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者从乌里雅苏台出发的时候,昆仑绝顶上,一场空前绝后的刺杀却霍然拉开了序幕。
日光刚刚照射到昆仑山颠,绝顶上冰川折射出璀璨无比的光。
轰隆一声响,山顶积雪被一股大力震动,瞬间咆哮着崩落,如浪一样沿着冰壁滑落。所有宫中教众都噤若寒蝉,抬首看到了绝顶上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搏杀。
“怎么了?”那些下级教众窃窃私语,不明白一大早怎么会在天国乐园里看到这样的事。
“是、是瞳公子!”有个修罗场出来的子弟认出了远处的身形,脱口惊呼,“是瞳公子!”
“瞳公子和教王动手?”周围发出了低低的惊呼,然而声音里的感情却是各不相同。
那些声浪低低的传开,带着震惊,恐惧,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敬佩和狂喜——在教王统治大光明宫三十年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叛乱者,能像瞳那样强大!这一次,会不会颠覆玉座呢?
所有人仰头望着冰川上交错的身形,目眩神迷。
“看什么看?”忽然间一声厉喝响起,震的大家一起回首。一席苍青色的长衣飘然而来,脸上带着青铜的面具——却是身为五明子之一的妙空。
这位向来沉默的五明子看着惊天动地的变故,却仿佛根本不想卷入其中,只是挥手赶开众人:“所有无关人等,一律回到各自房中,不可出来半步!除非谁想掉脑袋!”
“是!”大家惴惴地低头,退去。
空荡荡的十二阙里,只留下妙空一个人。
“呵……月圣女,”他侧过头,看到了远处阁楼上正掩上窗的女子,“你不去跟随慈父么?”
高楼上的女子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我连看都不想看。”
窗子重重关上了,妙空饶有兴趣地凝视了片刻,确认这个回纥公主不会再出来,便转开了视线——旁边的阁楼上,却有一双热切的眼睛,凝视着昆仑绝顶上那一场风云变色的决战。仿佛跃跃欲试,却终于强自按捺住了自己。
那是星圣女娑罗——日圣女乌玛的同族妹妹。
这个前任回鹘王的幼女,在叔父篡夺了王位后和姐姐被一道送到了昆仑。骤然由一国千金成为弃女,也难怪这两姐妹心里怀恨不已——只不过,乌玛毕竟胆子比妹妹大一些。不像娑罗、就算看到姐姐谋逆被杀,还是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妙空摸着面上的青铜面具,叹了一口气:看来,象他这样置身事外静观其变的人,教中还真是多的很哪……可是,她们是真的置身事外了么?还是暗渡在陈仓?
大光明宫里的每个人,可都不简单啊。
他负手缓缓走过白玉长桥,走向绝顶的乐园,一路上脑子飞快回转,思考着下一步的走法,脸色在青铜面具下不停变幻。然而刚走到山顶附近的冰川旁,忽然间全身一震,倒退了一步——
杀气!乐园里,充满了令人无法呼吸的凛冽杀气!
两条人影风一样的穿行在皑皑白雪之中,隐约听得到金铁交击之声。远远看去,竟似不分上下。教王一直低着头,没有去与对手视线接触,而只是望着瞳肩部以下部分,从他举手投足来判断招式走向。
双方的动作都是快到了极点。
乐园里一片狼藉,倒毙着十多具尸体,其中有教王身侧的护卫、也有修罗场的精英杀手。显然,双方已经开始交手多时。在再一次掠过冰川上方时,瞳霍然抬起了头,眼里忽然焕发出刀一样凌厉的光!
瞳术!所有人都一惊,这个大光明宫首屈一指的杀手,终于动用了绝技!
然而,为什么要直到此刻,才动用这个法术呢?
“千叠!”双眸睁开的刹那,凌厉的紫色光芒迸射而出。
——四面冰川上,陡然出现了无数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些冰壁相互折射和映照,幻化出了上百个影子,而每一个影子的双眼都在一瞬间发出凌厉无比的光——那样的终极瞳术,在经过冰壁的反射后增强了百倍,交织成网,成为让人避无可避的圈套!
教王在一瞬间发出了厉呼喊,踉跄后退,猛然喷出一口血,跌入玉座。
他的四肢还在抽动,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双手来——在方才瞳术发动的一瞬间他迎面被击中,在刹那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手,无法挪动;脚,也无法抬起,看着执剑逼近的黑衣刺客,教王忽然嘬唇发出了一声呼啸,召唤那些最忠心的护卫。
咆哮声从乐园深处传来,一群凶悍的獒犬直扑了出来,咬向瞳的咽喉!
“真是可怜啊……妙风还没回来,明力也被妙火拖住了,现在你只能唤出这些畜生了。”瞳执剑回身,冷笑,在那些獒犬扑到之前,足尖一点,整个人从冰川上掠起,化成了一道闪电。
“如何?”只是一刹,他重新落到冰上,将右手的剑缓缓平举。
血流满了剑锋,完全遮挡住了剑锋上的光。四周横七竖八倒着十多具灰骜的尸体,全是被一剑从顶心劈成两半,有些还在微微抽搐。
这个号称极乐天国的绝顶乐园里,充溢着浓浓的血腥味。落回玉座上的仙风道骨的教王,肩膀和右肋上已然见了血,剧烈地喘息,看着一地的残骸。
“老实说,我想宰这群畜生已经很久了——平日你不是很喜欢把人扔去喂狗么?”瞳狭长的眼睛里露出恶毒的笑,“所以,我还特意留了一条,用来给你收尸!”
