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霄辰贵妇露出惊讶的表情,甚至还有不小的愤怒。这时麦特已经和她一起赶往罪奴巢。汐塔和李娜自然认识路,而麦特则应该去拿他的斗篷和他要带走的一切。那两名罪奴主跟着他们走过昏暗的走廊,她们的斗篷垂在背后,眼睛依旧只是盯着地板。贝尔走在最后,仿佛在看管那两名罪奴主。落在他头侧的辫子摇摆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十字路口,有时候,他会摸一下腰间,仿佛在寻找一把剑或是一根棒子。除了他们之外,挂满织锦的走廊里一片寂静。
“我还有一件小事,”麦特对艾格宁说,他竭尽所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轻松一些,还给了那名霄辰女人一个微笑,“不需要麻烦你们,我很快就回来。”他最吸引人的微笑并没有比昨天在旅店房间里的时候效果更好。
“如果你现在坏我的事——”她的声音中充满威胁。
“记住这是谁的计划。”麦特低声说。艾格宁哼了一声。光明啊,女人们总是认为她们能取代你掌控一切,而且还能做得比干这一行的男人要强得多!
但艾格宁至少没有再说什么。他们迅速来到宫殿顶层,登上那道黑暗狭窄的楼梯,来到拥挤的阁楼,这里只点着几盏灯,比下面的走廊更加昏暗。隔间之间的狭窄走廊如迷宫般错综复杂,其中充满了阴影,一切都寂然不动。麦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轻松了一些,如果李娜没有那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也许还会更轻松一点。
李娜和汐塔知道每一名罪奴都住在哪个小房间里,她们没有快跑,但也没有丝毫耽搁地走进阁楼深处。这也许是因为贝尔仍然紧跟着她们。当然,这种情景并不会增强麦特的信心,但如果只靠愿望就能成事,那乞丐也不会挨饿了。一个人总有别无选择,必须去做的一些事情。
艾格宁最后瞪了他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没说什么便跟随一行人走掉了,斗篷在她身后不停地甩动。麦特望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如果那个女人穿的不是裙子,光看她走路的样子,任何人都有可能把她当成男人。
他的确有件事要做,而且不是小事,也不是他想去做的事。光明啊,他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去做这件事!但该死的是,现在他只能去做。当艾格宁跟随贝尔消失在走廊转角时,他立刻朝附近的一个房间飞奔而去。在他的记忆里,那是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囚禁海民罪奴的房间。
麦特悄无声息地推开木门,溜进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睡在房里的那个女人正发出一阵阵粗鲁的鼾声。麦特缓缓向前摸去,直到膝盖碰到床沿。他以更快的速度摸到躺在床上的人,及时找到那个人的头,并在她就要发出喊声时捂住了她的嘴。“我想要你回答一个问题,”他悄声说道,该死的,如果他走错房间该怎么办?如果这根本就不是寻风手,而是一个该死的霄辰女人呢?“如果我从你的脖子上取下项圈,你会做什么?”他抬起手,屏住呼吸。
“如果光明佑护,我会救出我的姐妹。”黑暗中的海民声音让麦特恢复了呼吸,“如光明所愿,我们会冲到海港,找到我们被奴役的同胞,尽可能解救他们。”黑暗中,那个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她的语气愈来愈激动:“如光明所愿,我们会夺回我们的船,一直杀向大海。那么!如果这是个圈套,就惩罚我吧,或者杀了我。我已经到了屈服的边缘,就要放弃自己了,让我蒙受将要永远烧灼我的羞耻,但你让我记起了我是谁。现在,我将绝不屈服。听到我的话了吗?绝不!”
“如果我要你等三个小时再这么做呢?”麦特仍然俯在她身上,“我记得亚桑米亚尔的时间感很准,你们在心中衡量一个小时,误差只有几分钟。”有这个记忆的不是他,那个人曾经乘坐亚桑米亚尔的船从奥罗拉伦前往巴莱斯塔,一名眼睛美丽如新星的海民女子在拒绝和他一同登上海岸时,潸然落泪。
“你是谁?”她悄声说道。
“人们叫我麦特·考索恩。你觉得这很重要吗?”
