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四个小时以后,从奈妮薇脸上流下的汗水和不合季节的炎热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现在她怀疑,即使是亚格尼骗了她,他们的下场也未必会比这个更糟糕,或者亚格尼根本就应该在博安达把他们扔下的。将近黄昏的阳光从边框破裂的窗户中斜射进屋里,她怀着愤怒和不安的心情紧抓着裙子,竭力避免去看那六位两仪师。她们正围坐在墙边一张坚固的老桌子周围,只能看见她们的嘴在无声地开合着,因为她们正在一道阴极力的屏障后面交谈。伊兰高扬着下巴,双手平静地交叠在腰部,但眼神里和嘴角处的紧张破坏了竭力保持的优雅。奈妮薇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两仪师的交谈内容,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满怀期望的她变得晕头转向了。如果再有什么刺激,她觉得自己一定立刻会尖叫起来,只是她不知道这样的尖叫是来自怒意,还是来自纯粹的歇斯底里。
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她们所有的东西几乎都被摆到那张桌子上。柏姬泰的银箭放在矮胖的摩芙玲面前,三件特法器放在雪瑞安面前,镀金的小箱子放在黑眼睛的麦瑞勒面前。这些女人的脸上没有半点喜色,卡琳亚的面孔仿佛是从冰块中雕出来的一样,就连面容慈祥的爱耐雅也罩上了一层严厉的面具,波恩宁那双永远大睁着的眼睛明显流露着苦恼和另外一些情绪。偶尔,波恩宁似乎想碰碰那块覆盖在昆达雅石封印上的白布,但她的手总是停在中途,又立刻缩了回去。
奈妮薇用力将视线从那块布上移开,她知道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树林里团团围住他们的护法态度并不粗鲁,虽然有点冷酷,至少在她命令乌诺等夏纳人放下武装后,情况不算太糟。明用欢笑和拥抱给了她们热切的问候,但街上的两仪师和其他人只是在为自己的事务奔忙着,对这支队伍连多瞥一眼的工夫都没有。沙力达是个相当拥挤的小镇,几乎在每一片空旷处都有人在进行战斗训练。除了护法和明之外,第一个注意到他们的是瘦削的褐宗两仪师菲德琳。在一间曾经是客栈大厅的厅室里,她和伊兰把商量好的故事告诉了菲德琳。五分钟之后,她们被留在那里,菲德琳严厉地命令她们不准挪动一步,也不准再说一个字,即使是她们之间进行交谈也不行。又过了十分钟,她们困惑地彼此对视着,周围站满了见习生、穿白裙的初阶生、护法、仆人和士兵。在这些人身后,两仪师们坐在桌边,一边盯着她们,一边不停地发出命令。随后她们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簇拥到另一个房间里,雪瑞安等两仪师开始对她们进行讯问,态度丝毫不像是在迎接英雄,倒像是在审问犯人。奈妮薇用手绢轻轻擦了擦脸,将手绢收回到袖子里之后,立刻又抓紧了裙子。
站在彩色丝绸地毯上的并不是只有她和伊兰,史汪穿着一条质料优良但样式朴素的蓝色羊毛裙子,脸色显得冷静沉着。如果不是对情况有些了解,奈妮薇也许会以为史汪的出现只是偶然,她似乎完全沉浸在平静的思绪之中。莉安至少还在看着那些两仪师,表情和史汪一样平静,实际上,不知为什么,奈妮薇觉得现在的莉安比以往显得更有自信,古铜色皮肤的身躯也更加苗条柔美了。也许这和她穿的这套放荡裙装有关,这件淡绿色的丝裙并不比史汪的高领裙更暴露,但那一层几乎是半透明的丝绸裹紧了莉安身上的每一条曲线。然而,真正让奈妮薇吃惊的是这两个人的面孔,奈妮薇根本没想过她们能活下来,更没想到她们会变得这么年轻——看上去,她们顶多只比她大了一两岁。自始至终,这两个人只是偶尔朝对方瞥上一眼,奈妮薇能明显地感觉到她们之间的寒意。
她们和这里的人还有一点不同,这是奈妮薇刚刚才发现到的。虽然包括明在内的所有人都对她们已经遭受静断的事实保持小心翼翼的态度,但并没有人将这件事当成一个秘密。奈妮薇逐渐感觉到了那种缺失,也许是因为这个房间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有导引能力,或者也许是知道她们已经被静断了,奈妮薇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伊兰和周围其他女性所具有的这种能力。史汪和莉安失去了这种能力,被夺走、割除了这种能力,这就像是一道伤口,也许是一个女人所能承受的最严重的伤口。
好奇心战胜了奈妮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伤口?真正被割除的是什么?她也许可以利用这段等待的时间,还有搀杂在紧张心情中的愤怒。她向阴极力伸展了过去……
“谁允许你在这里导引的,见习生?”雪瑞安问道。奈妮薇愣了一下,急忙放开了真源。
那位绿眼睛的两仪师率领其他两仪师回到这四名站立的女子面前,坐到六把排成半圆形的参差不齐的椅子里,桌上的东西也被她们拿了一些过来。她们盯着奈妮薇,刚才脸上的情绪都被两仪师的冰冷所吞没了。尽管天气炎热,但这些看不出年龄的面孔上连一滴汗珠都看不见。最后,爱耐雅用带有轻微责备语气的声音说道:“你离开我们已经有很长的时间,孩子,无论你在这段时间里学到了什么,你显然忘记了很多。”
奈妮薇红着脸行了个屈膝礼:“请原谅我,两仪师,我没有想要冒犯的意思。”她希望她们会认为她脸颊上的红热是因为羞愧而产生的,她确实已经离开她们很长时间了,就在一天以前,她还在不停地发号施令,人们会因为她的话而奔忙不休,现在她变成了听从命令的人,这让她觉得很恼火。
“你告诉了我们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卡琳亚显然并不相信她的陈述,这名白宗两仪师用修长的手转动着两仪师的银箭,“而你也带回来了一些奇怪的对象。”
“坦其克的帕那克爱麦瑟拉给了我们许多礼物,两仪师,”伊兰说,“她似乎认为是我们拯救了她的宝座。”伊兰的声音算是相当平稳,但说话时仿佛正走在一层薄冰上,奈妮薇并不是惟一为了失去自由而气恼的人。卡琳亚平滑的面容绷紧了。
“你们带来了令人烦扰的讯息,”雪瑞安说,“还有一些令人烦扰的……东西。”她扫视着桌面,眼角微微翘起,朝那副银色的罪铐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用严厉的目光盯着伊兰和奈妮薇。自从知道那是什么、有什么用处之后,绝大多数两仪师看着它的时候都像是在看着一条红毒蛇。
