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勒
瓦斯工厂公园
华盛顿州,西雅图
一千八百一十六年前
赫斯勒站在西雅图瓦斯灯公司的古迹阴影中,帮烧烤炉上的汉堡排翻面。工厂留下的生锈大汽缸和铁管远远看起来仿佛是充满蒸汽庞克风格的高楼大厦。大片的深绿色玻璃延伸到联合湖畔。在傍晚的阳光照耀下,清凉的湖水波光粼粼。六月了。天气很暖和。整个城市的居民似乎全倾巢而出,享受完美却稀有的户外好天气。
帆船的三角形桅杆为湖面增添了缤纷的色彩。
五彩的风筝在天空自在翱翔。
飞盘划过空中。原本工厂的排气建筑现在被规划成儿童游戏区,不时传来孩子们清脆响亮的笑声。
这是特情局西雅图分部一年一度的公司野餐日。赫斯勒看到他的手下脱下惯例的黑西装、黑套装,换穿短裤、凉鞋玩着游戏,心里其实觉得相当别扭。
他的助理麦克拿着两个空盘子走过来,请他再烤两条香肠。
赫斯勒叉起一条蚕肠,看到泰瑞莎·布尔克离开她原本站在一起的几个人,以此悠闲散步快许多的步伐往湖边走去。
赫斯勒放下叉子,看着他的助手。
“我提过要帮你升级的事吗?”赫斯勒问。
麦克感兴趣地睁大眼睛。这年轻人只在赫斯勒手下工作了八个月,但有好几次,他表现出完全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主任探员接电话、倒咖啡和打字。
麦克说:“真的吗?”
赫斯勒拿下红白相问的棋盘花色围裙,从他学徒的头上套下去。
“你的新任务包括询问大家,他们要吃汉堡、香肠,还是两者都要。记得别烤焦了喔!”
麦克的肩膀垮了下去,“我才要来帮露西拿个新盘子呢!”
“你的新女朋友吗?”
“对。”
“叫她过来,那么你才能将升官的大消息和她分享。”赫斯勒拍拍麦可的肩,丢下烧烤炉,穿越长了不少金凤花的草地往湖滨走。
泰瑞莎站在湖岸上。
赫斯勒走到湖滨,停在二十英尺外,假装在欣赏眼前的美景。
议会山区顶峰的发射塔。
安皇后区山坡上的住宅。
过了一会儿,他偷偷转过去看。
泰瑞莎望着湖面,下巴线条紧绷,眼神焦虑。
他问:“一切都还好吧?”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他,擦擦眼睛,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微笑。
“噢,是的。只是在享受这美丽的一天。真希望公司更常举办这类活动。”
“说得对,看得我都想去学怎么驾驶帆船。”
泰瑞莎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活动的公园。
赫斯勒也回头看。
微风中有令人愉快的啤酒香气。
他看到伊森·布尔克和凯特·威森站在和其他人有点距离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伊森比手画脚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凯特显然被他的故事或笑话逗得眉开眼笑。
赫斯勒缩短自己和泰瑞莎之间的距离。
“你并不觉得好玩,是不是?”
她摇摇头。
赫斯勒说:“参加这些公司活动对家人来说一定很怪。我的探员们每天都会碰面。说不定相处的时间比和配偶一起还要长。结果反而让你到这里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泰瑞莎微笑。“真是一语中的。”
她开始扯些别的话题,但没说两句又停了下来。
“怎么了?”赫斯勒问,往她的方向再跨进一步。他可以闻到她润丝精的香味,或者那天早上她洗澡时用的沭浴乳的味道。
泰瑞莎的双眸清澈透绿,望着它们,一股电流从他的眼睛,流窜到他的胃。一时之间,他心中充斥着晕眩、兴奋、害怕和充满活力等各种不同情绪。
非常强烈。
“我应该担心吗?”她问。
“担心?”
她压低声音。“关于他们。伊森和……”仿佛她根本不想说出这个字,仿佛说了它会让她嘴巴不舒服一整天似的。“凯特。”
“担心什么?”
他知道答案。他只是想听她亲口承认。
“他们一起办案已经……多久了?四个多月了吧?”她问。
“对,差不多。”
“那种关系应该很密切吧?合作伙伴?”
“有可能。两个人一起工作,通常时间很长,必须要全心全意信赖对方。”
“所以,她就像他工作上的老婆。”
赫斯勒说:“如果你要我举出手下哪组探员的关系不密切,我还真说不出来。这份工作的性质确实会将两个人推在一起。”
“只是……很难想像。”泰瑞莎说。
“我可以理解。”
“所以你不认为……”
“我个人没有看到任何事让我怀疑伊森对你不忠。他是个幸运的男人。我希望你知道这点。”
泰瑞莎叹了一口气,将脸埋在双手里。
“出了什么事吗?”他问。
“我不应该——”
“不,没关系的,告诉我。”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泰瑞莎问。
“你说。”
“不要告诉伊森我们谈过。我们没那么熟,亚当,可是我真的不是一个会吃醋的人。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什么都不会说。”赫斯勒微笑。“而且你也应该晓得,我非常擅长保密。毕竟,我的职称上就明白地写着‘秘密。这两个字啊!”
