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迳退到篷车旁侧,低声道:“属下正打得兴头,不出十招便可将病丐击毙当场,二主人缘何要迫我放弃这个机会广车内那女子冷冷一哼,道:“少闲话,我自有主意。”
接着高声道:“江涛,你的病骨三十六杖不管用啦,继续打下去,你纵然不死,也得变成名副其实的病丐了。”
病丐道:“既是如此,你何以下令手下半途退却?”
车内那女子道:“眼下我犹不想取尔等性命,我要你们捎个口讯回去——”千手神丐接嘴道:“带个口讯给谁?”
车内那女子沉下嗓音道:“飞斧神丐!”
病丐和千手神丐怔一大怔,那女子续道:“你们就转告贵帮的飞斧神丐,要他下个月月梢到晋北三岔口赴约,否则我就亲自到丐帮总舵去找他?”
千手神丐怔道:“敢问敝四哥几时与水泊绿屋结下梁子?”
车内那女子道:“梁子倒谈不上,只是他曾应殃神老丑之邀,到毕节麦十字枪府院,参与阻挠职业剑手之举……”
千手神丐脱口“啊”了一声,道:“敝四哥之所以赴老丑之邀,乃是敝帮龙帮主的命令,当日事了,四哥安然返回总舵后,曾向龙帮主报告始未经过,我生似听到他说后悔受了殃神老丑的利用,因为老丑本意并非欲铲除职业剑手……”
车内女子道:“原来布袋帮主亦知晓此中内情,那么我的名单上又多了一人。”
千手神丐讶道:“什么名单?”
篷车内那女子迟迟不答,那一直坐在轮椅上默然不语的残肢人忽然开口道:“你透露的口讯也够多了,恐怕大主人不会同意你的做法!”他此言乃是针对车内未曾露面的女子所发,旨在阻止她将有关名单秘密之事也泄漏出来。
病丐及千手神丐下意识转目往残人望去,见对方始终绻缩坐在轮椅之上,未曾移动过,生似肢体有所不变,这一来不免对他多瞧了两眼。
篷车里那女子道:“大主人不会满意么?那倒不见得。”
言罢,转对病丐和千手神丐道:“二位可听清楚这个口讯了?临走前你们得接我一招,小心了!”
赵子原见她要亲自动手,只道她这下总露面了,却不料等了许久,仍未见车上有任何动静。千手神丐奇道:“你,你要在车内发掌?”
那女子冷冷道:“在车厢里对付尔等足有余裕了,倒下——”
“下”字出口,玉手徐徐伸出,帘外面的人稳约可以瞧出,她那白皙的手掌正平平在帘后,只见她五指一收一张,方圆数丈内蓦然卷起一阵飚风,绕场回转。
只一忽里,那股飚风速度愈转愈疾,范畴愈缩愈小,气势之劲,便如龙卷飓风一般,并肩而立的两名丐帮高手霍然为之变色。
两人同时开声吐气,叱诧出声,四掌内力运至一十二成,猛可一削而出,只一照面间,他俩已打出了生平绝学!
但听得“呜”“呜”怪风亮起,车内那帘子又连续张合了二次,一种不可思议的压力从飚风透出。场外观战之人,身上衣服都被那股奇异的飚风中扫飞起来,拂拂有声。说时迟,那时快,那呜呜尖啸又亮又敛,紧接着风声呜声全部消失,诸人定睛以望,只见场中的丐帮高手只剩下了一个!
病丐身躯摇摇欲坠,他的脚旁横卧着人事不醒的千手神丐!
