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表面的消毒剂是医用甲醛,其中还含有一定剂量的次氯酸钠。亚楠,咱们这个对手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医学知识非常丰富的医生!他对医学已经达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要知道如果他的次氯酸钠剂量比掌握不好的话,会抵消甲醛的作用,而他却恰到好处地把尸体表面的所有痕迹都去掉了!而死者的衣服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章桐忧心忡忡地看着王亚楠,“说实话,这人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他太有耐心了!我有种感觉,只要他愿意,他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证据的!”
“他疯了!”王亚楠喃喃自语。
“动机!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凶手的杀人动机!如果找到了,那么,我想我们就能抓住那个混蛋了!”王亚楠讲话的语速非常快,只要她神情激动的时候,讲话就会像开机关枪那样让人受不了。
“你们看,王娅晶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来到大城市没多久的农村女孩,可以说她的朋友圈子非常小,更别提和人结仇了。她在我们天长市的时间完全可以计算得清清楚楚。试想一下一个社会关系这么简单的女孩子,究竟是因为什么会招惹下这样的杀身之祸呢?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不幸地正好符合凶手的杀人目标!而章法医也曾经证实这个凶手绝对是一个身强力壮的人,精通外科解剖、智商极高、性情冷酷,而且凶手做这起案子是有预谋的,从最初的挑选猎物,到接近猎物,然后选择好抛尸地点和时间,最后预谋下手,中间是一套几乎完美无缺的杀人计划!”王亚楠的话音刚落,刚刚还是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顿时议论声四起。
李局清了清嗓子,皱眉说道,“大家静一静。王队长,那照你所说,这个凶手杀人的原因完全是出于自身?”
王亚楠点点头,“有这个可能,因为死者王娅晶的社会关系非常简单,所以我就自然而然地把怀疑对象转移到了这个凶手的头上。他的手段如此残忍,只有两种推论:一,他是在炫耀自己的聪明,向我们示威,另一种,也是我最不愿意去设想的,那就是凶手在报复。他用如此特殊的手段来作出报复,由此可见,他所经历过的事情肯定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使他受到了很大的伤害。目前看来,他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并且将是很危险的!”
“他要报复谁?”
王亚楠神色凝重地摇摇头,“目前还不知道。我所担心的是,这件案子有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那下一步你有什么计划吗?”李局眉头紧锁。
“引蛇出洞!他的弱点就是他的脾气,从他精心挑选的抛尸现场来看,这个人心高气傲,我们就要挫挫他的威风!从而逼他自己跳出来!”王亚楠胸有成竹地说道。
当天晚上,天长市电视台的黄金时段播出了对市公安局负责刑事大案的重案组女队长王亚楠的专访,当问及有关最近的这起悬而未破的女大学生碎尸案的最新破案进展时,王亚楠一脸平静地说道,很快就会破案了。
这段新闻播出后没多久,电视台的新闻热线就被打爆了,好奇的观众纷纷问起这件案子,但是所得到的答复却完全一致——案件正在扫尾阶段,暂时无可奉告。
章桐看完新闻后,也给王亚楠打来了电话。
“亚楠,真的吗?案件有进展了?那个混蛋真的就要落网了?”章桐的口气中充满了溢于言表的兴奋。
王亚楠一阵苦笑:“还没有头绪呢,我在逼他自己跳出来。”
“那你要多加小心,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人不光智商高,心理还极度不正常!”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
挂断电话后,王亚楠走到办公室门口,叫来了助手:“马上拿两个案发现场我们拍摄的录像资料作比对,看有没有同时在两个现场出现过的相似的人,凶手肯定会在案发后回到现场旁观的!”
“为什么?”助手不解。
“他要欣赏自己的杰作!”王亚楠冷冷地回答道。
这世界上最让人难以理解的,可能就要数人的心理了。看不到它的形状,也就无法被别人真正摸透,有时候即使连自己,也不一定有办法解释得清楚这种心理的来龙去脉。
已经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录像资料了,王亚楠依旧一无所获,难道这个凶手真的没有回到现场?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心理状态啊!
抑或他回来了,但是却掩饰得很好,自己没有发觉?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王亚楠抬头一看,是章桐。
“小桐?稀客,快进来坐!”王亚楠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张椅子。
章桐随手带上了门,来到王亚楠的办公桌前,伸手从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找出了一张已经发黄的相片放在了王亚楠的面前。王亚楠注意到,相片中是两个中年男子,身后的背景是北京的长城。
“亚楠,我知道你很忙,有空帮我找找这个人,”章桐指了指相片中左边的中年男子,“他叫陈海军,是我父亲的朋友,医生,以前在天长市工作过。我有话想问问他。我们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从1992年开始的。”
王亚楠刚想开口问,可是转念一想,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看了一眼这段日子以来明显憔悴许多的章桐,点点头,说道:“好吧,我会尽快给你答复!我有个同学在户政科的,可以查档案。对了,伯母还好吗?这段日子工作太忙了,我都没有时间去看她!”
章桐微微一笑:“有空来吧,我妈很惦记你的。”
离开重案组办公室后,章桐径直来到了楼下更衣室,刚换好衣服,没想到王亚楠的电话就不期而至了。
“小桐,快出现场,西四胡同!”
“好的,我马上到!”章桐立刻打开工具箱储藏间的门,拎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工具箱,同时通知了自己的助手潘建。
“有案子,我们马上走!你去把车开出来!”
穿着工作服,正在埋头整理解剖工具的赵俊杰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来了精神头,凑过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章法医,我和你们一起去!”
章桐瞪了他一眼:“赵大记者,你就歇着吧,破坏了现场我可负不了责任的,反正一会儿还要回来解剖,够你体验生活的了!”
