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夜曾经亲身侦察过敌方的阵营。”于润生再次摊开那幅羊皮军图,在月色下指点当中的黑线。“这两天我一直在心中推算,交战最迟在明早。战场就在这里!”他的右手食指停留在军图的一点上。
蹲在于润生身旁的龙爷仰头瞧瞧天色,然后把左手食指伸进嘴巴里,让指头沾满唾液。
他把湿湿的指头竖起,感受冷风的流向。“西北。明早也不会有大变。”
“好极了。”于润生的眼睛在军图上游索。“就到……这里去。这儿跟山林相距不远,是最好的退路。”
“但是……”白豆谨慎地说:“这里是敌阵后方左翼,必定有防卫的骑兵巡逻……”
于润生与龙爷不约而同地瞧向葛小哥。
葛小哥拍拍背上的刀柄,点点头。
四人赶在日出之前绕行向目的地——“勤王师”先锋营寨左后方的一堆乱石丛。葛小哥提着仍包裹在黑布中的长刀,在最前方探路。天生无法说话的葛小哥,却拥有比常人敏锐的听觉。途中白豆没有听见过半点声息,却两次越过了敌军骑兵的尸体。血水自人与马匹颈项的创口泊泊流出,渗入黑暗的沙土中。歇息时白豆特别留意葛小哥手上的长刀。包着刀的黑布湿透了。刀锋破出了布帛之外。
到达了乱石丛。于润生似乎对地势很熟悉,领头在石隙之间潜行。白豆想:于润生一定到过这儿来。就是日前侦察敌阵时吧?难道那一天他已预早在寻找发动刺杀的最佳地点吗?难道他能预知一切?……
幽暗的石丛间一团起伏的黑影,打断了白豆的思绪。
四人瞬间在黑暗里冷汗直冒。
葛小哥准备跃向那团黑影——
“不要——”黑影发出低呼——
嘴巴已被葛小哥的左掌紧紧捂住。
裹在黑布里的长刀再次扬起。
那神秘者作最后的挣扎。一颗东西从他的衣服中掉下来,滚落泥土之上。那东西在月光下反射出惨白的光芒。
“止住!”于润生低声喝令,把手搭在葛小哥肩头上。
刀锋在神秘者咽喉三寸前凝止。
龙爷以锐利的眼神检视这个神秘的匿藏者。一张俊秀年轻的脸沾满污垢,头发蓬乱成一堆鸟巢般。身上穿着的是“平乱军”的漆红战甲。
“是个逃兵。”龙爷低语。
白豆感到奇怪:这个逃兵分明脏得像条快要淹死在泥泞里的猪,却仍然散发着一种单纯、高贵的气质。
——于队目是不是也感觉到这种气质?
于润生把掉在地上那东西捡起来。
是一枚白石打磨成的围棋。
——一个身上带着棋子的逃兵?
于润生瞧着这个年轻的逃兵。泪已盈眶。被葛小哥手掌捂着的嘴巴发出低哑不可闻的哀叫。
于润生把脸凑到逃兵面前,两人的鼻子几乎触碰。于润生的眼睛直盯对方双眼。逃兵停止了无用的呼叫。
于润生把葛小哥的手掌移开了。
“小声说话。”于润生把食指放在唇上。“明白吗?”
逃兵看着于润生那副压倒一切的沉着表情,连身体的颤抖也停顿了。
“你叫什么名字?”
逃兵的心登时宽松了许多。他知道眼前这个神情奇异的男人,最少仍把自己当作人类看待。
“姓齐……齐楚。”
“你为什么会到了这里来?”
“我迷路了……我……”泪水自逃兵的脸颊滚滚而下。“……我想活……”
“于……队目,放过他好吗?”说话的是白豆。“让他跟着我们。”
于润生回头,以惊奇的眼神瞧着白豆。他又看看手上的雪白棋子。
“你欠了我们一条命。”于润生把棋子抛到齐楚手掌中。“你要记住。”
交战在晨曦露出第一线光华同时展开。广大的荒原变成血肉激突的修罗场。
三万五千人精力的总和,化为持续的震天杀声与不断相互激荡的狂暴能量。
如雨的响箭交相掠过晨空,箭啸声是对地上死者的讪笑。
火焰四方腾跃起舞,炼烧成堆的残缺尸体。死肉被烤炙至不断扭曲、收缩,血浆迅速蒸发。死者的精气化为浓浊烽烟,缓缓爬升往微明的穹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