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安静的世界真令人欣喜。
“只嚎不哭,还不如睡觉。”甲乙放下手指,打了个哈欠,“一颗珍珠都没有。”
唉,也只有这么做了,再嚎下去谁都受不了。我对赵公子道:“把她搬到二楼客房吧,呃,是不是应该把她放到浴缸里才对?”
“先等等!”敖炽走过去,把她斜挎在身上的小皮包取了下来,打开往桌上一倒,“包是女人的第二生命,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完全没有大家想象中“哗啦”一声出来N多件东西的场面,永欢的包里只有个不足一尺的银制圆筒,以及一张弹到地上的红色的很像VIP卡的玩意儿。
九厥拿起那个大拇指粗细的圆筒,拧开上头的盖子,一截泛黄的纸卷露出来。抽出一看,在场众人都吃了一惊,居然是一幅工笔细描的画像,画中人分毫无差,九厥无疑!只是这肖像的一边参差不齐,似是被人撕掉了一部分。
敖炽拾起来地上的卡片,擦掉水渍一看,嘟囔道:“花……月佳期……您最值得信赖的情感服务机构?!这什么呀?”
“花月佳期?”葵颜从沙发里弹出来,一把抢过卡片,正面反面仔细一看,顿时瞪大眼睛,像是抓住了什么杀人凶手一样指着这种卡片大声道,“就是它!就是这个花月佳期,把我们锦绣缘的生意搅和得一塌糊涂!”
对啊,被九厥的电话一打岔,我们居然都忘了葵颜的话还没说完,关于他跟老婆开的那间婚介所!
“啧啧,瞧这仇深似海的样子,不符你善良的本性哟。”我拿过卡片,普普通通的VIP卡,喜庆的卡色,正面印着“花月佳期情感服务机构”以及一个400开头的服务热线,背面印着一串号码,这张是A1335号。
“换作是你的不停,一夜之间所有跟你签订了服务合同的客人全跑路去光顾另一家店,你不生气啊?”葵颜瞪我一眼。
“是不是你们收费太高,又或者资源不足,成功率太低,导致客户集体不满呢?”敖炽插嘴,“如今搞婚介的多了去了,人家有办法替客户找到真爱,你们竞争不过,被抢生意不奇怪嘛。”
“找真爱?!”其实葵颜本来想说“你懂个屁”,但生生又把这话咽下去,耐着性子道,“我们锦绣缘从来都不拿这个当承诺,因为我们不敢。”
“不敢?”我挑眉,“前任天神与花妖得夫妻店也有不敢的?”
“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我们不敢承诺。”葵颜变得很严肃,“我们可以承诺为客户们牵线搭桥介绍条件符合的伴侣供其接触,但是不是真爱,这连老天都不知道,我们又可以保证什么?我们锦绣缘只做靠谱的事。你忘了定言当年说过的话吗?”他顿了顿,看定我,“世上唯一不能靠努力得来的,就是爱情。”
我微微一怔,笑着举起这张VIP卡:“那你的意思是,这一间花月假期干的就不是靠谱的事?”
“我压根儿不知它干了什么。”葵颜皱眉,“事实上被抢了客源的婚介所不止我们一家。干这一行的人多年来也是各凭本领,相安无事,可从未出现过如此‘异军突起’的。于是我跟锦袖兵分两路,她负责去花月假期探探虚实,我负责去调查流失到那边的客人的后续情况。”
“结果是没有结果?”我问。
“确实,锦袖说,那就是一间再普通正常不过的婚介所,而我也没有人客人身上找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不过,顺利结婚的就没有,自杀的倒是好几个。”葵颜回忆道,“我们第一次领教花月假期的利害,使十年前还在帝都的时候。那会儿我们的帝都分公司生意一直不错。就因为这间店,我们不得不结束了帝都的生意,去了别的城市拓展业务。这些年倒也平顺,几个城市的分店都还不错,包括忘川。但就在几个月前,这件花月假期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忘川,我们的生意立刻一落千丈。说来也是怪异,这件店并不同时在几个城市营业,每做几年生意就会换个城市,谁想到冤家路窄,居然在忘川与它狭路相逢。这回我伪装成单身男人亲自登门,结果……”
“被人打出来了?”敖炽顺口道。
“你去就会被打出来,我是斯文人。”葵颜白他一眼,“一开始受到了很热情地接待,但最后他们的工作人员很遗憾地跟我说,我不在他们的服务对象之内,因为我不需要。然后就请我出来了。”
我笑道:“这倒有意思了。你不是伪装了吗,应该是连身份什么的都搞定了,联网查都不会有问题的那种。他们又是如何知道你不需要他们介绍老婆呢?”