西四胡同,全长不过三百多米,没有几户人家,却是天长市闹市区的一个著名景点,因为历史上某位名人的故居就在这个闹中取静的小胡同里。此刻,西四胡同整个被警戒带给围住了,两辆顶灯依旧在拼命闪烁的警车停在警戒线外。几个技术中队勘察组的同事正在弯腰仔细搜索着现场周围的蛛丝马迹。
王亚楠忧心忡忡地站在尸体边上,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亚楠,尸体呢?”身后传来了章桐的声音。
“在这儿呢!”王亚楠伸手指了指面前青石板旁,“就在里面!”
这是一具尸体,平躺着,但是让人感到诡异的是,这具长约167厘米的尸体却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厚厚的塑料布里!冷不丁地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人形蚕茧。
“章法医,这具尸体,我怎么看上去像木乃伊啊?”潘建在一边小声嘀咕道。
章桐皱着眉头,在尸体边蹲了下来。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揭去尸体脸部表面厚厚的塑料布,一边继续询问道:“我们来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对,没人动过,是一个旅游团的游客偶然发现的,就这个样子放在青石板的旁边。那个游客估计是破案的电影看多了,隔着塑料袋一看到里面的人脸,立刻就打电话报警了。现在赵云正在那边给他作笔录!”
塑料布很厚实,缠绕它的人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所以光靠手还不是那么好解开,章桐伸手从工具箱里拿出了锋利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割开了紧紧缠绕在死者面部的透明塑料布。
一层层的塑料布被剥开后,很快,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就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死者是一个年轻女性,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双眼微睁,嘴唇紧闭。顺着脸部朝下看去,死者的颈部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伤口肌肉外翻,断口处有明显的血迹残留在肌肉组织里。这表明死者在被割喉时,还处在有生命迹象的阶段。
“小桐,怎么样?死因能判定吗?”
“死者是女性,年龄暂时不能确定,目前从死者颈部的伤口来看,很可能是被割喉而死的,这道伤口足足有大约六厘米深!从伤口的整齐度和环绕颈部的弧状刀痕来看,所用的工具应该是一把锋利的专业刀具,就像我手上的这一把。”说着,章桐举起自己的手术刀朝王亚楠晃了晃,锋利的刀头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别的情况,就要等我回实验室解剖完尸体以后才可以告诉你了。”
正在这时,死者胸口的异样吸引了章桐的目光,她慢慢地割开了包裹住死者胸口的塑料布,很快,死者双手合十平放在胸前的样子就露了出来,在死者手掌处,有一个硬硬的不规则的小角露在外面。章桐接过了助手潘建递过来的小镊子,然后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抽出了放在死者手心的东西,没多久,一张小照片就出现在大家的眼前。章桐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潘建,两人脸上的神色都很凝重,这张相片是用那种一次性成相的相机拍摄的,小照片上异常干净,没有一丝血迹。显然,这是凶手留下的信息。
“亚楠,你看一下这张照片!”章桐把相片递给了王亚楠,“相片中的那个女孩子很面熟!”
王亚楠接过相片仔细一看,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相片所拍摄的是一个女孩临死前的面容,漆黑一片的背景更加映衬出了被拍摄的女孩那绝望的眼神、无力地张大的嘴巴。果不其然,这张相片忠实地记录下了前一个死者王娅晶临终时的最后一刻。
“马上拿去技术分析室,我要知道所有这张相片所能告诉我们的一切情况!”王亚楠把相片装进证据袋子后交给了自己的下属。
“小桐,这个,我要尽快知道结果!”她转身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没问题!”看着好友阴沉着脸匆匆离去的背影,章桐的心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
天空中突然隐约响过一声闷雷,渐渐地乌云从远处的骊山背后聚集了过来,没过多长时间,整个天长市的上空就变得灰暗了许多。雷声越来越近,乌云把天空压得透不过气来。阳光早就不见了踪影,虽然说才是正午时分,却让人有一种已到夜晚的错觉。雨水不期而至,哗啦哗啦地浇在地面上,溅起的尘土夹杂着地表的热气,很快就和雨水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泥浆。人们被这猝不及防的暴雨淋得四散躲避,屋檐下、马路边,很快就挤满了躲雨的人。
站在窗前,看着十多分钟前还是阳光灿烂,转瞬却暴雨倾盆的天空,王亚楠暗暗地发了句牢:“这天变得太快了!”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王亚楠赶紧跑到电话机旁,接起了话筒。
“嗯……好的!我马上下来!”
打来电话的是法医值班室的小刘,章桐那边出结果了,王亚楠心急如焚。
一走进解剖室的大门,王亚楠就感觉到气氛和往常有些不一样。潘建低着头站在工作台边,一声不吭地检查着手里显然属于死者的衣服,表情严肃;赵大记者则站在一旁,拿着笔记录着什么。章桐听到了门的响动,只是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示意王亚楠赶紧过去。
王亚楠换上工作服后,忐忑不安地走近了解剖台,小声问道:“小桐,出什么事了?我怎么看你的两个徒弟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章桐撇了撇嘴:“很正常,在解剖室里,没有人的脸色会是正常的。”她伸出右手指了指面前死者的脸部,“仔细看,你发觉了什么没有?”