“如果这东西真的像这些孩子们说的那样,”摩芙玲心不在焉地说,“我们需要对它进行研究,如果伊兰真的相信她能制造出一件特法器……”这名褐宗两仪师摇了摇头,真正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个遍布着红、蓝和棕色斑点与条纹的石戒指上。这枚戒指现在正放在她的手心里,另外两件特法器摆在她粗壮的大腿上。“你说这是两仪师维林给你的?为什么我们以前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这次她讯问的对象不是奈妮薇和伊兰,而是史汪。
史汪皱起眉,但并不是奈妮薇记忆中那种严厉骇人的皱眉,她的表情夹杂着一丝畏怯,似乎知道现在与她交谈的人地位比她高,她的声音里同样包含着这样的情绪。这是另一个奈妮薇几乎无法相信的改变。“维林从没跟我说过这件事,现在我也很想问她几个问题。”
“关于这个,我也想问问你。”麦瑞勒阴沉着橄榄色的脸,打开了一张奈妮薇熟悉的纸条(谁知道她们怎么会把这张纸条一直保留到现在),大声读起上面的内容:“此物持有者之行为均出自我的命令,遵从我的权威,服从我的指挥,不得异言。史汪·桑辰,封印监守者,塔瓦隆之焰,玉座。”她将那张盖着印章的纸条在手中揉成一团,“这不是应该交给见习生的东西。”
“在当时,我不知道可以相信谁,”史汪流利地回答道,六位两仪师现在全都瞪着她,“而且那时我有这样的权力。”六位两仪师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史汪用带着一点怒意的声音恳求着说:“你们不该认为这是我的过失,我必须这样做,而且那时我有充分的权力这样做。船沉的时候,你必须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把漏洞堵好。”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们?”雪瑞安平静地问,声音听起来像铁一样硬。身为初阶生师尊,雪瑞安从没提高过声音,但永远都会让人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三名见习生——见习生!——被派出白塔,追猎十三名黑宗两仪师,你是否要用婴儿堵住你的船上的洞,史汪?”
“我们不是婴儿!”奈妮薇激烈地响应道,“那十三名黑宗里已经有人死了,我们两次破坏了她们的计划,在提尔,我们——”
卡琳亚用冰冷、尖利如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关于提尔的事,你们已经全都说过了,孩子,还有坦其克的事情,以及击败魔格丁的事情。”她带着挖苦的神情撇了撇嘴角。这位两仪师刚才说过,奈妮薇竟然会走到距离一名弃光魔使一里内的地方,十足愚蠢,而她能活着逃出来完全是因为她的好运气。卡琳亚完全不明白奈妮薇有多赞成这种意见——奈妮薇和伊兰绝对没有将实情和盘托出——但这只是让奈妮薇的肠子仿佛打了几个结。“你们还是孩子,我们不打你们的屁股是你们的好运。现在,闭上嘴,直到你们被命令开口。”奈妮薇闭上了嘴,但脸色已经变得火一样通红,她希望两仪师们仍然只会把这种表现当成是她正感到羞愧。
雪瑞安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史汪:“那么,为什么你从没说过派出三个幼童追猎狮子的事?”
史汪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交叠起双手,以悔过的样子低下了头:“那时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两仪师,有很多其他事情比这个重要得多。我没有隐瞒任何事情,只要是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说了对于黑宗的每一点了解。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知道这两名见习生身处何地,她们要做什么,重要的是她们现在到了这里,还带来了三件特法器。您必须注意到,她们去了爱莉达的书房,查看了那里的文件,您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这样,您就不会知道爱莉达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
“我们注意到了。”爱耐雅说着,看了摩芙玲一眼,后者仍然紧皱眉头望着那枚戒指。“我们只是对她们的手段感到有些惊讶。”
“特·雅兰·瑞奥德,”麦瑞勒喘了口气,“一直以来,在白塔这只是个学术问题,或者说,只是一个传说,还有艾伊尔的梦行者。有谁能想得到,艾伊尔智者竟然能够导引,更别说是这种技巧?”
奈妮薇真希望能把这件事当成秘密藏起来,就像隐瞒柏姬泰的真实身份和另外几件事一样,但在几个能用目光钻透岩石的两仪师不断的讯问中,顺口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事情实在是在所难免的。好吧,其实奈妮薇觉得她们隐瞒秘密的工夫已经不错了,特·雅兰·瑞奥德一旦被提起,接着又得知她们可以进入其中,这些女人简直像是要到老鼠把猫赶上树的时候才会停止讯问。
莉安向前迈出半步,完全不看史汪:“重要的是,有了这些特法器,你们可以和艾雯交谈。通过艾雯,你们可以联系到沐瑞,这样不仅可以知道兰德的动向,你们甚至还可以影响他在凯瑞安的行动。”
“我以前就说过,他离开艾伊尔荒漠之后会进入凯瑞安。”史汪说道,目光和声音指向两仪师们,但话里所蕴含的意味却像是在说给莉安听。
莉安哼了一声,说道:“做得不错,两名两仪师已经被派到荒漠去追赶鸭子了。”莉安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寒意。
“够了,孩子们,”爱耐雅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命令两个小孩停止吵架的母亲,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其他两仪师一眼,“能够和艾雯交谈应该是一件好事。”
“如果这些特法器能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发挥作用。”摩芙玲掂了掂手心里的戒指,同时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划过腿上的两件特法器。没有确实的证据,这个女人连天空是蓝色的也不会相信。
