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说法,年轻人。”
“你认得我吗?我是特勤局的布尔克探员。”
“是的,我认得。你这次记得穿衬衫了。说实话,我比较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有人打电话来这里找我吗?”
她歪着头,斜眼打量他。“为什么会有人打电话来这里找你?”
“因为我告诉一些人他们可以透过这里和我联络。”
白朗黛摇摇头。“没人打来找你。”
“我太太泰瑞莎或亚当·赫斯勒探员都没打来过吗?”
“没人打来找你,布尔克先生。而且你不应该告诉别人打电话来这儿找你。”
“我需要再借用一次你们会议室的电话。”
白朗黛皱眉。“我不认为你应该这么做。”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拉长了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 * *
“泰瑞莎,是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你。我又进了医院。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打电话到警长办公室或饭店,可是我没收到任何留言。我还在松林镇,还是找不到我的手机和皮夹,不过我受够这个地方了。我打算要从警长办公室借辆车。今天晚上我再从博伊西打电话给你。想你。我爱你。”
他坐在椅子上倾身往前,等待新的拨号音,然后闭上眼,在脑袋里搜索。
号码还在。
他用转盘拨号,四声铃响后,上次那个女人的声音从话筒传来:“特勤局。”
“我是伊森·布尔克,还是要找亚当·赫斯勒。”
“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能帮你什么吗?”
“你是玛西吗?”
“是的。”
“你记得我昨天打电话进来时,我们的对话吗?”
“你知道的,先生,我们每天都接到很多电话,我没办法记得每一个——”
“你答应我会把留言交给赫斯勒探员。”
“留言上讲了什么?”
伊森闭上眼睛,深呼吸。如果他忍不住对她发脾气,她只会干脆挂断电话。如果他能忍,等到他回到西雅图时,他可以在办公室当面羞辱她,指着大门叫她卷铺盖滚蛋。
“玛西,留言上说一个特勤局探员在爱达荷州松林镇被谋杀了。”
“嗯……如果我说我会把留言拿给他,那么我确定我一定已经把留言拿给他了。”
“可是他还是没有跟我联络。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被赫斯勒派来找失踪的另一个探员,现在发现他被谋杀了,但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赫斯勒居然连通电话都没打给我?”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要和赫斯勒探员讲话。现在。马上。”
“噢,我很抱歉,但是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能帮你什么——”
“他在哪?”
“他不能接电话。”
“他。在。哪。里。”
“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会尽快回电话给你。他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你到底是谁?玛西?”
突然有人抢走伊森手里的话筒。
波普用力将它摔回电话上。警长的眼睛像两块烧红的木炭,恶狠狠地瞪着伊森。
“谁说你可以随便跑进来用我的电话?”
“没有人,我只是——”
“没错。没有人。站起来。”
“什么?”
“我说‘站起来’。你可以选择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要我拉你出去。”
伊森慢慢起身,隔着桌子和警长对峙。
“这就是你对待联邦探员的态度吗?警长?”
“我很怀疑。”
“那是什么意思?”
“你跑来这儿说你是联邦探员,没有证件、没有手机,什么都没有——”
“我已经解释过我的情况。你去过第一大道六〇四号查看依凡斯探员的尸体了吗?”
“去过了。”
“然后呢?”
“我还在调查。”
“你有没有联络犯罪现场采证专家来进行——”
“我都处理好了。”
“那又是什么意思?”
波普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瞪着他。伊森心想,这家伙疯了,既然我在这个镇孤立无援,不如先借辆车离开。等我带着人回来再对付他。让他不但不能再当警长,还得因为妨碍联邦调查公务被起诉。
“我想请你帮个忙。”伊森语气温和地说。
“什么?”
“我想向你借一辆车。”
警长大笑。“为什么?”
“嗯,理由不是很明显吗?因为出了车祸,我现在没车可用。”
“这儿可不是租车公司。”
“我需要交通工具,阿诺。”
“不可能。”
“你觉得这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警长办公室,所以你高兴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是吗?”