此时的死者已经完全被从原先裹着的厚厚的塑料布中解放了出来,而那些沉重的“裹尸布”则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不到两米远的另一张不锈钢解剖台上。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如果只是乍看一眼的话,那就是一具人体的模样。
死者的外衣已经被脱下,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工作台上。此刻的死者,全身上下只简单地盖了一块消毒后的白布,在强烈的白色灯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刺眼;而揭开白布后,死者表面的皮肤则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惨白。
王亚楠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别考我了,小桐,我又不是法医。”
章桐并没有笑,只是指着死者表面的皮肤:“你有没有感觉死者特别干净?你看,这几处皮肤还有破损的迹象,感觉有什么东西用力擦拭过。还有死者的手指甲,”说着,她把死者的手抬高,指着被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说道,“我从没有看见过修得这么完美漂亮干净的指甲,我根本就没有办法从里面提取到有用的证据!你再闻闻死者皮肤的表面。”
这还真得多亏那厚厚的“裹尸布”,死者表皮的气味没有很快发散,王亚楠把鼻子凑近了尸体,一股刺鼻的味道迅速扑面而来。她又迅速来到那些塑料布的面前,同样闻了闻,一样的味道,这味道很熟悉!
“小桐,她身上怎么会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王亚楠皱着眉头,一脸的疑惑。
“她被彻底清洁了!”章桐刻意加重了“清洁”两个字。
“那么,死因呢?”
章桐伸手指了指死者的颈部,语气比解剖室里的温度还要冰冷:“深达六点三厘米的创口,颈动脉被割断,喉管被割断,她是被自己的血液给活活呛死的。”
“死亡时间?”
“十八小时前,不超过二十小时。”
“她的身份目前还没有办法确定。”王亚楠忧心忡忡地看着死者死后严重肿胀变形的脸,心里想着,即使是这个死者再亲密的朋友也不一定能够认出她来了。
赵俊杰却在一旁开口了。他显然犹豫了老半天:“我……我想我知道她是谁!”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天长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连负责刑侦工作的李局在内,总共才坐了八个人。其中有一张面孔,王亚楠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了减少媒体的关注度,李局在会前就下达了硬性的要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案件接二连三地发生,李局被无孔不入的媒体给折腾得有些受不了了。
“死者叫赵慧琴,是市里电视一台的女主播,三十六岁。”王亚楠一边介绍着死者的相关情况,一边向大家出示死者生前的相片。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前后两张对比非常明显的相片之间来回游弋着。这样的行为是很自然的,死者生前的相片,年轻且充满朝气,而作为天长市的新闻“一姐”、天长市的“门户脸面”,赵慧琴的长相无疑是夺人眼球的,尽管已经三十六岁,但是在这张脸上,却根本看不到岁月留下的痕迹,保养得体的脸上流露着成功人士所特有的骄傲。可是回头再看那张死后的相片,同样的角度,死者脸色惨白,嘴唇紧闭,眼睛微合,脸部因为死亡而扭曲肿胀变形,尤其是脖颈上那道深深的致命伤口,更加让每一个看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触目惊心。
“死者生前没有任何仇人,也从未与人结过怨,虽然身为电视台主播,但是生活圈子却极为简单。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是这周二的晚上八点半,她下班后按照惯例前去路口搭出租车回家。但是直到当天午夜,她母亲都没有等到女儿回家。我也看过了路口的监控录像,一切正常,死者搭上一辆深蓝色出租车后就离开了电视台。根据出租车的颜色我们走访了市里最大的宝鼎出租车公司,经过GPS定位排查,结果显示,在这个时间段,根本就没有该公司的出租车在电视台的附近搭载过客人。也就是说,这辆带走死者的神秘出租车很有可能是凶手假冒的!”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这么费手脚呢?一辆假的出租车?就只为了杀一个女人?”
听到这样的质疑声,王亚楠刚想回答,那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子站了起来:“我来说几句。”
李局在一边介绍说,“这是市检察院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刘春晓检察官,他这一次是专门过来协助我们侦破这个系列凶杀案的!”
刘春晓微微一笑,向大家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专家这个头衔我可不敢当,这只是我的业余爱好而已。那么,我就直接说说我的看法了。”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面前摊开的笔记本,随即开口直奔主题:“将前后两个案子合并起来看,这个犯罪嫌疑人所定下的目标都是那种社会性质非常简单的女性,可以说他的选择是随机的,她们之所以被挑选中,只不过是因为她们的各自条件在不同程度上符合凶手的要求而已。她们本身并没有做过什么。凶手选择第一个目标女大学生的时候,显然作了很充足的准备,从最初的接近到后来的动手乃至于抛尸路线,他都精心挑选。死者从被绑架到被害,中间持续了一段比较长的时间。而对第二个死者,却显得很匆忙,绑架后没多久就加害了,这一点说明凶手受到了外部信息的刺激,所以第二起凶杀案比较匆忙,凶手主要就是想向我们传递信息,他通过死者来向我们证明他的无所不能,我们抓不住他。”说到这儿,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我下面想就这个凶手的一系列相关情况作一个性格分析。”
王亚楠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自己干得好好的工作被别人横插一脚,可是又不好表露出来,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听。
“这个凶手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并且很自恋,这一点可以从他对死者的尸体处理方式中很明显地看出来。死者的尸体就像是他的杰作一样,他哪怕花上很长的时间,都要一丝不苟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好,控制非常强烈。他的生活中曾经经历过一场很大的变故,使得他对周围的某种人或者事物充满了说不出的仇恨,他是在报复那些曾经伤害过他或者他生活中最在意的那些人或者团体。这一点上我倾向于我们公安部门,他要看我们的笑话。如今我们已经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媒体和社会大众的巨大压力。上一起案件发生后到现在,很多报纸杂志上都对我们的破案速度颇有微词。而这些,我想都是他最愿意看到的回报。
“关于凶手,我给出的描绘是男性,30岁至45岁之间,体格强壮,有着深厚的医学背景知识,精通人体解剖学和生物药理学。单身。收入丰厚,至少有一辆桑塔纳2000型小轿车。拥有私人住宅,因为如果没有私人住宅的话,那么,他没有地方对第一个死者进行那么繁琐的解剖。
“我的建议是,对我们天长市境内近期发生过的所有和我们公安部门相关联的引起死者家属争议的案子进行排查,再结合凶手的年龄和医学背景,两方面比对后,应该就会有所发现。”
刘春晓的陈述有条有理,话音刚落,刚才还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就连起先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王亚楠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转而用敬佩的目光暗自打量起了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检察官来,尤其是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给王亚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小桐,你知道那个叫刘春晓的检察官吗?”王亚楠的目光中神采飞扬。这在章桐看来,可是很难得的。这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王亚楠不是因为公事而在上班时间前来法医解剖室找章桐,“我刚开完会,他真厉害!是个心理学专家啊!分析东西头头是道!”