雪瑞安点点头:“是的。这是你们的第一个任务,伊兰,奈妮薇,你们将有机会教导两仪师,告诉我们该如何使用这些东西。”
奈妮薇行了个屈膝礼,同时向两仪师们龇了龇牙,她们可以把这个表情当成是在微笑。教导她们?是的,然后她就永远也没办法再碰到那枚戒指,还有那两件特法器。伊兰的屈膝礼显得更加僵硬,面孔仿佛变成一张冰雕的面具,她的眼珠几乎是带着渴望的神情向那件愚蠢的罪铐转了一下。
“这些钱款授权书会很有用,”卡琳亚的声音里显示着白宗的冷静和逻辑性,但充满力度的语调仍然流露出烦躁的心情,“加雷斯·布伦总是想要我们给他更多的金币,有了这些,我们说不定可以让他满意了。”
“是的,”雪瑞安说,“但我们必须把大部分的钱留下来给自己用,现在这里和别的地方,我们要提供食物和衣服的人愈来愈多了。”
伊兰以亲切的姿态点了一下头,就好像两仪师们要经过她的许可才会拿走这笔钱一样,但奈妮薇只是不动声色地等着。金币、授权书,还是特法器,这些只是一部分而已。
“对于其余的问题,”雪瑞安继续说道,“我们同意你们离开白塔是奉命行事,无论这样的行动有多么荒谬,你们不需要为此事负责。现在,你们平安地回来了,你们要继续你们的学习。”
奈妮薇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自从讯问一开始,她就不敢多奢求什么了,但她依然不喜欢这种结果,只是这次她不会让人有机会指责她的坏脾气。毕竟,发脾气在这里毫无益处。
伊兰却在这时突然说道:“但——!”她刚刚说出这个字,雪瑞安就以更加强硬的语气打断了她:
“你们要继续你们的学习,你们都很强,但你们还不是两仪师。”那双绿色的眼睛紧盯着她们,直到雪瑞安相信她们已经听从了命令。然后她又用稍微柔和了一点、但依然坚定的声音说道:“你们回到了我们身边,虽然沙力达不是白塔,但你们依旧可以把这里当成是白塔。根据你们告诉我们的信息判断,你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说出来。”奈妮薇屏住了呼吸,这时雪瑞安的目光转向了那副罪铐。“很可惜,你们没能让那名霄辰女子跟你们一起回来,你们真的应该带上她。”雪瑞安这样说时,不知为什么,伊兰的脸突然通红,神情中也夹杂了许多气恼。但对奈妮薇来说,知道对方说的是那霄辰女子,只是让她又松了一口气。雪瑞安继续说道:“但见习生不能因为无法像两仪师那样思虑周全而遭到惩罚,史汪和莉安会有许多问题问你们,你们要与她们合作,尽力回答她们的问题。我相信,我不需要提醒你们,不要利用她们现在的状况欺压她们。一些见习生,甚至有一些初阶生都曾经自以为可以指责,甚至是惩罚她们。”稍显温和的声音又变得像钢铁一样冷硬。“这些幼稚的女人们现在都为这种错误感到极为懊悔,还要我再说什么吗?”
奈妮薇和伊兰急忙结结巴巴地表示已经领会了雪瑞安的意思。奈妮薇根本没想过要指责她们两人,依照她的了解,所有的两仪师都有错,但她不想惹怒雪瑞安,她不得不痛苦地意识到,自由的日子真的一去不返了。
“很好,你们可以拿走帕那克送给你们的珠宝,还有这支箭,等到有时间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她会送你们这样一件礼物。现在你们离开吧!会有见习生为你们找到睡觉的地方。见习生的制服也许不太好找了,但她们会为你们找到的。我相信你们会忘记你们的……冒险,并很快回到你们应在的位置上。”虽然没有明说,但雪瑞安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她们自己不能很快回到自己的位置,自然会有人来帮她们。看到她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雪瑞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阴极力的屏障被消去到现在,波恩宁始终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当奈妮薇和伊兰行屈膝礼的时候,这名灰宗两仪师站起身,走到堆放这两名见习生物品的桌子旁边。“而这是什么?”她带着很重的塔拉朋口音问着,伸手掀开了覆盖着暗帝封印的白布,看到白布下面的东西,蓝灰色的大眼睛里喷出的怒意远多于震惊。“没有人对这个问什么问题吗?你们全都打算对此视而不见吗?”那个黑白两色的碟子躺在众人面前,已经碎成了十几片,虽然这些碎片仍然紧密无间地拼合在一起。
奈妮薇拼命润了润喉咙,才说出话来:“它在袋子里的时候还是完整的。”她刚才一直都竭力不去看覆盖它的那块白布,但她毕竟还是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当她们的东西被一一放在桌上的时候,莉安看见那条红裙装,还嘲笑她……不,她不能逃避它,不能胡思乱想了!“为什么我们要特别照顾它?它是昆达雅石!”
“我们一直都尽量不去看它和动它,”伊兰喘息着说,“它感觉起来非常……邪恶。”卡琳亚将昆达雅石的碎片分发给两仪师们,要求她们说出感觉到了什么样的邪恶,但现在它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们刚才说过这件事,而且不止一次地说过,只是现在没有人注意她们了。
雪瑞安站起身,走到有蜂蜜色头发的灰宗两仪师面前:“我们没有对任何事视而不见,波恩宁,问更多的问题也不会有用,她们已经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了我们。”
“多问些问题总会有好处。”摩芙玲说。她不再摆弄手中的特法器,而是像其他人一样,将视线转向那道破碎的封印,死死地盯住了它。它应该是昆达雅石(摩芙玲和波恩宁都对它进行过测试,确认了这一点),但摩芙玲也曾经亲手折断了它的一块碎片。
“这七道封印中还有多少是完整的?”麦瑞勒低声喃喃自语着,“还有多久暗帝就会重获自由,最后战争就会到来?”根据自身的特长和喜好,每一位两仪师会完成不同的任务,而每个宗派都有它们专注的部分。绿宗自称为战斗宗派,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末日战争中与新的惊怖领主全力作战,所以在麦瑞勒的声音里几乎包含着一丝激动与渴望。
“三个,”爱耐雅稍有些颤抖地说,“据我们所知,还有三个是完整的。但愿我们真的掌握了所有信息,但愿真的还有三道封印吧!”
