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荆棘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罗伯特·乔丹 本章:第五十章 荆棘

    这一天里剩余的时间,兰德都是在太阳大厅中度过的;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自己的床上。这张床有四根粗大的方形乌木床柱,比他的腿还粗。经过抛光的乌木在象牙嵌饰的缝隙中闪闪发光,仿佛是要与前厅和起居室里的镀金相映衬一样。这间卧室的家具全都是用乌木和象牙做成的,只是和那些镀金家具一样棱角分明。

    苏琳不停地跑进跑出,为他拍松羽毛枕头,或是整理他身上的亚麻床单,一边嘟囔着躺在地上才是更健康的方式;然后又给他拿来他没有叫的薄荷茶,还有他不想要的调味酒,直到兰德命令她停下来。“听从真龙大人的命令。”她一边做出甜美的笑容,一边用埋怨的语气回答着。然后苏琳行了她第二个完美的屈膝礼,但是当她大步走出房间时,又是一副连开门都懒的样子。

    明也一直留在他身边,她坐在床垫上,握着他的手,一直紧皱着眉头,甚至让兰德怀疑明是不是认为他要死了。最后,兰德也把明赶出房间,但只维持了一会儿,刚好够他披上自己总是留在衣柜里的灰丝长袍。同时他也在衣柜里找到其他一些东西,一只朴素的窄木匣里面放着一根长笛,这是汤姆·梅里林送给他的礼物,而那仿佛是另外一个人生的事情了。他坐到一扇高窄的窗户旁,想要用这根长笛吹出一支曲子来。过了这么久之后,他一开始只是吹出一些杂音和哑音,而明又被这种奇怪的声音吸引了回来。

    “为我吹一支曲子吧!”明欢快地笑着,也许其中还有一些惊讶。她理所当然地坐到兰德的腿上,这时兰德刚刚吹出一些近似曲调的东西。而他们就是以这种样子迎接智者们的到来——艾密斯、柏尔、索瑞林和另外十几个人。明急忙面红耳赤地站起身,用全部力气拉直了外衣,仿佛他们先前是在摔跤一样。还没等兰德开口,柏尔和索瑞林已经走到他身边。“看左边,”索瑞林命令道。她用指头挑起兰德的眼皮,将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贴到他面前,“看右边。”

    “你的脉搏太快了。”柏尔喃喃地说道。她瘦骨嶙峋的手指正压在兰德的脖子上。

    看样子,南蒂拉在兰德的膝盖软倒时就派枪姬众跑去找智者们了,而索瑞林立刻就拣选出这支智者的小部队,直奔王宫——肯定每位智者都想要来看视卡亚肯。等到索瑞林和柏尔结束之后,她们的位置又被艾密斯和珂琳达占据。珂琳达是一名削瘦的中年女子,一双敏锐的灰眸却闪烁着像索瑞林一样威严的光芒,实际上,房里所有的智者都有这样的眼神。兰德被她们仔细审视,用手指戳捏。当兰德拒绝上下蹦跳的时候,她们就用更加严厉的语气命令他。她们似乎很确定他会听话地照着跳。

    当智者们轮流看视兰德时,明并没有被忽略。许多智者都包围着她,向她问了上百个问题,全都和她能看到幻象的能力有关。明睁大眼睛盯着她们和兰德,仿佛是在怀疑自己的心思是不是都已经被这些智者们看穿了。艾密斯和柏尔向她做了解释——麦兰还是把怀了一对女儿的讯息告诉了她们。而此时明的眼珠已经差不多要从眼眶里蹦了出来。就连索瑞林似乎也接受了麦兰的观点——明的能力让她和她们有了相当的地位。但智者毕竟是智者(就像“两仪师毕竟是两仪师”一样),明不得不将自己的回答几乎向每一位智者重复了一遍,因为那些在兰德身边忙乱的智者们,也都不想错过明所说的每句话。

    最后,索瑞林她们不情愿地得出结论——兰德只是需要休息,她们给了兰德无数遍叮嘱后终于离开了房间。明又舒服地坐进兰德怀里。“她们在做梦时交谈?”她一边问,一边摇了摇头,“真是无法想象,完全像是故事里才有的情节。”她微蹙起眉,让额头上出现了一点小皱纹。“你认为索瑞林有多大年纪?还有那个珂琳达。我看见……不,不,这当然与你无关。也许是炎热的天气影响了我。我知道的时候,我总是会知道的,一定是因为这种热天气。”一丝恶作剧的光亮闪过她的眼睛。她缓缓地向兰德靠过来,撅起嘴唇,仿佛是在索讨一个吻。“如果你把它们摆成这个样子,”当明的双唇几乎碰到兰德的双唇时,她低声说道,“也许能吹得更好些,你最后吹的曲子有点像‘橡胶树上的公鸡’。”看着近在眼前的明,兰德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而当他意识到她的意思时,他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因为明一下子倒在他的胸口上,大笑了起来。