章桐点点头:“我知道,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但他是检察官,心理学并不是他的专业啊。”
“这不重要!刘春晓是你高中同学?真没有想到!”王亚楠大大咧咧地一坐在了不锈钢解剖台上,“他有女朋友了吗?”
一听这话,章桐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虽然说自己和王亚楠从认识到现在也已经有十来年的时间了,知道她一直独身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工作给闹的,毕竟没有多少男士愿意自己的老婆是个风风火火动不动就来几招擒拿术的警察,但也有一定的因素来自于王亚楠自身的心高气傲,能入她法眼的男人并不多。如今竟然阴差阳错地对刘春晓动了心思,章桐想到这儿,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你看上人家刘春晓,这没问题,我可以帮你牵线啊!”章桐一语道破天机。
王亚楠竟然脸红了,吞吞吐吐地否认道:“谁……谁说我看上他了?我只不过问问,就问问而已!”
章桐笑得更开心了。
一边的赵俊杰却动了心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女人,尤其是坐在工作台边的章桐。赵俊杰欲言又止,想了想,随即微微叹了口气,又继续埋头写他的笔记去了。
正在这时,法医解剖室的门被推开了,潘建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份报告,一言不发地来到章桐身边,伸手递给了她。
章桐看完报告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抬头严肃地看向身边的王亚楠:“在第二个死者的体内查出了过量的恩氟烷残留物,是正常使用剂量的五十倍。”
“恩氟烷?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手术专用麻醉剂!”
王亚楠皱了皱眉。
“尸体表面的消毒剂是医用甲醛,其中还含有一定剂量的次氯酸钠。亚楠,咱们这个对手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医学知识非常丰富的医生!他对医学已经达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要知道如果他的次氯酸钠剂量比掌握不好的话,会抵消甲醛的作用,而他却恰到好处地把尸体表面的所有痕迹都去掉了!而死者的衣服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章桐忧心忡忡地看着王亚楠,“说实话,这人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他太有耐心了!我有种感觉,只要他愿意,他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证据的!”
“他疯了!”王亚楠喃喃自语。
刘春晓并没有立刻返回检察院,他径直来到了楼下的法医办公室,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刚想敲门,赵俊杰推门走了出来,一见到刘春晓,立刻一把把他拖到了走廊拐角处,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声说道:“你小子也太大胆了,没事儿净往这儿跑!”
“我怎么了?不能来吗?”刘春晓一头雾水。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王亚楠和章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拐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两人边走边议论着什么。
直到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楼梯口,赵俊杰这才把刘春晓拽了出来。
“干什么你?神神叨叨的!”刘春晓没好气地拍了拍衣服。
“你小子惹事儿了,知道吗?人家重案组的‘母老虎’喜欢上你了,刚刚还在向章法医打听你呢!”赵俊杰有时候讲话就是很不给别人情面。
“不会吧?你说的是王队长?”
“重案组除了她还有谁是母老虎?”赵俊杰一瞪眼,“人家王队长和章法医的关系非同一般,我来这边也好几天了,除了王队长过来外,我从未见章法医笑过。她们两人就像亲姐妹一样,黏糊起来比亲姐妹还亲,你说你该咋办吧?你没事儿在会上显摆个啥呀!”
听了老同学的埋怨,刘春晓确实感到了情况的尴尬。他皱了皱眉:“那我去跟人家说去!”
“你说啥?说你只喜欢章法医,都单相思这么多年了?我看你的脑袋是被驴踢了!你叫人家章法医怎么做人?”
刘春晓赶紧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你现在只有装傻子,啥都不知道,明白不?如果你对人家王队长没意思的话,以后要注意保持距离,尽量不要两个人单独相处,明白吗?别没事儿惹得一身!”
刘春晓感激地看着赵俊杰,连连点头:“兄弟,谢谢你!”
赵俊杰无奈地摇摇头,嘟囔了一句:“我真弄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比你差,怎么就没你那么有人缘儿呢?”
下班了,章桐收拾好工作台,随手关上了台灯,屋里顿时只剩下门口反射进来的走廊的灯光。法医办公室位于地下室,所以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窗户,只要关上了灯,屋子里就几乎是一片漆黑。
“小桐!”是刘春晓的声音,有点忐忑。
章桐讶异地回转身,果然是刘春晓,因为背对着走廊的灯光,所以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你找我有事吗?”自从上次餐厅不愉快的经历后,章桐似乎总是在躲避着什么,她没有直面刘春晓的目光。
“也没什么事,顺便来看看你有没有回家,还好你没走。”刘春晓犹豫了一下,“我想请你吃饭,算作对上次不礼貌的赔罪!好吗?”
“你没错呀,不必赔罪,搞得这么正式干什么,老同学?”章桐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春晓微微一笑,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下了:“那,你今晚要是没别的约会的话,我……我想请你吃饭,好吗?”
章桐想了想:“好吧,这一次我就答应你!”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嘀咕了一句,“赶紧走,要不一会儿又该堵车了!”
