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全是循规蹈矩的模范居民。
完全遵守规定,绝不惹是生非。
大部分在这里的人都是他以为对松林镇不自由的生活毫无怨言的人,可是他们却忍受剧痛取出自己的晶片,就为了换取在这个山洞里几个小时喝酒、跳舞、聊天的快乐时光。
乐队演奏了最后一曲后鞠躬下台。
房间里的气氛立刻改变,
大家开始找桌子坐下,或者干脆靠着石墙坐在地上。
伊森倾身问凯特:“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
凯特的丈夫走向他们的桌子。
伊森站起来。
“我是哈洛·柏林格。”他自我介绍,“我相信我们还没有机会认识彼此。”
“伊森·布尔克。”
他们握手。
“你是我太太很久之前的工作伙伴。”
“没错。”
“希望有机会可以听到你们当时的英勇事迹。”
他们坐下。伊森想,不知道凯特是否曾经对她丈夫坦白和他之间的一段情,感觉上他似乎不知道的样子。
一个男人在舞台前架设火把,围成一个半圆形。
他离开后,一个穿抹胸小礼服的女人站到舞台中央。
如果没有她的金色发辫,伊森大概认不出来她就是咖啡店的服务生。
她微笑,一手举着马丁尼酒杯,一手拿着手卷香烟。
没有麦克风。
她说:“时间很晚了,我猜我们今天晚上只能听一个故事。”
一个男人站起来,“我想讲,可以吗?”
“当然,上来吧!”
他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黑西装,袖子太短,胸口太紧。他站到火光中,烛光照亮他的脸时,伊森才发现原来是布莱德·费雪,他和泰瑞莎在两天前才刚去吃过晚饭的那一家男主人。
伊森扫视群众,可是他没看到费雪太太。
布莱德清了清喉咙。
露出紧张的笑容。
“这是我第三次来。”他说,“你们有些人认得我,大部分的人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叫布莱德·费雪。”
观众像是参加匿名戒酒会似的,异口同声地说:“哈罗,布莱德。”
他说:“首先,哈洛在哪里?”
“在这里!”哈洛大喊。
布莱德稍微转向伊森这一桌。
“两个月前,哈洛到我办公室来,长话短说,是他让我能够来参加这里的聚会。我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哈洛,我不确定这辈子能报答你的恩情。”
哈洛对他挥挥手,大叫:“你将来也帮助别人就是报答我了。”
房间里充满了笑声。
布莱德继续:“一九六六年,我在北加州的沙加缅度出生。很讽刺的是,在我来到松林镇之前的一个星期,我才想,我终于到达人生的颠峰了。事实上,我还记得我当初真的就是这样想的,就是这几个字,‘人生的颠峰’。我在硅谷找到一份很棒的新工作,刚刚和我最要好的知己结婚,她的名字是南西,我们在旧金山的金门公园相识。不知道你们去过旧金山没有,金门公园里有个日本茶道花园,我们就是在里面的明月桥上认识的,说起来……”回忆柔和了他脸上的线条,“好像三流爱情片一样,在拱桥上。我的意思是,这种事不是只发生在电影里吗?怎么会发生在真实世界?发生在我们身上呢?我们常常拿这件事打趣。
“选择蜜月地点时,我们决定在美国本土开车旅行,而不去流行的热带小岛。我们认识半年就结婚了,感觉上一起开车似乎是个能更进一步了解对方的好主意。我们由东往西开,没有任何计划,想走就走,想停就停。那真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了。”
即使坐在房间的最后面,伊森也看得出来布莱德必须强忍悲伤才能继续说下去。
“旅行了一星期左右,南西和我来到爱达荷。第一晚我们住在博伊西,我还记得那天早上我们吃早餐时,南西从地图上挑中了松林镇,她说它被群山包围,她喜欢这种感觉。
“我们住进松林大饭店,在白杨屋吃晚餐,坐在阳台,阳光洒过白杨树的枝叶,落在我们身上。在这样美丽的夜里,我们一边啜饮美酒,一边计划未来,觉得所有的事都是可能的,都是做得到的。我相信你一定也有过这样的夜晚,不是吗?”
“我们回到饭店房间,作爱,睡觉。等我们醒来,还在松林镇,但一切再也不同了。南西挣扎了两个月,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现在我和一个陌生人住在一起,从来不能和她分享任何真正的情绪。我在松林镇醒来后这两年,非常寂寞,这就是为什么认识哈洛和你们,让我可以畅所欲言,是这么长的时间里发生在我身上最棒的事。”他啜饮一口马丁尼,还是忍不住缩了一下,“你们已经习惯而且喜欢上这酒的味道了,是不是?”