“但愿那三个会比这个更强一些!”摩芙玲喃喃地说道,“昆达雅石不能这样被打破,不可能是昆达雅石,不可能。”
“我们等到合适的时候再讨论这个问题,”雪瑞安说,“现在还有很多急迫的事情需要解决。”她从波恩宁手里拿过那块白布,将破碎的封印重新遮盖起来。“史汪、莉安,我们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是关于——”她看到伊兰和奈妮薇还在屋里,立刻停住了话头,“我不是已经要你们离开了吗?”她的外表还是平静的,但忘记了她们的存在表明她内心很混乱。
奈妮薇急忙又行了个屈膝礼,急急地说道:“请容我们告退,两仪师。”然后她就转身向门口快步走去,两仪师们(还有史汪和莉安)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和伊兰离开,奈妮薇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她们的目光推走的。伊兰紧随在奈妮薇身后走出那个房间,她最后又看了那副罪铐一眼。
奈妮薇关上房门,立刻将身子靠在粗木门板上,她紧紧地将镀金小箱抱在胸前,在走进这幢古老的岩石客栈之后,终于第一次舒服地呼出一口气。她不想再去考虑那个破碎的封印,另一个破碎的封印。还是不要去想了,那些女人简直能用眼睛去剪羊毛。她倒是很想看看,如果这些两仪师与智者们见面,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当然,她得不被夹在中间才好。她第一次前往白塔学习如何俯首听命是一段非常艰难的经历,而在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发号施令(当然,她经常都会和伊兰商量的),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学会拔羊毛和擦地板了。
在大厅里,匆匆抹就的石膏天花板下面和濒临坍塌的冰冷石砌壁炉旁边,人们仍然像她刚进来时那样忙碌着。没有人看她,她也没有去看任何人,但有一小群人正在这里等着她和伊兰。
粉刷过石膏的墙边,汤姆和泽凌坐在一张粗木长凳上,正和蹲在他们面前的乌诺低声耳语着,夏纳人的大剑重新回到了乌诺的背上。爱瑞娜和妮可拉惊愕地望着每一个地方,同时又竭力掩饰自己惊愕的心情,而与她们坐在同一张长凳上的玛丽甘,正在看着柏姬泰。柏姬泰笨拙地耍弄着汤姆的三颗彩色木球,想要逗笑佳瑞和塞弗。明跪在那两个孩子身后,一边搔他们痒,一边在他们耳旁低声说着话。但他们只是彼此握着手,两双大眼睛冷冷地望着前方。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显出一副闲适的模样,他们是麦瑞勒三名护法中的两个,这两个家伙靠在长凳附近的墙边,正慢条斯理地闲聊。他们身边的另一侧就是通往厨房走廊的小门。柯利·曼金是个黄头发的年轻石脸瘦子,安多人,从侧脸看过去还算英俊。艾瓦·哈克米有着鹰钩鼻和方下巴,上唇灰白色的胡子如同两枝向下弯的尖角。没有人会说艾瓦的相貌英俊,在他的黑眼睛前面,任何人都会感到喉咙发干。两名护法的视线根本没有向长凳这边转过一次。当然,他们只是恰巧无事可做,想在这里聊聊天而已。
看到奈妮薇和伊兰走进大厅,一颗彩球从柏姬泰手中掉了出去。“你们对她们说了什么?”她平静地问道,伊兰手中的银箭似乎完全没引起她的注意,她的箭囊还挂在腰带上,但长弓则被靠在墙边。
奈妮薇走到她身边,小心地不去看柯利和艾瓦。然后以同样的小心压低声音,以稍显强调的语气说:“我们回答了她们所问的一切。”
伊兰碰了碰柏姬泰的手臂:“她们知道了你是我们的朋友,曾经帮过我们大忙,这里欢迎你留下来,就像欢迎爱瑞娜、妮可拉和玛丽甘一样。”
看到柏姬泰稍显轻松的表情,奈妮薇才意识到她刚刚有多么紧张。蓝眼睛的弓箭手拾起掉落的黄色木球,以流畅的动作将三颗球扔回给汤姆。汤姆用一只手抓住它们,眨眼间就让它们消失了,柏姬泰的嘴角显出一丝最轻微的宽慰笑容。
“真是无法形容看见你们两个我有多高兴。”明已经是第四次或第五次这样说了。她的头发变长了些,只是还没办法完全遮住脖子。在另外一方面,她也有了稍许的不同,只是奈妮薇还没办法确切地看出来。让奈妮薇吃惊的是,明外衣的领口上出现了刺绣的花朵,她以前一直都只穿着朴素的衣服。“这里根本找不到一张友善的脸,”明的目光向那两名护法闪烁了一下,“我有好多话要跟你们说,但必须先找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我已经等不及要听你们在离开塔瓦隆之后的经历了。”如果奈妮薇没猜错的话,明还要跟她们谈谈将来的打算。
“我也很想跟你说说话。”伊兰相当严肃地说道。明看着伊兰,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表情不像刚才那样迫切了。
汤姆、泽凌和乌诺在柏姬泰和明之后走了过来,看他们的表情,这些男人一定是要说一些他们认为女人不会喜欢的事情了。但没等他们开口,一名穿着见习生服装、卷头发的女子推开泽凌和乌诺,瞪了那些男人一眼,站到奈妮薇面前。
在芙芮恩身上,带着七色镶边的见习生长裙已经不像以往那样雪白了,她的黑脸上堆满了怒容:“看见你出现在这里真是令人吃惊,野人,我以为你已经跑回你的村子里去了,我们的好王女也跑回到她母亲那里去了。”
“你仍然是那么喜欢让牛奶发酸吗,芙芮恩?”伊兰问。
奈妮薇仍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虽然这样做很勉强。在白塔的时候,芙芮恩有两次被安排对她进行教导,在芙芮恩看来,课程的重点是让奈妮薇明白自己的身份。即使老师和学生都是见习生,只要课程还在继续,老师就有着相当于两仪师的权力,芙芮恩肯定充分利用了这个机会。这个卷头发的女人在初阶生的位置上待了八年时间,又当了五年的见习生,所以从来都不喜欢没当过初阶生的奈妮薇和只穿了不到一年纯白色衣服的伊兰。芙芮恩给奈妮薇上过两次课,奈妮薇就两次因为态度不好而去了雪瑞安的书房,那时记录她脾气、固执等错误的单子像她的手臂一样长。奈妮薇提高了声音说道:“我听说有人待史汪和莉安很不好,我认为雪瑞安打算要惩一儆百,彻底消除这种现象。”她让自己一直以稳定的目光看着芙芮恩,芙芮恩有些害怕地睁大了眼睛。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自从雪瑞安——”芙芮恩用力闭上了嘴,脸猛地涨红了,明用手捂住了嘴。芙芮恩猛地转过头,从柏姬泰到玛丽甘,逐一审视身边女子的脸庞。她随手向妮可拉和爱瑞娜指了指:“我想,你们两个可以,跟我来,快点,别拖拖拉拉。”她们缓缓地站起身,爱瑞娜警觉地望着芙芮恩,妮可拉的手指不停地摩搓着腰间的裙带。
伊兰走到她们之间,高扬着下巴,用专横而冰冷的蓝眼睛望着芙芮恩:“你要她们干什么?”
“我奉两仪师雪瑞安的命令行事,”芙芮恩回答,“我本人认为她们现在进行测试已经年纪太大,但我只是在遵从命令。加雷斯大人的征兵队里总会有一位两仪师,现在就连像奈妮薇这种年纪的女人都要接受测试。”她突然露出一丝毒蛇般的微笑。“我是否应该告知雪瑞安你不赞成这样做,伊兰?我是否应该告诉她,你不同意让你的随从接受测试?”伊兰的下巴沉了下去,但她不会就这样退缩,她需要转移一下话题。
奈妮薇碰了碰芙芮恩的肩膀,“她们找到了多少人?”