“王队,这是你要的过去五年当中所有对你们的处理有不满情绪的案件受害者家属的资料。”赵俊杰把一个U盘递给了王亚楠,弄到这些信息对专门报道犯罪案件的他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小事情。
“你没打印下来?”王亚楠看着手里小小的U盘,皱了皱眉,“我讨厌盯着电脑看那么小的字!”
“节约成本嘛,王队,体谅一点,咱们现在不是整天都在宣传说要低碳环保吗?”赵俊杰狡黠地一笑,转身走出了王亚楠的办公室。
王亚楠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把U盘塞进了电脑插口处,没多久,显示器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份目录菜单,在输入搜寻对象的职业、大致年龄以及家庭条件等更多标准后,目录中只留下了一个案件。王亚楠屏住呼吸点开了这个案件的相关报道文档。
“‘一尸两命’,天长市最优秀的外科医生痛失爱妻,悲愤之余,自杀身亡……”
文档并不长,前后总共也就五百多字。案件发生在三年前,天长市第一医院的外科主任医师侯俊彦陪同怀孕八个月即将临产的妻子傍晚在江堤边散步时,妻子意外被一辆违章行驶失控的土方运输车撞击身亡,侯俊彦也因此而伤了手部神经,从此后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做外科手术了。他承受不了丧妻之痛和自己事业被残酷终止的双重打击,而肇事司机却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而迟迟无法受到法律的严惩,侯俊彦投告无门,愤然自尽,在临死前留下一份遗书,痛斥某些官员官官相护,包庇罪犯。
看完文档,王亚楠的心情很沉重。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站起身,来到窗前,把打开的窗户又尽力向外面推了推,让更多的新鲜空气能够进到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王亚楠很清楚,无论换了谁,如果处在侯俊彦的位置上,都会产生绝望的心理。家破人亡,事业终止,一个人剩下的生命就是一片黑暗,望不到头的黑暗。可是,暂且不管这个陈年的交通肇事案,最有可能是凶手的侯俊彦早就在三年前自杀身亡了呀,那么,现在做这个案子的人又会是谁呢?难道自己的判断方向有误?
她想到这儿,又转回到办公桌前,继续查看侯俊彦的相关资料——侯俊彦,男,四十一周岁,在外科手术领域有着很高的成就,被称作天长市的“一把刀”,曾经留学德国深造……
王亚楠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侯俊彦和刘春晓描述中的凶手形象非常相符,只有一点,那就是这个人已经死了。总不见得是他的鬼魂出来作案吧?王亚楠不由得一阵苦笑。
既然卡壳了,与其在这儿费工夫,那还不如就去第一医院看看,问问他过去的同事,不知道会不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想到这儿,王亚楠拨通了赵云的电话:“走,咱们马上去一趟第一医院。”
刘春晓把章桐带进了星巴克,看他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经常来这个地方。在和服务生打过招呼后,刘春晓笑眯眯地看着章桐:“我今天请你吃正宗的苹果派!”
“不用这么破费吧?”
“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看你整天和死人打交道,也该让你休息一下了,这里的苹果派不错,我在上海上大学的时候,校门口就有这么一家,环境很好,苹果派也是多年保持原来的味道!所以,回了天长,我还是经常来。念旧嘛!”
看着刘春晓眉飞色舞的样子,章桐没吱声,她点了一杯黑咖啡,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
“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章桐摇摇头,“对了,你怎么还没结婚呢?你也不小了吧?”
章桐此话一出,刘春晓不由得愣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章桐意识到了自己话语的突兀,赶紧解释:“是这样的,我的好朋友王亚楠,我想撮合你们,我这人不太会绕弯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你看怎么样?亚楠人长得挺不错的,性格脾气也很好,家里也没有负担,就是因为工作而耽误了个人大事,我和她认识了十多年了,我很了解她的。刘春晓,我看你们两个真的很合适的!”
看着章桐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样子,刘春晓傻了,一句话刚到喉咙口,赶紧硬生生地用面前的一大口咖啡给咽了下去。
“我暂时还不想谈恋爱,工作要紧,再加上我刚回到天长,还不太熟悉这里的环境,对不起了,小桐。”刘春晓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个根本就不是理由的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那……好吧。”章桐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刘春晓赶紧把话题绕开:“说说你现在的境况吧,好吗?你为什么选择当法医的?据我所知,基层女性法医可不多啊!”
章桐这一回没有再回避,她想了想,点点头:“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是一名法医。女承父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虽然说话的语气显得很平淡,但是有那么一刻,刘春晓分明从章桐的目光中读到了一丝幸福的笑意。
“那你有没有害怕过?”
章桐当然明白刘春晓话语中所指的是什么,她微微一笑:“说不怕,那是骗人的,刚开始的时候,见到那些面目全非的死人,心里多少会有些别扭,但是后来天天接触了,自然也就慢慢地习惯了。”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刘春晓,你是学法律的,是检察官,为什么又会对犯罪心理学感兴趣呢?我今天听亚楠说你在会议上很出风头啊!”