泰瑞莎对他微笑。他差点就要昏倒了,知道接下来好几天,自己会一直重温这个画面。
“谢谢你。”她说,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两秒钟。
他真希望时间可以暂停一整年。
“我可以待在这里。”他建议,“再陪你一会儿……”
“噢,不,不用了。你还得回去主持野餐派对。而我则需要告诉自己当个成熟的女人。不管如何,谢谢你的提议。”
泰瑞莎开始走下草地斜坡。赫斯勒目送她离开。为什么他对这个女人如此倾心?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老实说,他们根本不熟,交谈过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
当她送东西来办公室给伊森时。
在音乐会偶然相遇。
一次布尔克家办烧烤派对,顺便邀请了他。
赫斯勒未婚,从高中之后就没谈过恋爱。但是在这一刻,当他站在联合湖湖畔看着泰瑞莎走到伊森身旁,伸手环住他的腰时,他没来由地感到嫉妒,仿佛他正在看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伊森
他将CJ-5吉普车撞向伪装成岩石的隧道大门。一片金属撞向挡风玻璃,在中心划出一道长长的树枝状裂缝。
伊森本来以为可能会有一队碧尔雀的人正等着他,可是隧道里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
他将手排档换成三档,
以时速三十五英里开上陡坡。这辆老爷车最快也只能这样。
顶灯从头上流泻而过。
水珠不时从岩石滴落在裂开的挡风玻璃上。
每驶过一个弯,他就预期会看到路障和一排拿着机枪等着要扫射他的碧尔雀手下。
但是,话说回来,他的手下到现在可能都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监视中心和碧尔雀的办公室是基地里唯一看得到监视器画面的两个地方。
监视小组工程师可能被下令封口、关起来、贿赂,甚至被杀害。碧尔雀的手下毫无疑问地对他有种近乎虔诚的崇拜,可是伊森相信在知道他刚谋杀了最后一群人类之后,并不是所有工作人员都还会继续站在碧尔雀那边。
他竖起耳朵。
他愈来愈接近,可是仍然没有看到任何抵抗。
要是他非赌不可,他会猜碧尔雀在确定松林镇所有居民都死光之后,再告诉他的手下那是个不幸的意外。通电围墙坏了。没有办法挽回。
他可以看到进入超级基地长长的椭圆形隧道开口,于是慢慢松开油门。
车子驶进方舟大山洞,吉普车停下。
把排挡杆压进第一档。
熄掉引擎。
他从地板捡起沙漠之鹰,将金属片往后拉,让它看起来好像装满子弹的样子。他再一次检查自己的口袋,只找到两盒十二口径的子弹和他向来随身携带的瑞士刀。
打开车门,他站到岩石地板上。方舟里静悄悄的,只有从亮着蓝光的生命中止室发出气体排放的嘶嘶声。
伊森拉下皮衣拉链,将它扔在吉普车上,把虚张声势的沙漠之鹰插在他沾满泥泞、血渍斑斑的牛仔裤前侧口袋。
在他走向通往一楼建筑的厚重玻璃对门时,他才想到自己没有钥匙卡。
门上的摄影机对着他。
你正在看我吗?
你一定知道我来了。
一个声音说:“把双手放在头上,手指交握。”
伊森举起双手,慢慢转身。
一个头绑绷带、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站在离大圆筒贮藏槽五十英尺处,拿着一把AR-15半自动步枪指着伊森。
“嗨,马可斯。”伊森说。
年轻人走向他,在头顶球状灯的照耀,看起来愤怒至极。公平一点来说,他确实有权生气。毕竟上次伊森和他碰面时,用手枪重击了他的脑袋。
“碧尔雀先生知道你会来。”马可斯说。
“他告诉你的,是吗?”
“他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他也叫我开枪杀了你。所以——”
“松林镇的居民正在死去,马可斯。女人。小孩。”
马可斯已经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伊森看得出来他眼中的怒火高涨,他的确有可能随时都会扣下扳机。
伊森身后的玻璃门开了。他往后看,看到一个拿着手枪的金发大个头。伊森记得他在太平间见过他。艾莉莎的朋友,碧尔雀的警卫队长亚伦。
伊森看着马可斯。他已经将枪抵住肩窝,准备要开枪了。
伊森对亚伦说:“你也收到‘看到伊森就开枪’的命令吗?”