篷车内那女子冷然道:“只有布袋帮主的小天星内力可以救得了千手神丐的一命,江涛你快背着他走吧,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病丐江涛强行撑住,不使自己倒下,其实他所受的内伤亦是不轻,几乎连眼力都有些模糊起来。
他哈腰一手抄起躺在地上的千手神丐,挺着元气大伤的身躯,一言不发飞快的走远了。丐帮高手这一走,残肢人立刻道:“咱们不可再磨菇了,速回绿屋去吧——”
篷车内那女子只嗯了一声,依旧是以她那特有的慵倦的音调发号施令,大风迅速将残肢人连椅推上马车布篷里,马骥亦拾起地上马鞭,纵身跃上篷车右首的御马位置。
经过丐帮高手这一打岔,他反而又把先时赵子原潜上篷车,偷窥车内女子的事给忽略过去了。
而赵子原并没有因此暗自庆幸,他心中暗暗盘算道:“当日到过毕节,声言欲为麦十字枪助拳的一于人,殃神老丑已首遭横祸,往后将是飞斧神丐了,不知下一个轮到谁?……”
想到金翎麦十字枪,他忽然忆起数日前“飞骑斩杀”那一幕,无缘无故麦斫竟要置他于死,他不禁被搞糊涂了。
马骥冲着赵子原大声吼道:“小子你又失魂落魄站在那里干啥?坐到车头我的左边来。”
赵子原依言上车,马骥长鞭一挥,两马扬蹄起步,驰出后院大门,不一会就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这时,后院水井旁侧的一棵大树上,倏然黑影一闪,一名身着浅紫色贴身劲装的少女悄声息地落到地上——那少女正是刻前被赵子原偶而发现的甄陵青,她跃落地上后,一直恨恨地望着那辆灰篷马车渐去渐远,目光嗒然若有所失,她喃喃自语道:“从太昭堡一路出来,好不容易发现他们落宿于此,若不继续追蹑下去,便枉费我一番心血了,但若因此被爹爹得悉,跟着而来便是一顿重罚,罢了,目下那能顾得了许多,走一步算一步是了……”
遂举步绕到客栈前面的马厩,牵出一匹黑白相间的良驹,上马急急驰去,蹄声才起,一人一马已出得数丈之外。
马行渐快,移时走到一条荒僻的山道一,那辆灰篷马车在前面十丈之外依稀可见。
她策辔放缓马步,与灰篷马车终保持相当距离,避免篷车上之人发现,走了一段路,天色渐渐亮起了。
迎着上升的旭日,甄陵青驭马前驰,遥见灰篷马车在前方半里处刚刚驶过一座木桥,桥面宽可容四骑通过。
行近木桥的当儿,陡闻后边蹄声如雷,甄陵青忙不迭回首一瞧,尘头中三骑并辔奔至——双方的速度一疾一缓,却恰好一齐冲上木桥,值此情势下,若两方都不肯相让,则四匹马在相挤之下,势将翻跌出桥外,倏忽间,双方不约而同勒马刹住奔驰之势,四只马匹顿时响起一片腾蹄急嘶声音。
甄陵青娇声喝道:“什么人如此急躁奔撞?”
她秀目一瞥见三骑在木桥边缘勒住,马上三人俱是一身劲装短打,六道视线齐然瞪注在甄陵青身上。
甄陵青心中有气,低叱道:“喂,你们可是没长眼睛了,大清早便自策马在道上横冲直撞那三人被甄陵青叱责了一顿,却不动怒,右首一名年龄较轻的青年如痴如醉的凝视着甄陵青那姣好脸庞。
其余二人敢情察觉身旁的青年神情有异,彼此打了个眼色,中间一个长得较为高大壮健的汉子朝甄陵青道:“对不住,咱们急于赶路,一时未瞧清桥头有人,倒教姑娘受惊了。”
甄陵青听对方已向自己道歉,再不好发作下去,只好在鼻孔中哼了一哼。
那大汉转对左侧的青年道:“三弟,咱们再赶一程。”
青年无奈,只有自甄陵青身上收回目光,三人继续策马而行。
穿过木桥,甄陵青隐隐听到青年的声音道:“这是那家的闺女,长得如许标致,简直比画书上的美人还要俏三分嘛……”
那大汉打断道:“三弟你好歹省些事,甭油嘴滑舌行么?”
甄陵青心中怒道:“好个登徒子!”