“我也奇怪!”葵颜叹气,“所以我不甘心哪,大半夜的又去了一趟他们在忘川的分公司,别的倒没发现,可你知道我在其中一间装修得像个祷告室的房间里发现了什么吗?”
“耶稣?”我一翻眼珠,最讨厌别人说话不说完还要反问我了。
“一尊摆在神龛上的、两尺高的瓷像。”葵颜的眼神变得特别深成,“雕的是个长袍加身、衣袂飘飘的高挑男子,但脸上却没有五官,只在眼睛部位,系了一根红色的布条。照以前的老规矩,厨师拜灶神,衙差拜关公,为人牵线搭桥的媒婆自然是拜月老的,如今不少婚介所里海保留着这个习惯。但是,任何一间婚介所供奉的月老像,都是小圆那个白胖老头的形象,不可能把月老像塑成这个样子!”
“资像是定言?”我问。
“太像了。”葵颜点头,“我虽不再是天神,但身为最熟悉的伙伴,我对定言的气息太熟悉太敏感,可任凭我动用多少灵力去感知,都没有在那里捕获到丝毫与定言有关的‘气’。”
“也许是他们的创始人的祖辈见过定言,受过他的恩惠?”我猜测。
“不知道。”葵颜苦恼地摇摇头,“后来我又试图查他们的底细,什么破绽都没有,除了生意越来越好,上门来求助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我最近才知道,花月假期是免费服务的!”
“哈,这部就解释为啥你的客人都跑了吗?”我坏笑,“换作我,也会选那个免费的呀。”
“不会这么简单的!”葵颜十分肯定,“不然我不会来找你。”
“因为我好歹也算忘川的地头蛇?”我调侃道,“可我对婚介行业完全是门外汉哪,对这间花月假期也毫无印象。忘川不是个小城市,不是每个地方我都熟。”
“你有石头。”葵颜看定我,“我要把定言找回来!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知道我又“天绯盾”,可它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发热的迹象。
“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讲给你听,你若不帮我……”葵颜面色一沉,“我就不惜一切代价把天绯盾收回来!”
“你打不过我的。”敖炽适时提醒他,“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这可不是老爷们儿干的事。”
“我不跟你动手,我动口,我只需把不停老板娘手里有十一块上古神石的消息大肆扩散出去,自然会有别人源源不断地替我来跟你动手。”葵颜嘴角一翘,“可爱的虫人们除了收集消息,还有散播消息的业务,只要肯花钱。这些年我也赚了不少……”
“OK!我帮你去探一探花月假期,但我绝对不向你承诺任何东西。同时你要向我承诺,如果我得到了定言的确切消息,你要给我拟能力范围之内的、最昂贵的物品作为报酬。”好吧我屈服了,我真的不能再听到“虫人”两个字了,这帮没有节操只要钱的“包打听”们,早晚有一天要收拾了它们!
“成交!”葵颜一把握住我的手但马上被敖炽狠狠打开。
奇怪的是,这双边协议都签订好了,历来聒噪的九厥却在整个过程里一言不发,局外人一样盯着那半张残画入神。
“嘿!”我往他头上扔了个核桃。
九厥回过混来,两道眉毛都要绞在一起了,看着手中的肖像自言自语:“好像是见过的……但怎么又想不起来……西安城……东篱小筑……”
熟睡中的永欢倒在沙发上,小嘴嘟嘟囔囔,不知在说怎样的梦话。
“我说,你当年是不是着了谁的道儿,被施了咒下了蛊所以失忆了?”回到永欢的问题上,我不觉得她在胡编乱造失心疯,如果她没问题,问题自然就只能在九厥身上。这厮成天浪迹四海,广交损友,惹来一两个心术不正的也是正常。
“你以为写小说呢!失忆……这么狗血的情节不可能发生在我这个老江湖身上!”九厥坚决否认,抬起双手痛苦地挠头,“我正在回忆!!我肯定是见过这幅画的。怪我这人记性太差,见过的人又多,不太重要的那些很容易就忘得一干二净。”
咦,我又眼花了吗?在九厥来回晃动的左手腕上,那道缠绕着他与永欢的蜿蜒细影又一闪而过。
“你手上戴什么东西了?”居然是敖炽揉着眼睛,抢在我前头发问。
“你也看见了?”葵颜诧异地说,“我以为是我太疲倦看岔眼了。”
“我手上?”九厥看看自己的手腕,“哪有什么东西?你们眼花了吧?”