“麦特·考索恩,我是耐提勒·丁·萨库拉·南星。”麦特听到她啐口水的声音,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他也在自己的手掌上啐了口水,然后两只手在黑暗中握在一起。她的手像麦特的一样,满是厚茧,强壮有力。“我会等,我会记住你,你是个伟大的人。”
“我只是个赌徒。”麦特对她说。她引领着他的手摸到她脖子上由多个节段组成的项圈,随着一下金属撞击声,项圈被打开了。耐提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麦特将她的手指按在项圈的机关上,教会她如何打开这个机关。他让她将项圈闭合又打开,重复三次才感到满意,如果他要做,他就要确保万无一失。“三个小时,请尽量准时。”
“尽我所能。”她悄声答道。
她可能会把一切毁掉,但如果麦特不能冒这个险,又有谁可以?运气一直在帮助他。也许最近他的好运不算太多,但他恰逢其时地遇到了艾格宁。麦特·考索恩仍然握着运气。
麦特以同样安静的动作溜出这个房间,关好房门……又差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在他面前是一个灰发女人宽阔的背影,这个女人身上穿的是红底色衣裙,在她面前是高昂着头的艾格宁,更远处是被李娜用罪铐牵着的苔丝琳。麦特没有看见贝尔、汐塔和他从未曾谋面的爱德西娜。艾格宁仿佛一头雌狮在俯视着她的猎物,苔丝琳却睁大了眼睛,颤抖着,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李娜的嘴唇扭动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呕吐出来。
麦特不敢呼吸,他小心地朝那名灰发女人迈出一步,伸出双手。如果能在她喊出来之前制服她,他可以将她藏在……哪里?汐塔和李娜肯定想要杀死她。麦特不知道艾格宁对这两名罪奴主有多强的控制力,但这个女人肯定认识她们两个。
艾格宁冷峻的蓝眼睛越过那名灰发罪奴主,看了麦特一眼,然后她的目光又回到灰发罪奴主的身上。“不!”她厉声说道,“现在不能浪费时间改变我的计划了。上罪奴主,苏罗丝大君说过,我可以随意使用罪奴。”
“当然,大人。”灰发女人的应答声显得相当困惑,“我只是想告诉您,苔希还没训练好,实际上,我正是来找她的,最近她的进步很大,大人,但……”
麦特继续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向后退去。他沿着狭窄的楼梯,一点点退下阁楼,同时伸手扶在墙上,尽量撑稳自己的身体。他记得这段木头楼梯的台阶都很结实,踏上去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但他不敢心存侥幸。必须做的事情,总要去做,但过分依靠自己的运气就是错误,这才是长命的秘诀,而他现在绝对不想死。
来到楼梯底下,麦特停下来,猛吸了一口气,他的心脏差点要停止了跳动,然后,他的心跳终于缓慢了一点。他不想让这颗心脏在明天就停止运作。自从见到那个灰发女人,这好像是他吸进的第一口气。光明啊!如果艾格宁认为能控制局势,那很好,就让她去对付吧。艾格宁一定是在那两个罪奴主的脖子上套上了绞索!她的计划?好吧,至少她有一点说对了,现在不能浪费时间。麦特又开始奔跑。
他一直跑到臀部阵阵剧痛,又被一张绿松石镶嵌的桌子绊了一下,幸好他捉住一块夏季织锦,才没栽倒在地。挂在黄色大理石檐口上,绣着鲜艳花卉的丝绸织锦被撕开一半,绿松石桌子上的白色高瓷瓶翻倒下来,在红蓝色的石板地面上撞得粉碎,巨大的撞击声在走廊里一直向远处回荡。麦特立刻以不输任何男人的速度没命地狂奔。如果有人听到声音,到这里来查看,他将找不到麦特·考索恩,这时麦特·考索恩已经跑到两条走廊之外了。
最后,麦特终于一瘸一拐地来到泰琳的寓所,走过起居室,进入卧室。这时他才意识到,这里的灯全都点亮了,壁炉中跃动着熊熊火焰,壁炉旁的镏金木筐中堆满新柴。泰琳双手伸到背后,正在解开胸衣的扣子,看见麦特走进来,她皱起眉头,她的深绿色骑马裙上满是皱褶。炉火劈啪作响,不断向烟囱里喷出一团团火星。
“我没想到你会回来。”麦特一边说,一边拼命地思考。他虽然对今晚可能的突发状况进行过无数次演练,但泰琳提前回来却从不曾出现在他的预想范围之内,麦特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冻僵了。