“犯罪心理学的研究纯属我的个人爱好而已。”刘春晓显得很谦虚,“昨天正好李局来检察院时说起想找人作一个模拟,我们主任就推荐我了。”刘春晓本来就是一个不善于撒谎的人,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都不敢直视章桐的眼睛。
“小桐,如果你想找我谈谈的话,我随时都有时间的!”看着章桐此刻的心情不错,刘春晓转念一想,就说出了自己心里一直压抑着的话。
章桐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刘春晓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答应你,刘春晓,只要时机合适,我会找你的。”
天长市第一医院拥有整个天长市最豪华的门诊大楼。这也难怪,这里的医生是最优秀的,每到专家门诊的日子,一大早两三点天不亮的时候就会有人前来排队挂号,而一张小小的印有号码的普通小纸片,经过黄牛一倒手,价钱就会涨四五十倍,买的人却还是趋之若鹜。
王亚楠几乎从没有进过医院,除了那一次抓捕的时候被砍伤了手臂以外。所以在医院里排队挂号看病的种种麻烦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概念。
这一次要不是因为公事,王亚楠也不会来第一医院,最多只是打门口经过而已。
走进第一医院富丽堂皇的门诊部大厅,王亚楠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不由得感慨道:“这里真比得上五星级宾馆了!”
“要不怎么说如今‘看病贵’也是老百姓的新三座大山之一呢?”赵云调侃道,“这钱就是打咱老百姓腰包里来的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上了楼梯,径直来到了三楼的院长办公室。
院长姓袁,人也长得很圆,是个矮胖的中年人,一开口就笑眯眯的。一番客套之后,当得知王亚楠和赵云的具体来意时,袁院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真是一场人间悲剧!”袁院长长叹一声,“我和老侯是同学,只不过我们走的路不一样,我最终选择了从政,而他,仍然痴迷他的手术刀!他的性格很倔犟,几乎没什么朋友,除了我以外,其实我也算不上是他的朋友,这个人,太执著了,两句话不到就会得罪人。”说着,袁院长踮起脚尖,努力伸展着胖胖的手臂,终于够到了在柜子顶上放着的一个小相框,又拍了拍相框上的灰尘,满脸歉意地递给王亚楠,“左边的那个就是他。其实,说句真心话,凭我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了解,他在那种打击之下最终选择了自杀,我真的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哦?此话怎讲?”
“他太认真,太死拗,认死理。就说他妻子小李被撞死后,他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手术是做不了了,班也不上了,几个懂事听话的徒弟也不管了……”
王亚楠突然问道:“他带徒弟了?”
袁院长微微一笑,显得很骄傲的样子,可是随即却又露出了伤感的神情:“他是我们院里最年轻的研究生导师,因为他一手出色的外科手术技能,领导都很器重他,但是,也许是才能高了,人就自然显得有些骄傲了。”说到这儿的时候,或许是意识到人死后在背后议论人家并不厚道,所以袁院长假意咳嗽了一声,换了一种口吻继续说道,“总之呢,侯俊彦侯主任是很不错的一个医生,他的离去不光是我们医院,也是我们周围很多人的一大损失啊!”
听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王亚楠和赵云不由得面面相觑:“那,请问袁院长,侯俊彦还有徒弟在我们天长市吗?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想和他谈谈。”
袁院长点点头:“当然可以,他的大徒弟现在就是我们第一医院外科室的主任医师丁主任。你们现在可以去她办公室找她,她应该还没有走。今天不是她门诊的日子。”
离开院长办公室后,王亚楠大大地松了口气:“我说赵云,是不是当头头脑脑的都是这么一副德行,讲话酸不拉叽的?明明心里对人家有看法,可是嘴里还得一个劲地往人家脸上贴金,你说累不累啊!咱们李局长可不是这种人!”
赵云不由得一阵苦笑:“那是你还没有看见,其实李局长活得也挺累的,官场上都得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那是惯例。依我看,咱们只能说是幸运罢了,能碰上这样和咱们掏心窝子的领导!”
出乎赵云和王亚楠的所料,丁主任竟然是一个小巧玲珑型的女人,身高最多在一米五五左右。王亚楠不由得皱了皱眉,她很难把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和叱咤风云的外科手术“一把刀”的传人结合在一起,要是站在手术台边,她说不准还得在脚底下垫个凳子才能够得着手术台。
得知了赵云和王亚楠的具体来意后,丁主任显得有些诧异:“老师都已经过世好几年了,你们现在怎么竟然会想到要调查他了?”
王亚楠当然没有说出自己心中真正的疑虑,她微微一笑:“只要是案子,都在我们的调查范围。”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没有把撞死师母的凶手判刑?凶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人都死了!你们还来这边猫哭耗子假慈悲干吗?”
一提起自己老师一家的遭遇,刚才举止还很得体的丁主任立刻显得怒气冲冲。王亚楠看了看身边的赵云,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丁主任,你的心情我们能够理解,我们现在也正在努力纠正以前的办案失误,所以才会特地赶来找你。也希望你能够同样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工作。”赵云不温不火地说道。
丁主任沉默了半晌,这才勉强脸色缓和了一点:“好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能说说当时和你一起在侯俊彦医生身边学习的同学吗?”
丁主任一脸的疑惑,刚要开口问,转念一想,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和我一起学习的总共有三个人,包括我在内。一个去年已经调动到外地去了,好像是北京吧,听说干得挺不错的,现在也是主任了;还有一个嘛,移民美国了。目前为止,天长这边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你真的没记错?”王亚楠显得有些失望。
丁主任皱了皱眉:“我怎么可能会记错,那时候天天在一起,几个人我总还是搞得清的!”