警长眨眨眼。“我没有车子可以借给你。”波普开始沿着会议桌走。“该走了,布尔克先生。”
波普站在打开的房斗旁等伊森。
伊森走向他,在两人的距离缩减到伸手可及时,波普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近,大而有力的手故意捏紧他的双头肌。
“不久之后,我可能还有问题要问你。”警长说。
“什么问题?”
波普不答,只是微笑。“我警告你,不要想离开镇上。”
* * *
从警长办公室走出来,伊森忍不住回头张望,正好看到波普将会议室的百叶窗扒开一小条缝,也在看着他。
太阳已经落到山壁后头。
整个镇静悄悄的。
他走了一个街区,确定波普看不见他之后,才在没车的街道边坐下,
“这不对劲。”他轻声自言自语,一直不断重复念着这句话。
他觉得虚弱又饥饿。
伊森将到达松林镇后所发生的事从头细想,试着大概拼凑整个情况。他想,如果把一切摊开同时检视,也许就能将每件他遇上的怪事全归纳成一个待解的问题。或者至少可以归纳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但是,即使他想破了头,还是觉得自己深坠五里雾中,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他至少知道一件事:光坐在这儿不能改变任何事。
他站起来,开始住大街走。
去松林大饭店。也许那里会有泰瑞莎或赫斯勒的电话留言。
不切实际的希望。他知道。不会有什么留言的。迎接他的只会是满满的敌意。
我没有疯。
我没有疯。
他默念自己的名字、社会安全号码、他们家在西雅图的邮递地址、泰瑞莎娘家的姓、他儿子的出生年月日。这么做让他感觉到和现实世界的连结。仿佛他的身分证明全建立在这些琐碎的资料上。
名字和号码让他感到心安。
下一个街区传来的杯盘碰撞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对街一块空地上架设了好几个野餐桌、美式烤肉炉,甚至还有掷马蹄铁游戏的目标铁杆。四五户人家一起在开派对,一群女人站在两个红色保冷箱旁聊天。两个男人在烤肉炉前替汉堡和热狗翻面,升起的烟雾盘绕成蓝色的回圈消失在无风的夜色里。闻到烤肉的味道,伊森不禁胃痛,发现他比想像中还要饿。
新目标—吃。
他穿越马路,听见蟋蟀吱吱叫个不停,远方的洒水器也在铿锵作响。
他在想:他们是真人?还是幻觉?
孩子们在草地上追逐,一边尖叫,一边大喊,开心地嘻闹着。
抓到了!
掷马蹄铁比赛正在进行,金属撞击声不时传来。两组男人站在沙坑两侧遥遥相望,雪茄制造出的浓烟在他们头上仿佛爆炸的光晕。
伊森快走到空地时,决定女人会是比较好的搭讪对象,他可以施展他的魅力。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一群过着理想美国生活的好人。
他一边从柏油路走向草地,一边拉直西装外套、抚平衣服上的皱褶,同时整理领子。
五个女人。一个二十出头,三个介于三十到四十之间,一个满头白发,应该快六十岁了。
她们拿着透明塑胶杯,一边喝着柠檬汁,一边七嘴八舌地讲着邻居的闲话。
还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离她们还有十英尺,应该用什么方法插入她们的谈话才不会太突兀呢?他还没想出来,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就已经看向他,对他微笑。
“哈罗,你好啊!”她说。
她穿着及膝长裙、红色平底鞋、花格子上衣,剪了一头很复古的短发,很像五〇年代电视剧里的造型。
“嗨!”伊森说。
“你要来我们的睦邻小派对当不速之客吗?”
“我得承认,我确实是被你们在烤肉炉上烹调的美食气味勾引过来的。”
“我是南茜。”她离开其他人,向他伸出右手。
伊森和她握手。
“我是伊森。”
“你是新来的吗?”她问。
“我在几天前才来到这个镇的。”
“你喜欢我们的小村子吗?”