随即伸手人袋掏出一把暗器,口上喝道“打”边防,右手一抬,马上一串晶光向青年电射出去。
三人乍听低喝之声,不暇返身细瞧,连忙纵马横跃开去,其身手之快,已是上乘之选,无奈甄陵青所打出的暗器,分布范畴甚广,着实令人难以闪躲。
但闻“嘶”“嘶”连响,数点晶光自青年胁下裂衣而过,差那么一点便伤到皮肉。
那青年吓出一身冷汗,旋即哈哈大笑道:“姑娘的暗器手法真真高明得紧,你我前头路上再见。”
一摧马如飞跑前,其余二人亦随后跟上。
那居中大汉边行边埋怨道:“早就关照过你少惹是非,咱们崆峒乃名门……”
突听右道那满脸于思的大汉脱口低呼道:“大哥,你瞧——瞧前边道上……”
居中大汉抬首一望,犹未说话,青年已抢着道:“道上就是一辆篷车行走,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于思大汉道:“篷车?你就只知道这个么?你仔细看一看车上那张灰色篷布——”
青年结结巴巴道:“莫非……莫非是香川……”
话未说完,居中大汉急急截口道:“二弟,三弟,快马加鞭,咱们赶上去看个究竟。”
快蹄奔放绝尘,三骑奔腾飞驰而去,未几,已赶上了灰篷马车。于思大汉勒马靠近篷车而行,朝车头上赶车人略一抱拳,朗声道:“足下请了——”
赶车人马骥望也没望对方三人一眼,温吞吞地道:“车上有女眷,受不得惊动,三位骑马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于思大汉呆了一呆,那青年含笑道:“说老实话,咱家师兄弟正是为了一瞻车上女眷而来。”
马骥暴声道:“这是那一门鸟话?”
手中马鞭一挥,似乎就要动手。
坐在马骥左侧的赵子原,视线扫过青年,暗忖:“此人装束看似名门大派,口齿怎地如此轻薄?”
青年仍自含笑道:“贵上风华绝代,江湖中人均以一瞻贵上风采为荣,咱们此番甫目崆峒东来,不期在此相遇,焉能轻易失之交臂?”
马骥冷然一哼,道:“原来是崆峒派的,报上名来!”
于思大汉见对方不过是一名赶车之人,虽已明知他们来自崆峒,言语举动犹自如此脾脱,可知丝毫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他浓眉一皱,就要以恶声相反,居中大汉悄悄地拉了他的衣袖一下。
居中大汉道:“区区林景迈,这是咱家师弟钟壁,梅尚林,烦请尊驾通报贵上,就说……”
马骥不耐道:“你等口口声声贵上贵上的叫,可知我家女主人是谁么?”
青年梅尚林道:“香川圣女虽然从去年才开始在江湖上行走,区区等却不至于孤陋寡闻到不知贵上大名,及贵上所坐的篷车所有特征之地步。”
马骥瞠目,大吼道:“什么圣女荡女,简直一派胡闹,识相的快与我滚开!”
空中的左掌一引,直往当先青年梅尚林心口捣去。
他一掌去势有如电射,掌风压体欲裂,仓速中梅尚林出生相封,硬接了马骥这一掌。
双掌相击如革击石,发出“砰”地一响,梅尚林上身摇晃,胯下座骑马步浮动,险些被甩落下地。
于思大汉钟壁沉声道:“贵上纵然不愿让人瞻视,也不应出手动粗。”
马骥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逞回首朝篷车稽首道:“这干人无故纠缠,显然有意冒犯主上,请授命属下将其格杀!”
篷车内响起了残肢人阴沉的语声:“马骥你愈来愈大胆了,不会婉词打发他们走路么?居然一言不合便以拳脚相向,像你这样成日惹祸,纵令二主人会饶你过去,老夫人也得好好惩治你一番了……”
马骥身躯微微一震,未敢吭声。
终于,那女子慵倦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吧,马骥可以把帘门掀开,崆峒高人既是满怀盎然兴意而来,焉可让人失望——”马骥呐呐道:“但是……但是……”
那女子慵倦的声音道:“怎么?又不听话了么?”
梅尚林脸上兴奋之色毕露无遗,不住催促道:“贵上既已慨然应允,便烦请足下掀开帘布,好教咱们一瞻圣女风采,藉之了偿夙愿。”
马骥怒目瞪他一眼,伸手握住篷布帘角,正要使劲掀起,这当口,陡闻一道娇脆的声音道:“三位要瞻视圣女风采么?请到后边来!”
