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义隆”二祭酒庞文英的丧礼就在他死后三天举行,是漂城历史上最大的冥仪。漂城里几乎每一条街道都散满纸钱。州内邻近城乡的官吏都到来吊唁,轮候鞠躬上香的人龙从正中路的“丰义隆漂城分行”大门一直延伸出安东大街。赌坊娼馆这一天都乖乖歇业,全城的妓女都穿着素服。致祭者送来的奠酒一一放在分行大门两旁,堆得跟墙壁一样高。最高兴的是城里的乞丐——“丰义隆”施派的五大窝素菜米饭是他们久未尝过的美食。
可是庞祭酒不会在漂城入土,“丰义隆”的中兴功臣只能葬在首都,掌柜文四喜已打点好运送棺木的准备。至于保存遗体则很简单,那是“丰义隆”拥有最多的材料——盐。
唁客直至深夜方始散去。守灵的晚上,庞文英的棺木停在“漂城分行”后堂的中央,左右伴着他两个门生。
于润生倦容满脸地坐在交椅上,那箭伤仍间歇地作痛,可是作为庞祭酒权力的继承者,他必须主持这个丧礼。
灵堂里其他的人都站着,成半圆围绕着三副棺木:龙拜、齐楚、镰首、狄斌、叶毅、吴朝翼、枣七、雷义、文四喜、陆隼,还有花雀五。
花雀五一身孝服装扮,他毕竟是庞文英的义子。
“茅公雷……”于润生以虚弱的声音问。“你确定他已回京都去?”
“嗯。”文四喜点点头。“他要把消息尽快带回总行。”
于润生环视他眼前的这些男人。他们是他权力的基石。
在这灵堂里所有人都分享了一个秘密。
他们都尊敬庞文英,可是这事情跟尊敬与否无关。
狄斌想:也许自从两年多前那次“丰义隆”韩老板生病的事件开始,于老大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没有人知道身体羸弱的韩老板还会活多久。要是他比庞文英先死,“丰义隆”的权力斗争就马上要在“三杯祭酒”之间展开。年老的庞文英不可能再激起争雄之心——于润生很清楚这点。消灭“屠房”一役已把庞文英这位老战将最后的一点野心耗尽了。即非如此,精力大不如前的他能否抗衡势力最盛的大祭酒容玉山与年轻的六祭酒章帅是个大疑问。不能坐等庞文英把棒子交过来。真正的权力并非赐予的。
花雀五把一只手放在棺盖上,闭目沉思好一会儿。
——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义父,你安息吧。
他走到于润生面前半跪下来。其他人全都感到意外。骄傲的江五竟向当年他亲手提拔的那个腥冷儿下跪。
于润生却毫不动容。
花雀五双手紧握于润生的右手。“我从今天起发誓效忠于你。”声音响亮,说得直接而简单。“我也把自己的性命前途交在你手上。”
“我接受。”于润生的语气有如理所当然。“我上京都谒见韩老板的事,就请你作准备。”
花雀五站起来。
“待伤好了以后,我就上京。”
于润生深呼吸一会儿,等痛楚过去后再说:“我会带老五和白豆去。小叶也会跟着我。漂城就交给龙老二、齐老四和文四喜一起管。别以为我不带你们去就是不重视你们。漂城是我们的后方要塞,必定要坚守着。雷总巡检会密切看着查知事的举动。你们好好地干。”
龙拜有点儿失望。可是他没有抱怨。他知道于老大需要他留在漂城,维持与南藩的军需品走私生意。更何况三分一个漂城将归他。他将比现在富有许多倍。
齐楚的脸毫无表情。他似乎已平静了下来。
文四喜早已知道于润生的安排。他瞧向花雀五——他从前的主子。花雀五朝他露出嘉许的微笑,文四喜松了一口气。
——江五是真的变了。
镰首一直默默地看着庞文英的棺柩。
他跟这个老人认识不算深,甚至没有说过多少句话。可是镰首总感觉自己很有点羡慕庞祭酒。
现在镰首才明白那是因为什么:庞文英对于自己六十六年的人生没有任何遗憾。
——这样的人生有什么秘密?当我到了这种年纪时能不能也像他那样满足?
镰首很想知道这些答案。
无论如何,他已经决定带同宁小语一起到京都。
狄斌明白老大的安排,也是为了把四哥跟五哥分开。老大已经知道宁小语的事情。
当然狄斌也庆幸可以跟镰首一起……
狄斌感到安慰。于老大看来已经克服了丧子之痛的打击。镰首也重新振作起来了。
而面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首都。权力的核心。更多的征服在等待他们。
面对不可知的未来,狄斌的肩膀不禁微微颤抖。他感到有点害怕。当然“猛虎”狄斌不会把这种情绪暴露于任何人面前。就像过去一样,他相信自己能够克服任何不安与畏惧。
为了每一个他爱的人。
除了枣七伴在身旁,其他人都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