他低声冷笑,手腕一震,沥血剑从剑柄到剑尖一阵颤动,剑上的血化为细细一线横里甩出。雪亮的剑锋重新露了出来,在冰上奕奕生辉。
玉座上的人几次挣扎,想要站起,却仿佛被无形的线控制住了身体,最终颓然跌落。
“动不了了吧?”看着玉座上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形,瞳露出嘲讽,“除了瞳术,身体内还有毒素发作吧?很奇怪是不是?你一直是号称百毒不侵的,怎么会着了道儿呢?”
瞳低低笑了起来:“那是龙血珠的药力。”
听得“龙血珠”三个字,玉座上的人猛然一震,抬起手指着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低吟。
“奇怪我哪里找来的龙血珠?”瞳冷笑着,横过剑来,吹走上面的血珠,“愚蠢。”
然而,虽然这样说着,他却是片刻也不敢放松对玉座上那个老人的精神压制——即便是走火入魔,即便是中了龙血之毒,但教王毕竟是教王!若有丝毫大意,只怕自己下个刹那就横尸就地。
他继续持剑凝视,眼睛里交替转过了暗红、深紫、诡绿的光,鬼魅不可方物。
“你以为我会永远跪在你面前,做一只狗么?”瞳凝视着那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眼里闪现出极度的厌恶和狠毒,声音轻如梦呓,“做梦。”
他忽然抬起手,做了一个举臂当头拍向自己天灵盖的手势!
仿佛被看不见的引线牵引,教王的手也一分分抬起,缓缓印向自己的顶心。
“你……你……”老人的眼睛盯着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然而,显然也是有着极强的克制力,他的手抬起到一半就顿住了,停在半空微微颤动,仿佛和看不见的引线争夺着控制权。
“老顽固……”瞳低低骂了一句,将所有的精神力凝聚在双眸,踏近了一步,紧盯。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教王眼里忽然转过了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那样的得意、顽皮而又疯狂——完全不像是一个六十岁老人所应该有的!
这样熟悉的眼神……是、是——
“明力?”瞳忽然明白过来,脱口惊呼。“是你!”
这不是教王!一早带着獒犬来到乐园的散步,竟不是教王本人!
“教王”诡异地一笑,嘴里霍然喷出一口血箭——在咬断舌尖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猛然一震,仿佛靠着剧痛的刺激,刹那挣脱了瞳术的束缚。明力的双手扣住了六枚暗器,蓄满了惊人的疯狂杀气,从玉座上霍然腾身飞起,急速掠来。
“瞳……我破了你的瞳术!”明力脸上带着疯狂的得意表情,那是他十几年来在交手中一第一次突破了瞳的咒术,不由大笑,“我终于破了你的瞳术!你输了!”
瞳一惊后掠,快捷无伦的拔剑刺去。
然而奇怪的是,明力根本没有躲闪!
“喀嚓”轻轻一声响,冲过来的人应声被拦腰斩断。
然而就在同一瞬间,他已经冲到了离只有瞳一尺的距离,手里的暗器飞出——然而六枚暗器竟然无一击向瞳本身,而是在空气中以诡异的角度相互撞击,凭空忽然爆出了一团紫色的烟雾,当头笼罩下来!
——几近贴身的距离,根本来不及退避。
“啪嗒”,明力的尸体摔落在冰川上,断为两截。然而同一时间,瞳也捂着双眼跌倒在冰上!
沥血剑从他手里掉落,他全身颤抖地伏倒,那种无可言喻的痛苦在一瞬间就超越了他忍受力的极限。他倒在冰川上,脱口发出了惨厉的呼号!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的眼睛、忽然间就看不见了!
那种痛是直刺心肺的,几乎可以把人在刹那间击溃。
“愚蠢的瞳……”在他在冰川上呼号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来了,慈爱而又怜惜,“你以为大光明宫的玉座,是如此轻易就能颠覆的?……太天真了。”
那是……那是教王的声音!
瞳没有抬头,极力收束心神,伸出手去够掉落一旁的剑,判断着乐园出口的方向。
——必须要立刻下山去和妙火汇合,否则……
“呵呵,还想逃?”就在同一时刻,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图,一个东西被骨碌碌地扔到了冰上,是狰狞怒目的人头:“还指望同伴来协助么?呵,妙火那个愚钝的家伙,怎么会是妙水的对手呢?你真是找错了同伴……我的瞳。”
妙水?那个女人、最终还是背叛了他们么?