诸人霍然一惊,笔直声望去,但见后方丈许处,不知何时已停着一辆灰色篷车,赵子原仔细观察那辆篷车,发觉车身较通常马车犹要大上五尺有奇,前后左右都扣着灰色蓬布,形状竟与自己现在所乘的一辆毫无二致!
崆峒林景迈等人登时都被惊骇得呆住了,手足无措地一会望望近前这辆篷车,一会又望望后边那辆篷车发愣!
赵子原心里忖道:“那辆篷出现得甚为突兀,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更可疑的是两辆车身构造本来颇为奇特,但竟会完全一模一样,便如出自同一工匠之手,不可能是个巧合吧?……”
再次拿目细瞧,只见那辆篷车头上坐的赶车人身着黑衫,手执马鞭,面貌竟有几分酷似马骥!
那辆篷里的娇脆语声又亮了起来:“三位踟蹰什么?要瞻视我家女主人就快点儿过来,否则我们走了。”
大景迈等三人只是一个劲儿愣愣发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思大汉钟壁压低嗓子说道:“咱们不如过去瞧瞧也好,反正于己无损……”
林景迈点头称可,三人纵马绕上。
那赶车人沉声道:“香川圣女就坐在内侧,三位请低下头来,目光不可斜视,三位其中一若稍有不敬之表示,后果即不堪设想。”
梅尚林道:“这个咱们省得,请掀帘罢——”
赶车人轻轻将帘子掀起一角,三人齐然肃容垂下头来,鱼贯策马缓缓经车头行过——三骑走过后,林景迈在马上恭身一揖,道:“圣女中帼奇人,才貌双绝,今日区区等能一睹芳颜,实感荣幸之至,容此谢过。”
当下三人拍马前行,途经马骥这辆车时,赵子原忽然感到一阵古怪的冲动自心底直冒而起。他纵身下车,拦住梅尚林低声问道:“敢问阁下可曾瞧见了什么人没有?”
青年梅尚林迟疑了一会,始道:“哦,你问这个……径篷车时,不便抬头直视,以免被误会为对圣子不敬,此外车中的光线又是黯淡得很,依稀我只能瞧见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即连此点,自己也不能确定,印象可说是模糊恍惚已极。”言罢,偕同林,钟二人纵马走远了。
赵子原问不出个所以然,私心未免有些失望,此刻那酷似马骥赶车人扬起马鞭,篷车如脱弦之矢,超越而去。
赵子原步回马骥的座旁,马骥寒声道:“小子你和那姓梅的交头接耳,敢有……”
突听车内那女子慵倦的声音道:“马骥策马!快追上前面那辆车!”
马骥双手一拉僵辔,马嘶车动,绝尘疾奔出去。
两辆篷车一前一后在道上飞驰,尘埃弥漫半空,走了一个响时,前方那辆篷车渐渐转入左方另一条岔路。马骥高声道:“那车子转入岔道去了。”
残肢人声音道:“快追——”
马骥调转马头,亦自转入岔道,那道路蜿蜒向西,愈行俞是荒凉,约摸走了数十丈远,又分出数条岔路,马骥稍事犹豫,始策马西行,然而业已失去那辆篷车的踪影——马骥废然驻马道:“大道多歧,岔路之外又有岔路,属下追丢了。”
篷车内那女子怒道:“没有用的东西!”
马骥面上泛起愧作之色,闷声无语。
篷车内那女子忽然厉声道:“马骥,你竟敢行使诡计么?”
马骥又惊又诧,道:“属……属下不明主上之意?……”
车内那女子语声严厉如故:“绿屋中有马车凡五十余辆,而这辆车身较长的灰篷马车,乃是新近才制成不久,此番出门你却单单选中了这一辆驾御,巧得很,香川圣女所坐的篷车正与这辆一模一样,哼哼,你还不从实道出其中缘由么?”
马骥期艾道:“不关……不关属下之事,完全是……是大主人的意思……”
车内那女子及残肢时“噫”了一声,道:“大主人的意思?”