“没错。”
“泰德在哪里?”
“不知道。”
“你也许会想先听我把话说完。”伊森说。
马可斯愈走愈近。亚伦的枪口指着伊森的脸,伸手将沙漠之鹰从伊森口袋取出来,扔在地上。
“你们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伊森说,“你们都不知道。大多数的镇民都被屠杀了。”
“就是因为你。”马可斯咆哮。
“昨晚,碧尔雀关掉通电围墙的电流,打开铁网门。他让一大群畸人进城屠杀。”
“胡扯。”亚伦说。
“他在说谎。”马可斯说,“为什么我们要浪费时间去听——”
伊森说:“我想给你看个东西。我现在要慢慢把手伸进我的口袋里——”
亚伦说:“如果你敢那么做,我对天发誓那会是你所做的最后一个动作。”
“你已经拿走我的武器了。”
马可斯说:“亚伦,我们接到了命令。我建议——”
“闭上你的鸟嘴。”伊森说,“让成年人好好交谈。”他将视线移回亚伦身上。“记得我们在停尸间时,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我要你查出是谁杀了艾莉莎。”
“没错。”
亚伦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伊森。
“我查出了是谁杀了她。”伊森说。
亚伦的下巴线条紧绷。
“是你的老板。还有潘蜜拉。”
亚伦说:“你来这里做出这么严重的指控,你最好能够——”
“证明它?”伊森指着他的口袋。“可以吗?”
“慢慢地拿。”
伊森把手伸进去,手指在里头摸索。他拿出记忆卡,把那一小块正方形的闪亮金属片举高,“碧尔雀和潘蜜拉杀了艾莉莎。但是,他们还先折磨拷问她。监视小组的组长把这个交给我。全记录在里头。”亚伦的枪口继续指着伊森,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想法。“亚伦,我想问你……”伊森说,“如果我告诉你的是真的,你还能继续效忠碧尔雀吗?”
“他在挑拨你。”马可斯咆哮。
“只有一个办法。”伊森说,“你看一下这个,又会有什么损失?亚伦?除非你其实并不想知道真相。”
透过玻璃门,伊森看到另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飞快跑下走廊。
他穿着一身黑衣,佩戴远距离电击武器、手枪、机枪,非常强壮。他接近玻璃门时,看到伊森,立刻举起武器。亚伦突然用右手臂扣住伊森的脖子,将手枪抵住伊森的太阳穴。
玻璃门“咻!”一声滑开。
亚伦说:“我抓住他了。站开。”
“杀了他!”马可斯大叫。“你接到的命令是杀了他。”
刚到的人问,“亚伦,你在做什么?”
“你不会想射杀这个人的,麦司汀。现在还不行。”
“我想或者不想和整件事该怎么做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一点你比我们都还清楚。”
亚伦将伊森拉得更近,
“警长说小镇被畸人袭击,是老板打开铁网门让它们进来的。他还说碧尔雀先生和潘蜜拉是谋杀艾莉莎的凶手。”
“说是一回事。”麦司汀说,“证明是另一回事。”
伊森举起手上的记忆卡。
“他说记忆卡里有艾莉莎死时的录影画面。”
“那又怎么样?”马可斯说。
亚伦瞪了年轻人一眼。“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小伙子?你的意思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你觉得碧尔雀先生杀人,杀自己的女儿,还试图嫁祸给其他人,这样没什么关系吗?你觉得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他是老板。”马可斯说,“如果他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我相信他一定有——”
“他不是上帝。对不对?”
突然间一阵嗥叫从隧道传来,在方舟里回荡。
亚伦放开伊森,问:“那是什么鬼东西?”
“听起来像是有畸人找到隧道的入口了。”伊森说,“我的车把隧道入口的大门撞破了。”他看着麦司汀的装备。
亚偷看着麦斯汀的武器说:“你有比AR-15半自动步枪还厉害的武器吗?”
麦司汀说:“一管M230机炮。”
“使用三十厘米口径链式爆破弹吗?”伊森问。
“没错。”
亚伦说:“麦司汀、马可斯,去拿单管炮。把每个人都叫起来。整个警卫队。”
“你要怎么处置他?”马可斯问,用他的下巴指了指伊森的方向。
“他和我要上去监视中心看看他手里的东西。”
“我们收到的命令是杀了他,”马可斯说,一边举起手上的枪。
亚伦向马可斯跨了一步,让AR-15的枪管抵住他的胸骨。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枪指着我,小伙子?”
马可斯放低他的半自动步枪。
“你和麦司汀负责确保我们不会被生吃,我要去查证警长所说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如果他的话有一丝虚假,我会当场毙了他。你们没有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