    又过了不久,柯尔伦派人送信来,信中问候兰德的健康状况,并祝他身体安然无恙。柯尔伦还询问她是否能带领两名姐妹来看视兰德,她们可以用至上力对他进行治疗,这应该是兰德需要的。当兰德在读这封信时,路斯·瑟林仿佛从沉眠中转醒过来,开始传出一阵阵骚动。但他现在那种模糊、不满的嘟囔和他在凯姆林时狂暴的挣扎完全无法比。而当兰德将那封短信放下时,他似乎又睡了过去。

    这和梅兰娜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这也提醒了兰德,太阳大厅中午发生的任何事情,柯尔伦在日落之前就能了解清楚。兰德在给柯尔伦的回信中表达了礼貌的感谢,以及礼貌的拒绝——虽然他没再躺回床上,但仍然感觉到疲倦;他希望自己在面对任何两仪师时都能让自己的神智保持清醒、敏捷。

    在给柯尔伦的回信里,兰德还邀请盖温来见他,他和伊兰的这位兄长只见过一次,但他很喜欢这个人。然而盖温从没有随白塔使者们来见过他,也从没给过他回应。兰德只能伤心地得出结论,盖温相信了那些关于他母亲的谣言。这件事总是让兰德的心情忧郁。当兰德想到它的时候,即使是明也无法让他快乐起来。当他有这种心情时,佩林和罗亚尔都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三天之后,柯尔伦又送信来提出请求,语气一样谦恭。以后她每隔三天都会送来这样的信,直到兰德到达凯瑞安之后的第九天。但兰德找借口拒绝了所有这些要求,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埃拉娜。对于埃拉娜的感觉依旧遥远而又模糊,但她每个小时都在向兰德靠近,兰德对此并不惊讶,梅兰娜一定会选择埃拉娜作为那六名两仪师之一的。兰德并不打算让埃拉娜靠近到他的一里范围之内,更不想看见她。但他说过,要让她们和柯尔伦有平等的机会,他自然要做到这一点,所以柯尔伦只能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了。而且,他一直都很忙,总是有不同的事情要处理。

    一次前往原巴萨恩宫的快速拜访却花费他不少时间。伊迪恩·塔辛又一次等在门口,向他展示了所有发明和发现,其中经常会出现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不过店铺里已经在售卖各种新型的犁、耙和收割机了。然而真正让兰德感到头痛的是荷瑞得·菲,或者也许是明。像往常一样,荷瑞得的思路总是四处飘移,他的话题也跟着四处飘移,而他显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明。还没等兰德引导这个人进入正题,荷瑞得忽然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了明,他立刻大吃一惊,一边不停地为了嘴里的烟斗向明道歉(实际上,他还没将它点燃),一边用力掸去衣服前襟的灰尘,又不停地梳理他那头稀薄的灰发。明似乎很喜欢他这样,但为什么她喜欢一个人这么久都没注意到她,兰德完全不明白。当她和兰德起身离开时,她甚至亲了一下荷瑞得的头顶,这让荷瑞得看上去就像是被斧头砍了一下似的。这当然无助于兰德理解荷瑞得对于暗帝封印和最后战争的认知。

    第二天,兰德收到一张写在破旧羊皮纸上一角的便条:

    信仰和秩序给予力量。你在建筑之前必须清理碎石。下次见你的时候解释。不要带女孩来,太漂亮了。

    这是一张用匆忙笔迹写下的纸条,签名被塞在这张便条的一角;对兰德而言,这没什么道理。但是当兰德再次去找荷瑞得的时候,那个人似乎是告诉伊迪恩,他觉得自己恢复了年轻,并且打算去钓鱼了。在这个干旱肆虐的时期,兰德怀疑是否这位老人的理智终于碎裂了。明肯定是觉得这张便条很有趣,她问兰德自己是否能保留它,而且兰德不只一次看见明朝着这张便条发笑。

    不管荷瑞得的理智是否完整,兰德决定下次去找他时不带着明。但实际上,当兰德想要明的时候,把她留在身边又很困难,明和智者们在一起的时间似乎比和他在一起的还要多。兰德不明白为什么这会让自己如此焦躁,但是他也发现当明去智者那里时,自己就总是想严厉地训斥别人。明没有经常陪在自己身边应该是件好事,人们会注意到他们的密切关系,人们会议论,并且怀疑。在凯瑞安,就连那些仆人都在进行着他们的权力游戏,如果人们开始怀疑明是不是一个重要人物,那对明会是很危险的。明离开他应该是好事,他要竭力不对别人太凶狠。

    当然,他想要明留在身边的原因只是希望明去看看那些逐一前来探望他、看视他健康状况的贵族(他那次的膝盖软倒一定已经产生了不少流言)。那些贵族向他微笑,询问他这次打算在凯瑞安停留多久,能否将他的计划告知他们,然后再向他奉上更多的微笑。他们总是在微笑。唯一一个不向他微笑的人是多布兰,他仍然像士兵一样剃光了前额,横过外衣前襟的彩色条纹上留下了胸甲磨损的痕迹(他进入王宫时会把胸甲摘下)。多布兰总是以极端阴沉的口吻向兰德问这些问题,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兰德要比看到其他贵族离开更觉得高兴。

    在这些会面时,明总是会暂时放下她和智者们所做的事情,回到兰德身边来。兰德从没问过她们在做什么,他考虑的只是该如何掩饰明在场的原因。

    “我可以假装是你的情妇。”明笑着说,“我可以依偎在你怀里,喂你吃葡萄……嗯,葡萄干吧!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葡萄了。你可以叫我你的小甜嘴,那样就没人会怀疑为什么我在这里了。”

    “不行!”兰德断然说道。明的脸变得严肃起来。

    “你认为弃光魔使会为了这个就来追杀我吗?”