“苏罗丝得知一支军队在莫兰迪消失了,”泰琳直起身,缓缓地回答道,她的语气有些心不在焉,一双眼睛却只是盯着麦特·考索恩,“我不知道是哪支军队消失,又是如何消失的,但苏罗丝决定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我们将其他人丢在身后,骑着一头霄辰人的飞行怪兽回来,同行的只有驾驭那头怪兽的女子。一到码头,我们就骑上快马全速进城。苏罗丝去了广场对面的那家旅店,她的全部军官都在那里,她和那些军官今晚大概都不会睡觉了……”
泰琳走到麦特面前,用手指摩挲着他的绿色外衣,喃喃地说:“养一只小狐狸的问题就是,迟早他都会想起自己是一只狐狸。”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凝视着麦特。突然间,她伸出双手捉住麦特的头发,拉低他的头,拼命地吻在他的唇上,让麦特的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她终于放开麦特,喘息着说:“这是为了让你知道,我会多么想念你。”然后,她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却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让他眼冒金星。“这是为了惩罚你要瞒着我溜走。”她转过身,将乌黑色的头发从肩膀绕到身前。“为我解开扣子吧,我可爱的小狐狸,我们回来得太晚了,我不想叫醒侍女们。但这些指甲让我根本没办法解开扣子。让我们最后共度一晚,明天,我就送你走。”
麦特揉搓着脸颊,这个女人可能把他的牙都打掉了!不过她至少让麦特感到一点欣慰。如果苏罗丝在“流浪的女人”,她就不会看到泰拉辛宫中不该让她看到的事情,他的运气还在。现在他只是担心面前的这个女人,而他现在无法回头了。
“我今晚就要走。”他将双手放在泰琳的肩膀上,“而且,我要带走阁楼上的两名两仪师,跟我走吧!我会让汤姆和泽凌去找到贝瑟兰,还有——”
“跟你走?”泰琳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转过身,看着麦特,高傲的脸上流露出轻蔑的表情。“小鸽子,我没想过要成为你的爱宠,我也不打算成为难民,把阿特拉丢给某个霄辰人选中的傀儡。我是阿特拉女王,愿光明护佑我,我不会丢下我的国家。你真的要解救两仪师?我希望你平安无事。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我也希望那些两仪师能顺利逃走。但无论如何,你做这种事都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插在城门口的杆子上。亲爱的,你的头太漂亮了,不应该砍下来,再涂上柏油。”
麦特想要再次抱住她的肩膀,但她已经向后退去,犀利的目光让麦特垂下了双手。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急迫感:“泰琳,我已经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急于在你回来之前逃走,这样霄辰人就会知道,你和我做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但现在——”
“我回来了,而且吓坏了你。”她高声打断他的话,“所以你绑住我,把我塞在床底下。当我在早晨被发现时,我会气得发狂,会对你恨之入骨!”她微笑着,但她的眼睛闪闪发亮,不管她怎样称他为小狐狸,说会送他走,但她一定是真的很生气。“我会悬赏缉拿你,并告诉图昂,当我捉住你的时候,就会把你卖给她,如果她还想买你的话。我会成为一位真正的王之血脉,满心怒火。他们会相信我,小鸽子,我已经告诉苏罗丝,我要剃掉头发。”
麦特虚弱地笑了笑,他相信她没说假话,当他被捉住的时候,她就会卖掉他。“女人就是黑夜中的石南迷宫。”谁都知道这句谚语,就连女人自己也走不出这座迷宫。
泰琳坚持要指导麦特该怎么捆绑她,她似乎为此而感到骄傲。麦特将她的裙子撕成布条,当成绳索,这可以表明她的返回出乎麦特的预料,麦特将她制服以后,来不及去找合适的绳子。绳结打得非常紧,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拉不开。当绳结被系好后,她立刻就开始挣扎,而且用尽全力,也许她的确是想要夺回自由。当她失败之后,连嘴唇也扭曲起来。她的脚踝和手腕在她背后被紧紧地捆在一起,一根布索一端系在她的脖子上,另一端系在床柱上。这样她就没办法蠕动到外面的走廊里。当然,也不能让她大喊大叫。当麦特温柔地将她的丝绸手帕塞进她的口中,并用另一条手帕系好时,她微笑了,但她的目光仍然凶狠异常。真是黑夜中的石南迷宫。