“我们都没眼花。”我走上前,抓起九厥的手腕,确实空无一物,又小心抬起永欢的右手,轻轻碰了碰那条手绳。
很快,我缩回手指,奇异的刺麻感在我指尖跳跃了好几秒才消失。
“手绳有问题。”我放下永欢的手,“拿剪刀来。”
赵公子赶紧递过来最锋利的剪刀。
最准手绳最薄弱的接口处,我“咔嚓”一刀剪下去,绳子没断,我的手指反而被震得生疼。
这部科学,不过一条随处可见的手共编绳而已。
“你力气几时变得这么小了?”敖炽上来拿过剪刀,狠狠一剪,绳子没断,剪子掰成两截了。
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凝重。
九厥指着手绳:“你们看见了什么?”
“一条细细的黑影从手绳里钻出来,缠在你的手腕上。”甲乙淡淡道,“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何这女人会那么自信你永远也不可能甩掉她。”
九厥忙抬起手臂左看右看半晌:“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看起来,就算没有葵颜的威胁,我也要去一趟“花月假期”了。九厥这厮只有我们不停的成员才可以随意戏弄,我可见不得其他人拿他当猴耍。
我大义凛然地站起来,目露杀气:“赵公子!”
“您要我跟您一起杀过去?”赵公子顿时激动了,“我这就抄家伙去!”
“不是,我是让你赶紧把晚饭做了,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出门去。”
“哦……”
赵公子忧伤的背影刚刚离开,我扭头问九厥:“你来电话时,好像问过我这几天有没出门逛逛,然后才说出大事了。我出门与否与你的了个‘未婚妻’有关系?”
九厥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捋顺被永欢搞得一塌糊涂的思维,说:“那件事跟这事不是一码事!你这几天都没上街也没看新闻?”
我指着葵颜:“这个混蛋把不停搞成这样,我哪还有工夫关注外头的世界?”
“到昨天为止,四个月时间,忘川的自杀事件已经上升到102起了!真是走在大街上都要随时小心有人跳楼砸到自己!”九厥皱眉。
“自杀?”我一愣。
“对!”九厥点点头,“我顺手还查了查之前一段时间的全国新闻,类似事件居然层出不穷。所以才想着跟你说说啊。你看,每次一到年尾就不太平,想想大前年,想想去年,我这小心肝儿都发颤了,如果今年再让咱们遇上,我就真要去烧香了。”
“没有什么会比去年更糟了,我们不也扛过来了?”敖炽接过话头,瞪他一眼,“再说,世界这么大,人类这么多,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结束生命,你别什么都忘坏处想。”
“四个月,102起啊!你不觉得太多了吗?!”
敖炽语塞。
“四个月?”葵颜默默一算,疑惑地说,“花月假期就是四个月前开业的……”
“你觉得这跟他们有关?”我一想,又问,“你在忘川这么久,都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我也是刚从外地回来啊。人手不够,锦袖现在在另一个城市的分店里帮忙,忘川这边一直是我看着。反正这边没生意,我索性去了锦袖那边好几个月,这不是怎么想都不甘心,才回来找你吗?”葵颜赶忙解释道,“只不过这事未免太凑巧了。毕竟也只是一间婚介所,怎么想也不会跟人命扯上关系呀!”
“你和赵公子怎么也不跟我说?”我扭头问纸片儿。
“哎哟,您不在店里,我们哪里也不敢去啊,天天守在店里。您知道赵公子只爱看他的三国,我也忙啊,就没留神新闻……”纸片儿支支吾吾着。
“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知道追偶像剧从来不关心国家大事民生社会吗?”我狠狠瞪了它一眼,回头对敖炽道,“把笔记本拿来。”
很快,一段披露在网上的、对其中几位自杀者的亲友采访出现在显示屏上。
被模糊了面目的老妇人哽咽着说:“我知道他一直喜欢那个女人,可人家不喜欢他啊,人家结婚了啊……这都好几年了啊,他一直说他不想爱了,累了。可后来他还是主动去了婚介所登记,我以为他放下了,可他怎么就想不开……撇下我们老两口可怎么活哟!”
背对着镜头的大叔,佝偻着背,低沉地说:“我跟她妈妈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对她说了重话,还逼她去婚介所。她说她不懂爱不想爱也不想结婚……这傻孩子怎么就……唉!”
婚介所……每个都去了婚介所。
而最后一段视频里的一个细节更是确定了我们的猜测——
情绪略激动的母亲,手里紧攥着一张红色的卡片,在镜头前边擦眼泪边语无伦次地说:“她好不容易才愿意放下那个该死的初恋去婚介所,我以为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了,可怎么突然就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了呢……那么高啊,多疼啊!”
敖炽摁下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模糊的红色卡片上,在沉默中达成了共识。
看似毫无关系的人与事,似乎都渐渐被同一个元素穿到了一起——
花月假期。
九厥回头,望着沙发上甜梦正酣的“未婚妻”,皱眉喃喃:“沈子居……”