    “也许,”他同样严肃地对明说,“像帕登·范那样的暗黑之友就会,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不会冒这样的险,明,不管怎样,我不会让那些心思污秽的凯瑞安人和提尔人这样看你。”艾伊尔人是不一样的,他们都认为明的玩笑非常有趣。

    明真是个变化多端的女人,刚刚她还是满脸严肃,一眨眼,她又变得神采焕发,甜美的微笑一直浮现在她脸上,直到贵族觐见开始时才真正退去。

    在前厅角落里摆放一副镀金浮雕屏风是错误的,马林金的黑眼睛不停地闪烁着,一直避免去看那副屏风。但兰德知道,这个人为了查出是谁或是什么躲在那副屏风后面,一定会将太阳大厅掀个底朝天。让明留在起居室里的效果更好一些,明可以透过门缝向前厅里窥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明的眼中显示出影像或灵光,而明在这种接见中和在走廊里看到的幻象,也都是一些无关大局的琐碎事情。满头白发、像刀刃一样细瘦,像冰块一样寒冷的马林金将会死于毒药。克拉瓦尔在得知这一次艾玲达没有随兰德前来凯瑞安时,俊俏非凡的脸上只有平静和镇定,明则看出她将被吊死。留着尖胡子、声音油滑的麦朗将被匕首刺死,这名提尔大君在未来将付出沉重的代价。亚拉康、马拉孔和桂亚姆也全都会死,明认为他们将在战场上满身鲜血地死去,她说她从没见到过死亡如此频繁地出现在一群人身上。

    等到明看见鲜血覆盖了桂亚姆的宽脸时,他们在凯瑞安已经停留了五十天。明因为看到太多的死亡而感觉非常难受。兰德让她躺到床上,又让苏琳拿湿毛巾过来,敷在她的前额。这一次,换成兰德坐在床垫上,握住明的手,明也紧紧握住兰德的手。

    当然,明一直都没错过任何揶揄兰德的机会。两种情况下她一定会出现:兰德练剑的时候——每次兰德都会同时和四五名最优秀的提尔和凯瑞安士兵过招——还有兰德、鲁拉克和高尔的彼此对打——他们在这种打斗中竭力要踢到对方的脑袋。每次明都会用一根手指划过兰德赤裸的胸膛,开玩笑说牧羊人从不会出汗,因为他们已经像他们的绵羊一样习惯了厚厚的羊毛。有时候,明会碰到兰德肋侧那个半被治愈,却永远不会被治好的伤口,那片淡粉色的圆形伤疤。明每次碰到它时动作都非常轻柔,而且她从来没有对那里开过任何玩笑。有时明还会捏兰德的屁股,兰德总是会被吓一跳,因为明这样做的时候,往往他们身边还有别人。枪姬众和智者们看到兰德这种样子总是会大笑不停,苏琳虽然是在极力克制,但也是一副恨不得要笑破肚子的样子。明更不会放过任何亲吻兰德,或是坐进兰德怀里的机会,她甚至威胁要在兰德洗澡时为他搓背。当兰德假装被她吓到要哭泣落泪时,明总是笑着说这还不够。

    但每次如果有枪姬众从门口探进头来,告知他们有人来见兰德时,明都会飞快地从他的怀里跳起来,特别是如果来的人是罗亚尔和佩林。罗亚尔从没有在兰德身边停留很长的时间,他和兰德谈论的唯一话题就是这里的王室图书馆;佩林停留的时间则更短,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每次看上去都显得更加疲倦。如果菲儿也陪他们一起过来,明的动作就会更快。菲儿一共来过两次,每次明都会匆忙地在兰德卧室中找一本书,坐下来假装阅读。她总是会把书从中间翻开,仿佛已经读了一段时间似的。兰德不明白这两个女人投给对方的那些冰冷的眼神,那并不是敌视,但也算不上不友善。兰德怀疑,如果这两个女人分别在一张名单上列出不愿与之共处的人,那么她们的名字都会被对方摆在很显眼的位置上。

    不过第二次菲儿来的时候发生了很有趣的事。那时明找到的书恰巧是戴雷阿·加汉德的《思考论文》第一卷,兰德觉得那本书过于晦涩难懂,本来打算下次罗亚尔来的时候麻烦他送回图书馆去的。等到菲儿离开后,明却还在看那本书,而且一直皱着眉,低声地嘀咕着什么。那一晚,明把它带回到了宾客区她自己的房间里。