“我会想念你。”他低声说着,将她推到床沿下。让麦特惊讶的是,他知道自己真的会想念她。光明啊!他急忙拿起斗篷、手套和长矛,吹熄房里所有的灯。女人总让男人在不知不觉间陷入这座迷宫。
走廊仍然是空的,除了他自己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以外,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当他到达通往马厩院子的前厅时,刚刚放松一点的心情立刻又紧绷起来。
这里只剩下一盏立灯还亮着,在那些花朵织锦上投下了摇曳的光影。泽凌和他的女人并不在这里;艾格宁一行人也不见踪影。麦特在泰琳身上花了不少时间,现在他们应该都已经在这里等他了。在柱廊外,滂沱大雨如同一道黑色的幕帘,遮住了外面的一切。他们是不是去马厩了?艾格宁似乎为她自己把计划改变不少。
麦特低声咕哝了一句,用斗篷裹紧身子,打算穿过大雨,跑进马厩,今晚他可是受够女人了。
“你真的要离开了,我可不允许,玩具。”
麦特骂了一声,转过身,发现图昂就站在他面前。在透明的长面纱后,她黝黑的面孔相当严肃,一只用火滴石和珍珠穿成的小头环,将面纱固定在她剃光的头顶上,她的宽腰带和长项链上也几乎完全由这两种宝石组成。在这个时候还会注意到这些珠宝,麦特实在是对自己感到有些惊讶。光明在上,她怎么现在还没睡?该死,如果她现在跑掉,呼唤卫兵来阻止他……
麦特拼命向这个纤弱的女孩扑过去,但她灵巧地摆脱了他的双手,并一拳打飞艾杉玳锐。这一拳让麦特的手腕几乎麻痹了。麦特原本以为她会逃走,但她却向麦特挥出雨点般的拳头,钻头般的指节和斧刃般的掌缘不断向麦特袭来。麦特的手脚很快,汤姆甚至说他从没见过有谁比麦特动作更快,但现在他只能勉强挡住这个女孩的攻击,根本没机会捉住她。如果麦特不是在竭尽全力避免自己的鼻梁或身体的其他部位被打断,他也许会觉得这副情景非常好笑。虽然他的身材只是中等身材略高,但也要比这个女孩高大许多,然而这个女孩却一直在向他猛攻,就好像她才是他们之中身材和力量都尽占优势的那一方。不知为什么,女孩丰满的嘴唇微微翘起,仿佛是在微笑。如果换作其他时候,麦特一定会认为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散发出喜悦的光芒。让他被烧死吧,在这个时候想到对面的女人有多漂亮,简直就像评论她身上的那些珠宝一样荒谬!
她突然向后退去,伸手扶正固定面纱的宝石环。她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欢愉,而是充满专注的神情。她谨慎地站稳脚跟,目光须臾未曾离开麦特的脸,双手却开始缓慢地提起她的白色百褶裙,一寸一寸地把裙摆提到膝盖以上。
麦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高呼求援,但他知道,现在她要踢他了。好吧,他不会束手就擒!他再次向女孩扑过去,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他的肋部被狠狠地戳了一下,迫使他单膝跪倒在地。图昂几乎把裙摆提到了臀部,她跃起在半空,穿着白色长袜的细腿如同一道闪电射向他的头部。
当麦特看到诺奥用双臂环抱住那个女孩时,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非常震惊,但他的速度比女孩更快。图昂终于张开了嘴,麦特已经爬起来,将她的面纱塞进她的嘴里,宝石头环也掉落在地。她当然不会像泰琳那样合作。麦特必须用力握住她的下巴,才不至于被她咬断手指。愤怒的吼声从她的喉咙里喷出,她的眼睛跃动着刚才她发动进攻时不曾有过的怒火。她在诺奥的臂环中挣扎着,拼命踢蹬双腿,但那个老人仍旧稳稳地抱住她,一次又一次避开她的后脚跟。不管诺奥的年纪有多大,可能受过多少伤,对付这个女孩却显得游刃有余。
“你经常惹上这种麻烦的女人吗?”他不疾不徐地问道,麦特能清楚地看到他微笑时露出的牙缝,他披着斗篷,肩上还背着包袱。
“经常。”麦特没好气地答道。图昂的膝盖撞在他原本就在疼痛的大腿上,让他哼了一声。他单手解开绕在脖子上的丝巾,用它绑住图昂嘴里的面纱。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被图昂在拇指上狠狠咬了一口。光明啊,他该拿她怎么办?