他想去抓沥血剑,然而那种从双眸刺入的痛迅速侵蚀他的神智,只是刚撑起身子又重重砸倒在地,捂住了双眼,全身肌肉不停颤抖。
“咯咯,看哪,连瞳都受不住呢,”妙水的声音在身侧柔媚的响起,笑意盈盈,“教王,七星海棠真是名不虚传。”
七星海棠!在剧痛中,他闻言依旧是一震,感到了深刻入骨的绝望。
那是百年来从未有人可以解的剧毒,听说二十年前,连药师谷的临夏谷主苦苦思索一月,依旧无法解开这种毒,最终反而因为神思枯竭呕血而亡。
而可怕的是,中这种毒的人,将会有一个逐步腐蚀入骨的缓慢死亡。
白发苍苍的老者挽着风姿绰约的美人,弯下腰看着地上苦痛挣扎的背叛者,叹息:“多么可惜啊,瞳。我把你当作自己的眼睛,你却背叛了我——真是奇怪,你为什么敢这样做呢?”
教王眼里浮出冷笑:“难道,你已经想起自己的来历了?”
——那句话是比剧毒更残酷的利剑,刺得地上的人在瞬间停止了挣扎。
瞳剧烈地颤了一下,抬起头来盯着教王。然而,那双平日变幻万方的清澈双瞳已然失去了光泽,只笼罩着一层可怖的血色。
自己的来历?……难道是说……!
“蠢材,你原来还没彻底恢复记忆?分明三根金针都松动两根了。”教王笑起来了,手指停在他顶心最后一枚金针上,“摩迦一族的覆灭……那么多的血,你全忘记了么?那么说来,原来你背叛我并不是为了复仇,而完全是因为自己的野心?”
瞳猛地抬头,血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阵惨厉的光。
摩迦一族!
这个薛紫夜提过的称呼从教王嘴里清清楚楚的吐出,仿佛烈火一样灼烤着他的心。一瞬间,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痛,另外一种撕裂般的感觉从内心蔓延出来,令他全身颤抖。
“原来是真的……”一直沉默着的人,终于低哑地开口,“为什么?”
教王用金杖敲击着冰面,冷笑:“还问为什么?摩迦一族拥有妖瞳的血,我既然独占了你,又怎能让它再流传出去,为他人所有?”
地上的人忽然间暴起,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畜生!”因为震惊和愤怒,重伤的瞳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仿佛那样的剧毒都失去了效力!
一阵淡蓝色的风掠过,雪中有什么瞬间张开了,瞳最后的一击、就撞到了一张柔软无比的网里——妙水盈盈立在当地,张开了她的天罗伞护住了教王。水一样柔韧的伞面承接住了强弩之末的一击,嗤啦一声裂开了一条缝隙。
“伤到这样,又中了七星海棠的毒,居然还能动?”妙水娇笑起来,怜惜地看着自己破损的伞,“真不愧是瞳。只是……”她用伞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肩膀,喀喇一声,有骨头折断的脆响,那个人终于重重倒了下去。
她继续娇笑:“只是,方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体能吧?现在你压不住七星海棠的毒,只会更加痛苦。”
瞳倒在雪地上,剧烈地喘息,既便咬紧了牙不发出丝毫呻吟,但全身的肌肉还是在不受控制的抽搐。妙水伞尖连点,封住了他八处大穴。
“可怜。不想死么?”教王看着倒地的瞳,拈须微笑,“求我开恩吧。”
“呸。”瞳咬牙冷笑,一口啐向他,“杀了我!”
教王举袖一拂,带开了那一口血痰,看着雪地上那双依然不屈服的眼睛,脸色渐渐变得狰狞。他的手重新覆盖上了瞳的顶心,缓缓探着金针的入口,用一种极其残忍的语调,不徐不缓叙述着:“好吧,我就再开恩一次——在你死之前,让你记起十二年前的一切吧!瞳!”
教王的手忽然瞬间加力,金针带着血,从脑后三处穴道里反跳而出,没入了白雪。
“让你就这样死去未免太便宜了!”用金杖挑起背叛者的下颔,教王的声音里带着残忍的笑,“瞳……我的瞳,让你忘记那一段记忆,是我的仁慈。既然你不领情,那么,现在,我决定将这份仁慈收回来。你就给我好好的回味那些记忆吧!”
金针一取出,无数凌乱的片断,从黑沉沉的记忆里翻涌上来,将他瞬间包围。
那些……那些都是什么?黑暗的房间……被铁链锁着的双手……黑夜里那双清澈的双眸,静静凝视着他。血和火燃烧的夜里,两个人的背影,瞬间消失在冰面上。
那是、那是——
“不……不……啊!啊啊啊啊……”他抱着头发出了低哑的呼号,苦痛地在雪上滚来滚去,身上的血染满了地面——那样汹涌而来的往事,在瞬间逼得他几乎发疯!
妙水执伞替教王挡着风雪,眼里也露出了畏惧的表情。老人拔去了瞳顶心的金针,笑着唤起那个人被封闭的血色记忆,残忍地一步步逼近——
“瞳,你忘记了么?当时是我把濒临崩溃的你带回来,帮你封闭了记忆。”
“否则,你会发疯。不是么?”
“你难道不想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为了逃出来,你答应做我的奴隶;为了证明你的忠诚,你听从我吩咐,拿起剑加入了杀手们的行列……呵呵,第一次杀人时你很害怕,不停的哭。真是个懦弱的孩子啊……谁会想到你会有今天的胆子呢?