    如果说明和菲儿之间只是冰冷的漠视,那么明和贝丽兰之间根本就是敌视了。当兰德来到凯瑞安的第二天下午,索麦莱告知贝丽兰来访时,兰德穿上外衣,大步走进前厅,坐到高台上的镀金椅子里,然后才命令索麦莱让她进来。明走进起居室的速度却慢了许多。贝丽兰袅袅娜娜地走进房间,像以往一样美丽,身上的蓝色的柔丝裙装也像往常一样领口开得很低。她很快就看见了穿着浅玫瑰色外衣和裤子的明。这一段时间里,兰德仿佛从这个房间中彻底消失了,贝丽兰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明,明似乎也忘记要躲在起居室里,而是将双手叉在后腰上,曲起一只膝盖站立着,同样是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贝丽兰。她们都在向对方微笑。兰德看着她们的模样,却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看着两只被放在同一个箱子里的猫。明显然是认为继续躲起来已经毫无意义了,她摇曳着腰肢走进前厅,她的样子简直要让贝丽兰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像是个男人了。然后她坐进椅子里,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光明啊,这些女人怎么能笑得出来。

    最后,贝丽兰转向兰德,展开裙子,深弯下了腰。兰德听到路斯·瑟林在脑海中发出细碎的声音,他似乎很高兴能看见一名非常美丽的女子在他面前尽情地展示自己的姿容。兰德也很欣赏眼前的这番情景,虽然他还是在寻思自己是否应该在贝丽兰直起身前把眼光挪开。但出于某个原因,他最后还是让自己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里,同时他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而通情达理:

    “鲁拉克透露说你疏忽了你的职责,贝丽兰,似乎在我上次来过这里之后,你连续几天将自己藏在你的房间里。我听说他必须和你经过严肃的谈话后才让你走出了房间。”实际上鲁拉克并没有这么说,这是兰德根据他的描述进行的推测。贝丽兰的脸颊立刻变红了,这让兰德知道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你知道为什么负责管理这个地方的是你而不是他,你应该听取他的意见,而不是把一切都丢给他。我不需要凯瑞安人因为相信我让艾伊尔人统治他们而造反。”

    “我……有自己的问题,真龙大人。”尽管犹豫了一下,贝丽兰的脸颊依旧通红,但声音却很镇静,“自从那些两仪师到来之后,谣言就像野草一样四处丛生。我能否问一下,您要让谁成为这里的统治者?”

    “伊兰·传坎,安多的王女,现任安多女王。”至少,她很快就能成为女王了。“我不知道你说的谣言是什么,你只需要担心如何管理凯瑞安,两仪师是我要担心的事情。伊兰将会感谢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不知为什么,明重重地哼了一声。

    “她是个好选择,”贝丽兰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凯瑞安人会接受她的,甚至那些山中的反叛者也会接受她。”贝丽兰的话让兰德感到高兴,她对于政治力量的判断非常敏锐,也许像任何凯瑞安人一样敏锐。这时,贝丽兰深吸了一口气,让路斯·瑟林发出的杂音停了一下。“至于两仪师……有谣言说她们到这里来是要护送您去白塔。”

    “我说过了,两仪师的事由我负责。”他并不是不信任贝丽兰。他会放心地把凯瑞安交到贝丽兰的手里,直到伊兰坐上太阳王座,他甚至相信贝丽兰没有任何夺取这个王座的野心。但他也知道,关于他对付两仪师的计划,知道的人愈少,柯尔伦就愈不可能知道他除了黄金珠宝外还想要更多的东西。

    房门刚在贝丽兰的身后关上,明又哼了一声,这一次明不止是单纯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了。“她干脆不要穿什么衣服算了,她迟早会碰壁的。我在她身上根本看不见任何对你有用的幻象,只有一个会让她爱得死心塌地的白衣男子。有些女人就是一点廉耻都没有!”

    就在那天下午,明向兰德要了钱,雇用了整整一个房间的裁缝。她离开凯姆林的时候,除了身上的衣服以外,一件衣服都没有带,而这些裁缝们很快就为她赶制出大量的丝绸外衣、裤子和衬衣,上面用彩色锦缎装饰出各种花领。有些衬衣的开领非常低,让明的前胸在外衣和衬衣间露出不少。有些裤子,兰德完全不知道明该怎样才能穿进去。她现在每天都要练习飞刀。曾经有一次,兰德看见南蒂拉和安奈拉正在向她示范枪姬众的徒手格斗技巧,那和艾伊尔男人的格斗技巧有许多明显的不同。那些枪姬众不喜欢兰德观看她们的示范,直到他走了之后,她们才重新开始。也许佩林能明白她们的心思,但兰德第一千次确定,他自己绝对无法理解女人,也永远都不会去试图理解。