现在芙芮恩显然不愿意和奈妮薇说话,但她还是转过了头。奈妮薇瞥了伊兰一眼,看见她正在安慰爱瑞娜和妮可拉,向她们解释她们不会受到伤害,或者被迫做任何事情。奈妮薇想不到这些两仪师会这么做,一般情况下,当两仪师找到像伊兰和艾雯那样迸发出至上力火星的女孩时,她们会尽全力让这个女孩接受导引的训练,不管女孩本人的意愿如何,因为至上力迟早会在这样的女孩体内爆发。她们对于必须在接受训练以后才能碰到至上力的女孩和野人则要宽大许多,理论上,两仪师会允许她们自己选择是否要成为两仪师。野人指的是那些自己寻找到导引方法的女孩,在未经训练的情况下,四个天生能碰触到真源的女孩里只有一个能活着成为野人。野人往往并不知道自己有导引的能力,而且经常会像奈妮薇一样,以某种方式封锁自己的导引能力。奈妮薇自己选择了进入白塔,但她怀疑如果自己当时选择离开,两仪师们仍然会设法让她就范。也许她们会为此而把她的手脚都绑起来,在她们眼中,任何有机会拥有导引能力的人大概都是一只宴会上的羔羊。
“三个,”芙芮恩过了一会儿说道,“费了这么多力气之后,她们找到了三个,其中一个是野人。”她实在是不喜欢野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会这样如饥似渴地寻找初阶生。除非夺回白塔,否则根本没办法让初阶生晋升为见习生,这全都是史汪·桑辰的错,她和莉安的错。”芙芮恩脸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仿佛她意识到了这句话可能会让别人怀疑她恶待了前玉座和撰史者。她急忙抓住爱瑞娜和妮可拉的手臂:“过来,我是在执行命令。你们必须接受测试,无论这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恶心的女人,”明低声说着,斜睨了快步走过大厅的芙芮恩一眼,“如果真的有公正存在,她一定不会有快乐的未来。”
奈妮薇想问问明在这个卷发女人身上看到什么幻象,她有上百个问题要问明,但汤姆和另外那两个男人执拗地站在她和伊兰面前。泽凌和乌诺站到汤姆两侧,三个人形成了一个可以监视所有方向的态势。柏姬泰将佳瑞和塞弗带到他们的母亲身边,然后带着他们走到更远一些的地方。明知道这些男人要干什么,她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他们,似乎是有话要说,但最后她只是耸了耸肩,到柏姬泰那里去了。
看汤姆的表情,他似乎是想谈谈天气,或者是问问晚饭有什么可吃。“这个地方充满危险的傻瓜和做梦的人,她们以为能打垮爱莉达,所以加雷斯·布伦才会在这里,他要为她们组建一支军队。”
泽凌的笑容几乎把他的黑脸分成了两半:“不是傻瓜,是疯女人,还有发了疯的男人。我不在乎爱莉达是不是从洛根出生那天起就当上玉座了,她们以为可以从这里推倒一位坐镇在白塔中的玉座,只有疯子才会这么想。我们能在一个月内到达凯瑞安,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拉冈等人已经确定了马匹的位置。”乌诺也是满面笑容,表情和眼罩上那颗火红的眼睛极端地不协调,“那些卫兵被设置的目的是防止有人进来,而不是阻挡里面的人出去,我们可以在森林里甩掉他们。很快就天黑了,他们绝对找不到我们。”在河上旅行的日子里,两个戴着巨蛇戒的女人对他的言谈举止造成了很大的改变,虽然他确信,当这两个女人不在场的时候,他肯定还会故态复萌。
奈妮薇看着伊兰,后者微微摇了摇头。为了能成为两仪师,伊兰什么都可以忍受,而奈妮薇自己呢?如果这些两仪师已经决定要控制兰德,而不是单纯地支持他,她和伊兰大概也没什么让她们改变主意的好办法,实际上,可以说是毫无办法。但是……还有医疗技术,在凯瑞安,她在这方面不会有任何收获,但在这里……就在距离她不到十步远的地方,身材苗条、有着长鼻子的黄宗两仪师瑟瓦·玛瑞西斯正在一份文件上勾勾画画地写着什么。一名秃头黑须的护法在门旁与妮索·达晨说着话,那名护法只有常人的身高,但肩膀已经超过了那位两仪师的头顶。达达拉·芬奇的肩膀像这个房间里的许多男人一样宽,而身高更是比大多数男人来得高。她正在一座冷壁炉前面指挥一群初阶生站好队,然后用洪亮的声音逐一向她们安排任务。妮索和达达拉同样是黄宗两仪师,达达拉头上的灰发表明她已经是一位年纪相当大的两仪师了,据说她掌握的医疗知识比任何两位两仪师加起来都多。如果奈妮薇现在去兰德身边,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兰德陷入疯狂。如果能继续增进自己的医疗能力,也许终有一日,她可以阻挡那种疯狂。两仪师们对太多的事情都容易感到绝望,随意就放弃,她不会这样的。
所有这些事飞快地闪过脑海,她看着伊兰,然后又将头转向男人们:“我们要留在这里,乌诺,如果你们想去找兰德,你们可以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只是恐怕我没有钱可以给你们了。”两仪师们拿走了所有金币,而奈妮薇对于自己口袋中仅剩的几枚银币又实在是舍不得。这些男人因为各种错误的理由而跟随她(当然还有伊兰),但这并不能减轻她对他们的责任。他们的忠诚是对兰德的,他们没理由被卷进白塔内部的斗争。瞥了一眼怀中的镀金匣子,奈妮薇又不情愿地说道:“但我有些东西,你们可以沿途变卖筹钱。”
“你也必须走,汤姆,”伊兰说,“还有你,泽凌,你们留在这里没有意义。现在我们不需要你们,但兰德会需要你们的。”她想把手中的珠宝盒塞进汤姆手里,但被汤姆拒绝了。
三个男人用那种让人气恼的方式交换了一下眼神,乌诺甚至翻了翻眼睛,奈妮薇觉得泽凌似乎是在低声埋怨她们太顽固了。
“也许过几天吧!”汤姆说。
“过几天。”泽凌表示同意。
乌诺点点头:“如果要逃过护法们的追击前往凯瑞安,那我在路上大概不会有什么休息的机会。”
奈妮薇用最冷的眼神瞪了他们一眼,又故意拉了一下辫子。伊兰把下巴扬到最高,傲慢的蓝眼睛差不多可以把冰块瞪碎。这些男人们一定看得懂这是什么意思——他们的胡说八道是不被允许的。伊兰用冰冷的声音说道:“如果你认为你还在遵守兰德的命令,在照顾我们——”同时奈妮薇也在用火烈的声音说:“你承诺过,要听从我的命令,现在我要——”
“根本不是这样,”汤姆打断了她们的话,用满是皱纹的手将伊兰的一绺头发拨到脑后,“根本不是这样,就不能让一个瘸腿的老人休息一下吗?”