走出第一医院的门诊大楼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间了,赵云一边开着车,一边偷偷地瞧一眼身边始终一声不吭的王亚楠。两人搭档这么多年了,这副表情对他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了。王亚楠正在为走不通的线索发愁呢。
王亚楠是想不通,刚刚有点头绪的线索,怎么转眼之间就走进了死胡同呢?所有符合线索要求的人员都无一例外地被排除了,要么没有作案的时间,要么……想到这儿,王亚楠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那个姓丁的女人,瘦骨嶙峋不说,个子比自己整整矮了一个头,即使自己脱去高跟鞋,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她的头顶而无须仰视。这样一个女人,要想解剖一个比自己整整大了一圈的受害者的话,无论是力量还是耐力,似乎都成问题。可是这样一来,凶手的线索就断了。下一步,自己究竟该怎么做呢?王亚楠紧锁着眉头,把自己的身体深深地埋进了座椅里,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刘春晓的本田雅阁刚刚在小区的过道上停稳,前面小区花园里传来的一片嘈杂声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章桐刚要打开车门,听到这句话后,下意识地停下来仔细一听。突然,她的脸色变了,一声不吭地向前面嘈杂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就连自己的挎包掉在地上都没有顾得上去捡。
刘春晓见状,赶紧捡起包,紧紧地跟在章桐的身后。
小区花园里,人们正团团围着一个声嘶力竭哭泣着的老妇人议论纷纷。老妇人坐在青石铺成的花园小道上,披头散发,目光散乱,喃喃自语,拼命哭泣,根本就听不清楚她到底在哭诉着什么。
在老妇人的身边,一个满脸怒容的中年妇女正紧紧地护着一个不停地哭闹着的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小女孩显然被吓坏了,中年妇女一边安慰她,一边还在冲着坐在地上的老妇人不停地怒骂:“你这种神经病,谁说这是你的女儿了!你也不看清楚!把我孩子吓坏了我可要找你算账的……这种神经病跑出来怎么就没有人管管呢,出了事情我找谁啊!”
章桐拼命挤进了人群,扶起了地上的老妇人,柔声安慰道:“妈,没事,我在这儿呢,你别怕!”
“秋秋!我刚才看见秋秋了!秋秋!秋秋!……妈妈在这儿……”老妇人紧紧地握着章桐的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却还在转头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
“妈,秋秋不在这儿,你认错人了,咱们回家吧!”章桐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是你们家的老人啊,怎么不看着点?疯疯癫癫的,还要四处乱跑,出了事情可就麻烦了!”身边围观的人们好意提醒道。
章桐一边赶紧向围观的小区住户们道歉,一边把母亲搀扶出了人群,边走边柔声劝慰道:“妈,没事的,我们回家吧!我今天回来晚了,真对不起,下次一定不再让你担心了……”
“哦,回家!”老妇人乖乖地跟在章桐的身边,走向了不远处的楼栋。她一边紧紧地抓住章桐的手臂,一边却还不忘记时不时地向身后看一眼,似乎那个她口中的“秋秋”此刻正悄悄地躲在自己身后一样。
这一幕都被一旁的刘春晓看在眼里。他默默地跟在章桐的身后,直到上楼,来到家门口,在打开门的那一刻,章桐才意识到刘春晓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她的心里不由得一热,回身接过了刘春晓手中的挎包,尴尬地一笑:“谢谢你!你早点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刘春晓欲言又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章桐一眼,随即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小桐,我实在是想不通,所有符合罪犯行为模拟画像要求的人都被排除了,我现在算是彻底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王亚楠坐在章桐身边的不锈钢解剖台边上,双脚不停地来回晃动,嘴里嘀嘀咕咕的,满面愁容。估计整个天长市公安局里,也只有王亚楠才有胆子动不动就把法医的不锈钢解剖台当做自己底下的凳子了。
见此情景,章桐不由得暗暗苦笑,很少有事能把王亚楠给急出一嘴巴泡来,看来这个案子真的碰到麻烦了。
“嗨……”章桐长叹一声,“亚楠啊,我也真的帮不了你!如果你问我死者的死因,那绝对不成问题,可是要论破案,我可没你那么聪明的。”
王亚楠不由得瞪了章桐一眼:“难道你就没听说过‘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句话吗?人家这不特地跑来听听你的意见嘛!”
“我能说得了什么呢?”
“那就说说两个死者吧,都是你负责解剖的,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王亚楠有些不耐烦了,“这可是你的本行,我想你也不会没话说的!”
章桐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就把她们进行一下比较。这些可都是我的个人观点。”
王亚楠顿时来了精神头,“哧溜”一下从解剖台上滑下来,来到章桐的办公桌边,随手拿起了桌上的纸和笔:“慢慢说!我记着呢!”
“首先,死者都是未婚女性。年龄差距比较大,一个十九岁,一个三十六岁。第二点,两人来自不同的地域,一个是岭南,一个是我们天长本地。”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王亚楠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章桐皱了皱眉:“那我就直接奔主题了。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凶手杀第一个被害者时,非常有耐心,死者先被下毒,然后在死亡后进行了尸体分割,凶手对待死者的躯体就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每一片肉的厚薄程度几乎都是一样的!他在死者的身上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而相反第二个死者,却处理得很匆忙,从被绑架到被害,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更重要的是他对死者的处理方式,一刀毙命!死者的伤口显示她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残忍地割了喉,虽然说死后被精心清洁过尸体,但是总体来说,和第一个死者的尸体处理方式相比较,还是显得有些粗糙。我也曾经想过,究竟是什么让凶手彻底改变了尸体的处理方式?难道他的时间不够用?按照我的经验来看,第一具死者的尸体最起码得耗费掉凶手九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而第二具尸体,用不了多久,只要是专业的医护人员,在短短的一两个钟头内就可以搞定尸体的全部清洁工作。亚楠,你有没有考虑过有可能他的第一个案子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所在,而第二个死者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只是为了混淆我们警方的视线?抑或是在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因为来不及提前布局好,所以才会下手这么匆忙?”