    每天鲁拉克都会来兰德的寓所,或是兰德去鲁拉克和贝丽兰合用的书房。兰德很高兴看见贝丽兰努力地处理着各种关于谷物贩运、难民安置和战争损害修复的报告——尽管兰德努力想让人们将刚刚过去的那场战争称作沙度战争,但凯瑞安人总是称呼它为第二次艾伊尔战争。鲁拉克声称他已经决定不去在意那种凯瑞安人的游戏,那和节义没有任何关系。但每次他看见凯瑞安女子带着一把剑,或是年轻男女身穿全白的衣服时,他还是不禁要发几句牢骚。那些反叛者似乎仍然在山区等待着,他们的数量在不断增加,但兰德已经不再关心他们了。让兰德关心的是沙度艾伊尔,以及每天还有多少枪矛会向南进入提尔。返回的巡逻兵一直在报告沙度在弑亲者之匕山脉有所活动,但现在还看不出他们要朝哪个方向移动,以及何时开始移动。鲁拉克也报告了仍然在抛下枪矛、陷入荒季的艾伊尔数量,以及在奉义徒日期结束后仍然拒绝脱下白袍的艾伊尔数量,甚至还有极少数的艾伊尔人仍然在赶往北方,加入沙度艾伊尔之中。这个迹象让兰德感到不安。让兰德惊讶的是,瑟瓦娜一直在在营地之中,甚至曾经出现在凯瑞安城里,直到兰德到来的那一天,她才离开。鲁拉克只是不经意地提到了这件事。

    “将她抓起来不会更好一些吗?”兰德问,“鲁拉克,我知道她自称为智者,但她不可能是智者,我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如果在没有了她之后,沙度变得通情达理,我完全不会惊讶。”

    “我怀疑这点。”鲁拉克冷冷地说,他靠墙坐在一只软垫上,抽着烟斗,“艾密斯和其他人都用鄙夷的眼光看着瑟瓦娜的后背,但她们承认她是智者。如果智者们说瑟瓦娜是智者,那么她就是。我也见过一些首领,即使我有十潭水,也不会给他们一袋水,但他们还是首领。”

    兰德叹了口气,开始研究摊开在桌面上的地图。鲁拉克似乎并不需要这些地图,即使不看它们一眼,他也能说出任何一处画在上面的地点和地形。贝丽兰坐在写字桌另一侧的高背椅里;她将双腿盘在身下,膝盖上放了一堆文件。她的手里拿着一支钢笔,一个墨水瓶放在她椅子旁边的小桌上。她不时会瞥鲁拉克一眼,但每次鲁拉克看她时,她都会重新将头埋进报告里。不知为什么,鲁拉克每次看她的时候都会皱起眉头,而她总是会脸红一下,并倔强地咬咬牙。有时鲁拉克会显露出不赞成的表情,兰德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贝丽兰已经在努力地工作了。

    “你必须停止将枪矛派往南方了。”兰德最后说道。他不喜欢这样——必须让沙马奥看到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军力正在针对他而集中,但他也必须留下足够的力量来防备沙度卷土重来。“我看不出还有其他的办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天都塞满了各种事务。他要接见那些满脸微笑的贵族们——他们彼此之间显得那么热忱,以至于他确信他们在暗中一定都有彼此戕害的计划。智者们向他提出各种对付两仪师的建议——不管是来自白塔的两仪师,还是来自沙力达的两仪师。与艾密斯和柏尔相比,麦兰完全是一位温柔的好姑娘,索瑞林则往往让兰德觉得浑身发冷。年轻的凯瑞安人在街头发动暴乱,反对鲁拉克发布的关于禁止决斗的命令,为了平息这场动乱,鲁拉克让那些年轻人尝到了一些真正当奉义徒的滋味——他们被看押着,赤身裸体地坐在太阳下。这确实有力地压下了他们的气焰。但鲁拉克并没有做那些过于违背习俗的事,让这些湿地人真正地穿上白袍。实际上,即使是这样,那些被红盾众抓住的人后来都在吹嘘他们的这次经历。兰德就听见赛兰蒂对另外一名带着佩剑、剪短头发的年轻女孩说,除非成为艾伊尔人的俘虏,否则她永远也不会真正明白什么是节义;那时赛兰蒂的口气实在是非常骄傲。不管赛兰蒂是什么意思,那个听她说话的女孩却显得很振奋。但尽管有那些沙度、贵族、智者和动乱,尽管兰德一直在寻思荷瑞得是否会从钓鱼中返回他的书房,兰德却觉得这些日子很是……快乐,它们让他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也许这只是因为他来到这里时太疲倦了,也许他在凯姆林的最后几个小时确实承受了太大的压力。现在路斯·瑟林比那时安静多了。兰德甚至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明的胡闹,甚至有一两次他必须提醒自己,明只是在和他胡闹。等到他在凯瑞安的第十天时,他觉得如果能就这样度过余生也是件不错的事,当然,他知道这种情况不可能永远地持续下去。

    对于佩林而言,这十天并不怎么让人愉快。他一直都很喜欢罗亚尔能陪伴在他身边,但罗亚尔在王室图书馆里找到了他的天堂。每个白天,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佩林也很喜欢阅读,他甚至有可能会喜欢上那些书籍一直堆到高高的拱顶上,似乎没有尽头的房间。他总是能看到一名两仪师在这些房间里出没,她是一名身材苗条的黑发女子,眼睛似乎从来没眨过一下。她并没有注意到佩林,但佩林在凯姆林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就不曾信任两仪师了。她让佩林留在罗亚尔身边的兴致大打折扣,于是佩林在很多时间里都会去找高尔,有几次还和鲁拉克聊了几句,他在提尔之岩就认识鲁拉克,而且他很喜欢这名艾伊尔人。佩林的问题来自于他的妻子,或者来自于贝丽兰,或者来自于这两者。如果兰德不是那么忙碌,佩林一定会去问问他的建议。在很多方面,兰德都对女人非常了解,但也有些事情,一个男人是说不出口的。

