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等着她带领他们去避难处的群众,一边回头对哈洛抛了个飞吻。
他张开手掌,伸手在空中一握,表示他接住了。
珍妮佛
珍妮佛走进卧室,将蜡烛座放在梳妆台上,脱下她穿去狂欢会的黑色长大衣、红缎真丝衬衣,还有她自己做的恶魔头上的双角。她的睡袍挂在房门后,等着她,
她爬上床,啜饮着甘菊茶,看着烛光在天花板跳跃。
热茶暖呼呼地滑下喉咙。
过去三年,每天睡前她都这么做,今晚她也不想打破这个惯例。当世界崩塌毁灭时,抓住熟悉的事物是最聪明的作法。
她想着松林镇其他居民。
每个人都经历了差不多的过程。
对被告知的所有事起疑。
最后不得不在可怕的威吓下接受现实。
明天又会带来什么?
她床边的窗户破了,一阵夜晚的寒风从缝隙吹进来。她喜欢让卧室里保持低温,喜欢在冰冷的房间里缩在一大床毯子下睡着的感觉。
玻璃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连蟋蟀的叫声都停了。
她将装茶的马克杯放在床头柜上,拉起毯子盖住腿。梳妆台上的蜡烛只剩半英寸长,而她还不想置身在一片黑暗之中。
就让它燃烧到自己熄掉吧!
她闭上双眼。
感觉自己像在往下坠落。
无穷的思绪,无边的恐惧笼罩住她。
压得她好累。
睡吧!
她想着泰迪。过去这一年里,她发现自己仍然记得他的味道、他说话的语调、他的手抚摸她身体的感觉,可是脑海中他的脸却愈来愈模糊。
她正渐渐忘记他的长相。
外头的黑暗世界里,有个男人在尖叫。
珍妮佛坐直身体。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凄厉的尖叫声。
恐惧、难以置信和无限的痛苦全压缩进那个似乎停不下来的尖叫声里。
只有人被杀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难道他们还是处决了凯特和哈洛?
尖叫声仿佛水龙头被关上似的突然停住。
珍妮佛往下看。
她移动双脚,站上冰冷的硬木地板。
走到窗户边,将它拉高几英寸。
冷空气一涌而入。
有人在邻居的屋子里嘶吼。
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
有人飞快地跑过巷子。
另一阵嗥叫声在山谷里回荡,可是和上一个不同,听起来反而和警长越野车里的怪物发出的声音是一样的。
可怕的非人叫声。
就在好几个嗥叫声和它呼应的同时,一阵类似腐烂鹿尸的强烈味道随着冷风吹进卧室。
她的花园里出现一个低沉而恐怖的喉音。
珍妮佛拉下窗户,上锁。
她跌跌撞撞地后退,在床上坐下。这时她听到有东西从楼下客厅窗户跳进来。
珍妮佛立刻转头看着房门。
梳妆台上的蜡烛晃了两下,熄了。
她倒吸一口气。
房间里一片漆黑,她伸出手举到面前,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她跳起来,蹒跚地走向房门,膝盖撞上床尾的置物大木箱,但忍着痛不倒下来。
她走到门边。
听到有东西爬上楼梯,踩得它嘎吱作响。
珍妮佛轻轻关上房门,在黑暗中摸索门栓。
喀啦一声,锁上了。
不管入侵她房子的是什么东西,现在已经来到二楼走廊。它的重量让木头地板发出阵阵呻吟。
更多声音从一楼传上来。
屋子里全是敲击和抓刮的噪音。
门外的脚步声愈来愈接近,她双膝跪下,在地板上手脚并用地爬行,她贴住地面,把自己挤进床板下,压在满是灰尘的硬木地板上的心脏跳得好快。
她听到更多爬楼梯的声音。
卧室的门从铰链处断开,整片跌落在地板上。
脚步声进入卧室,在硬木地板上发出敲击声,像犬猫的爪子。
也像猿猴的长爪。
她闻到前所未有的浓烈气味,一种混合了许多尸体的味道,腐肉、鲜血,还有超乎她想像的不明恶臭。
她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床边的地板嘎吱作响,听起来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蹲下。
她屏住呼吸。
有什么坚硬光滑的东西扫过她的手臂。
她尖叫着拉回手。
她的肩膀突然间觉得好冷。
她伸手去摸。
是湿的。她被什么东西割伤了。
她轻声叫着:“天啊……”
更多脚步声奔进卧室。
喔,泰迪。她真想再看看他的脸。最后一次。如果她真的就要死了。
床被翻起来,其中一支床脚在床撞向墙壁时刮过她的腰。
在彻底的黑暗中,她无法移动,只能惊恐地待在原地。她的肩膀血流如注,可是她不觉得痛。与生俱来的“战斗或逃跑的反应”【※fight-or-flight response,人在面对压力时杏仁核刺激交感神经系统产生的反应,会议人心跳加速、提高警觉、血压升高。】让她的身体变得麻木却又充满警觉性。
它们离她很近,就站在她上方,怪异的呼吸急促而浅薄,像一群喘气的野狗。
她将头放在膝盖之间,全身缩成一团。