王亚楠紧锁着眉头,脸色有些发白。突然间,她站起身,连个招呼都不打,迅速转身离开了解剖室。
章桐早就已经习惯了王亚楠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告而别,她没有生气,相反心里重重地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话或许已经让王亚楠看到了一点希望。那么,作为好朋友的她,就很满足了。
“赵云,马上调出所有和第一个死者有关的资料,从她出生开始,到她死的那天为止,一个都不能漏掉!马上去办!”一走进办公室的大门,王亚楠就扯着嗓门四处寻找自己的助手副队长赵云。
“马上就要吗?”赵云有些迷糊,“一个人的资料有很多啊!”
王亚楠一瞪眼:“重要的事情,包括她身边家里人身上发生的,我要知道究竟为什么凶手会找上这么一个看上去普通到极点的女学生!”
赵云不吭声了。
走进自己的小隔间,王亚楠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紧锁着眉头,来到办公桌前,打开了面前的电脑。
一个多钟头以后,王亚楠把车停在东山学院门口,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傍晚六点三十分整。她略微停留了一下,当分针转过三十二时,她毅然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径直沿着监控录像中所显示的死者王娅晶所行走的路线向海天路方向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留意着沿路的监控探头。案发后,当班民警进行过沿路的走访,但是这一次不一样,王亚楠总觉得自己肯定是遗漏了什么。在她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在困惑着她,死者为什么要选择走这一条路?沿路还会不会有人记得她?
当时间指向六点四十六分时,王亚楠拐进了乍浦路,她严格按照监控录像上所显示的时间安排着自己的每一步路。
乍浦路因为毗邻东山学院和两个很大的社区,所以并不大的小街上挤满了很多小商铺,每天的这个时候正是人流量最大最拥挤的时候。王亚楠的耳朵里灌满了小商贩的叫卖声、电动车的鸣笛声、小孩的哭闹声还有各种各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嗡嗡声,一个不大的菜场就在乍浦路的三分之二拐角处。那么,王娅晶为何单单选择这么一条路呢?
六点五十九分零七秒,王娅晶接电话的时间。王亚楠站在监控录像里所显示的死去的女孩最后站立的地方,四处张望着,难道这里就是自己所有线索的终点?每天匆匆来往于这条小街上的行人中真的就没有人留心过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她不甘心地站在原地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景。
商铺、招牌、行人、震天响的音乐,诱人的油煎大饼的香味扑鼻而来,没多久又被川菜馆刺鼻的辣椒味花椒味给冲得干干净净……王亚楠默默地闭上了双眼,在心里一点一点仔细地梳理着刚才映入自己眼帘的东西和人,这里是王娅晶在监控录像中最后出现的地方,王亚楠不相信她会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王亚楠猛地睁开双眼,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张愤怒的脸:“你干什么?没事儿在马路中央傻站着,不要命啦!”
怒斥自己的是一位骑在电动摩托上的中年妇女,一兜子菜摆在前面的车筐里,看样子正急匆匆地赶着回家。
王亚楠刚要开口解释,突然,中年妇女身后不到二十米处一家不起眼的当铺引起了她的注意。当铺橱窗的角落里竟然有一个黑黑的小小的影子,还在不停地闪着微弱的红光!王亚楠心中不免一喜,她对眼前这个东西再熟悉不过的了!
章桐正要上床休息,突然,手机响了。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床头的闹钟,都快晚上十一点了,在这个时候找自己的电话,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章桐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开始打开衣柜门寻找外套准备外出。
“小桐,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作案的凶手,会不会可能是个女的?”电话中,王亚楠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有些异样。
章桐不由得愣住了,她的右手停在了衣柜门上,皱眉问道,“女的?亚楠,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一点的?”
“我记得你对我说起过,这个案子之所以会断定为男性嫌疑人,那是因为第一个死者的尸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解剖成这么薄的一片片,没有一定的体力是完全做不到的,对吗?所以你才推断对方肯定是男性。”
“对,我是这么说的。”章桐一坐在了衣柜旁边的沙发上,“根据死者的身高和体重推断,保守估计时间要九个小时左右。一般的女性没有这么好的体力。”说到这儿的时候,章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呼一声,“难道你发现了新的证据?”
“你最好来一趟公安局,我在会议室!”
当章桐匆匆忙忙赶到公安局会议室时,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尽管如此,会议室里却不只王亚楠一个人,除了分管刑侦的李副局长外,章桐还看到了副队长赵云和刘春晓,而刘春晓的身边甚至还坐着那个白天老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的赵大记者。在大家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睡意,因为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个时候被叫来开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案情有了决定性的进展。
“都到齐了,小王,开始吧!”李副局长边说边朝王亚楠点点头。
“是这样的,大家先传看一下这组相片,是从一家当铺门口的自设监控摄像的镜头中所截取的。而当铺所处的位置就在第一个死者王娅晶最后出现的那条乍浦路的小街上。”
说着,王亚楠递给身边的刘春晓一叠放大的相片,在大家慢慢传阅的过程中,她继续解释道:“时间正好是死者失踪的那天,我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才发现这架非常隐蔽的监控摄像机的。店主被偷了好几回,被逼无奈才花了大价钱自己买了这套进口的监控探头,所以画面质量可以说是非常好的,也能保存一个月的记录。它每五秒钟工作一次,能清晰地记录下它所见到的每一样东西,包括人的脸!”
相片传到了章桐的手中,这时她才总算明白为何刚才电话中王亚楠会问自己凶手有没有可能是一个女性的问题。相片中,死者站在一辆黑色桑塔纳2000的旁边,正打开后面的车门弯腰往车里钻,而司机位置上,清晰地露出一个女人的手臂。总共八张相片,尽管司机刻意掩饰自己的相貌而并没有下车,但是从林林总总的线索中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当晚接走死者的,正是一个女人!
章桐被其中一张相片的一部分吸引住了,她想了想,抬头看向王亚楠:“这个司机的右手相片能不能再放大一点?最好放大到最大限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