公墓。
由于不是清明时节,公墓里一片寂静,除了养护花草的工作人员外,没有见到别的前来拜祭的人。章桐搀扶着母亲径直来到了安葬父亲的那个僻静的角落。这里依山傍水,对面就是美丽的蠡湖。父亲在这里已经静静地躺了十九年了,每年的今天,章桐都会陪着母亲前来看望已经逝去多年的父亲。而每次到这里来,章桐的心都会感到说不出的疼痛,尤其是看到母亲坐在父亲墓碑前看着父亲的相片时那一脸依依不舍的样子,章桐的眼泪就会在眼眶里打转转。
还有三个台阶,跨上去后再转一个弯,走五米左右的距离,就可以到父亲的墓碑前了。章桐对这里已经很熟悉,即使闭上眼睛,她都可以分毫不差地走到父亲的墓碑前。
可是,还有五米不到的距离时,章桐却突然站住了,双脚就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了原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五米开外的地方,父亲的墓碑前,竟然放着一束新鲜的菊花,还点着一支烟!烟头还未燃尽……
“你能确定今天真的没有人来看过我的父亲?”章桐亮明身份后询问身旁的公墓管理员。
公墓管理人员点点头:“来公墓拜祭的人都必须先登记姓名以及所要拜祭的墓碑号码。警察同志,”他尴尬地咽了口唾沫,“自从上次发生了骨灰被盗事件后,我们已经吸取了教训,并且对于很多安保制度都重新制定了严格的章程,也特地安装了很多摄像头来对整个园区进行实时监控,从而得以杜绝那种恶劣事件的再度发生,所以呢,警察同志,这一点,你是完全可以放心的!”
公墓管理人员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章桐决定不再和他继续理论下去,转而问道,“我想看看今天早上的监控录像,可以吗?”
“当然可以!”为了显示自己和警方的良好合作关系,公墓管理员连忙领着章桐走进了隔壁的监控室,指着监控屏幕说道,“你可以随便看。”
章桐点点头,在监控屏幕前坐下,摇动手柄把探头旋转到父亲墓碑的所在位置,然后开始查询。
电脑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先是一片漆黑,渐渐地,天色亮起来,但阴森寂静的墓园里仍看不到一点生命活动的迹象。红外线探头忠实地记录着墓园里的风吹草动。
章桐尽可能地快进镜头中的影像。没多久,早上五点三十分左右,花工出现了,背着沉重的背囊来到墓园的花坛边,放下背囊后,拿出大工具剪子,开始了每天的例行修剪工作。
这些正如墓园管理人员所说,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可是,八点过后发生的一幕,就让章桐有些吃惊了。八点零五分,公墓对外开放没多久,墓园小道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影,身穿一件黑色风衣,手里捧着一束菊花。他径直来到了章桐父亲章肖钦的墓前,献花,点烟,然后默默站立……章桐的心怦怦跳着,由于这个人自始至终都背对着镜头,所以,章桐根本就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长相,除了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和在一米七八至一米八之间的身高。
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这个神秘的扫墓人迅速离开了,只留下那一束后来章桐在墓碑前看到的菊花,还有那支燃了一半的烟。
这人究竟是谁?父亲的朋友不多,自己唯一的叔叔也在去年因为脑癌去世了,因此父亲去世到现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除了自己和母亲外,就几乎没有什么人来拜祭过他。章桐死死地盯着这个神秘人的背影,期待着他能够转过身来,哪怕只是一个侧面也好,可是,直到他消失在墓园小道的拐角处,留下的始终就只有一个背影。没多久,墓园小道的另一头就出现了章桐搀扶着母亲的身影。
拜祭完父亲后,章桐搀扶着母亲走出了墓园,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在等出租车的时候,章桐实在按捺不住了,转身面向母亲,柔声问道:“妈,你还记得爸爸在世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交情很好的朋友?就像陈伯伯那样的?”
母亲有点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章桐,摇摇头:“都这么多年了,我记不太清了。”
“你再好好想想,好吗?”章桐不想放弃。
母亲依旧是茫然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