在他们致命的松林镇之旅前两星期,她和泰迪在斯波坎的河滨公园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六,他们在草地上野餐,在毯子上躺到日落,一边看书,一边眺望瀑布溅起的水花。
在那瞬间,她看到了他的脸。不是正面,而是侧脸。太阳余光照在他所剩不多的头发上,细框眼镜的镜片反射金光。他看着夕阳落到瀑布后头。心满意足的。在那个时刻。她的心也充满了同样的幸福感。
泰迪。
他转头看着她。
微笑。
死亡降临。
伊森
布莱德将最后一包弹药袋从破掉的后窗窗扔进越野车时,伊森已经跳上了驾驶座。
他看了手表一眼。
一共花了十一分钟。
“走吧!”伊森说。
布莱德用力拉开车门,爬上破烂的副驾驶座。
车灯的光束透过玻璃双门,射进接待室。
伊森看着后视镜。从尾灯发出的红光中,似乎有一抹灰色的影子疾闪而过。
他将车打入倒档。
车子退下人行道。在轮胎从边石飞到柏油路上、避震弹簧压到最底弹回时,伊森的身体被抛了起来,头撞上车顶。
他踩住煞车,让车子在路中央完全停住,切换成“D”档。
突然有东西撞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布莱德尖叫,等到伊森转头看时,布莱德的双腿已经从空空的玻璃框中消失。
伊森无法在黑暗中看到血,但他可以闻到瞬间出现在空气中的强烈血腥味。
他拔出手枪,可是尖叫声已经停了。
剩下的只有布莱德的皮鞋被拖在柏油路上、愈拖愈远的声音。
伊森一把抓起布莱德掉在座位之间的手电筒。
往马路上扫射。
噢,天啊!
光束照到那只畸人。
它用后腿半蹲着,脸埋在布莱德的喉咙里。
它抬起头来,满嘴鲜血,对着亮光发出威吓的嘶嘶声,宛如一头狼在警告敌人不要妄想抢夺它的猎物。
光线中,伊森看到在它后头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有更多灰影正往马路这头靠拢。
伊森踩下油门。
从后视镜中,他看到一打左右的畸人四肢并用地在车子后全力追赶。最领先的一只甚至跑在他的车门边。它朝伊森的窗户一跳,差点成功穿越,越野车加速,刚好让它偏离了几英寸,反而撞上车身,弹落路面。
伊森看着它在地上弹了两下,他使尽全力将油门踩到底。
当他把注意力转回前面时,一只小畸人就站在车头前二十英尺处,呆立在车灯的强光之中,露出牙齿咆哮。
他闭起眼睛直直撞上去。
畸人的身体贴上保险杆,被弹飞到三十英尺外。伊森的车从它身上辗过,将它的尸首拖行了半个街区。车子激烈地左摇右晃,他差点握不住方向盘。
终于,底盘吐出它的残骸。
伊森加速往北。
照后镜里的街道又变回一片黑暗和空旷。
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 * *
靠近小镇北缘时,伊森将车转向西边,往大街的方向开了几个街区,直到车灯扫过拿着五、六支火把站在街道上的排队的一群人。
他转动方向盘,将越野车驶上人行道。
他没拔掉钥匙,让车灯继续开着。
下车绕到越野车后面,放下后档板,抓起三把已经装满子弹的散弹枪之中的一把。
凯特站在长椅旁一扇打开的活板门前。门由一英寸宽、四英寸长的厚木板加上生锈的铰链搭建而成,背面全是杂草和泥土,成功的伪装让人难以查觉它的存在。她和一个男人正一左一右地帮助人们鱼贯爬入隧道。
伊森走近,她抬头和他四目交接。
他将一把散弹枪塞进她手里,转头看看人群。还有约二十五、三十个人等着要下去。
“他们在五分钟前就该全部进到地下道的。”伊森说。
“我们已经尽快了。”
“班恩和泰瑞莎呢?”
“已经下去了。”
“畸人进城了,凯特。”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她即将出口的问题:“布莱德呢?”
“被它们抓了,我告诉你,我们最多只剩两、三分钟,不然就完蛋了。”
群众高效率地疏散,一个接着一个,没人讲话,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人类和非人类的尖叫声在小镇的各个角落不时响起,愈来愈频繁。
伊森转向群众。
他说:“我有一车子的武器。如果你在之前曾经拥有枪支,或者有任何射击相关经验,甚至只要有自信会操作也好,请跟我来。”
十个人出列,跟着伊森走到越野车后头。
镇上的钢琴家赫克特·盖瑟也是其中之一。他又高又瘦,灰白头发,雪白的鬓角,精致中带着贵气的五官。他打扮成凶狠的坏精灵来参加狂欢会。
伊森问:“你以前射过什么东西?赫克特?”
“以前每个耶诞节清晨我和我爸都会一起去猎鸭子。”
伊森将一把Mossberg散弹枪递给他。
“我已经填满了十二口径的子弹。它的后座力会比你以前拿来射鸭子的枪强得多。”
赫克特握住枪托。看到一双这么柔软、灵巧的手紧抓着一把火力强大的散弹枪感觉真是奇怪。
伊森说:“你和我最后下隧道。我会陪着你。”他将注意力转回他的小军火库,“我还有几把连发左轮手枪和五、六把半自动手枪。告诉我你们谁喜欢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