“这是个可爱的小镇,非常亲切,很有人情味。”
“哇。听你这么说,我们不请你吃一顿都不行了。”
她大笑。
“你住在这附近吗?”伊森问。
“我们都住在这几个街区。大家试着一星期至少聚会一次,一起在户外吃个饭。”
“实在是太古典了。”他一语双关地说。
女人脸红了。“那么,你到松林镇来做什么呢?伊森?”她问。
“只是来度假的。”
“真好。我甚至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度假了。”
“当你就住在世外桃源时……”伊森一边说,一边伸出张开的手对着围绕小镇的岩壁做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身,“有什么理由你还需要去外头度假呢?”
“你想来杯柠檬汁吗?”南茜问。“我们自己做的,很好喝喔!”
“当然。”
她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马上回来,然后,我会介绍你认识其他人。”
南茜走向保冷箱,伊森瞄向其他女人,想找机会加入她们的闲聊。
她们之中年纪最长的一个顶着一头白发正在大笑。就在他发现他听过这个笑声时,她举起手将齐肩的头发顺到耳后。
看到她脸上一角钱大小的胎记,他的心脏差点当场停止。
不可能的,但是……
身高符合。
体型符合。
她开口说话了,那个声音,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她。她往后退了两步,离开那群女人,满脸淘气地微笑指着最年轻的那个。
“我会记得你的话,克莉斯汀,我们走着瞧。”她说。
伊森看着她转身走向最远的那个掷马蹄铁游戏的目标铁杆,牵起一个高大、结实、满头灰白卷发的男人的手。
“走了,哈洛。再晚就赶不上我们想看的那个节目了。”
她想把他拉走。
“再丢一次就好。”他抗议。
她放开他。伊森默默看着哈洛从沙坑里拿起一个马蹄铁,小心瞄准,丢出去。
马蹄铁在草地上飞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精准地套上铁杆。
哈洛的队友热烈欢呼。他夸张地鞠躬好几次,然后让那位白发女士将他拉离派对。
他们的朋友在后头朝他们大声道晚安,
“伊森,你的柠檬汁来了。”南茜将一个塑胶杯递给他。
“对不起,我得走了。”
他转身,走回马路上。
南茜在身后唤他:“你不想留下来吃点东西吗?”
当伊森追到转角时,那两个老人已经走到一个街区外了。
他加快脚步。
他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好几个街区。他们悠闲慢步,手牵手,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开朗的笑语轻快地传入松树林之中。
他们转进一条街道后,便不见人影。
伊森跑向下一个路口。
街道两边全是典雅的维多利亚式住宅。
他没看到他们的身影。
门被关上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他观察到它是从一栋绿墙缀白边的房子传出来的。前廊还挂了个双人秋千。左手边第三栋。
他穿越马路,走上人行道,在它前方停下。
完美翠绿的草坪。高大老松树的影子笼罩前廊。他不认得漆在信箱上的姓。他把双手放在前院的矮栏杆上。夜色微暗。周围房子里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打开的窗户不时传来片断的闲话家常。
山谷里静悄悄的,气温愈降愈低,最后的阳光洒在周围山壁的最顶端。
他拉开铁门上的闩,将它推开。
一条石头小径穿过草地直达前廊。
他的体重压得台阶嘎吱作响。
然后,他到达前门。
他可以听到门另一边的说话声。
脚步声。
一部分的他其实不想敲门。
但他还是反手在大门的玻璃上敲了几下,退后一步。
他足足等了一分钟,没人出来应门。
第二次,他敲得比较用力。
脚步声愈来愈近。他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木门被拉开了。
那个结实的男人透过玻璃看着他。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伊森只想在前廊的灯光下仔细看看她,确定那不是她,证明他并没疯,然后就可以继续去处理这个小镇的其他一百万个问题。
“我找凯特。”
那男人没反应,只是瞪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推开玻璃内门。
“你是谁?”
“伊森。”
“你是谁?”
“一个老朋友。”
男人退回屋里,转头说:“亲爱的,你能不能过来一下吗?”
