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撑着巨大青布帆的雄伟商船,沿着漂河顺流而行,在两条快船领航下,徐徐驶进位于北岸的埠头。
埠头前早已聚集了三、四百人跟三十多辆马车。其中占多数皆是“大树堂”的汉子,由“漂城分堂”掌柜田阿火亲自率领;其次为漂城知事阮琪玉、总巡检黄铎,以及他们手下的一众役头及文佐;其他则是本地多名有力的豪商。
他们从早上开始就在这里,等候一个乘船而来的人。
帆船终于停泊稳妥了,中间那艘率先降下了厚实的朱漆船板。十几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子奔上了岸,一个个身手异常矫健,成两列站立拱卫在船板两侧。
帆船的主人这时才踏到船板上,脚步沉稳地徐徐登岸。河风吹得他那雪白的丝袍微微飘扬。他的身材几乎比埠头里所有人都要矮,可是他们瞧着他时都带着仰视的目光。
“六爷!”
田阿火那只独目发出兴奋的光采,迈着大步上前迎接。
四只手掌相握在一起。田阿火故意使了点力,却发觉狄六爷的手掌也有股不小的抗力。
“六爷,这么久没见,身手可没搁下呢。”
狄斌以微笑作答。盖着胡子的脸仍旧白,只是比从前略为圆润。身躯却较年轻时宽壮了不少,恰有一股与地位相称的稳重感。
其他来迎接的官商全部焦急地瞧着远处的狄六爷,很想快点上前跟他招呼。但是即连知事大人,亦不敢擅自越过“大树堂”汉子的护卫线,只好呆站在原地,脸上尽量挂着灿烂的笑容,期望狄六爷的留意。
狄斌却仿佛完全看不见他们,仍站在岸边往两旁眺望。漂河的风景已跟往昔大大不同。七年前漂城官府筹集巨资——主要的金主当然是“大树堂”,征购沿岸上下游百里内的大量土地,将之掘去以扩阔河面,并在河道多处施行挖深工程,完工后,漂河埠头的吞吐量增加了接近一倍,河岸两旁更遍植大树以防范沙土流失,外貌已俨如一条半人工的运河。
如此宏大的计划正是出于狄斌的构思。表面上,“大树堂”要向官府借出一笔庞大的资金,但实际上沿河那些被高价征购的土地,大部分本来就是“大树堂”所有,那笔钱几乎就等同从左边的口袋掏出,又塞回右边的口袋;土地当然也不会白出——那笔“官债”将由州府拨款,连本带利分期摊还;而扩阔河道的最大得益者,当然也是拥有埠头的“大树堂”。
至于阮琪玉,除了在工事中可以猛削一笔进自己口袋之外,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重大的政绩,他这新任知事也就坐得更稳了。其他出资或参与工事的豪商,亦各自尝到甜头。
“大家都有好处的,才算是生意。”这是近几年狄斌最常对部下们说的话。
河岸的树木又长得更茂盛了,狄斌瞧着风景时想。就像“大树堂”。
“那伙人是怎么回事?”狄斌皱眉瞧着远处等候的官商。“我早就说了,这次回来,是私务,没工夫应酬他们。”
“他们硬是要来接船。”田阿火叹气说。“一群看见屁眼就拼命要舔的家伙。”
“叫他们都滚回去。”狄斌的语气带着厌恶。“除了阮琪玉,叫他晚上来吃饭。”
田阿火回头往部下们招招手,一辆四马并驰的大车便驶了过来。狄斌登上马车,连招呼也没有跟那些官商打一个。
今天的他,没有这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