马骥道:“即便马车的型式与车上的灰色篷布,亦都是大主人亲自设计,吩咐工匠所造,他并且特别关照属下载二主人出门时,必须驾御这一辆灰篷马车……”
那女子道:“万老,你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残肢人沉声道:“若然马骥没有说谎,事情就颇有斟酌的余地了,大主人行径古怪,用意固教人难以猜测,但他居然事先未向你讲明,这倒奇了。”
语气一顿,复道:“香川圣女出现江湖犹未及一载,却已名传遐,武林中人人对其是既敬且畏,到底……”
言犹未迄,陡闻马骥脱口道:“三主人,后面十余丈处好像有一人一骑在跟踪我们。”
残肢人淡淡道:“早知道了,那人是从大荔镇客栈一路跟踪来的,你索性停下马车,让她自己靠上来——”
赵子原心念微动,暗想:“从大荔镇一路跟踪之人,难不成是曾在客栈惊鸿一现的甄陵青甄姑娘……”
回目远眺,远方道上黑点攒动,渐渐那人来得近了,不是甄陵青是谁?敢情甄陵青见前面篷车突然停下来,心知自己行藏已露,当下只有硬着头皮摧马上来。
赵子原首先朝甄陵青打个招呼,道:“甄姑娘别来无恙?”
甄陵青斜脱了他一眼,哼了一哼,却未理会于他,赵子原讨了一场没趣,讪讪呆坐一旁。
甄陵青迂向马骥道:“令主人可在车里?”
篷车内响起了残肢人呵呵的笑声:“甄大小姐何必明知故问?你纵马奔驰了老远的路,着实也够辛苦了,要不要进篷车里避避太阳?”
甄陵青道:“谢了,不瞒前辈,小女子此来系有一事相商——”
残肢人道:“嘿嘿,甄大小姐马不停蹄追踪咱们,自然是有事的,你说吧。”甄陵青视线瞟过木坐的赵子原,欲言又止。
残肢人复道:“老夫代你说了罢,你是为赵姓娃儿而来是也不是?”
甄陵青踟蹰一下道:“前辈明察,小女子此来乃受家父之命,要求前辈将赵子原释还……”
赵子原心头震一大震,暗道甄陵青怎地突如其来这一手?她爹爹向残肢人要求释还自己的用意何在?如果残肢人真的答应于她,则自己所费的一番心血欲随残肢人到水泊绿屋一探的努力岂非白费?一念及此,不觉暗暗希望残肢人会拒绝这个要求。
残肢道:“不行,令尊不是业已将赵姓娃儿送与老夫为仆了,当日若非老夫代其求情,那娃儿的鲜血早已涂上令尊的剑尖了。”
甄陵青蹑暖道:“据称前辈在绿屋不乏奴仆可供差遣,缘何定要区区一个少年?”
残肢人道:“姓赵的娃儿自有与众不同之处,焉能与其他奴仆同日而语?”甄陵青道:“只是——只是赵子原眼下对家父的关系委实重大得紧,所以家父才会出尔反尔,提出释其回堡的要求。”
残肢人讶道:“关系重大?说来听听看。”
甄陵青移马向篷车近侧,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赵子原因为坐在车头,加之甄陵青语音相当低沉模糊,故而连一字也未曾听清。
但闻残肢人连声低晤,未了,甄陵青直起身子,高声道:“然则前辈可答应了?”
残肢人并未立即回答,似乎在考虑应作何决定,忽闻车内那神秘女子道:“事情果然非比寻常,依我瞧你就答应甄定远这个请求算了。”赵子原心中发急,忙道:“小可既蒙老爷收为仆佣,自不愿离老爷左右而他去……”
甄陵青气得脸上发青,叱道:“小贼你少插嘴,要放要留,你自己作得了主么?”