    佩林的问题从他到凯瑞安的第一天就开始了,那时他在太阳大厅的寓所刚刚被安排好。菲儿与贝恩和齐亚得一起出去勘察情况,他脱光上身的衣服,开始清洗。这时,他忽然闻到一股香水的气味,不是很重,但充满了他的鼻腔。然后有一个温暖的嗓音从他背后传来:“我总是觉得你一定有个漂亮的后背,佩林。”

    佩林飞快地转过身,差点撞倒了盥洗架。

    “我听说你带来了一位……妻子?”贝丽兰站在起居室门口,向他微笑着。

    是的,他带来了一位妻子,而且这位妻子如果看到他没穿上衣,和一名衣着如此的女子单独相处,一定会非常不高兴;更何况,这名女子还是著名的梅茵之主。佩林急忙将一件衬衫套过头顶,并告诉贝丽兰,菲儿出去了,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接待访客。然后佩林将贝丽兰推到走廊里,过程中他差点要把贝丽兰抱起来扔出去。然后佩林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贝丽兰离开了,佩林在和她的对话中连续六次强调菲儿是他的妻子,两次强调他是多么爱她。贝丽兰知道他结婚了,知道他爱自己的妻子,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当不久之后菲儿回来时,她两步就走进了卧室,身上开始散发出充满了嫉妒和恼怒的气息。她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目光如同刀子般锋利,让佩林差点流出鼻血来。佩林不明白,他确实还能闻到贝丽兰的香水味,但他的嗅觉几乎像狼一样敏锐,菲儿肯定不可能有这么敏感的嗅觉,这实在太奇怪了。菲儿向他微笑着,却没说出一句责怪的话。她还像以往那样可爱,却比平时更加暴烈,她用指甲狠狠地在佩林的肩膀留下了深深的血痕,这在以前是从没发生过的。

    之后,当她在灯光下察看佩林肩上流血的伤口时,又用牙齿咬了一下佩林的耳朵,而且力道肯定不轻。“在沙力达,”她喃喃地说道,“我们会给马耳朵打上缺口,我想,也应该给你打上这样的记号。”她身上那股嫉妒和恼怒的气息一直没有散去。

    如果事情只是这样就好了,菲儿的嫉妒之火总是像铸铁炉的炉火般,一下子就会蹿上半空,但只要她知道实际的情况,那股火焰又会立刻平息下去。在第二天早晨,佩林看见她正在走廊里和贝丽兰说话,微笑遮住了两个人脸上的其他所有表情。佩林的耳朵听见了贝丽兰转身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永远都会信守我的诺言。”这句话很奇怪地让菲儿身上冒出了一股辛辣尖锐的味道。

    佩林后来问菲儿贝丽兰所说的诺言是指什么,也许那只是个误会。菲儿眨眨眼(有时候就连菲儿也会忘记佩林的听力有多好),然后说道:“我不记得了,她是那种许下一大堆承诺却不会遵守的女人。”佩林的肩膀上又出现了一道道抓痕,距离上次抓痕的出现还不到半天时间!

    贝丽兰开始不时地遇上佩林,佩林一开始还没会意到她是有意的,在提尔之岩时,这个女人曾经向他卖弄过风情。不过佩林相信,贝丽兰对他并没有任何真正的意思,何况她知道佩林已经结婚了。看起来,这只是在走廊中的几次巧遇而已,他们所说的也只是几句清白无害的话。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佩林开始觉得或许这是他的时轴身份将他身边的事件几率扭曲得不成样子,或者这些都是贝丽兰的故意安排。他努力想告诉自己这十分荒谬,他告诉自己,他一定是在妄想自己像维尔·亚兴一样俊美。维尔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总是被女人追逐的男人,而女人们肯定没有追逐过佩林·艾巴亚。但他和贝丽兰之间的“偶遇”确实是太多了。

    每次相逢,贝丽兰都会碰碰他,不是那种擦肩而过时不注意的碰撞——贝丽兰的手指总是会在佩林的手臂或肩膀上停留一会儿。佩林本来并没注意到她的这种举动,但在第三天时,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佩林的脑海里,让他脖子后面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如果你在驯服一匹从未被骑过的马,你就要从轻轻地碰触它开始,直到那匹牲口知道你的碰触是毫无害处的,直到它在你碰触它时仍然能感觉到自在安逸。在那之后,就可以为它铺上鞍褥,然后是上马鞍,缰绳永远都是要最后勒上去的。