妖魔的声音一句句传入耳畔,和浮出脑海的记忆相互呼应着,还原出了十二年前那血腥一夜的所有真像。瞳被那些记忆钉死在雪地上,心里一阵一阵凌迟般的痛,却无法动弹。
是的,是的……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那一夜……那血腥屠戮的一夜,自己在奔跑着,追逐那两个人,双手上染满了鲜血。
他是那样贪生怕死,为了获得自由,为了保全自己,对着那个魔鬼屈膝低头——然后,被逼着拿起了剑,去追杀自己的同村人……那些叔叔伯伯大婶大嫂,拖儿带女的在雪地上奔逃,发出绝望而惨厉的呼号,身后追着无数明火执杖的大光明宫杀手。
而他,就混在那一行追杀者中。满身是血,提着剑,和周围那些杀手并无二至。
那个下着大雪的夜里,那些血、那些血……
他忽然呼嚎出声,将头深深埋入了手掌心,猛烈的摇晃着。
为什么要想起来?这样的往事,为什么还要再想起来!——想起这样的自己!
“想起来了么?我的瞳?……”教王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慈爱地附耳低声,“瞳,你才是那一夜真正的凶手……甚至那两个少年男女,也是因为你而死的呢。”
“你叫她姐姐是么?我让你回来,你却还想追她——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么?你提着剑在她身后追,满脸是血,厉鬼一样狰狞……她根本没有听到你在叫她,只是拼了命想甩脱你。”
“最后,那个愚蠢的女孩和她的小情人一起掉进了冰河里——活生生的冻死。”
恶魔在附耳低语,一字一句如同无形的刀,将他凌迟。
穿越了十二年,那一夜的风雪急卷而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将他的最后一丝勇气击溃。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是真的……药师谷里他浮现出的那些往事,看到的那双清澈眼睛和冰下的死去少年,原来都是真实的!她就是小夜……她没有骗他。
她的眼睛是这样的熟悉,仿佛北方的白山和黑水,在初见的瞬间就击中了他心底空白的部分。
那是姐姐……那是小夜姐姐啊!
他曾经被关在黑暗里七年,被所有人遗弃,与世隔绝,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她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有过多少关切和叮咛,是他抵抗住饥寒和崩溃的唯一动力——他……他怎么完全忘记了呢?
瞳捂着头大叫出来,全身颤抖地跪倒在雪地上,再也控制不住地呼号。
她曾不顾自己性命地阻拦他,只为不让他回到这个黑暗的魔宫里——然而他却毫不留情地将她击倒在地,扬长而去。
原来,十二年后命运曾给了他一次寻回她的机会,将他带回到那个温暖的雪谷,重新指给了他归家的路。原本只要他选择“相信”,就能得回遗落已久的幸福。然而,那时候的自己却已然僵冷麻木,再也不会相信别人,被夺权嗜血的欲望诱惑,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推开了那只手,孤身踏上了这一条不归路。
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惜欺骗她伤害她,也不肯放弃对自由和权欲的争夺。
所以,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真是活该啊!
他忽然大笑起来:原来,自己的一生,都是在拼命挣脱和无奈的屈服之间苦苦挣扎么?然而,拼尽了全力,却始终无法挣脱。
所有的杀气忽然消散,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疲倦,缓缓阖起眼睛,唇角露出一个苦笑。
妙水在一侧望着,只觉得心惊——被击溃了么?瞳已然不再反抗,甚至不再愤怒。那样疲惫的神情,从未在这个修罗场的杀手脸上看到过!
“住手!”在他大笑的瞬间,教王闪电般地探出了手,捏住他的下颔,手狠狠击向他胃部。
一口血从瞳嘴里喷了出来,夹杂着一颗黑色的药丸。封喉?
那样的重击。终于让他失去了意识。
“想自尽么?”教王满意地微笑起来,看来是终于击溃他的意志了。他转动着金色的手杖:“但这样也太便宜你了……七星海棠这种毒,怎么着,也要好好享受一下才对。”
身侧獒犬的尸体狼藉一地,只余下一条灰骜还趴在远处做出警惕的姿态。教王蹙起两道花白长眉,用金杖拨动着昏迷中的人,喃喃:“瞳,你杀了我那么多宝贝灰骜,还送掉了明力的命……那么,在毒发之前,你就暂时来充任我的狗吧!”
金手杖抬起了昏迷之人的下颔:“虽然,在失去了这一双眼睛后,你连狗都不如了。”
“是把他关押到雪狱里么?”妙水娇声问。
“雪狱?太便宜他了……”教王眼里划过恶毒的光,金杖重重点在瞳的顶心上,“弄得我的宝贝灰骜只剩得一只了——既然笼子空了,就让他来填吧!”
“是……是的。”妙水微微一颤,连忙低头恭谨地行礼,妖娆地对着教王一笑,转身告退。腰肢柔软如风摆杨柳,抓起昏迷中的瞳,毫不费力地沿着冰川掠了下去,转瞬消失。
“这个小婊子……”望着远去的女子,教王眼里忽然升腾起了某种热力,“真会勾人哪。”
然而,不等他想好何时再招其前来一起修习密宗的合欢秘术,那股热流冲到了丹田却忽然引发了剧痛。鹤发童颜的老人陡然间拄着金杖弯腰咳嗽起来,再也维持不住方才一直假装的表象。
一口血猛然喷出,溅落在血迹斑斑的冰面上。
“妙风……”教王喘息着,眼神灰暗,喃喃,“你,怎么还不回来!”