赵子原又碰了一鼻子灰,心中虽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放弃随残肢人到水泊绿屋一探的机会,却也不便再行多说。
残肢人终于下了决定:“也罢,老夫就将赵姓娃儿借与令尊一段时日,就以一月定为限期吧,一月之后须得将娃儿还与老夫。”
赵子原闭目暗道一声“完了”,忍不住复道:“小可乃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并非物事,岂能任人在三言两语中便行借来传去……”
残肢人慢条斯理道:“甄大小姐说得非常之对,娃儿你并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力量,换句话说,你的命运注定须由别人替你安排,是以你还是安份一些,闭嘴为妙。”
说到此地,篷布一动,中年仆人天风探出半个身子,他的手心上横摊着三粒绿色药丸,迳自递与甄陵青。
天风道:“这三颗药丸是马兰毒的解药,老爷吩咐把它交给姑娘,每十天让姓赵的小子服用一粒,到了三十天期届满后,便送他到陕南师滩来,咱们将会有艘船等在那里,接姓赵的小子回到水泊绿屋。”
赵子原听到后面之言,内心又涌起了一线希望,心想现在立即就去水泊绿屋,和一个月后去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时间上有先后而已,反正自己有的是时间,遂坦然向车内的残肢人等告别,随着甄陵青马后徒步离去。
待得两人走远了,天风才道:“甄丫头若衔其父之命而来,何不在大荔镇客栈时就对老爷言明,偏要躲躲藏藏跟踪咱们一段长路,直到行藏败露方始现身,老爷难道没有想到此中可能有诈么?……”
残肢人阴笑道:“嘿嘿,老夫怎么会没有想到,你知道赵姓娃儿体内的马兰之毒业已解去了么?”
天风错愕道:“怎地?那小子曾服下马兰毒系千真万确之事……”
残肢人打断道:“他确曾服下马兰毒丸,但不知如何又被他解去了,老夫只一瞧他脸上的黑点褪去心底便已明白,可笑那娃儿犹以为老夫不知此事,我也正要他产生这个错觉。”
语声一顿,续道:“既然他已解去了体内的毒素,还甘心忍受折磨,欲随同老夫回水泊绿屋,足证其心怀叵测,老夫故意应允甄丫头借去那娃儿一个月,然后再利用一个月期间,好好在水泊绿屋布置一番,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了,嘿嘿……天风道:“老爷要布置什么?”
残肢人不答,良久始道:“女蜗,你认为如何?”
显然此言系对车内那神秘女子而说,只听那慵倦的女子声音道:“做都做了,你何用征求我的意见?唉!篷车里太闷暗了,我是多么希望见到阳光啊?……”
一只象牙般洁白的玉臂徐徐自帘角伸将出来,篷帘无风自动,徐徐露出了一张披散着长发,幽灵似的苍白脸庞!
那张只有恶梦中才能泛现的幽灵似的面孔一出现,周遭竟似起了一阵令人栗惊的寒冷,忽然一张白色手帕从她的手中掉落在地上,那张篷帘又轻轻地放了下来。
残肢人的声音:“马骥,快马兼程赶回绿屋去。”
马骥一扬手中长鞭,马儿嘶腾一声,篷车飞似地向西方驰去……”
篷车去远,道旁树林中悉卒声起,倏地连袂跃出了三人,赫然是那崆峒派的三个师兄弟。
青年梅尚林望着远方滚滚的尘头,道:“二师弟,你瞧清楚了?”
钟壁吸了一口气,道:“那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庞么?我……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
他视线扫过篷车方才停处,见掉在尘埃上的那张白色绢帕,惑道:“这张绢帕是车上掉下来的,她怎会如许疏忽大意?”
钟壁展视绢帕,低呼道:“瞧!手帕上还绣着有字呢……十月霜花满路飞,披香帕绢赠死者”
话犹未了,五指陡然一松,手帕随风飘去。
霎时他两额汗珠滚滚而落,口中气吁淋淋,双手不住在脸前撕抓,血肉狼藉,胸衣寸寸而裂。
林景迈须发皆张,厉吼道:“二弟,你——”
钟壁口中发出一声怪呼,往前直冲数步,扑面倒地。
一阵风吹过,灰烟似的霜花漫空悉索飞扬,落地后溶成点点晶莹水珠,将一条荒凉的长路都给染白了。
林景迈、梅尚林师兄弟二人都被这突生的变故吓得愣住了,眼睁睁望着钟壁离奇暴毙,一时竟为之惊惶无措。
林景迈目眦欲裂,向着倒在地上的钟壁狂呼道:“二弟,二弟,你是怎么啦?”
而钟壁却再也永远不能回答这话了,此刻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珠暴突,口角不住流着口沫,显然已经气绝。
梅尚林黯然摇首道:“二师哥,他——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