“我不知道这就是你的计划,”诺奥说话时丝毫不见喘气。虽然那个女孩还在他怀中以旺盛的精力挣扎着。“不过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今晚也要离开,相信再过一两天,这里就不会欢迎被你带进来的人了。”
“明智的决定。”麦特嘟囔了一句。光明啊,他应该记得要警告诺奥的。
麦特蹲下身,一边躲避着图昂的踢蹬(虽然不是完全成功),一边捉住她的双腿。一把从他的袖子里滑出的匕首开始割开女孩的裙摆,然后,麦特从裙摆上撕下长长的一条,捆住图昂的脚踝。幸好他刚刚在泰琳身上练习过如何进行这种捆绑,否则他并不习惯捆绑女人。他又撕下一根布条,从地上捡起宝石头环,然后痛哼了一声,站起身,立刻又哼了一声,因为女孩并起双腿,又踹在他的大腿上。当他将头环重新帮图昂戴好时,图昂瞪着他的眼睛。她已经结束了无用的踢蹬,但她并不害怕。光明啊,麦特觉得如果自己处在她的位置上,一定早就狼狈不堪了,绝不会像她这样,还是这么漂亮。
泽凌终于到了,他披着斗篷,全副武装,腰带上插着他的短剑和锯齿匕首,一只手拿着细竹竿。一名身材苗条的黑发女子,身上穿着达科维外出时穿的那种厚实的白色长袍,紧紧抓着泽凌的右臂。她看起来比麦特想象中要大上五六岁,容貌很漂亮,有双玫瑰花蕾般的嘴唇,但脸上却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的一双黑色大眼睛胆怯地四处张望着,当她看到图昂时,立刻尖叫一声,放开泽凌,仿佛刚刚被她抱在怀中的是一只滚烫的火炉。她匍匐在一进门的地板上,头顶紧贴在膝盖上。
“我只能从头开始再说服瑟拉一次了。”捕贼人叹了口气,关注地看着他的爱人,麦特明白他为什么会迟到了。不过,泽凌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仍然被诺奥抱在双臂之间的那个女孩身上,他将那顶可笑的锥形小红帽推到脑后,搔了搔头。“我们该拿她怎么办?”
“把她放在马厩里。”麦特答道。如果车尔说服了马夫,让他和哈南代替马夫照料晚间信使的坐骑,那么这样做就不会有问题。这本来只是个以防万一的备用计划,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放到干草棚里,这样,马夫早晨去棚子里叉干草时,她才会被发现。”
“我还以为你要绑架她。”诺奥叹了口气,将图昂被捆住的双脚放回地面上,但还是继续抓紧她的上臂。这个小女孩高昂着头,完全不屑于再做任何抗争,虽然她被塞住了嘴,但轻蔑的表情还是清晰地出现在她脸上。她拒绝反抗,不是因为这样做毫无希望,而是因为她没有选择这样做。
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而且愈来愈响,那可能是艾格宁,或是因为苏罗丝的返回而出动的誓死卫士,甚至是巨森灵。
麦特急忙示意其他人躲进门旁边黑暗的角落里,自己则蹒跚着捡起黑矛,泽凌拖着瑟拉走进左侧的角落,瑟拉蜷缩在那里。泽凌站在她身前,双手持住竹杖,那根竹子看起来实在是一件很可怜的武器,但捕贼人能够让它发挥出巨大的效果。诺奥把图昂拖到对面的角落,松开抓住她的一只手臂,将手探进外衣里,那里藏着他的长匕首。麦特稳稳地站在房间正中央,背对着外面的疾雨之夜,艾杉玳锐立在他的面前。他的腿还没有从图昂的踢蹬中恢复过来,所以他并不奢望能够与任何人再进行一次像样的战斗,但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他至少还能在一些人身上留下点记号。
当艾格宁大步走进前厅时,麦特全身一软,急忙用长矛支撑住身体。这次他终于看见了爱德西娜,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在哪一次的罪奴训练中看见过她。那是一名身材苗条、相貌俊俏的女子,身上穿着罪奴的灰色长袍,黑发披散在腰间。尽管汐塔牵着束缚她的罪铐,爱德西娜看起来却相当平静,她是一名身陷桎梏的两仪师,一名相信这个桎梏很快就会被打开的两仪师。而苔丝琳则显得急迫焦躁,她不停地舔着嘴唇,盯着通向外面的门口。李娜和汐塔牵引着两名两仪师跟随在艾格宁身后,目光同样死死地盯着房间对面的那道门。
“我必须安抚住那个上罪奴主,”艾格宁一走进来便说道,“她们对于她们的罪奴非常保护。”看到泽凌和瑟拉时,她皱了皱眉头。即使在她愿意帮忙解救罪奴时,麦特也没想过有必要把瑟拉的事情告诉她,但艾格宁显然不喜欢发生这种她意料之外的事情。“当然,当她看见汐塔和李娜时,情况就好了一些,”这个霄辰女人继续说道,“但——”她的声音消失了,仿佛被刀子割断了一样,她看见了图昂。