远处的雪簌簌落下,雪下的一双眼睛瞬忽消失。
雪遁。
五明子之一的妙空一直隐身于旁,看完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叛乱。
没有现身,更没有参与,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
看来……目下事情的进展速度已然超出了他原先的估计。希望中原鼎剑阁那边的人,动作也要快一些才好——否则,等教王重新稳住了局面,事情可就棘手多了。
黑暗的牢狱,位于昆仑山北麓,常年不见阳光,阴冷而潮湿。
玄铁打造的链子一根一根垂落,锁住了黑衣青年的四肢,牢牢将昏迷的人钉在了笼中。妙水低下头去,将最后一个颈环小心翼翼地扣在了对方苍白修颀的颈上——“喀嚓”轻响,纹丝密合。昏迷中的人尚未醒来,然而仿佛知道那是绝大的凌辱,下意识的微微挣扎。
“哈,”娇媚的女子低下头,抚摩着被套上了獒犬颈环的人,“瞳,你还是输了。”
她的气息丝丝缕缕吹到了流血的肌肤上,昏迷的人渐渐醒转。
然而那双睁开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神采,充斥了血红色的雾,已然将瞳仁全部遮住!醒来的人显然立刻明白了自己目下的境况,带着凌厉的表情在黑暗中四顾,哑声:“妙水?”
他想站起来,然而四肢上的链子陡然绷紧,将他死死拉住,重新以匍匐的姿态固定在地上。
“瞳,真可惜,本来我也想帮你们的……怎么着你也比那老头子年轻英俊多了。”妙水掩口笑起来,声音娇脆,抬手抚摩着他的头顶,“可是,谁要你和妙火在发起最后行动的时候,居然没通知我呢?你们把我排除在外了呢。”
她的手忽然用力,揪住了他的头发,恶狠狠地凝视:“既然不信任我,我何苦和你们站一边!”
瞳的颈部扣着玄铁的颈环,她那样的一拉几乎将他咽喉折断,然而他一声不吭。
“可惜啊……我本来是想和你一起灭了教王,再回头来对付你的。”柔媚的女子眼神恢复了娇艳,抚摩那一双已然没有了神采的眼睛,娇笑,“毕竟,在你刚进入修罗场大光明界,初次被送入乐园享受天国消魂境界的时候,还是我陪你共度良宵的呢……真舍不得你就这样死了。”
“哼。”瞳阖上了眼睛,冷笑,“婊子。”
“婊子也比狗强。”妙水冷笑着松开了他的头发,恶毒地讥诮。
瞳却没有发怒,苍白的脸上闪过无所谓的表情,微微闭上了眼睛。只是瞬间,他的身上所有怒意和杀气都消失了,仿佛燃尽的死灰,再也不计较所有加诸于身上的折磨和侮辱,只是静静等待着身上的剧毒一分分带走生命。
七星海棠,是没有解药的。
它是极其残忍的毒,会一分分的侵蚀人的脑部,中毒者每日都将丧失一部分的记忆,七日之后,便会成为婴儿一样的白痴。而那之后,痛苦并不会随之终结,剧毒将进一步透过大脑和脊椎侵蚀人的肌体,全身的肌肉将一块块逐步腐烂剥落。
一直到成为森然的白骨架子,才会断了最后一口气。
“想要死?没那么容易,”妙水微微冷笑,抚摩着他因为剧毒的侵蚀而不断抽搐的肩背,“如今才第一日呢。教王说了,在七星海棠的毒慢慢发作之前,你得做一只永远不能抬头的狗,一直到死为止。”
顿了一顿,女子重新娇滴滴的笑了起来,用媚到入骨的语气轻声附耳低语:
“不过,等我杀了教王后……或许会开恩,让你早点死。”
“所以,你其实也应该帮帮我吧?”
一只白鸟飞过了紫禁城上空,在风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脚上系着一方紫色的手帕。
“谷主已去往昆仑大光明宫。”
霜红的笔迹娟秀清新,写在薛紫夜用的旧帕子上,在初春的寒风里猎猎拍打。
一路向南,飞向那座水云疏柳的城市。
而临安城里初春才到,九曜山下的寒梅尤自吐蕊怒放,清冷如雪。廖青染刚刚给秋水音服了药,那个又歇斯底里哭了一夜的女人,终于筋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室内弥漫着醍醐香的味道,霍展白坐在窗下,双手满是血痕,脸上透出无法掩饰的疲惫。
“你的手,也要包扎一下了。”廖青染默然看了他许久,有些怜悯。
那些血痕,是昨夜秋水音发病时抓出来的——自从她陷入半疯癫的情况以后,每次情绪激动就会失去理智地尖叫,对前来安抚她情绪的人又抓又打。一连几日下来,府里的几个丫头,差不多都被她打骂得怕了,没人再敢上前服侍。
最后担负起照顾职责的,却还是霍展白。
除了卫风行,廖青染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有这样的耐心和包容力。无论这个疯女人如何折腾,霍展白始终轻言细语,不曾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
“你真是个好男人。”包好了手上的伤,前代药师谷主忍不住喃喃叹息。
她吞下了后面的半句话——只可惜,我的徒儿没有福气。
霍展白只是笑了一笑,似是极疲倦,甚至连客套的话都懒得说了,只是望着窗外的白梅出神。
“药师谷的梅花,应该快开谢了吧。”蓦然,他开口喃喃,声音没有起伏,“雪鹞怎么还不回来呢?我本想在梅花开谢之前,再赶回药师谷去和她喝酒的——可惜现在是做不到了。”
廖青染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忍看那一双空茫的眼睛。
她尤自记得从金陵出发那一夜,这个男子眼里的热情和希翼——那一夜,他终于决心卸下一直背负着的无法言明的重担,舍弃多年来那无望的守候,去迎接另一种全新的生活。在说出“我很想念她”那句话时,他的眼睛里居然有少年人初恋才有的激动和羞涩,仿佛是多年的心如死灰后,第一次对生活焕发出了新的憧憬。
然而,命运的魔爪却不曾给他丝毫的机会,在容他喘上了一口气后,再度彻底将他击倒!
