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锋将军万群立指挥下,“勤王师”发动三面围剿,迅疾击溃了范公豪的阵营。
“平乱先锋营”五千名战士中仅有五百余人能侥幸投降,其余几乎尽数被诛戮,四千多颗首级如一座座小山般堆积在焚烧后的范军营地上。四周竖立着被长矛贯穿的无头尸身。
“勤王师”三万大军在这次围剿中损折不足一千人。万群立将军取得一次漂亮的全胜。
战斗在黄昏间到达尾声。前线上的“勤王师”骠骑兵仍在追击敌军残余败部。
万群立志得意满地策骑出寨,准备亲身查验一件最重要的战利品——范公豪的首级。
蓄着小须的万群立,身体跟范公豪同样横胖,却比范公豪稍为矮小。此刻万群立正沉缅于胜利的氛围中,并没有细心思考:何以敌方一支孤军,竟这样轻率地堕进我方的包围网里……
侍卫一个接一个地传送那份丑恶的献礼。
万群立坐在马上,伸出双手接过来,解开包覆在外层的布帛。
范公豪的头颅盛在一只铜盆里,半埋在雪白的盐粒中。
万群立揪着范公豪的头发,把首级提高到半空,向四周部下展示。
众将士发出如潮的歌颂欢呼。
就在这个连呼吸都来不及的短短刹那,“嗖”的一声,一枚龙爷亲手削制的黑杆铁簇柳叶箭横贯万群立颈项。
手上头颅滚跌鞍下,被马蹄踏碎了。
直到今天,狄斌仍然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冒上生命的危险,去做这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他深信,即使睿智如于老大自己也无法解释。
——也许根本就不用解释吧?
狄斌只知道,那是于老大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作出超越理性的事。
狄斌始终怀念那一天。
五人全速奔往那座苍翠幽阴的大山。
在夕阳余光的勾勒下,大山的轮廓有如一只蹲踞的巨大黑鸟。
山林是生命的泉源,它蕴藏了生存的一切所需:水、粮食、庇荫。
人类的世界容不下这五个人。他们只能奔向自然。
白豆感到两边腋窝黏着浓稠的汗。他正享受着一种发泄后的解放感。
除了对这一切不明所以的齐楚之外,其他三人的心情此刻都和白豆一样。
白豆瞥见了:葛小哥和龙爷都无法掩藏眼里那股满足的奋亢和嘴角上那抹阴鸷的笑意。
只有于润生的脸容仍然冷静。
白豆仔细瞧着在后头跑得气喘的龙爷,不禁回忆起刚才龙爷那可怕的一箭。白豆清楚记得,当他看着龙爷搭箭弯弓时,心里没有半点紧张。他看着的不过是一次杀戮的精彩表演。那种距离,那样的急风下,半分不差。
山脚已在望。白豆在后头扶着龙爷。“快,龙爷,快到了,挺下去!”
林荫已投影到五人的头上。齐楚发出低声欢呼。葛小哥边跑着,边看着身旁的于润生。自从今早以来,于润生首次展露出微笑。
同时在他们后方远处,一片土坡之上,一匹高骏的黑马傲立在坡顶。
身体壮硕得异乎寻常的骑士身穿“勤王师”青色胄甲,没有穿戴战盔,披散着狮鬃般的长发。发下隐约露出一张轮廓坚实得像钢铁的黝黑脸孔。
藏在髯须下的嘴巴咧笑。粗壮的长腿紧紧挟着马鞍。骑士那巨熊般的雄伟身躯自鞍上矗立而起。
骑士左手提着一挺强弓,右手伸往背后,从箭囊里抽出一杆比普通箭矢粗、长两倍的钢簇箭。
骑士以优美圆浑的动作搭箭张弓。凶厉的右目瞄向远方山脚下的五人。
弓满弦尽。弓欲折,弦欲断。
骑士双臂稳如磐石。尖锐的箭簇反射夕阳的血红光华。
骑士额顶中央闪出一点乌黑的亮光。
扣弦的指头轻放。长箭循着无形的直线怒射而出。箭的形体消失了。物质化为了杀人的能量。
白豆惊闻背后骇人的破风声音,惶然伏下。
撕裂空气的箭矢掠过白豆后脑上方,将及于润生背项——
一道白色的光芒一闪即逝。
长箭刹那间折断、坠落。箭内蕴藏的狂暴力量消逝无踪。
于润生这才回首,看见了坠落身后的断箭。葛小哥站在断箭旁,手上握着一柄式样十分平凡的两尺短刀,森寒如冰的刀刃仍在弹颤。
一滴冷汗流到于润生的鼻尖上。
他抹去汗珠,茫然眺望远方土坡上那骑士的细小身影。
葛小哥默默收刀回鞘,重新裹上那块灰色的粗布,插回腰间。
五人站立在山腰一块朝东的高岩上,俯视荒原上的混战。
人马如潮卷岸裂。
就在夕阳快要消逝时,战情竟然逆转。刚才取得全胜、三面会师于中央腹的“勤王师”三万先锋部队,现在却被来自八方的数股兵力反包围。十多万人的嚎叫结合成巨大可怖的潮音。无数火把燃点起来。发光的阵势不停张弛、旋转,好像大地上一个庞大无伦的磨盘,消磨着血肉与尊严。
“谢谢。”于润生说。
葛小哥以微笑回答。
“好刀。有没有名字?”
葛小哥蹲在地上,用食指在泥土上写下两个字。
“杀草”
夜已深沉。“养根厅”内空无一人。
地上已无半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