艾格宁是一名皮肤白皙的女人,但现在,她的脸白得令人担心。被塞住嘴的图昂瞪着她,仿佛刽子手瞪着等待行刑的犯人。“哦,光明啊!”艾格宁跪倒在地,声音沙哑,“你这个疯子!即使只是碰触九月之女,也必将被缓慢地折磨至死!”那两名罪奴主猛吸一口气,同时跪了下去。她们不仅拉住罪铐,让身后的罪奴同她们一起跪下,还逼迫她们伏下身,面孔紧贴着地板。
麦特哼了一声,仿佛图昂又狠狠地踹在他的肚子上。实际上,他的感觉比被踹一下更可怕。九月之女。埃斐英告诉他的是真的,无论这多么有违背他的希望,他会死而复生。他不知道以前的经历是否算是如此。他会放弃这个世界上一半的光,只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他从来都不想思考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他将要结婚了。
“……她是我的妻子。”麦特轻声说道。有人发出仿佛要被掐死的声音,他觉得那应该是贝尔发出来的。
“什么?”艾格宁尖叫着,她的头猛然转向麦特,使得垂在脑后的头发一下子甩到她脸上。麦特从没想过霄辰女人还会发出如此高亢急切的声音。“闭嘴!不能这样说!”
“为什么不能?”麦特问。埃斐英的答案永远是真的,永远。“她是我的妻子,你们该死的九月之女是我的妻子!”
他们盯着他,只有泽凌除外,捕贼人摘下自己的小红帽,盯着那顶帽子。贝尔摇摇头,诺奥轻声笑着。艾格宁张大了嘴,两名罪奴主吸着冷气,仿佛看到一个疯子正在躁狂中胡言乱语。图昂也盯着他,但她的表情完全无法解读,所有想法都被藏在那双黑色的大眼睛后面。哦,光明啊,他该怎么办?首先,要尽快离开……
赛露西娅跑进房间。麦特呻吟了一声,难道这座该死宫殿里面所有的人都要跑来这里吗?贝尔想要捉住她,但她以闪电般的灵活动作避开了,这名体态丰腴的金发侍圣者并不像平时那样端庄稳重。她绞拧着双手,扫视四周,仿佛是一只正在寻求避难之处的猎物。“请原谅我的冒昧,”她用充满畏惧的声音说,“但你所做的实在是太过愚蠢和疯狂了。”她呻吟一声,蜷伏在两名跪倒的罪奴主中间,双手搭在她们的肩膀上,仿佛是要寻求她们的保护。她的蓝眼睛不停地向房里的每一个角落闪烁着。“无论预兆如何,如果你能回头,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别害怕,赛露西娅。”麦特用安抚的语气说道。赛露西娅没有看他,但他还是打着安慰的手势,他在那些陌生的记忆中找不到任何办法可以对付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所有那些男人在遇到这种事情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躲起来。“我向你保证,没有人会受伤害。没有人!相信我,现在你不必害怕。”
不知为什么,赛露西娅的脸庞闪过一阵惊愕的表情,但她很快就稳住了身体。她继续跪在地上,将双手交叠在膝头,突然间,她不再有半分畏惧,而是恢复成平日那个高贵庄严的赛露西娅。“我会遵从你,只要你不伤害我的主人。而如果你伤害了她,我会杀死你。”
如果这番话是艾格宁说的,麦特也许会愣一下,但听到这个肤若凝脂的女人这么说,麦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了。
光明在上,女人是危险的,但麦特没想到自己会不知道如何对付一名侍女。至少她已经不再歇斯底里了。麦特很奇怪女人们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我想,你大概是要把她们全都丢到干草棚里去?”诺奥问。
“不!”麦特看着图昂,而图昂也在盯着他,只是麦特仍然读不懂女孩脸上的表情。一个像男孩一样干瘦的小姑娘。而麦特喜欢的女人多少都要有些肉感。霄辰皇位的继承人。麦特甚至连普通的贵族女人都不愿去碰。一个想要购买他的女人。现在大概更想在他的肋骨间刺进一把匕首。而她将成为他的妻子,埃斐英的答案永远是真实的。“带她们一起走。”他说道。
图昂的脸上终于有了明确的表情。她在微笑,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一个秘密。她微笑着,他却在颤抖。哦,光明啊,他怎么会抖得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