她失去了儿子,猝然疯了。
你总是来晚……我们错过了一生啊……在半癫狂的状态下,她那样绝望而哀怨的看着他,说出从未说出口的话。那样的话,瞬间瓦解了他所有的理智。
她在说完那番话后就陷入了疯狂,于是,他再也不能离开。
他不能再回到那个白雪皑皑的山谷里,不能再去赴那个花下把酒之约。他留在了九曜山下的小院里,无论是否心甘情愿——如此的一往情深百折不回,大约又会成为日后江湖中众口相传的美谈吧?
但,那又是多么荒谬而荒凉的人生啊。
多么可笑,他本来就过了该拥有梦想的年纪,却竟还生出了这种再度把握住幸福的奢望。是以黄粱一梦,空留遗恨也是自然的吧?
“秋夫人的病已然无大碍,按我的药方每日服药便是。但能否好转,要看她的造化了。”廖青染收起了药枕,淡淡道,“霍公子,我已尽力,也该告辞了。”
“这……”霍展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来,刹那间竟有些茫然。
不是不知道这个医者终将会离去——只是,一旦她也离去,那么,最后一丝和那个紫衣女子相关的联系,也将彻底断去了吧?
“廖谷主可否多留几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
“不了,收拾好东西,明日便动身。”廖青染摇了摇头,也是有些心急,“昨日接到风行传书说鼎剑阁正在召集八剑,他要动身前往昆仑大光明宫了。家里的宝宝没人看顾,我得尽快回去才好。”
“召集八剑?”霍展白微微一惊,知道那必是极严重的事情,“如此,廖谷主还是赶快回去吧。”
廖青染点点头:“霍七公子……你也要自己保重。”
庭前梅花如雪,初春的风依然料峭。
霍展白折下一支,望着梅花出了一会儿神,只觉得心乱如麻——去大光明宫?到底又出了什么事?自从八年前徐重华叛逃后,八剑成了七剑,而中原鼎剑阁和西域大光明宫也不再挑起大规模的厮杀。这一次老阁主忽然召集八剑,难道是又出了大事?
既然连携妻隐退多时的卫风行都已奔赴鼎剑阁听命,他收到命令也只在旦夕之间了。
长长叹了口气,他转身望着窗内,廖青染正在离去前最后一次为沉睡的女子看诊——萦绕的醍醐香中,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此刻出现了难得的片刻宁静,恢复了平日的清丽脱俗。
他从胸臆中吐出了无声的叹息,低下头去。
秋水……秋水,难道我们命中注定了、谁也不可能放过谁么?
她是他生命里曾经最深爱的人,然而,在十多年的风霜催折之后,那一点热情却已然逐步的消磨,此刻只是觉得无穷无尽的疲倦和空茫。
他漫步走向庭院深处,忽然间,一个青衣人影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谁?”霍展白眉梢一挑,墨魂剑跃出了剑鞘。
“老七。”青衣人抬手阻止,朗笑,“是我啊。”
“浅羽?”认出了是八剑里最小的八弟,霍展白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剑,“你怎么来了?”
“阁主令我召你前去。”一贯浮浪的夏浅羽,此刻神色却凝重,缓缓举起了手,手心里赫然是鼎剑阁主发出的江湖令,“根据确切消息:魔教近日内乱连连,日圣女乌玛被诛,执掌修罗场的瞳也在叛乱失败后被擒——如今魔教实力前所未有的削弱,正是一举诛灭的大好时机!”
“瞳叛乱?”霍展白却是惊呼出来,随即恍然——难怪他拼死也要夺去龙血珠!原来是一早存了叛变之心,用来毒杀教王的!
“消息可靠?”他沉着地追问,核实这个事关重大的情报。
“可靠。”夏浅羽低下了头,将剑柄倒转,抵住眉心,那是鼎剑阁八剑相认的手势,“是这里来的。”
霍展白忽然惊住,手里的梅花掉落在地。
——难道,竟是那个人传来的消息?他、他果然还活着么!