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伊森听不清楚,可是那男人说:“我不知道。”
然后,她出现了。一个影子从厨房走出来,穿过走廊,很快地经过顶灯,光着脚走过客厅,来到前门。
男人站到一旁,把位子让给她。
伊森透过玻璃门瞪着她。
他闭上双眼,再打开。他还是站在这个前廊上,而她也还在,不可思议的,站在玻璃门后。
她说:“有事吗?”
那双眼睛。
不可能认错的。
“凯特?”
“什么事?”
“威森?”
“那是我结婚前娘家的姓。”
“我的天啊!”
“对不起……我认识你吗?”
伊森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是我。”他说,“我是伊森。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你,凯特。”
“我相信你认错人了。”
“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变得多老,我一样认得你。”
她转头往后看,说:“没事的,哈洛。我一会儿就进去。”
凯特打开门,站在印了“欢迎”的门口地毯上。她穿着乳白长裤和褪了色的浅蓝无袖背心。
结婚戒指。
她身上的味道和凯特的一模一样。
可是她这么老了。
她牵着他的手,将他领到前廊边缘的秋千。
他们一起坐下。
她的房子建在缓坡上,俯瞰山谷美丽的夜色。到了此时,所有屋子都开亮了灯,天上的二颗星星也出现了。
蟋蟀,也许是预录的蟋蟀声,在树丛中鸣叫。
“凯特……”
她把手放在他大腿上,捏了两下,倾身靠近。
“他们在监看我们。”
“谁?”
“嘘……”她用手指稍微向天花板指了一下,“还有监听。”
“你出了什么事?”伊森问。
“难道你不觉得我还是很漂亮吗?”那种狡黠撒娇的语气百分之百是凯特的调调。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好一会儿,她再抬起头时,双眼闪闪发亮。“每天晚上,当我站在镜子前梳头发时,我还是很想念你的双手抚摸我身体的感觉。只不过,我的身体和从前再也不一样了。”
“你几岁了,凯特?”
“我已经不晓得了。很难记得。”
“四天前我来这儿找你。特勤局没有你和依凡斯的消息,派我来找你们。依凡斯死了。”他说的话似乎对她没起什么作用。“你和比尔在这儿出了什么事?”
她没回答,只是摇摇头,
“这个镇到底怎么回事?凯特?”
“我不知道。”
“可是你住在这里。”
“是的。”
“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好几年了。”
“怎么可能。”伊森站起身子,思绪纷乱。
“我没有你想要的答案,伊森。”
“我需要一支手机、一辆车子,如果你有枪的话——”
“我不能帮你,伊森。”她也站起来。“你该走了。”
“凯特——”
“马上。”
他握住她的双手。“昨晚我在街上昏倒时,是你送我去医院的吧?”他低头凝视她已经有笑纹和鱼尾纹,但还是美得不得了的脸庞。“你知道我出了什么事吗?”
“住手。”她试着挣脱。
“我陷入困境了。”他说。
“我知道。”
“告诉我什么——”
“伊森,你现在的行为,可能会害死我。甚至危及到哈洛的生命。”
“谁会杀你们?”
她挣开他的双手,开始走向前门。她握住门把,回头看他,在没有灯光的地方,她看起来仿佛又只有三十六岁。
“你可以过得很开心的,伊森。”
“你在说什么?”
“你可以在这儿有个很美满的人生。”
“凯特。”
她拉开门,走进屋里。
“凯特。”
“怎样?”
“我发疯了吗?”
“没有,”她回答,“一点都没有。”
她关上门,然后他听到闩子拉上的声音。他走到门前,瞪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以为他可能会看到一个六十岁的老男人,可是他的外表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再也不觉得饿了。
他再也不觉得累了。
他走下台阶,踏上石头小径,回到人行道,他只觉得胸口很紧,就像从前他在出任务前走向直升机,看着地勤人员装上半英寸口径的格林重机枪和地狱火反战车飞弹时一样。
充满恐惧。
* * *
伊森一直走到下一个街区才看到有车停在路边。一辆一九八〇年代的别克轿车。它的挡风玻璃上黏满了松针,四个轮胎也应该要灌气了。
门锁上了。
伊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