    佩林开始害怕贝丽兰的香水气味,每次这种香味从走廊拐角飘来的时候,他都会朝反方向跑走,但总是会有一些因素影响他注意贝丽兰的行踪。比如,这座宫殿里总是有许多年轻的凯瑞安傻瓜昂首阔步地进进出出,其中大多数是女孩,而且她们还都配着剑!佩林总是要绕过一些故意挡在他前面的男女。有两次,他必须把总是不让他过去的白痴打倒在地上,他们才肯罢休。他对这种事的感觉很糟糕——凯瑞安人几乎都比他矮小很多——但你不能对一个将手握在剑柄上的人掉以轻心。曾经有一名年轻女子向佩林拔出佩剑,当佩林将她的剑夺走时,她立刻开始大哭大闹。佩林把剑还给她之后,她似乎非常震惊,然后又朝着佩林的后背大喊,说佩林没有荣誉。最后还是一些枪姬众将她拖到一旁,严厉地教训了她一顿。

    而他遇到的另一个麻烦是人们都知道他是兰德的朋友,虽然他以前没来过凯瑞安,但一些艾伊尔人和提尔人在提尔之岩时就认识他。这个讯息很快就从他们那里传了出去,佩林以前从没见过的贵族会在走廊中向他自我介绍。而在提尔之岩里从鼻尖上看他的那些提尔大君,在凯瑞安却好像都变成了他的老朋友。佩林从他们大多数人身上嗅到了恐惧,还有一种他说不出来的气味,他只是察觉到他们都想要同一样东西。

    “恐怕真龙大人并没有完全地信任我,女士。”他礼貌地对一名眼神冰冷、自称为克拉瓦尔的女人说道,“如果他给了我什么权力,您肯定也不会想让我辜负他对我的信任吧!”这个女人的微笑仿佛是来自雪山的寒风,佩林觉得她似乎是正在考虑如何剥下自己的皮,做成一张小地毯。她有一种奇怪的气味,坚硬、平滑,而且很……强烈。

    “我并不知道兰德打算做什么。”他对麦朗说。这个男人几乎仍然在从鼻尖上看着佩林,他的微笑也和克拉瓦尔没有什么差别,他同样有着克拉瓦尔那种气味,也同样强烈。“也许您应该去问他。”

    “如果我真的知道,我也不能把它告诉全城的人。”他对一名满头白发,却又有着太多牙齿,长得仿佛一只鼬鼠,自称为马林金的家伙说道。但这时,他已经厌倦了对这种人再保持温和的态度。马林金的身上也有那种气味,也是一样的重。

    在他们三个人身上,这种气味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重许多。佩林从骨头里知道,这是一种危险的气味,就像是一座即将崩塌的山。

    佩林一边要警戒那些年轻的白痴,一边又被这种气味充满鼻腔,所以他往往是在贝丽兰潜行到他身边准备伏击时,才会认出她的香气。嗯,说实话,贝丽兰在走廊中缓步前行的身姿,像极了在平静池塘上滑行的天鹅,但她每次都会给佩林带来不小的冲击。

    佩林不知道自己向贝丽兰叨念过多少次菲儿,贝丽兰却仿佛完全没听到。他要求贝丽兰不要再这样,贝丽兰却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告诉贝丽兰,离他远一点;贝丽兰只是笑着拍拍他的脸颊,问他怎样才能离他远一点。而在他躲开贝丽兰时,菲儿却从走廊的拐角里走出来,菲儿一定以为佩林是因为看见了她才躲开的。她没有半点犹豫,立刻转身向远处走去,脚步既不比刚才快,也不比刚才慢。佩林急忙追上去,在痛苦的沉默中陪着菲儿一步步向前走。一个人想说的话往往和人们想听的话是完全不同的。菲儿在返回房间的一路上都很愉快地微笑着,但天哪,他的鼻子里全都是荆刺、荆刺、荆刺的味道。

    “那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房门一关上,佩林就对菲儿说道。菲儿并没有说话,只是带着疑问的表情挑起眉弓。“嗯,那是……贝丽兰拍了我的脸……”菲儿仍然在微笑,只是眼眉阴沉地低垂下来,那些荆刺中散发出锋利的怒气。“但她只是做那么一个动作,我没有要她那样做,菲儿,她只是那么做了一下。”他希望菲儿能说些什么,但菲儿只是盯着他。他觉得菲儿正在等待着什么,她到底在等什么?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他跟她说话时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形。“菲儿,我很抱歉。”怒气一下子变成一把把剃刀。

    “我明白。”菲儿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就走出房间。

    看样子,他是彻底错了,但他仍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错的。他已经道了歉,而他甚至没有做过任何需要道歉的事。

    就在那天下午,他听到贝恩和齐亚得在讨论是否应该帮菲儿打他一顿!她们没说这是不是菲儿的提议——菲儿确实很暴烈,但她真的暴烈到了这个程度吗?佩林也怀疑,那两名枪姬众是故意要让他听到,这让他非常气愤。很显然的,他的妻子在跟她们讨论他和她之间的事情——那些都应该是仅限于夫妻间的事情。菲儿还把他生活中的哪些事情在喝茶时当成话题告诉了别人?那天晚上,他惊愕地看见菲儿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穿上了一件厚羊毛睡袍。当他有些胆怯地想要亲吻菲儿的脸颊时,菲儿只是嘟囔了一句今天她很累了,就转过身,背对着佩林,她身上的怒气锋利得可以将剃刀劈成两片。