“阁主有令,要你我七人三日内汇聚鼎剑阁,前往昆仑!”夏浅羽重复了一遍指令。
霍展白望了望窗内沉睡女子,有些担忧:“她呢?”
“我家也在临安,可以让秋夫人去府上小住,”夏浅羽展眉道,“这样你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霍展白尤自迟疑,秋水音的病刚稳定下来,怎么放心将她一个人扔下?
“老七,天下谁都知道你重情重义——可这次围剿魔宫,是事关武林气脉的大事!别的不说,那个瞳,只怕除了你,谁也没把握对付得了。”夏浅羽难得谦虚了一次,直直望着他,忽地冷笑,“你若不去,那也罢——最多我和老五他们把命送在魔宫就是了。反正为了这件事早已有无数人送命,如今也不多这几个。”
“不行!”霍展白脱口——卫风行若是出事,那他的娇妻爱子又当如何?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将手按上了那把墨魂剑,“好吧,我去。”
“我就知道你还是会去的。”夏浅羽舒了一口气,终于笑起来,重重拍着霍展白的肩膀:“好兄弟!”
当天下午,两位剑客便并骑离开了临安,去往鼎剑阁和其余五剑汇合。
九曜山下的雅舍里空空荡荡,只有白梅花凋零了一地。
“咕咕。”一只白鸟从风里落下,脚上系着手巾,筋疲力尽地落到了窗台上,发出急切的鸣叫,却始终不见主人出来。它从极远的北方带回了重要的讯息,然而它的主人,却已经不在此处。
七位中原武林的顶尖剑客即将在鼎剑阁汇合,在初春的凛冽寒气中策马疾驰,携剑奔向西方昆仑。
雪鹞从脚爪上啄下了那方手巾,挂在梅枝上,徘徊良久。
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然而走出来的,却是肩上挽着包袱的廖青染——昨日下午,夏府上的人便来接走了秋水音,她细致地交待完了用药和看护方法,便准备回到扬州家中。
然而,看到梅枝上那一方迎风的手巾,她的眼神在一瞬间凝结——
“谷主已前往大光明宫。霜红。”
“糟……那个丫头疯了!她那个身体去昆仑,不是送死么?”廖青染失惊,一顿足,再也顾不得别的,吩咐身侧侍女,“我们先不回扬州了!赶快去截住她!”
在雪鹞千里返回临安时,手巾的主人却已然渐渐靠近了冰雪皑皑的昆仑。
薛紫夜望着马车外越来越高大的山形,有些出神。那个孩子……那个临安的孩子沫儿,此刻是否痊愈?霍展白那家伙,是否请到了师傅?而师傅对于那样的病,是否有其他的法子?
她有些困扰地抬起头来,望着南方的天空,仿佛想从中看到答案。
“快到了吧?”摸着怀里的圣火令,她喃喃对妙风说话,“传说昆仑是西方尽头的神山,西王母居住的所在——就如从极渊是极北之地一样。”
“雪怀说,那里的天空分七种色彩,无数的光在冰上变幻浮动……”薛紫夜拥着猞猁裘,望着天空,喃喃,“美得就像做梦一样。”
妙风默然低下了头,不敢和她的眼光对视。
第一次,他希望自己从未参与过那场杀戮。
那场血腥的屠杀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可那一对少年男女从冰上消失的瞬间,还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记忆里——如果那个时候他手下稍微容情,可能那个叫雪怀的少年就已经带着她跑远了吧?就可以从那场灭顶之灾里逃脱,离开那个村子,去往极北的冰之海洋,从此后隐姓埋名的生活。
可为什么在那么多年中,自己出手时竟从没有一丝犹豫?
风从车外吹进来,他微微咳嗽,感觉内心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一分分裂开。
“该用金针渡穴了。”薛紫夜看他咳嗽,算了算时间,从身边摸出一套针来。然而妙风却推开了她的手,淡然:“从现在开始,薛谷主应养足精神,以备为教王治病。”
他脸上始终没有表情——自从失去了那一张微笑的面具后,这个人便成了一片空白。
薛紫夜望着他,终于忍不住发作了起来。
“你到底开不开窍啊!”她把手里的金针一扔,俯过身去点着他的胸口,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那个教王是不是给你吃了迷药?我想救你啊……你自己怎么不当一回事?”
她戳的很用力,妙风的眉头不自禁的蹙了一下。
“还算知道痛!”看着他蹙眉,薛紫夜更加没好气。
“两位客官,昆仑到了!”马车忽然一顿,车夫兴高采烈的叫声把她的遐想打断。
那个在乌里雅苏台请来的车夫,被妙风许诺的高昂报酬诱惑,接下了这一趟风雪兼程的活儿,走了这一条从未走过的昆仑之旅。
“到了?”她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撩开了窗帘往外看去——忽然眼前一阵光芒,一座巨大的冰雪之峰压满了她整个视野,那种凌人的气势压得她瞬间说不出话来。
那就是昆仑?如此雄浑险峻,飞鸟难上,伫立在西域的尽头,仿佛拔地而起刺向苍穹的利剑。
她被窗外高山的英姿所震惊,妙风却已然掠了出去,随手扔了一锭黄金给狂喜的车夫,打发其走路,便转身恭谨地为她卷起了厚厚的帘子,欠身:“请薛谷主下车。”
帘子一卷起,外面的风雪急扑而入,令薛紫夜的呼吸为之一窒!