“说实话,”泽凌说,“我会留下只是因为汤姆还欠我的钱,玩骰子的时候他输的。”
“你以为我们要从护法手里偷走二十匹马,会像从床上滚下那么容易吗?”乌诺生气地嘟囔着,他似乎忘记那正好是他刚刚提出的建议。
伊兰盯着他们,似乎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奈妮薇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他们。他们已经跟她们走了多远?现在他们就站在距离她们不到一步的地方。问题是,她突然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她曾经决定要让他们离开,不是因为她不想让他们看到她卑躬屈膝的样子,当然不是。但无论多么不愿意,她必须承认,在这个令她大失所望的沙力达,知道她和伊兰除了柏姬泰之外还有别人可以依靠,这种感觉很……舒服。当然,她不会跟着他们一起“逃亡”,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他们的存在确实让人感觉很……舒服。当然,她不会让他们知道这个。况且这也没必要,因为他们还是要走的,无论他们怎么想。兰德可以用到他们,而他们在这里只会碍事,除非……
粗木门被打开,史汪走了出来,莉安跟在她身后。她们冷冷地对看了一眼,莉安哼了一声,袅袅婷婷地绕过柯利和艾瓦,走进通往厨房的那条走廊。奈妮薇微微皱了皱眉,在那一片冰冷之中,奈妮薇差点就没看见在她面前迸出来的一点火花……
史汪向奈妮薇走过来,但她突然停在半路上,脸变成了一块平板。又有人走进了那一小群人里面。
加雷斯·布伦浅黄色的朴素外衣上挂着一副有凹痕的胸甲,一双铁手套被他别在剑带里,显示着指挥官的威仪,大部分变灰的头发和坚毅的面孔表明了他广博的经历与见闻。看样子,他是一个可以承受任何状况的男人。
伊兰带着微笑,亲切地向他点点头,这与他们在沙力达的街道上初次相见时她那种惊讶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不能说在这里看见你是一件很好的事,加雷斯大人,我听说母亲和你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我相信那一定是可以弥补的,你知道,有时候母亲行事会有点急躁。她会来请求你回凯姆林去的,你应该相信这一点。”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伊兰。”他并没有理会伊兰的惊讶(奈妮薇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在知道伊兰的身份时还会态度这么唐突),而是转向了乌诺,“你有没有考虑过我说的话?夏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重骑兵,而我有一些急需得到训练的年轻人。”
乌诺皱起眉,独眼向伊兰和奈妮薇那儿转了一圈,然后,他缓缓地点点头:“我还没什么事情可做,我会问问其他人。”
加雷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就好了,还有你,汤姆·梅里林。”汤姆在加雷斯走过来时把脸别了过去,一边拉胡子,一边出神地盯着地板。现在他也只是用一只眼回望着加雷斯。加雷斯则继续说道:“这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的名字,他非常像你,他是一个非常擅长某种游戏的人。”
“我也曾经认识一个非常像你的人,”汤姆回答,“他竭尽全力要把我用铁链锁起来。我想,如果我被他抓住的话,现在我的脑袋大概已经不属于我了。”
“很久以前的事了,对不对?男人有时候会为了女人而做出一些奇怪的事。”加雷斯瞥了一眼史汪,摇摇头,“你愿意和我下一局棋吗?梅里林先生?我有时发现自己很想找一位精通那种游戏的人,那种在上等人中流行的游戏。”
汤姆眯起了眼睛,但并没有让目光离开加雷斯。“也许我会玩一两个游戏,”他最后说道,“只要我先知道赌注是什么。但你必须明白,我不打算把这一辈子里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和你下棋。我不再喜欢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我的脚底总会感觉有些发痒。”
“只要它们不在一个关键的游戏中发痒就行。”加雷斯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们两个跟我来,不必再想睡觉的事了,这里全都是昨天就应该做好的事,除了那些上周就应该做好的事之外。”他停了一下,又看了史汪一眼:“今天我的衬衫被送来时只洗好了一半。”然后,他就带汤姆和乌诺走了。史汪瞪着他的背影,又皱起眉看了明一眼,明苦着脸朝莉安离开的方向跑过去。
奈妮薇完全不明白这几个眼神的交换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些男人的胆量。他们竟然会认为,他们可以在她面前说这种她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话!反正她是受够了。
“好啊,他不需要一名捕贼人。”泽凌瞥了史汪一眼,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泽凌至今还在为能见到史汪·桑辰而感到震惊,奈妮薇不知道泽凌是不是明白史汪已经遭到静断、不再是玉座了。捕贼人在史汪面前显得相当不安。“那样我就可以坐下聊聊天了,我看见有不少人都是一副想喝杯啤酒、松口气的样子。”
“他故意不理我,”伊兰难以置信地说,“我不在乎他和母亲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他没有权利……嗯,我以后再去找加雷斯·布伦大人。我必须和明谈谈,奈妮薇。”
奈妮薇跟着伊兰向厨房跑去——明一定能回答她们的问题,但史汪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个在两仪师面前温顺地低下头的史汪·桑辰消失了,现在她们身边也没有戴披肩的人。史汪先看了泽凌一眼,捕贼人吓了一跳,立刻定在原地。她没有提高声音,因为没有必要。“捕贼人,小心说话,否则你会被挖出肚肠,摆到市场上去买。”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又向柏姬泰和玛丽甘转了过去。玛丽甘咬了咬嘴唇,仿佛吃到了某种味道非常差的东西,就连柏姬泰也眨了眨眼。“你们两个去找一名叫作瑟德琳的见习生,要她给你们安排今晚睡觉的地方。那些孩子看上去应该去床上躺躺了,不是吗?快去吧!”两名女子拔腿就向外走去,柏姬泰比玛丽甘移动得更快。最后史汪转向了奈妮薇:“我有问题要问你,她们已经命令你要配合我,而我建议你照做,如果你知道什么是对你好的话。”
奈妮薇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裹进了一阵强风之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史汪已经将她赶上了摇摇晃晃的楼梯(楼梯的扶手也是用粗木草草拼凑而成的)。她们沿着楼上刚刚铺了地板的走廊走进一个小房间,房间的一面墙上一上一下钉着两块床板。史汪坐在惟一的凳子上,示意奈妮薇坐到墙边靠下方的那张床上去,奈妮薇选择继续站着,这样至少可以表明她不需要完全听从史汪的命令。房间很小,但仍然显得很空旷,一个盥洗架用砖块支住了一条腿,上面放着缺口的水罐和洗脸盆,几件衣服挂在墙钉上,一卷看上去应该是毛毯的东西靠墙角放着。奈妮薇的地位在这一天里掉落了许多,但史汪没落的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不认为自己在对付这个女人时会有什么麻烦,即使史汪仍然有着那样一双眼睛。
史汪哼了一声:“那就随你吧,女孩。那枚戒指,它不需要导引?”