    在这种气味里,佩林没办法睡得好。他躺在菲儿身边,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愈来愈生气。为什么她要这样做?难道她看不出,他爱她,只爱她一个人吗?难道他没有一次又一次地让她明白,他在这一生中只想永远地拥有她吗?难道因为一个蠢女人向他搔首弄姿了一下,他就应该受到责备吗?他应该好好地打她一顿屁股,直到她恢复理智。只是他以前这样做过一次,那时菲儿以为可以随意用拳头打他,他不得不纠正菲儿这个错误的想法。但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次动手对他的伤害比对菲儿的伤害要重得多,他甚至不喜欢想到菲儿被伤害的样子,他想与菲儿和平相待,他只想和菲儿这样。

    所以他最后只是平静地躺在菲儿身边,直到灰色的曙光从窗口透进来,带来他们在凯瑞安的第六个白天。他记得在提尔之岩时,贝丽兰曾经同时向十几个男人卖弄风情。不管贝丽兰因为什么把他当成了目标,只要他躲开她足够长的时间,她就会选择另一个男人。等贝丽兰找到别的代罪羔羊,菲儿肯定就能恢复理智了,这个方法看来很简单。

    所以,佩林一穿上衣服就去找罗亚尔,和他一起吃早餐,然后又陪他去了王室图书馆。佩林又看见那名身材苗条的两仪师,罗亚尔告诉他,那名两仪师每天都会来——罗亚尔在两仪师面前也很没自信,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身边是不是有五十名两仪师围绕着。佩林靠嗅觉找到了高尔,问他是不是愿意出去打猎。现在城市附近的丘陵地带已经没有多少鹿和野兔了,它们像人类一样饱受干旱之苦,但佩林的鼻子仍然能带领他们找到足够的猎物——如果他真的想要很多猎物的话。实际上,佩林在狩猎中根本没有把箭搭在弓上。但他坚持要留在城外,直到天空中出现月亮时,高尔问他是不是要狩猎蝙蝠。有时候,佩林也会忘记别人并不能像他一样在夜色中看清周围的一切。第二天,他同样是一直狩猎到黑夜,以后的每天都是这样。

    而他这个简单的计划似乎遭到彻底的失败。在他回到太阳大厅的第一晚,肩上扛着没挂弦的弓,身上带着活动后令人愉悦的疲惫感。他刚刚要走进宫殿的主走廊时,一阵空气的波动将贝丽兰的香气带到他的鼻子前。佩林挥手示意艾伊尔人安静,然后偷偷地向仆人区的门口溜了过去。他得在门上使劲地敲,才有一名睡眼朦胧的男人出来让他进去。第二天晚上,贝丽兰就等在佩林寓所外面的走廊里,他不得不在走廊转角藏了大半夜,贝丽兰才终于放弃离开。每天晚上,贝丽兰都在某个角落里等着他,仿佛在这种只有几名仆人还醒着的深夜里,她依然能和佩林“偶然相遇”。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为什么她不去找别人?每天晚上,当佩林终于能手提着靴子、爬进卧室里的时候,菲儿都穿着那件该死的厚睡袍睡着了。没等他第六个失眠的夜晚到来,他已经承认自己的失败,但他还是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只是看起来是该死的这么简单。现在他只希望菲儿能跟他说句话,稍微提示他一下应该说什么,或者应该做什么,而他得到的只是黑暗中自己的磨牙声。

    到了第十天,兰德又从柯尔伦那里收到了见面的请求,措辞就像前三封信一样恭谨有礼。片刻之间,他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这张柔软的羊皮纸,思考着。他还不能确定埃拉娜距离他有多远,只知道她现在应该是在凯姆林和凯瑞安路途中点附近。这就是说,梅兰娜每天都在加紧赶路,这很好,他希望梅兰娜会着急。一点耐心也许同样会有些益处,但她是两仪师,不该对两仪师有太多期待。如果她们保持这个速度,在她们到达凯瑞安之前还有十天,她们应该能做得到。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多给柯尔伦两次机会,他会给这两个使节团各三次觐见机会。让梅兰娜去考虑该如何表现吧!她不会得到任何有利条件。白塔是她的对手。她不需要知道兰德宁可把手伸进毒蛇窝里,也不会靠近白塔,尤其是当爱莉达是玉座的时候。再过十天。如果他不能让梅兰娜在随后的十天内同意沙力达彻底拜倒在他的脚下,他就把自己的靴子吃下去。他不会让她们有任何指引或教导他的妄想,那时候,他就终于能把全部注意力转向沙马奥了。

    兰德开始写信给柯尔伦,告诉她可以带领她的两名姐妹,在明天下午前来太阳大厅。路斯·瑟林开始发出清晰的声音。是的,沙马奥,这次要杀死他。狄芒德和沙马奥,他们所有人。这一次,是的,我会的。

    兰德几乎没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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