有人大叫:“怎么可能!”
哄堂大笑。
布莱德说:“我知道我们所有的人很快就要在天寒地冻中走路回家,可是我还是希望我可以上来,讲一些我太太的事,我真正的太太。”他高举酒杯,“她的名字是南西,我爱她,也很想她……”他的情绪激动,“我没有一天不想她。”
房间里每个人都站了起来。
大家高举酒杯,玻璃在火光中闪烁。
齐声说:“敬南西。”
干杯之后,布莱德走下舞台。
伊森看着他走到外面的通道,然后顺着岩壁,滑坐在地上啜泣。
伊森看向凯特,怀疑他们为什么没查觉到时间上有点对不起来。布莱德·费雪说他是一九六六年出生的,可是他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三十岁,换句话说,他是一九九〇年中期,比尔·柯林顿还是总统时、九一一事件的五、六年前就到松林镇来了。这房间里每个人来到松林镇的时间都不相同,有的比他早,有的比他晚,他们又怎么想呢?他们难道从来不曾比较过以前的生活,试着找出对目前状态的合理解释吗?在差不多时期被绑架来的人是不是会去找自己的同类,好分享过去的经验,互相安慰呢?
“想想看……”她说,“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可以公开对别人谈论他真正的太太。”
人们开始排队进更衣室。
“那么,他在松林镇的太太梅根呢?”伊森问,“为什么他没带她来?”
“她是学校老师。”
“那又怎样?”
“学校老师一定是对当权者毫无二心的死忠分子。有人给他一小瓶药,让他掺进她的饮用水,等她昏迷后,他才能偷溜出来。”
“所以她不知道他来参加这些聚会喽?”
“不知道,而且她永远也不会发现。”
* * *
所有人都离开了。
伊森脱下他的黑西装,换回仍微湿的牛仔裤和连身帽棉衫。
凯特在大山洞里吹熄蜡烛,哈洛则收拾马丁尼酒杯,将它们一一排回吧台上。
就着最后一根蜡烛的微光,凯特点亮煤油灯,准备回家。
他们跟着哈洛走过通道。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
黑丝绒般的天空星星闪烁,月光皎洁。
哈洛接过凯特手上的煤油灯,将它甩过肩膀。他们往凸出岩壁的横向木板移动,走在前头的人将木板上的雪都踩掉了,钢缆也变得干干净净,一点冰都没有。
伊森可以看见松林镇的灯火。
下面的山谷安安静静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银白的屋顶。
闪烁的灯光。
他想着所有住在下面的人。
所有仍梦到他们从前生活的人。
所有仍会在半夜醒来,在他们的私人囚室里,怀疑自己现在到底是过着什么生活,不确定如今他们是在阳界还是阴间的人。
穿着湿衣服从山洞回家的男男女女,抱着沉重的心情,不甘愿地回到一个他们已经知道不对劲的世界。
他想着他的太太。
他的儿子。
突然问,凯特说:“伊森,我非知道不可。”
“知道什么?”
“状况有多糟?他们对艾莉莎做了什么,她被刑求了吗?”
伊森伸手拉住钢缆,用力向木板跨出让他紧张到胃痛的第一大步。他告诉自己不要往下看,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森林在他鞋跟下方三百英尺处,松树全戴上了白雪编织的皇冠。
“她死得很快。”他撒谎。
“请不要这样。”凯特说,“我要听实话,她伤得多重?”
他在山洞时已经开始有了模糊的概念,但现在问题却犹如直接打在他脸上,来得又猛又急……
为了取得凯特一伙人的名单,碧尔雀的手下有没有可能刑求艾莉莎?
还是凯特的手下为了阻止艾莉莎泄密而杀人灭口?
“伊森?”
命案到底是在哪里发生的?
“伊森。”
谁刺伤她的?
碧尔雀不会谋杀自己的女儿。
还是凯特在玩弄他?
“他们对我的朋友做了什么?”她问,“我非知道不可。”
他往后望向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她和丈夫一起站在岩壁边缘。
他以为参加过他们的聚会后,会比较清楚艾莉莎发生的事,但现在他的思绪却更加混乱。
他脑袋里的问题更多了。
碧尔雀的话又在他耳边回荡。
你根本不了解凯特能做出什么事。
“她简直是体无完肤,凯特。”伊森说,“她被刑求得很惨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