“不,你听我和雪瑞安说过——”
“任何人都能使用它?一个不能导引的女人也行?一个男人也可以?”
“男人也许可以。”不需要至上力的特法器,一般对女性和男性都能产生同样的作用,“对任何女人都行。”
“那你要教我使用它。”
奈妮薇挑起一侧眉弓。也许可以用这个当作把柄,得到她想要的;如果不能,她还有另一个把柄,也许。“她们知道吗?那时我们谈论的只是告诉她们如何使用,你根本就没有被提到。”
“她们不知道,”史汪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她甚至露出了微笑,虽然那微笑中并没有愉悦。“她们也不会知道的。否则她们就会知道,你和伊兰离开白塔之后就以正式的两仪师身份行动。沐瑞也许会允许艾雯这么做——我敢打赌艾雯也这么做了——但雪瑞安和卡琳亚?她们会让你像一只产卵的石鲈那样尖叫。我向你保证,这还只是开始而已,漫长折磨的开始。”
“这太荒谬了。”奈妮薇意识到自己已经坐在床沿上,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坐下的。汤姆和泽凌是能管住他们的舌头的,其他人不会知道这件事。她必须和伊兰谈谈。“我们没有做任何伪装。”
“不要对我说谎,女孩,如果我需要证实,你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你的胃在翻筋斗,对不对?”
她的胃确实在翻筋斗。“当然不是,如果我教你任何东西,那也是因为我想那样做。”奈妮薇不会让这个女人压倒自己,她心里的最后一点怜悯也消失了,“如果我这样做,我希望得到一些回报,我想研究你和莉安,想知道静断是不是可以被治愈。”
“不可能,”史汪冷漠地说,“现在——”
“除了死亡之外,任何疾患都应该能被治好。”
“‘应该’不代表‘可以’,女孩,莉安和我已经得到了承诺,不会有人打扰我们。你去问问芙芮恩和爱玛拉,就能知道骚扰我们的人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她们不是最先这么做的,下场也不算是最糟,但她们哭得最久。”
她的另一个把柄,刚刚的慌乱差点让她忘记了这个。奈妮薇不确定那把柄是否存在,毕竟,她的线索只是一个眼神。“如果雪瑞安知道你和莉安根本不打算揪掉对方的头发,她会怎么想?”史汪只是看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她们认为你们是驯顺的,对不对?现在你越对无法反抗的人趾高气扬,两仪师就越认为你对她们只敢唯唯诺诺。一点阿谀奉承就让她们忘了你们两个是携手合作多年的同伴?或者你已经让她们相信,静断真的改变了你的一切,而不仅仅是这张面孔?当她们发现你们正在她们背后秘密谋划、正在操纵她们的时候,你的叫声将比任何一只石鲈都响亮——虽然我不知道石鲈是什么。”史汪眨了眨眼,并没有表现出愤怒的样子,也不像要承认奈妮薇的判断,但她的眼神中包含着某种东西,奈妮薇确信这一点。“我想研究你,还有莉安,在任何时候;当然,还有洛根。”
也许她也能从洛根身上学到一些东西,男人是不一样的,研究他们相当于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即使她找到了方法,她也不打算治疗洛根,兰德的导引能力是必要的,但她并不打算让这个世界再出现一个能够使用至上力的男人。“如果不行的话,那你就最好忘记那枚戒指和特·雅兰·瑞奥德。”史汪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只是想重温一下任何与两仪师相关的东西,奈妮薇急忙踩熄了心中重新燃起的一点怜悯的火苗。“如果你说了任何我们伪装成两仪师的话,那我就别无选择,只能把你和莉安的事说出去。伊兰和我也许为此而感到不悦,但你们会因此而哭泣得比芙芮恩和爱玛拉加在一起还要久。”
寂静在房间里持续着,这个女人怎么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奈妮薇一直认为这是身为两仪师才会有的特质。她觉得嘴唇有些发干,如果她错了,如果史汪愿意公开测试她的判断,她知道最后要哭泣的是谁。
最后,史汪喃喃地说道:“希望沐瑞能让艾雯的背脊比这个软一些。”奈妮薇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没时间考虑这些。眨眼间,史汪已经向前倾过身子,伸出了一只手。“你保守我们的秘密,我保守你们的。教我使用那枚戒指,你可以研究静断和驯御,直到你心满意足。”
奈妮薇在握住那只手的时候差点没有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她做到了,终于有人在试图恐吓她的时候却失败了,虽然这个过程仿佛是经历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间。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准备好去面对魔格丁了,几乎是这样。
伊兰在客栈后门外面追上了明,明手臂下似乎夹着两三件白衬衫。太阳已经落到了树梢上。在逐渐减弱的阳光中,马厩场院的土地上能模糊地看到许多泥土翻起的痕迹,一个巨大的橡树桩还立在院子的正中央。茅草屋顶的石砌马厩并没有门,伊兰可以看到男人们在排满马匹的马槽间来回移动。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莉安正在马厩阴影的边缘和一个高大的男人说话。从他身上粗糙的衣着来看,他可能是一名铁匠,或者是名街头恶棍。伊兰吃惊地看见莉安站得近到身体几乎贴上了对方,歪着头,双眼盯着他。然后莉安用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才转回身跑进了客栈。那名壮汉望着莉安的背影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马厩的阴影中。
“不要问我她在干什么,”明说,“总是有奇怪的人来找史汪或是她,而一些男人,她……嗯,你也看见了。”
伊兰并不真的在乎莉安做了什么,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和明单独说话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带入正题。“你在干什么?”
“洗衣服。”明嘟囔着,焦躁地晃了晃那些衬衫,“能看到史汪变成老鼠的样子,真是说不出有多痛快,她不知道猎鹰是会吃掉她还是将她当作宠物。她可以尝尝以前别人被他处置时的滋味了!”