“这……”仰头望了望万丈绝壁,她有些迟疑地拢起了紫金手炉,“我上不去啊。”
“冒犯了。”妙风微微一躬身,忽然间出手将她连着大氅横抱起来。
他的身形快如闪电,毫不停留地踏过皑皑的冰雪,瞬间便飞掠了十余丈。应该是对这条位于冰壁上的隐秘道路了然于心,足尖点着冰雪覆盖的陡峭山壁,熟练地寻找着落脚点,急速上掠。在薛紫夜回过神的时候,已然到了数十丈高的崖壁上。
风声在耳边呼啸,妙风身形很稳,抱着一个人掠上悬崖浑若无事,宛如一只白鸟在冰雪里回转飞掠。薛紫夜甚至发觉那只托着她的手在飞驰中依然不停的输送来和煦的气流,维持着她的血脉流转——这个人的武功,实在深不可测啊。
他们转瞬又上升了几十丈,忽然间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马车!马车炸了!”薛紫夜下意识的朝下望去,惊呼出来,看到远远的绝壁下一团升起的火球。
那个火球,居然是方才刚刚把他们拉到此地的马车!难道他们一离开,那个车夫就出事了?
“嗯。”妙风只是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左脚一踏石壁裂缝,又瞬间升起了几丈。前方的绝壁上已然出现了一条路,隐约有人影井然有序的列队等候——那,便是昆仑大光明宫的东天门。
看到他这样漠然的表情,薛紫夜忽地惊住,仰起脸望着他,手指深深掐进了那个木无表情的人的肩膀,艰难地开口:“难道……是你做的?是你做的么!”
他紧抿着唇,没有回答,只有风掠起蓝色的长发。
“你把那个车夫给杀了?”薛紫夜不敢相信地望着他,手指从用力变为颤抖。她的眼神逐渐转为愤怒,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脸:“你……你把他给杀了?”
片刻前那种淡淡的温馨,似乎转瞬在风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厉声尖叫起来,“他不过是个普通车夫!你这个疯子!”
在她将他推离之前,最后提了一口气,妙风翻身抱着她稳稳落到了天门之前。
“不杀掉,难免会把来大光明宫的路线泄露出去。”妙风放下她,淡然开口,眼里没有丝毫喜怒,更无愧疚,“而且,我只答应了付给他钱,并没有答应不杀——”
一个耳光落到了他脸上,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你这个疯子!”薛紫夜愤怒得脸色苍白,死死盯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疯子,“你知道救回一个人要费多少力气?你却这样随便挥挥手就杀了他们!你还是不是人?”
他侧过的脸,慢条斯理地拭去嘴角的血丝,眼眸里闪过微弱的笑意:只不过杀了个车夫,就愤怒到这样么?如果知道当年杀死雪怀的也正是自己,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我说过了,救我的话,你会后悔的。”他抬头凝视着她,脸上居然恢复了一丝笑意,“我本来就是一个杀人者——和你正好相反呢,薛谷主。”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眼里忽然泛出一丝细微的冷嘲,转瞬消散。
他说话的语气,永远是不紧不慢不温不火,薛紫夜却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看似温和宁静的人,身上其实带着和瞳一样的黑暗气息。西归的途中,他一路血战前行,蔑视任何生命:无论是对牲畜,对敌手,对下属,甚或对自身,都毫不容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怔在昆仑绝顶的风雪里,忽然间身子微微发抖:“你别发疯了,我想救你啊!可我要怎样,才能治好你呢……雅弥?”
听到这个名字,妙风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缓缓侧过头去。
雅弥?她是在召唤另一个自己么?雅弥……这个昔年父母和姐姐叫过的名字,早已埋葬在记忆里了。那本来是他从来无人可以触及的过往。
她说想救他……可是,却没有想过要救回昔日的雅弥,就得先毁掉了今日的妙风。
他笑了,缓缓躬身:“还请薛谷主随在下前往宫中,为教王治伤。”
薛紫夜望着他,只觉得全身更加寒冷。原来……即便是医称国手,对于有些病症,她始终无能为力——比如沫儿,再比如眼前这个人。
“妙风使!”僵持中,天门上已然有守卫的教徒急奔过来,看着归来的人,声音欣喜而急切,单膝跪倒,“您可算回来了!快快快,教王吩咐,如果您一返回,便请您立刻去大光明殿!”
“啊?”妙风骤然一惊,“教中出了什么事?”
“出了大事。”教徒低下头去,用几乎是恐惧的声音低低道,“日圣女……和瞳公子叛变!”
“什么?!”妙风脱口,同时变色的还有薛紫夜。
“不过,教王无恙。”教徒低着头,补充了一句。
简略了解了事情的前后,妙风松口了握紧的手,无声吐出了一口气——教王毕竟是教王!在这样的身体情况下,居然还一连挫败了两场叛乱!
然而身侧的薛紫夜却脸色瞬地苍白。
“瞳呢?”她冲口问,无法掩饰自己对那个叛乱者的关切。
“瞳公子?”教徒低着头,有些迟疑地喃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