伊兰加快步伐,追上走过院子的明。这不算是个好的交谈开端。“那时你知道汤姆会提出这种建议吗?我们会留下。”
“我告诉他们,你们会留下的,不是出自幻象。”明的步伐再次缓慢下来。她们在马厩和一段残缺的石墙中间继续向前走着,脚下是一条刚刚开出来的小路,路面上遍布灌木的残根和被踩倒的草叶。“我不认为你会放弃学习的机会,你总是渴望学习,奈妮薇也一样,虽然她不会承认这一点。真希望我错了,我应该和你们走的,至少,我……”她又恼怒地低声嘟囔了几句,“你们带来的那三个是麻烦,这是幻象表现出来的。”
这就是了。伊兰需要谈话的契机,但她还是没有问出想问的问题,反倒说:“你是说玛丽甘、妮可拉和爱瑞娜?她们怎么可能是麻烦?”只有傻瓜才会忽视明所看见的。
“我知道得并不确切,只是用眼角捕捉到了那道灵光的闪现。我用正眼看她们,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正眼直视才有办法看清楚。你知道的,灵光并不多见。麻烦,也许她们会散布闲话,你们有没有什么事是不想让两仪师知道的?”
“当然没有。”伊兰急忙说,明斜睨了她一眼,她又说道:“嗯,除非必要,我尽可能少告诉她们,反正她们是不可能知道那些事的。”只是这样没办法让她知道她真正关心的事。深吸了一口气,伊兰终于决定孤注一掷了:“明,你看到过关于兰德和我的幻象,对不对?”她又向前走了两步,才意识到对方已经停住了。
“是的。”明的话里带着机警的意味。
“你看见了我们会一同坠入爱河。”
“不是很确切,我看见你爱上了他,我不知道他对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只是他以某种形式和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伊兰闭紧了嘴,她预料到了会是这样,但这并不是她想听到的。“希望”和“想”会阻止烦恼,但只有确切的答案才能让道路顺畅,莉妮是这样说的。要对付的是现实,而不是愿望。“而且你还看到了其他人,其他我必须……与之分享他的人。”
“两个,”明嗓音沙哑地说,“另外两个人,而且……而且我是其中的一个。”
伊兰开口正要问下一个问题,却停在一半,只能愣愣地瞪着明:“你?”她终于把话说出口。
明带着怒意说道:“是的,我!你以为我不会爱一个人吗?我不想,但是会出这样的事我也没办法。”她绕过伊兰,继续沿着那条巷子走下去,这一次,伊兰迟了一会儿才追上去。
这确实解释了一些事——明以前一直对这个问题的闪烁其辞;她衣领上的绣花;还有,明抹了口红,伊兰认为那不是出于自己的想象。我对此作何感想?伊兰在心中暗暗地寻思,但她就是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第三个是谁?”她低声说。
“我不知道,”明嘟囔着,“我只知道她的脾气很大,感谢光明,不是奈妮薇。”她虚弱地笑了一下。“如果是奈妮薇,我大概就活不下去了。”她又一次瞥了伊兰一眼:“这件事对于你我又有什么意义?我喜欢你,我从没有过姐妹,但有时候,我觉得你……我想成为你的朋友,伊兰。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会喜欢你,但我禁不住就是爱他。”
“我不是很喜欢分享男人的感觉。”伊兰僵硬地说,她这句话说得相当含蓄。
“我也不喜欢,只是……伊兰,承认这一点让我感到害羞,但只要我抓住了他,我一定不会放手。看样子,我们都没有什么选择。光明啊,他把我的整个生命都占满了,他爬进我的脑子里,就再也不出去了。”明说话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她是想哭还是想笑。
伊兰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明的错,说实话,与她分享兰德的人是明,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如果换成是贝丽兰或者其他什么人,她又该怎么办?“时轴,他扭曲了他周围的世界,我们只是被卷进漩涡的木片。但我还记得,你、我和艾雯说过,我们绝对不会让男人影响我们的友情,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明。等我们找出第三个人是谁……嗯,我们也会解决的,不管用什么办法。”第三个!她会是贝丽兰吗?哦,血和该死的灰啊!
“一定能的,”明黯然地说道,“但现在你和我陷在这个地方不得脱身。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我知道我对此无能为力。要解决你和我的问题已经够让我头痛了,而……凯瑞安女人并不都像沐瑞那样。我在巴尔伦见过一名凯瑞安贵妇,表面上端庄得让沐瑞和莉安没什么差别,只是她有时会说一些也许另有深意的话。而她的灵光!那座城市里不会有任何男人在与她单独相处时会是安全的,除非他是丑鬼,是残废,或者是个死人。”
伊兰用鼻子猛吸一口气,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一些:“不必在意这种事,我们还有一位姐妹,我们共同的姐妹,虽然你还没见过她。艾玲达正在严密地监视着兰德,而且在兰德身边十步范围内肯定会有艾伊尔枪姬众的卫兵。”一名凯瑞安女人?至少她见识过贝丽兰,知道那种女人是什么德性。不,她不打算像那种没脑子的女孩一样为这种事情烦心,一名成熟的女人能够应付这个世界,并永远达成最好的结果。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时她们走到了一片开阔的院子里,院子的地面上有一些成堆的冷灰。许多刚被刮去锈迹、带着凹痕的大铁罐立在环形的石墙边上,有几棵树木从倒塌的石墙缺口中探了进来。尽管阴影已经覆盖了院子,但仍然有两只放在火上的罐子冒着热气,三名头发湿透了汗水、裙摆系在腰上的初阶生正在盛满了肥皂水的大洗衣盆旁边,趴在洗衣板上拼命地劳碌着。
瞥了明手臂下面的衬衫一眼,伊兰拥抱了阴极力。“让我帮你一下吧!”用至上力完成杂役是被禁止的——两仪师们说,体力劳动会铸造性格——但这次并不一样,既然可以让衬衫自己在水中猛烈搅动,她就没理由让她们两个的手沾上水。“把一切都告诉我,史汪和莉安的改变真的像她们看上去那么巨大?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洛根真的在这里?为什么你要洗男人的衬衫?全都告诉我。”
明笑了,显然,她很愿意改变一下话题。“如果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一定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但我会尽力向你多说一些。一开始,我帮助史汪和莉安逃出了爱莉达的牢房,然后……”
伊兰压低嗓音惊叹了一声,同时导引风之力,将一只盛满沸水的罐子从火堆上举起。她几乎没注意到那些初阶生难以置信的目光,现在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力量,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假思索做出的一些事情是一些正式的两仪师也完全没办法做到的。谁是第三个女人?艾玲达最好盯紧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